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墟大比时,云雾缭绕的玄门九峰上,一位恬然老者坐在蒲团上为下面的孩童讲解大道修行。
修道者间比斗重在三方面,一是道法,道法有来自祖辈流传下来的,有机缘巧合在秘境得到的,修行完整道法者灵气运转自如,道法残缺者便要失于下乘,一旦至观山境以上,修行必出问题;二是道诀,道诀来历更是五花八门,有如空空道人得大帝道纹而悟出来的,有先代英才流传下来的,有少年天骄独创的,道诀种类繁多,每次重大比试总令人看的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三是异象,得天独厚者生而异象,勤勤恳恳者多年悟道也可悟出自己异象,异象与道诀有些相似,但又不同,异象是不可传承的且一人一生可能只有一种异象。造化为师,心源为话,一念既出,异象就成。异象乃是他们参悟大道后,内心所化而现于世间的一副灵气之画,犹如一个陡然生出的世界。斗法中遇到异象,除非自己也有异象,否则皆难以脱身。除这三者外,世人也有看重外物灵器者,认为好的灵器会在战斗中为其增加优势。老者谈到这里,摇摇头道,我们玄门不提倡修道众人依赖灵器。
为什么?
老者气质恬淡,可此时也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傲然自信,“因为我们是玄门。”
玄门之人何需灵器,他们仅凭一只手便可镇压天下宗门。
小孩子们被他信心所感染,眼里也出现光芒,这就是玄门,他们也是玄门的一份子。
老者道:“你们皆为玄门弟子,平日要多听从师长教诲,潜行修炼道法和道诀,争取修炼出自己的异象。”
有小孩不解问道:“那道法,道诀,异象到底哪种更厉害呢?”
“三者各有千秋,但分先后,道法最为重要,道诀和异象并列其次,你们看那树。”老者食指一指讲座边上的郁郁青青的松树,“此树乃是玄门掌门亲手栽下,如今已有五百岁,五百年来风刀霜剑,酷暑严寒加诸其身,曾有五次被天雷焚烧,树叶一夜之间全无,残败不堪,但它树根却蔓延至地下五十尺,故来年春天,它还是生出新叶,又是一个轮回的绿意盎然。道法便好似它的树根,道诀便是它树枝上好看的叶子,异象就是枝上难得的奇花树。根不毁,枝叶都有再来的机会。虽然树叶会有千种妙曼,但它们都要依赖这根啊。”老者取近处古树为例,缓缓道来,底下的孩童虽然未经世事,却也大多敏锐聪慧,闻老者一言,心中皆是有所感悟。
一双白鹤徐徐围绕山峰,落至古树下,静立其侧,像也是在听老者讲道。
“我听父亲说,我们玄门道法天下第一,是真的吗?
老道淡淡笑道,几乎每次都会有人向他提出这个问题,“同境界相争,除却无缺传承,玄门的道法流转自然,宛如天成,胜者必为玄门。”
有一青衣道人路过听法,称赞道:“不愧是无上玄门,以小见大,去芜存菁。以根为基,以诀为末,根叶之理,确实如此啊。”
接引来自回春谷使者的玄门弟子听到夸赞,并未喜上眉梢,对玄门弟子而言这种夸赞再自然不过了,若道人不称赞一番,他还以为道人不解其中真意呢,只是淡淡道,“过誉了,这只是为启蒙的铺垫罢了。他所讲的乃是从本至末,玄门之中另有人提出从末至本的路径。”
“从末至本?”青衣道人惊讶,“真有这般道法?”
“这是九峰上一位师兄提出的,虽凶险万分但众师兄推演讨论后却有可行之处。那位师兄现在正闭关中。”
“九峰啊.....”青衣道人这一声似畏惧又似感慨,话音渐渐消失在云雾里。
云雾深处的感喟,五墟大比中的大家是无法听见了。他们的全部心神都落在紫晶上。
乙组,狄麟刀未出鞘,只刀鞘往空中一击,面前便落下五块紫晶。
大家都知道此次大比中数狄麟,姬重明最强,背后势力最为恐怖,这二人皆是要去夺那五墟榜首之位,而其他人只是想要夺得一个名额,所以都明智地选择保留实力,不欲与二人动手。这些人是这个想法,但只看重榜首之位的人不是这种想法。修道之路本就多艰险,倘若只见到了一个天骄英才便畏手畏脚,那还修什么道,夺什么长生,所谓修道者,定是遇强不惧,非但不畏惧,还要拔刀挑战一番!
