一晃眼,已是十三年,吕父隔着珠帘看着正在认真专研学问的吕雉,甚感喜悦,长女长子皆以婚嫁,外孙外孙女已经抱上了,半年后也就可以抱孙子了。最疼爱的吕雉更是貌美,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待长吕雉一岁的次子婚事有了着落,吕雉也该嫁人了,这些年没少给吕雉相人家,就是不中意,更是荒废了吕雉的婚事。
如今已是暮春时间,春光还算浓郁,风儿吹拂在脸庞还是挺舒服的。
吕雉青春年少,美貌动人,本是幸事。岂料,只是出了一趟门,却被恶徒看中,还是在自家门前被惦记上了,好在有沈朔的阻拦,没能调戏成吕雉,被吕雉给赶走了。如此看来,让沈朔跟着吕泽吕释之一起习武果然有用。只是,没过两天,对方都上门提亲了,那可是出了名的好色之徒,全无上进之心,吕雉若真委屈嫁了,那女儿的一生可就完了,更何况如今这局势,用不了两三年,这齐国估计也会没了,吕雉的未来还能怎样。吕雉也不想去,极度排斥着,因为一丝一丢都看不上,无奈那个无耻之徒的叔叔是砀郡的一郡之长,此时得罪不起。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还能怎么办,一时情急便没了应对之策,好在长子儿媳想到一策,吕父为躲避如此恶徒纠缠自己这最为疼爱的二女儿,只得举家迁居,令谋他处生存。吕父万般无奈,只怪身为父亲的自己没有本事,无法做到守护全部,为了二女儿,只能舍弃长女,倒也想把长女跟外孙外孙女一起带走,希望亲家跟着一起迁居,可长女的夫家世代居住此地,定然不许。长女吕优明白吕家的困境,况且已为人妇,无论是夫家还是娘家,身上的担子极重,也劝着父亲为吕雉而谋,吕优说自己能好好生活勿需担心。吕家只得与长女伤感告别,长子儿媳亦是立即回了娘家,跟着丈夫吕泽告知父母。
吕家趁夜迁徙,又得吕父诸位好友相助,成功离去。吕父心乱过后才想起在沛县有一至交好友,已是沛县的县令,便去投奔于他,只是楚国亡了不久,那沛县已是秦国国土,万事必须小心谨慎。
这一路上,吕雉闷闷不乐,唤来父亲与她在同一辆马车内,她只责怪自己闯此大祸,吕父的宽慰亦无甚用。吕雉惭愧道:“真不该有我,若是没有我,吕家不用如此,姐姐还能跟我们离得很近呢。”
吕父道:“雉儿是父亲最疼爱的孩子,也是你姐姐最疼爱的孩子。你姐姐也是为你着想,若你姐姐没有出嫁就好了,可人生哪来那么多的如果,生活当然要向前看。”
吕雉甚是伤怀,感叹道:“可母亲最疼爱我姐姐,为了我,母亲定然伤心。”
吕父叹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兄弟姐妹你母亲都疼爱。”
“还有大嫂,她就跟我姐姐一样,就这样跟娘家分开了,还怀着我的侄子侄女呢,不也是让我给连累的颠沛流离,我都不敢去见我大嫂了。若是我那小侄子小侄女有个好歹,只能是我害的。”
吕父道:“即使相隔很远,可我们心里彼此有着对方,也就很近。相反,心中若无对方,即使每日就在眼皮下,依旧貌合神离,相隔甚远。你大嫂也是心疼你,若不疼你,又怎会先提出来让我们离开。”吕父摸了摸吕雉的头,当初那么小的孩子如今都出落成大姑娘了,自己已经是年过半百的老人,总得看着最爱的孩子出嫁才能放心啊,该给她找一个什么样的夫婿啊。吕父不由用双手摸着吕雉的脸颊,深情感慨道:“雉儿,你有大富大贵之相,你相信吗?”
