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近一旬没有下过雨的长安城,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水感到无比的欢喜。
街道上,不时的会有孩童不愿打伞,站在雨中嬉闹着。
来往的商贩们也是尽量避开孩童们,怕是一不小心会撞伤了他们。
皇城西侧的街道上,那里的行人通常是最少的。
因为有近一半的大周朝中枢将相的住所,就安置在那里。
“沐绾,就快到家了,一会别再气你爷爷了,知道么?”西街上,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弓着腰对着一旁的红衣女子说道。
红衣女子点了点头,“薛叔叔,你不许说话了,伤的这么重。”
黑衣男子苦笑的摇了摇头,身边的这孩子是他看在眼里长大的,说话总是这么没轻没重。
如若没有了他们这群家伙,也不知道这妮子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子啊。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你忘了在南疆打那群南蛮子的时候,哪次不得······”黑衣男子挥了挥手。
“停停停,薛叔叔你的那些故事本姑娘都听腻了,吴大头讲的偷看隔壁村寡妇洗澡的事都比你有意思。”红衣女子撇了撇嘴打断了男子说话。
黑衣男子双眼一下子瞪得像是铃铛一样大,“什么?那小子敢和你说这种事情,你看我回去不打断他的狗腿。”
红衣女子赶忙缩了缩脖子,对于那位吴姓汉子只能保佑他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了。
“薛叔叔,刚才狱中那个老家伙真有那么厉害?”红衣女子赶忙岔开话题,算是还讲点义气。
黑衣男子很容易便看穿了红衣女子的小把戏,麻烦丫头你能不能把那一脸得意的笑容给我先收回去,我这还没说那个吴大头几句话,你就开始护短了。
不就是讲故事么,谁还不会了。
“沐绾,以后说话注意点知道么。”黑衣男子一脸严肃的说道。
红衣女子点了点头,“知道啦,你先告诉我那个人到底有多厉害好不。”
虽然是答应了,但眼神中那满不在乎的神情依旧是让黑衣男子头疼不已。
真不知道到底是谁把她惯成了这个样子,现在想想肯定是那帮老**。
一想到自家这妮子初到南疆那会,是多么可爱,天真的娃娃,薛贵感到无比心累。
“寻常的捉对厮杀,叔叔我在那位手上走不过三个回合。”黑衣男子喘着气说道。
也许是说的话有些多了,他能的感受到腹部肋骨断裂处传来的痛感。
红衣女子明显是被他的话惊吓到了,“薛叔叔你骗鬼呢吧,南疆国的万人敌都死在你的戟下,你竟然给我说那个老头杀你如杀鸡。”
薛贵的脸上黑线直冒,我说丫头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杀我我如杀鸡了’,改编不是乱编好不。
“叔叔我只是说捉对厮杀而已,天下能人异士多了去了。但倘若今日是在那沙场上,两军对垒,结果可就不一定了。”
这是独属于他的骄傲,一生征战,面对生死局千万,但却从无败绩。
薛贵,南疆军神是也。
红衣女子摆着手连着“呸呸呸”三下,一脸听你吹牛比真开心的样子。
黑衣男子作势就要抬手,后者赶忙躲开,一路上笑声不断。
“到了。”来到一座官邸前,薛贵沉声道。
一身红衣的候沐绾已经没了之前的样子,只见她眼神阴郁,整张脸透露着一股怨气。
薛贵叹了一口气,“丫头,这么多年了,较真有意思么。”
“没意思,但我绝对不会原谅他。”候沐绾冷声道。
眼前这座官邸,处于整条西街的最中心,从占地面积上来看还要比周围几栋大上不少。
住在里面的人,其身份的尊贵程度,不言而喻。
薛贵一马当先,走了进去。
身后的候沐绾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整座府邸内部,并没有多少人。
除去了两名管家,一男一女外,只有仆从十三人而已。
正厅内,一名花甲老者一身常服,坐在一张木椅子上,闭着双目正在假寐。
“拜见鄂国公。”黑衣薛贵半跪伏在地,面色庄重。
椅子上的花甲老人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
“喔,是小雪来啦啊。”
地上的薛贵狠咳了两下,差点没把血咳出来。
“候叔叔,打个商量,能不能别再叫我小雪了。”
一个小小的昵称,关系很自然的便拉近了不少。
花甲老人瞪着眼睛,“咋地,在南边混了些年头翅膀长硬了不成。小时候长得白白净净的,瞅瞅你现在这样子。也不知道东南怎么想的,竟然给你取个这样的雅名。”
薛贵低了低头,老人口中的东南,是他的朋友。
也是老人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候冥雏,我爹的名字你也配叫么?”进门后的候沐绾一脸冷笑。
花甲老人仍是面带微笑,示意薛贵找个椅子先坐下。
随后从桌子上端起一杯茶水,放在嘴边抿了抿平静的说道:“回来啦。”