长运道长便是目标榜首之人。
他没有刀,但他有一柄长如意,这玉如意上神光闪烁,绿意明亮,其乃是回春谷长老合力为长运炼制的,威力自然不同凡响,寻常修道者挨玉如意一击便得倒地。
长运道长喜欢春天,大夏之内五湖四海的春天他都喜欢。
在所有的春天里,他最喜欢的是回春谷的春天。
那个春天,一只黄鹂眼睛亮亮地看着缤纷桃花。
玉如意一转,长运道长的异象现出,漫天春色如十六清丽少女明媚的双眼,一眼便叫人失魂落魄,恨不得死在那个春天里。
飞花如雪,少女胜花。
谁人不愿醉倒回春谷?
此画美丽,却暗藏杀机。
狄麟看见玉如意后他嘴角终于有了变化,他依然是冷傲的,但是嘴角微微勾起,冷淡而轻蔑的笑意。
他轻拍刀鞘。
快。
狠。
冷。
骇人的快。
杀气的狠。
凛冬的冷。
砰的一声,长运道长的玉如意上慢慢,慢慢地出现了一个裂痕,然后这道小小的裂痕势不可挡地如长河决堤般裂尽玉如意。
一角,跌落在地。
天下春色不及回春谷。
春意不及刀。
少年一刀斩尽天下春。
然而,所有人都看见了,狄麟的刀还未出鞘,方才的刀意只是刀鞘发出罢了。
如果他真的拔刀,那会是多么快,多么惊艳的一刀?
尚未有人知道。
也没有人想知道。
长久的寂静后,大家都远离了狄麟。
座位上的王勇见到那抹刀意,眼里闪过惊艳之色,夸赞道,“我只知道狄御史的嘴皮子厉害,叫我好生烦躁,没有料到他孙子刀意竟然如此出色!当真是英雄出少年。来人,替我送这小子一坛酒。”陈博阳也很同意王勇的话夸赞一番,虽然狄御史平时很是看不惯十三位刺史,处处找茬,使得位高权重的刺史大人们每年回朝都要面对狄御史精心安排的弹劾奏章。
两位刺史都夸赞了,只有柳怜依旧懒漫地低垂着手。
有人惊艳一刀,有人妙笔生花。
丁组五色坛上,一位风度文雅的青年文士手握一笔,在虚空中轻轻一划。
一道圆弧。
仿若神迹,伴着笔尖,一朵又一朵的桃花相继盛开在虚空中。
每一朵桃花花蕊都在微微颤动,像是有风,是刚刚开放的吗,是哪里来的花?
紫晶一片片不疾不徐地落到花心中央,花花旋转,紫晶耀眼,节奏契合的像是花与紫晶本就是一体,一时之间自然和谐,但没有一个人去抢夺,他们已然被这奇景惊住了。
“生花妙笔!”有人惊呼。
文士朝那道出神笔来历的人无声一笑。
生花妙笔乃是以百年一叶的万岁木为杆,以凉州狼王白毛为毫,无墨无纸,只在虚空作画,便有虚实互转之奥妙,凡画者皆为真物。
天下拿笔作灵器的有不少人,但生花妙笔只有一枝,且只属于一个人。
那就是淮南王手下“风花雪月”四位使者中花使花容。
他可能是天下最该被称为附庸风雅之人,因为,天下的确没有比生花妙笔更妙的笔,没有比妙笔生花的花容更风雅之人了。
桃花飞舞,犹如绝世舞姬在青色帷帐后轻轻舞动,隐约见到的一娉一笑皆动人心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美感和神韵,真像是画里的花,更像是花里的画。
见此美景,有人微笑,有人愕然。三位刺史身后坐着的侍从中,有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人眸光闪烁,暗想花容是自愿前来还是奉淮南王之命而来,若是淮南王之命而来,又是所图为何。五墟里面虽然有不少奇珍异宝,但是对于富有齐鲁的淮南王来说也不值得过分看重,而且花容的生花妙笔本就天下无双,又何须再寻异宝?如此推断,他不可能是为了普通异宝,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丙组圆坛上,姬重明独立中央。练气境的人都避到边上,观山境的人有些蠢蠢欲动,但试过他几招后便知道他不是自己能抵抗的,不和他强行对上。
