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鼓声齐鸣,四方金铎齐响,四方五彩神云齐升。
所有人方才震惊的心情都不自主地肃穆,神情恭敬地望向上空,侧耳静听那如雷鸣的起乐,心中的气息似被彩云抚过,兀的浑身一轻。
大风一起,四方大鼓不敲自鸣,声声威武,众人仿若身处庄严祭祀。自西方五色云彩中缓缓浮现出一只巨船,气势宏大,仿佛万年巨鲸一尾横贯东西,船漆鲜艳亮丽,船脊赫然是一条龙筋,散发出威猛气势,巨鲸船在每个人心中都留下深深印记。船头一人独立,未见相貌,魁梧身形便已经透出九万里大风直落也面色不敢的勇武之气。身披玄甲的将士肃穆寂寂,持枪持钺,如同岩石般在狂风中巍然不动。船上的玄色旗帜迎风招扬,一个深深的“夏”字,一个赤色的“兖”字,表明来者身份,来人乃是兖州刺史,王勇。
另一个人的愉快笑声从风里传来:“一年未见,王大人还是一如当年的勇猛无敌。”
一辆青玄马车从东边彩云深处缓缓行出,彩云自动为路,铺在马车下面。神骏为驱,青衣为侍,说话者正是车上人,青州刺史陈博阳。但见他眼光温和,样貌儒雅,正应“德厚温良,仁人君子”的名声。
王勇在船头大笑道:“我年长你十岁,怕再过几年,陈兄也是今日的风度宜人,我恐怕早已白发鬓鬓了。”
陈博阳笑容满面,声音清朗道:“我届时还是得称呼您一声,大人物。”
在言辞上,王勇比不了陈博阳,他若真要比一番诗词歌赋,只得重新投胎了。王勇心中被他言语恭迎的愉快,一个闪身,便从船头跃到神骏上:“陈兄佳言。神骏虽好,却是会让柳兄久等。我提携你一程。”说完,陈博阳只好无语一笑,见王勇一拍马头,那骏马被不认识的人一拍,没有恼怒反而仰首激动地嘶鸣一声,从三百丈高处纵身一跃,落到了大鼓大钟围住的圆坛中心。
巨鲸船也随之落至圆坛,惊起一地灰尘,然而尘土一丝一毫都未落到船板上,船板上只是现过一瞬道纹流动的迹象,尘土都被震开。
有清楚船只炼制的修道者惊呼:“天罗地网的地网!”其他人也一震,天罗地网乃是两种专为炼器而用的特殊道纹。只要附加上这种道纹,水火不侵,刀枪不入,故名地网,常人终其一生不得一见。天罗则更为传奇和神秘莫测。地网是只有圣人级修道者才能进行炼制,普通修者擅自使用这种道纹,只会毁坏灵器,道纹残损。这种道纹对使用者如此苛刻,必须圣人级,而一旦炼制成功,使用它的灵器威力也定是异于普通灵器,威力暴增数倍,可以流传千年,此船也许只有诸位圣人合力一击才能毁灭了。
不愧是一州刺史,竟然乘坐刻有地网的巨鲸船出行。不少人感慨哪怕在五墟大比中落榜,但今日见闻足以流传子辈。
底下人的惊呼自然被陈博阳听到了,他看着巨船暗中思索,地网对他而言无惊异之处,他只是好奇哪位圣人为王勇炼制了这只巨船。
两位刺史已至后,东道主徐州刺史才慢慢、慢慢地出来。他走的那么慢,像是将死之人丧失双腿力气,需得非常顽强的努力才能抬脚迈步,这无疑是无礼散漫的,但没有一个人敢让他走快一些,两位刺史也一声不吭。
因为所有人都看的出来,他是个痛苦之人,他的痛苦已经超过了他躯体的承重程度,漫出来了,像装满水的斑驳瓶子还在装水那么痛苦。只要再加小小的一滴水,他就会像不堪重负的脆弱瓷瓶般碎开,可他事实上却是那么宽宏,他把痛、苦、悲,再一次地咽下去,如同他从前做过的无数次一样。他坐到了主位上,一只手倦倦地低垂,他的眼睛看向远方,不是他们人间所在的远方,而是永远无法到达的远方。
他是这么痛苦,但他的眼睛却含有比海水更深的悲悯,他好像一眼就能明白那些未曾相识之人深藏的痛苦,令他们感觉他们一下子与他接近了。但他身上的悲伤却像是天罚般,只有他一个人受着,一个人感觉到了。
他衣衫半开,酒气漫去,胸膛像醉倒般起伏,放浪形骸,风流懒散,无礼无理无威无言,也无一人敢出声道,徐州刺史怎么会是这么一个痛苦之人?怎么会是一个醉酒的连大比都无礼之人?