吕雉无奈叹息:“知道啊,从我记事起,父亲一有时间就摸我的脸,估计,这话我已经听了二十年。但是,父亲,”吕雉抓住吕父的手然后放下,道:“父亲大人啊,光有这副好面相有什么用,我不努力不奋斗,不还是白白浪费了这副面相么。”
吕父一晃神,这话居然都说了这些年了,而自己居然不自知,看来,时间这东西真的不能时时刻刻都回头看啊。但是,真的不是在夸赞吕雉,从她出生起,生来就是一副大富大贵的面相,比她的哥哥姐妹们就是要好。吕父想着当初的自己,年少轻狂玩劣,也曾学过相面之术,那些狂傲自大的青春流年已经一去不复返,如今这样也挺好。
吕父看着吕雉,想着吕优,不知大女儿今后的生活如何,好在那户人家朴厚殷实,公公婆婆对待儿媳那是出了名的良善,那温润如玉的女婿又是家中独子,还是长女自己找的,眼光独到,夫妻和睦,也曾看过女婿的面相,难得的好面相,长女又给他们家生了孙子孙女,长女的后半生应该很安稳。
终于结束了这颠沛流离的生活,吕家如愿在沛县安了家,买来的宅院直接入住就好,吕父当即写信告知长女,让她切勿担忧。
来到此处,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只因吕雉出了马车进入宅院,只是那么一刻,被老友县令的儿子看中,县令甚爱其子,亲自前来为其子求婚,吕父只得婉拒,硬是将自己这最是引以为傲的孩子说得一无是处,这门亲事这才没成。看来,自己女儿还是不要在出现在人前,免得再被惦记。
既然来了此地成功的落了户,总得宴请宾客,结交朋友,吕家得有较为强力的后盾,总不能再次落荒而逃居无定所。乔迁之喜不止要办,更是要大办,没准次子的婚事也就有了着落,若次子像长子一样娶了士绅地主的嫡女也是幸事一件,退而求其次也是好的,顺便也能看看吕雉的未来在不在这沛县。县令朋友为了帮忙,更是将衙门里当差的萧何介绍给吕父,至少也可以撑撑场面。吕父初见萧何,大有一种相见如故的感受,其内心认为此人将来必定不凡,才能什么的的确不好说,可这位萧何有着一双目光如炬的双眼,不像是个甘愿当个主簿小官就能满足的人,更像一个只要能有用武之地就能派得上大用的能人,能从这小小主簿的眉宇间看出这等神色也算是一种收获。至少,萧何此人可以深交,自有大用。
吕父吕母与两个儿子一起应酬,与此地士绅豪族相谈甚欢,吕雉留在闺房中甚是无聊,外边喜乐之声居然如此刺耳,只得来到大嫂房间,与妹妹吕嬃玩玩游戏给大嫂解解闷,沈朔时不时来此禀告宴会之事,吕雉让他再去看看,顺便从厨房带点吃的。
吕父在前厅敬酒,觉着这沛县的确是来对了地方,不曾想,居然听到令他都惊愕的事情,人生中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还真是惶恐惊乱,不敢相信如此突然的讯息。来者皆是客,自当亲自相迎,更可况还是自称给钱一万之人,于情于理更不能怠慢,紧赶慢赶前来相见。
吕父第一眼见到这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有些失望,这位名叫刘季的人衣着朴素,些许邋遢却分外和谐,为人更是好生张狂无礼,甚至就没打算做客,估计就是图个热闹,再不济就是故意戏耍惹出事端,可此人明明生得平凡,却有伏羲之相。
吕父重新观看刘季,身上的衣服再怎么不像样,面容再怎样邋遢,依旧看得出此人器宇不凡,明明什么都没有,居然有如此底气,从骨子里透露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息,而那萧何居然为此人说情,甚至想要为那刘季收场,倒像是刘季的下属。萧何与此人一做对比,高下立见,刘季不慌不乱,更是无所畏惧,没有一丝胆怯后退,当事人都不着急,萧何着急个什么劲。既然刘季说贺钱一万,不管真假,先将他奉做上宾,看这刘季最后如何收场。
谈笑之间,吕父彻底明白了,可明白又能怎样,刘季说出了大话,这个外来人不知上了当不是问题,问题是自己能让仆人们将这无赖狠狠打上一顿再给赶出去么,赶出去之后呢,旁人又会怎么看,定说吕家气量狭小,亦会拿着吕家上当之事取笑。万一刘季是个小人,记了仇想要报复,不知怎样使绊子,不知何时使绊子,那可真没办法。初来乍到事事小心,吕家来此是为安居乐业,不是故意寻衅斗殴,对吕家无利之事为何要做,倒不如大度一些,结交这个朋友,结交这个连他这县令老友都头疼的无赖。吕父亲眼所见,刘季是如何调侃戏弄其他沛县官吏,甚至又是如何轻视老友,刘季这声音倒是洪亮,各位官吏居然不生气,吕父甚至明知刘季说的句句谎言却也愿意相信,这可真奇。如此看来,这个没有半分谦让的刘季定然有几分本事,手段肯定是有的,不然活不到今日。
吕父甚是感慨,就没见过这么个无赖的人,无赖到轻视世人眼光也是一种境界,跟谁都能聊到一块去,未必就不能成大事,刘季这个不拘小节的地头蛇没准会有翻身成龙的那一日。