候沐绾鄙夷的看了一眼老人,“怎么?还有人能让大名鼎鼎的鄂国公放在心上的不成。”
花甲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周朝名义上第一国公,鄂国公候冥雏。
虽然一生最高只官拜户部尚书,但却没有任何人敢小觑他,首辅张巨鹿都不行。
不为别的,因为他是整个大周朝先帝建国后封的第一位国公。
候冥雏笑了笑说道:“乖孙女,这都多少年没见了,怎的就不知道给家里寄上几封书信呢。”
花甲老人的态度让候沐绾一阵气结,直接跺了跺脚恨恨的离开了正厅。
看着自家孙儿离开,老人浑浊的双眸中竟然悄悄流露出一副如释负重的感觉,这一幕被坐在一旁的薛贵看在了眼里。
“候叔叔,终有一日沐绾会想开的。”座椅上薛贵沉声道。
在自己孙女离开后的候冥雏脸上便再没有什么笑容了,只见他一直手轻轻敲击着椅子,“薛小子,沐绾在南边没受什么欺负吧。”
薛贵苦笑道:“有小侄在,叔叔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花甲老人眉头一挑,“可别癞蛤蟆隔这吹大气了,你是今天到的长安城吧。这才一晌午的功夫,就被人打的夹着尾巴滚回来了,你让老夫如何相信乖孙女没被欺负。”
明目张胆的护犊子,一点也不委婉。
可以说候沐绾的嚣张跋扈,不是没有道理。
“候叔叔,沐绾现在的脾气已经变得有点那个什么了。这里是长安城,并不是南疆。”薛贵小声说道。
花甲老人微微抬了抬眼皮,“怎么?是不是想说沐绾这孩子有点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了。”
一身黑衣的薛贵没有说话,只是在那静静的坐着,神情无比认真。
“你知道为何那些紫卿家的嫡系都怕沐绾的理由么?”花甲老人站起了身子缓缓走向了门口。
薛贵看了看老人,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满头白发的老人认真听着外面雨水的声音,随后笑了笑道:“并不是说我的官做的有多么大,一个小小的户部尚书还左右不了朝堂局势的。”
椅子上的薛贵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正厅最中央的墙上挂着的那块牌匾。
花甲老人也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耸了耸肩又说道:“一块破牌子么,也不知道先帝哪根筋不对写了这么个东西。”
薛贵很想捂住自己的眼睛,我说这位大爷,咱能不能先把嘴角的笑意收起来,你这笑的都快把嘴扯烂了。
被这位老人说的一文不值的牌匾,即便是已经在南疆统领万军的薛贵,仍是发自肺腑的羡慕。
“吾善养浩然正气。”
宽大的匾额上,是一副丹青墨笔。
在匾额的右下方,盖着的是一枚私印,名为武青帝。
身为大周开国帝皇的武青帝戎马一生,只写过三幅。
一幅,在如今的大周天子武明月的甘露殿内。
最后一幅,便是在陈望北所住的立政殿内。
花甲老人看着那副“吾善养浩然正气”的墨宝,有些怔怔出神。
“东南啊,咱家的宝贝可算是回来啊。爹这辈子无愧于任何人,就算是你,到了地下爹也敢挺着腰杆子,谁让你是儿子,我是老子呢。”
“但沐绾那丫头,爹是真的有些后悔啊。”
“那群老王八,一个个活的这么久,咋个不赶紧两腿一蹬进棺材算了,省的老子费心。”
“觉得我们侯家就一个女丁了,能让着就让着,反正已经绝后了是吧。”
“我呸,让你们动我孙女你们敢么?”
正厅内,老人一改刚才沉稳的样子,谩骂咧咧的样子就像是市井商贩般。
但坐在椅子上的薛贵就喜欢看老人这个样子,这才是那个他印象中的人。
一顿牢糟发完后,老人插着腰指着薛贵的鼻子,“你这家伙,不就是陛下么,你咋不敢跟她干上一架呢?”
薛贵赶忙朝别处看去,我的亲大爷,你这话说的可真是轻松,你牛叉你来。
花甲老人眼睛一瞪,“咋的,老子说的有啥问题。天天搁我这吹自己在南疆那边怎么怎么凶,你再凶能凶的过当年大楚铁骑么,凶的过北方那群游狼么。”
“咋不说话了,莫不是觉得我以大欺小了。”花甲老人接着冷笑道。
薛贵只能低着头,完全一副您说的都对,小的在这个给您赔不是了。
这要让南疆国那群武将们看到把他们蹂躏的半死不活的大杀神,有一天会有这样的表情,杀了他们都不会去相信。
眼看花甲老人还要继续说下去,薛贵已经做好慷慨赴死的打算了。
“候冥雏,你刚刚说什么?”一个声音打断了花甲老人的思路。
只见刚才滔滔不绝的花甲老人瞬间修起了闭口禅,两眼浑浊的样子就像是马上就要驾鹤西去了。
椅子上的薛贵一脸警惕的看着门外,踩在地上的双脚已经做好了随时能够发力的准备。
“我刚在说咱们陛下真是有先帝之风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花甲老人满脸笑容。
这空口说白话的样子,堪称不要脸的霸主。
看来能混到一定境界的人,在脸皮的厚度上,那是呈二次函数的往上加的。
来人一袭红衣宦官服,霎时间,便已经来到了正厅内。
微微抬头,看着那副匾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