没有人。
因为他就是徐州刺史,一个别人穷尽一生看不见摸不到的位子上的人。
他痛苦,却有一个很美的名字。
他叫柳怜,“系马高楼垂柳边”的柳,“怜君孤秀植庭中”的怜。
“一等风骨,二流诗情,三等人才,四方名动,五种才华,六杯老酒,七分放浪,八斗悲苦”,风骨最高,悲苦最多,故称柳八斗。但是世人很少谈论他的诗词和风骨,他们只说,柳怜一哭,天地同悲。
论资质,他不及十二位刺史中任何一位,论修为,他不及玄门一个守门人,论人缘,他没有多少肝胆相照的挚友,但他什么都不做,他在长安一哭,就哭来了十三州刺史之位。来的太轻松了,太便宜了,旁人在他这个年纪都在官场中挣扎沉浮的时候,他已经手握一州权柄,位比诸侯。
当时太多猜测和恶意向他涌来,可过去五十多年,他政事没有成就,修为没有长进,却依然坐着刺史之位,低垂着的手握着大夏十三分之一的权柄。
王涂看见他的脸,就呆了,他们与空空道人争锋那晚后王涂爬去见那个败家子,赫然是座上人:“他他不是那个败家子吗?怎么坐在徐州刺史位子上?”南岁引听到它的话,她觉得它说错了,她不知道政事好坏,但她明白道行优劣,柳怜选择的道的确举世无双。
王涂的声音被突然轰鸣的鼓声盖住了,旁人心底那些不堪的嫉妒想法同样被鼓声压住了。九重鼓声一重比一重庄严威武,九重钟声一重比一重悠扬渺远,虎啸龙吟之声宛如接天瀑布冲刷过在场所有人,鼓面坚硬,鼓槌古朴,惊雷轰鸣。
一种奇妙的熟悉感觉随着乐声在众人心里升起,像是第一次听到时不自主的震惊,可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仿佛出生之前便已听过这般庄严宏大的奏鸣。
天空瞬间变得很低很低,世界瞬间变得很小,人一下子充满了力量与勇气。
自信在大家眼中浮现。
紧贴着南岁引后背的金页隐隐发烫。她微微低眸。
柳怜居中,他位子上面还有两个位子,但他人都未上前,两位刺史在柳怜下侧坐下。王勇居左,陈博阳居右。他们身后是各自的随从。
陈博阳道:“青州最近新出了一种烈酒,先甘后苦,回味无穷,此次恰好带了两壶,赠与柳大人了。”
“酒?”柳怜似是刚醒酒,上眼皮搭着下眼皮,怔住一会像是在理解他的话,晌久道,“好啊.....来酒,今朝有酒今朝醉......”
王勇觑陈博阳一眼,佯怒道:“陈兄,你不能厚此薄彼啊,不仅柳兄喜欢喝酒,我也喜欢喝酒。这等好酒,不送我一坛,我可是要生气的?”
陈博阳早料如此,道:“王大人的酒,我早已吩咐下人送到您府上了,待这次大比结束,就可以喝个痛快了。”
王勇朗声大笑起来:“不愧是陈兄,就是体贴。”笑声若洪雷,像是黑熊般的勇武气势震慑了四周。
王勇是个鲁莽直率性子,柳怜是个散漫放浪性子,若没有陈博阳作调和,只有这两人主持怕是第一天场面不是被柳怜哭的大家痛哭流涕,就是被王勇带着热血上头。
天空中直直浮现出一个模糊的通天台影子,三个人从那幻影里出来。三位刺史都起身躬身行礼,从通天台上走下三个人。一个穿着深黑色的狴犴玄衣,腰间配着一把刀柄上是睚眦眼口的大刀,右手掌心呈出一枚刻有“御”的青铜令牌,说明他乃直属陛下的禁军,只听从皇帝命令,代替陛下出行处理大事。慢他半步之人衣着朴素,面目平凡,如果走在人群中也无法根据他的样貌分辨出他,只有腰间一枚“玄”字令牌表明他出自天下修行者之首的玄门。第三个人却是一张银白面具覆盖全脸,银纹黑甲覆盖全身,沉默的可怕。
三人向刺史颔首,在上首坐下,玄门居右,禁军居左,第三人在后面沉默站立,他习惯这个位置,攻守兼备的最佳地点。