一位白衣的清秀少年见到那些人心有忌惮,畏畏缩缩不敢上前的模样,嘲笑道,“他现在也就观山境,你们年纪较他长许多,经验也要丰富多,难道就因为害怕九姓之一姬姓,连对上一个少年都不敢了吗?真可笑。”
“说的倒是好听,你行你上啊。”
清秀少年被他人言语所激轻哼一声,脸上闪过羞怒之意,腰带间挂的紫笛就被握在手心,他从人群中飞跃而起,以笛为剑,笛尖直指姬重明。
姬重明耳聪目明,早就注意到这位白衣少年似乎对自己有不一样的敌意,不是仇敌的恨意,也不像是争强的战意,反正有些奇怪,只是这点奇怪只有姬重明注意到了,其他人都以为是少年意气之争罢了。白衣少年紫笛解开时,他便已经微微调整自己的呼吸,使身体能够最快对袭击做出反应。
姬重明腰身微转,脚上微动,灵气成罩,稳稳挡住了这一击,不仅挡住了这一击,姬重明衣袖上的重明鸟纹红光一闪,姬重明眼眸瞬间深邃,洞明少年灵气流动方式,指尖灵力一推少年灵力流动最快的腰部。灵力流动最快的部位一般是最有力的部位,但强弱同理,一旦最强之处被攻破,那全身都会失力。
所以白衣少年刹那便感觉到了腰上一疼,灵力不稳,回过头来瞪了姬重明一眼。
这一眼似有恼意,但又好像有些说不明道不明的委屈。
虽然在战斗中,姬重明却十分难得地分了心,他为何这么看我。这个问题是说不出口了,因为白衣少年又很快攻了过来。
白衣少年因为以笛为器,力量不强,但动作像是灵蝶般轻快敏捷,一时之间,姬重明也需家族步法配合才得以避过少年的连番追击。
只是时间一拖久,少年就显败势,他们虽是同一境界,但少年灵力终究不及姬重明深厚,速度渐渐缓下来。
姬重明见状,趁势拿走了白衣少年的紫笛。紫笛入手温润清凉,应为宝玉制成,长约九寸,尾端雕有精致华丽的凤尾,栩栩如生。
白衣少年一失去紫笛,心神便慌张了,手脚像是失去控制般不知待会儿先出手还是先动脚,他面貌清秀,皮肤白皙,本就是好相貌,现在神情像是失却庇护的松鼠般眼睛闪烁着,神色有些慌张,不由得叫姬重明忽然生出一股奇异的怜惜之意,反想这紫笛对他重要,他应该立刻归还于他。
姬重明产生这般想法的时候,白衣少年是反应过来了,右手握住姬重明手中的紫笛,左手向姬重明脸打去。他动作凌乱,毫无章法,姬重明只得见招挡招,最后一不小心扯落白衣少年束发的发冠。
发冠坠地。
青丝扬起。
仿佛长安渭水河畔上的柳条轻轻拂过少年的眼。
温柔而多情。
像悄然立于花苞的粉蝶,在那一瞬间的美丽中流露出一种自觉轻灵。
秀丽而清浅。
姬重明本就觉得白衣少年有些奇异,这下才发现,他是女子。那发冠应该有秘法使得少女身份不被发觉,但他一扯落后,女子气息便很明显地暴露出来。她容貌虽不能说如狄麟的四位侍女般绝色,但胜在清秀俏丽,芊芊细腰,神态间有一股自然娇气。
她见到发冠坠地,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姬重明,直接从他手中夺回紫笛,再瞟到姬重明无动于衷的模样,不由得轻哼一声,小声骂道,“混蛋。”
说完,不理会紫晶的争夺,直接从坛上跃下,在姬重明的目光里如同一只粉蝶般蹁跹而去,只是姬重明手心还残留紫笛的温润触感,心中微动。
接引者道:“丙组第四十五号,十六岁观山境,衣翩跹脱离圆坛,弃权。”
王涂听到接引者的话,奇怪道:“这还有人弃权的?”
