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房间中走出来后,陈望北并没有看见女帝等人,想必是已经离开了。
对于楚中人,陈望北并没有什么圣母心泛滥一定要把他救出来。向女帝接下这个案子,也无非是想怒刷一波存在感而已。至于结果如何,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可就在刚才,他的想法改变了。
楚中人那落寞的眼神,和被现实逼迫作出决定的样子刺痛了他的内心。
“陈望北,你会不会有一天也会变成他那样子?”陈望北无声的问着自己。
他在害怕,他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变成一枚随意丢弃的棋子。
即使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女帝不会如此,但那种想法就像在脑海中扎了根一样挥之不去。
女帝是天子,也是人,更是一个人女人。
终有一日,她会长大,她也会变。
是人,他就会改变,这是环境使然,也是人类生存下来的黄金法则。
“看来,想要活着自由些,必须手中握有一定的实力。”陈望北想起了上一世的自己。
所谓的自由,都是拿命换来的,仅此而已。
理了理自己的思绪,陈望北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大理寺的大门。
“嘘嘘嘘。”古怪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陈望北顺着声音看了过去,一名头上蒙着黑布的男子正在街角处朝他招着手,样子极其的猥琐。
摇了摇头,陈望北走了过去。
“燕小七,你这身行头莫不是准备去打劫?”
蒙着黑布的男子一把扯开脸上的黑巾,“陈小子,你可别冤枉好人!我燕小七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某人钱财那种事,这辈子都做不出来。”
那一副坚定的眼神,放佛站在身前的根本不是那个举止古怪,贪图小便宜的燕小七了。
陈望北晃了晃神,“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叫我来的?”燕小七咂了咂嘴,又重新把黑巾带了回去。
经他这么一提醒,陈望北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说过让这小子来找自己的话。
“对对对,我是有说过。”陈望北一副多谢提醒的样子。
蒙着黑巾,只露出两只眼睛的燕小七眼角都快溢出感动的泪水了,亏你还能想起来啊,本大爷我都在这蹲了两个时辰了都。
燕小七沉吟了一下,“陈小子,你说可以给我介绍个活儿是真是假?”
“假的。”陈望北笑眯眯的说道。
挠了挠自己为数并不多的头发,燕小七从怀中摸出了一快红布,里面好像是包着什么东西。
小心翼翼的递到了陈望北的手上,燕小七长舒了一口气,“你小子,这么贵重的东西以后可不能随便乱给人知道不。”
说.罢,便将红布打了开来。
里面赫然躺着的,原来是女帝给陈望北的那块玉牌。
看着燕小七一脸紧张的样子,陈望北从他手中接过玉牌系在腰间后笑道:“我骗了你,你咋个不生气啊。”
蒙着面的燕小七愣了愣,憋了半天吐了几个字出来,“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过骗人。”
语气很是平淡,就像是在说我今天吃了什么一样。
但眉宇间稍微流露出的那股哀伤,却被陈望北看在了眼里。
不过燕小七就是燕小七,随后的一句话让人忍不住又想在他脸上踩上几脚。
“说谎是不对的,陈小子你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
陈望北的嘴角抽搐了两下,我陈望北何许人也,那可是在蓝星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说的就是在下。
你丫的竟然一脸正色的像是在教小孩子不要说谎的老师,你燕小七真是能耐大了。
没有说话,暴起一脚直中燕小七的膝盖。
“呼。”燕小七闷哼一声,竟然直接跪伏在了地上。
这样的反应让陈望北吓了一跳,这小子不会不卖小黄书,改碰瓷了吧。
陈望北有些微恼,“你说说你,你就不能有点出息啊。”
燕小七没有回话,额头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汗水,蒙着的黑巾俨然有被打湿的痕迹。
“你受伤了?”陈望北紧紧皱着眉头。
虽然嘴上总是不放过燕小七,但不代表陈望北就讨厌他。相反,要是陈望北讨厌的人他压根就不会理会对方。关你是谁呢,跟本少爷有何关系。
燕小七没有回答,紧紧咬着自己的牙龈,像是苦苦忍耐着什么。
陈望北一下扯掉了覆在燕小七脸上的黑巾,蹲伏在地上的燕小七就算是想反抗也是来不及了。
“谁打的?”陈望北冷声道。
此时,终于看清了,燕小七为何蒙着一缕黑巾。
燕小七虽然有时候很猥琐,但那也只是他行为上的原因造成的感觉。其实他的五官并没有多么难看,只是因为总是胡子拉渣的给人一种很颓废的感觉,若以蓝星上的审美来看他还隐约有一种颓废美。
不过此时,燕小七那就真的和帅不搭边了。
一面脸颊肿起,另一边也是乌黑一片,应该是被人用重拳击打而成的。紧紧咬着的的牙龈,也已经布满了血红色的一片。
“没事的。”燕小七摆了摆手,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慢慢的捡起地上的黑巾重新带回了脸上,颤抖地双手无不宣示着他已经濒临极限的身躯。
陈望北就那么静静的看着,燕小七不说,他也不会去逼问。
蹒跚的向前试着走了两步后,燕小七的身子就如大山崩塌般,瞬间瘫软在了地上。
原来,他的右腿也受了伤。
倒在地上的燕小七没有吭声,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往起爬着,就像是一条暴晒在太阳下的鱼儿。
无助,但又一次次的挣扎着。
“燕小七,何必呢?”陈望北深深叹了一口气。
趴在地上的燕小七身子顿了顿,缓缓地扭过了头。
“你也看不起我么?”