关于刘季的不成体统,萧何都劝了好多回,就是劝不住啊,萧何最后都懒得再说,刘季爱干嘛干嘛,说了亦是无用啊。吕父看着看着,更是欢喜,这得是个什么样的人,明明什么没有居然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有,没有一丝胆怯畏惧,更无丝毫不自在,这是一副傲视天下的气质。可以确定,刘季不是不听劝,是不想听,这个甚有主见的人又拥有伏羲之相,看着看着居然是王者之气,他这泗水亭亭长当的比县令还要威武,就是眼见极高注定是要做大事的人,刘季所缺少一个机会罢了,而这机会说来也算容易,天时或是人力,至少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就有很多机会。既然有这副好面相,还有处事不惊的魄力,以及没有丝毫退缩的定力,看似毫无章法实乃有大志大智,如此优秀的条件为何不招为女婿,年纪是大了点,足足大吕雉十五六岁,刘家贫困,女儿嫁过去肯定是要受苦的,想想就心疼。
傍晚,宾客散尽,吕父独独留下刘季与萧何。吕父就在这上宾宴席上,笑道:“我有三个女儿,长女名优字长姁,已经出嫁了,二女儿名雉字娥姁,已到婚嫁的年纪,小女儿名嬃字幼姁,甚是玩劣,还要调教几年。”刘季与萧何听到此语,甚是不解,面面相觑,突然说出此语是何意思,吕太公这副出牌未免太过突然,这可真是猝不及防的变故。
吕父继续道:“我这二女儿已经十九岁了,我甚爱之,总舍不得将她嫁出去,奈何今日见到刘季,倒不如不见。既然见了,那便是上天的旨意,不知刘季是否愿意当我女婿,迎娶我家娥姁为妻。”
萧何与刘季大惊,尤其是刘季,人生头一次受到惊吓,这才是真正的惊吓,倒不如杀了混吃混喝的他更令他来得自在些。刘季初听萧何说及吕家迁来之事的宴会,本是不屑,不就是来了一家大户人家么,有着厚厚的私产,又不是皇帝,至于如此大张旗鼓,深怕别人不会知晓似的。本忘记是今日,只是因为跟卢绾、曹参与樊哙一起在曹寡妇那里吃了几杯酒,哥们几个在街市上溜达碰巧路过,看到吕府气派,好多人都来祝贺,门庭若市一般的场面,其他兄弟本想凑凑热闹就上前了,他也就跟着来看看。刘季看了看这种千篇一律的场面,没什么感觉,只是因为门口伙计拦着不让平民进去产生的执拗,主人将来客分成三六九等也就算了,一个小小门童居然也敢如此做派,想给这门童点颜色看看,所以大声喊叫贺钱一万。既然喊出此语,自然更需高傲进场,被视作上宾也是觉着应该,本以为这里的主人最后定会索要钱财,还想着趁机跑了,吕家总不能满大街收拾他,那样只会将此事脑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大不了一起丢人,反正自己脸皮厚,啥也不怕,没曾想居然被这天大的喜事砸中,媳妇都送上门来了,上哪去找这好事,自然欢喜。与此同时,刘季内心那叫一个翻江倒海:“怎么回事呀?不应该啊?这位吕老头脑子没病吧?莫不是他家女儿丑得嫁不出去?看看这位老人家,风神俊朗,颇有仙风道骨,未来的丈母娘也见过,风韵犹存,年轻的时候定是个美人,想来他那女儿不丑,又是最爱的女儿,可为何要将女儿许配给我呢?这不摆明让自己女儿受罪吗?难到以此方式令我坐立难安?那就太小看我了。”
此时,吕父此言被躲在墙柱外的沈朔听到,沈朔震惊,神色凝重不忍,腿脚已经发软,强忍着支撑自己,感觉失去这世界一切颜色,二小姐要嫁人了吗?是啊,总会有今日,自从被二小姐救下,每日看护二小姐长大,不知不觉见居然对二小姐生有爱慕之心,可是,再怎样偷偷爱慕二小姐,二小姐也不会嫁给他,早就知道的事情,自然不敢胡思乱想,自己这样卑微,不能害得二小姐受苦,那就让他看看老爷想将二小姐许给谁,特地偷偷观看,看到那名叫做刘季的男人什么模样。沈朔很疑惑,这人到底有什么好,三十好几,长的也不咋地,都可以做二小姐的叔父,二小姐跟了他完全是辱没了二小姐的美貌。
吕父见刘季不言语,又道:“刘季,我想让小女娥姁嫁你为妻,不知有何不妥。”
刘季当即说出自己全部的情况,说了几句谦虚的话,然后说愿意,只是不知吕二小姐愿不愿意。吕父一愣,刘季居然抢先说了,难听的那部分居然也能说的如此肆无忌惮,没有丝毫畏惧,刘季家中条件,在外还勾搭了一个寡妇还有一个私生子,让最喜欢的女儿嫁过去的确为难,可刘季居然没有丝毫隐瞒,不卑不亢,我行我素没有任何惭愧,是一个反应极快,只要出现机会就会立即抓住,执行力倒也不错,又有着难得的坦然。吕父细细思索,最终一咬牙,道:“刘季,实不相瞒,我这人会看相,觉着你这面相挺好,跟我女儿合适,所以相中了你。若我将我家这二女儿许配给你,你能否一辈子将她视做的妻子。”
刘季点头说当然,他立即请萧何做了这场婚事的主婚人,萧何当即答应祝贺,三人继续喝酒,商量婚事。沈朔却大为失落,真不知这刘季怎就能娶二小姐,刘季这种人都能娶,他为何不能。也是,刘季再不怎么样,那也是上任不久的泗水亭亭长,身为仆人的他拿什么跟刘季相比,可这刘季不如县令之子,老爷拒绝了朋友的提亲,为何主动跟刘季商谈婚事,老爷找着这样的人做女婿,又是何道理,只凭面相二字就决定二小姐的终身么?老爷为何就不能为二小姐找到一个比刘季强上数十倍乃至数百倍的人。
沈朔来来回回想着这事该不该告诉二小姐,还是不说了,兴许,还能有转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