南岁引这时回过神来,看向那堆紫晶和被王涂镇压的绑票们。
那金页突然发烫接着突然冰凉,思来想去,也没个线索,她本就不善寻更究底,不是个能够思量细致的人,想了一会儿就决定放下此事。她想:“如果是师兄,必然能洞察当中隐秘。”
反正在茶馆里就已经决定好了,待五墟中斩了白眉后,就回玄门一趟向师兄讨教吧。
半个时辰的一试结束,接引者公布了名单:
“甲组,十一岁练气境南岁引,拥有八十二枚紫晶,甲组第一名.....
乙组,十六岁观山境狄麟,拥有六十一枚紫晶,乙组第一名.....
丙组,十六岁岁观山境姬重明,拥有五十枚紫晶,丙组第一名......
丁组,二十五岁观山境花容,一百枚紫晶,丁组第一名......”
当听到丁组花容一百枚时,随从中那位普通的中年男子猛然抬起头,他一直都在关注四组表现,甲组那只灵兽性格贪婪,取得八十二枚紫晶而导致剩下六十八枚紫晶产生不了甲组的一百名候选者,情有可原,姬家少年自幼被当作未来家主培养,性格稳重宽容,所以适量放过紫晶,有意给他人留下生机,但是淮南王四大使者之一的花容怎么会要一百枚紫晶?
每组总共一百五十枚,只要七十五枚就足够他为第一名,花容这是在有意减少此次五墟的人员。
五墟.....到底有何玄机?还是说牵涉到此次主管五墟大比的刺史大人呢?
中年男子目光落到三位刺史身上,轻轻一叹,虽然知道这次五墟水深,但恐怕三位刺史也不会在意。
实际上中年男子的想法没错。柳怜疏狂懒散,但一做刺史能做五十年,背后定有不凡势力支持他。王勇率直勇猛,领兵有方,兵卒善战,深受陛下信任,寻常人难以扳倒。陈博阳八面玲珑,仁人君子,虽然在外执政,但朝堂上有一批交好官员,那也是不小势力。
不仅这三人,另外十位能做到刺史之位的人物,哪一个是能轻易扳倒的?
然而此事存疑,还需告知诡公子,待他定夺。
五墟一试后,胜负消息像柳絮般飞往全城各处,再传到彭城千里之外的地方。
衣翩跹倚着窗户,秀眉微蹙,“那混蛋竟然得了第一名.....”
她不是个不开心的人,但她最近总是不开心,总是有些控制不住地生气,因为她从巫叔叔那里听到了一个消息,一个对春季少女不美好的消息。她摩挲紫笛的凤纹,想姬家虽然很强大,但我家也不是不厉害,我为什么要嫁给一个混蛋呢?
但他真的很混蛋吗?
她第一次见到他前可没想过他是个混蛋,她只想过他和他的家族很过分,很无耻,更令她一时生气跑到徐州的是哥哥竟然问都不问她就同意了婚事。他们当真过分。
见到他后,只看到他身边花红绿瘦的,就像是自己的玩具被抢了般,不甘心又觉得他对不起自己。
反正,他就是混蛋了。
绵绵的柳絮飘到衣翩跹的掌心里,她举不出他混蛋的证据,但一位很苦恼的少女说一位少年混蛋,他十有八九在某个方面很混蛋。
她在想着那个得了第一名的混蛋,竟然发觉自己有点开心,又有点生气,还有说不出原因的难过,她的心像掌心里的柳絮,什么滋味都淡淡的,轻轻的,却解不开。
她现在只想睡一觉了,任他得了第一名也好得了第二名也好,衣翩跹此刻要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睡意朦胧间,好像回到了自家庭院里,杜鹃开的红艳艳的,假山静静地卧着,母亲温凉的手摸过她额头,在轻轻地唱歌,“岂食其鱼,必河之鲂......岂取其妻,必宋之子......”三五个侍女过来,端着盘子,盘子上有红白交错的龙凤花纹,像是妖艳的牡丹大胆地展露自身的美丽。
然后梦境一转,她穿着大红色的婚服,牵起看不清男人的手,有许多不认识的人围着她,看着她,她看见哥哥的脸了,他似乎在皱眉.....衣翩跹做这个梦做的满头大汗,最终被惊醒,心有余悸。
她翻个身,都是那个混蛋的错,觉都睡不好,却是抱怨间,又合眼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