一时无声,陈望北没有说话。
燕小七低下头冷笑了一声:“对,没错!我燕小七就是这么一个废人,你可以看不起我,这有什么关系?”
“在你们这些所谓的上流人士眼里,我们这样的人就是可以肆意玩弄,随意抹杀的存在。”
“你一句话,我屁颠屁颠的等了两个时辰。仅仅是为了一个玉牌,我能和那群人打起来。”
“是,这牌子很值钱,我知道,不然他们也不会发了疯的去抢。”
“我把牌子还给你,不是说我燕小七就那么想抱上你这条大腿。”
“而是,因为我是燕小七,所以我愿意把牌子还给你。”
“知道么!”
最后一句,燕小七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了出来,整个身子随后像是泄了气一般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陈望北转过了身去,没有看他。
因为哭泣的男人,他的骄傲是不容被他人所践踏的。
“终是,天雨不润无根之草啊。”
不知何时,长安城的上空下起了小雨,雨滴落在砖面上发出了独特的响声。
上一世,陈望北见过了太多的可怜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有。
有的是真的可怜,有的是自己可怜自己,有的是需要他人去可怜。
看着已经晕眩的燕小七,陈望北抬着头看向天空,“人,到底为何而活呢?”
没有人作答,只有丝丝细雨。
这一刻,陈望北有点明白了大狱中,楚中人那看似随意实则大有深意的眼神,究竟是想说些什么了。
燕小七有他燕小七的选择,楚中人也有楚中人的选择。
可他陈望北的选择,又在哪呢?
该在哪呢。
“静初,想什么呢?”熟悉的声音,一把纸伞就那么突兀的挡在了头顶。
陈望北瞥了瞥头,旁边的人儿一头青丝垂在腰间,眉毛上的小绒毛煞是可爱,无声的宣告着来人的年岁。
“媚儿,楚中人真的该死么?”
撑着纸伞的女帝摇了摇头,“这是他的选择。”
陈望北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燕小七,苦笑道:“他呢?”
女帝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没有说话。
陈望北抿了抿嘴,“我觉得他还挺有意思的,能不能······”
“静初,以后这种事可以不用问我的。”女帝晃着可爱的脑袋,又朝着陈望北的身子靠了靠。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渐渐变大的雨水落在房檐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陈望北半眯着眼睛不禁想起吟起了韩愈的诗句。
女帝的双眸亮了一下,“静初,你变了。”
陈望北的身子震了一下,“什么?”
“变得有才了。”小萝莉笑着说道。
可吓死本宝宝了,还以为这小丫头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原来那位了。
“难道我以前就没才华了么。”陈望北出奇的想要逗弄她一番了。
女帝皱着精致的小鼻子撇了撇嘴,“以前就跟个木头一样,有个屁的才华。”
声音不大,犹如蚊子嗡嗡,所以小陈同志是没有听见滴。
可怜的燕小七同学还在那里躺着呢,雨水都快漫过他的裤腿了,这俩人还在这里打情骂俏,这两人还有没有一点关爱老幼病残的良好品德了。
“媚儿,我能不能把这家伙带回······”陈望北刚张嘴说道。
“不能!”女帝一句话已经顶了回来。
陈望北眉梢一抬,好家伙,这还没过门呢就这么气焰就这么嚣张了,以后还得了。
“给我个理由。”
环抱着双臂,俨然一副你今天不说出个一二三本宝宝就不开心的样子。
女帝捂着嘴笑道:“静初,那可是皇城明白么?除了你,你见过哪个男的能出现在朕的寝宫当中。真不怕千牛卫把这家伙的头当皮球玩啊。”
女帝的话也算是提醒到了小陈同志,对啊,貌似现在整个皇城里除了千牛卫,自己是唯一的雄性生物啊。
“那个,这个,今天月色挺好的,是吧。”陈望北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梁。
一辆马车从不远处行驶了过来,驾车之人不再是之前的红衣貂寺,这次来人看上去年岁并不大,与上官相仿,一身青色宦官服。
“陛下,天有些凉了。”青衣小宦官下车后恭敬的说道。
女帝点了点头,“走吧,该回宫了。诺,躺在地上那家伙看到没,给他找个地方先住下。”
青衣小宦官朝着某处看了看,几道黑影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便将地上的燕小七扛着消失在了街角处。
感受到了陈望北递来的视线,女帝一个转身来到了他的后背,伸出一只手推着将陈望北推上了马车。
“好了好了,那家伙也算是你的第一个心腹,朕怎么会亏待他啊。”
已经坐在车厢里的陈望北微微抬头,完全一副傲娇的样子。
“陈静初!”
看着陈望北一脸嘚瑟的样子,女帝的气场全开,直接差点没把陈望北吓得坐到了地上。
陈望北滑稽的样子终是让女帝笑出了声,她喜欢这种感觉。
“燕小七,你小子可别让老子失望了。想本少爷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好青年,在一只小萝莉面前卖萌,装可怜。你要是以后敢对不起老子,那你就等死吧。”地上的陈望北恶狠狠的想到。
此时,处于昏迷状态的燕小七打了个激灵。即便人是晕的,他的肌肉自然的做出了反应。
他还不知道,在未来的几十年里,他的生活因为某人的一句话,发生了翻天覆地改变。
他这一株无根的小草,从今日起,便有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