众人坐定后,柳怜睁开了眼,无力地抬起手,垂下。——轰隆,大地颤动,像是有什么怪物要从地底爬出来。随着他手落下,从地面渐渐升起四座旋转着的五色大圆坛至半空。青州刺史陈博阳的眼光在姬重明和狄麟身上几不可察地停留一息,心想,姬家终于舍得把他们的命根子放出来了。
长安来人道:“此次五墟大比分为两步,甲乙丙丁四组先比,规矩是争夺五色圆坛上的紫晶石,按数量多少取前一百名,各组第一名再抽签进行比试,比试最后赢的人乃此次五墟榜首,余下三百九十六名随即比试,最后取前一百名入此次五墟大比英才榜。如若第一次选拔人数未达四百人,也是按照这个规矩比试。最后人数,只会低于或等于一百,决不会一百零一人。五墟将在四月二十日正式开启,除却大比胜者,其余者各凭本事,自可进入五墟,生死不负。”
玄门来人在他说完后,笑道:“诚望诸君风采,最后佼佼者可拜入玄门门下。另外,虽然良机难得,但各位要清楚大比规矩,此次禁止冒名,贪杀,暴虐。现在,请刺史下令开始吧。”
三块长约七寸的玉圭从刺史手中升起,上面的“徐州刺史”“兖州刺史”“青州刺史”印记发出淡淡流辉,五色圆坛似有感应,停止旋转,九重鸣奏也渐渐停下来。
四组修道者被一种强力推动,自动落到圆坛上。四位接引者正在上面微笑地看着他们。
“每坛上各有一百五十枚徐州刺史提供的紫晶,限时半个时辰。最终大家所得按时间停止那一刻怀中紫晶数量起算。”
王涂在南岁引耳边念叨:“他娘的,紫晶都只拿来做一个比赛的道具,他可真是位败家子.....比不过比不过......”它觉得自己做神龟做的太失败了,什么叫做豪气,什么叫做有钱,这就叫做豪气霸气,妈的,它决定要好好学习一下这位柳刺史的败家,就先从紫晶开始。
王涂立下宏图大志的时候,漫天紫晶像是主人不要钱似的往下落,台上顿时各种道法光芒齐现。几个呼吸间,一百块紫晶被抢夺一空。王涂嘴里叼了一块紫晶,耀武扬威地踩在一个被他压晕的修道者头上,
“嘿嘿,跟你爷爷夺宝贝,年轻人,你还差的太远了!”说时,眼神很不屑地扫过旁边人。一旁争夺紫晶中的修道者看见它这一眼,深觉无语,是谁养出来的灵兽,这么嚣张?这么想着,一个没留心,紫晶被一阵狂风卷走,王涂嘴里又多了两块紫晶。王涂贼眼眯起,笑的贱兮兮:“年轻人,不仅修道要专心致志啊,打架也要专心啊。”
“年轻”的修道者只想把紫晶砸到这无耻的老王八身上,要不是它太嚣张,他会一个没留心失去紫晶,立即脚上一动,向王涂追去。可惜,王涂的逃跑之术称不上天下第一,但也是在天下前十的,又岂会被一个低境界的修道者追上。最后,年轻人落的气喘吁吁,满脸大汗,而王涂老神常在地叼着数十块紫晶爬到南岁引脚边,悠闲地抛紫晶作杂耍,心想着以后它也要拿紫晶逗小辈玩。
紫晶之比重点不是先行夺得紫晶,而是拿到紫晶后如何在半个时辰内保证紫晶不被他人抢走,或是如何夺走他人紫晶,这下当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王涂动作快,嘴无耻,最后竟然在南岁引脚边堆了一个小垛的紫晶。其他人看着,眼睛都红了。心思一动,眼神交汇之时,七人同时攻向位于他们包围正中心的南岁引。南岁引没有看向攻来的他们,她还低着头,微垂眸,思索在奏鸣声消失后冰冷下来的金页。但外边的动静身体自发感觉到了,兵刃未现,只是自然而然地伸出左手,随意一点,七人倏然同时倒下。
倒下时,七人不约而同生出一个念头:“竟然一只手就点到了我的灵气凝滞点,破了我的攻势。”
王涂拿着涂了口水的紫晶敲敲七人脑袋,道:“你们练气境连异象都没有修炼出来就敢上,你们要多学学老夫的审时度势,见风使舵,狼狈为奸......现在,打劫!快快把你们身上的鲛人纱,万年神药,金丝甲通通交给爷爷”
心气高傲的人,见一只灵兽也敢狐假虎威在他面前端起架子,心中气极,直接晕了过去。上面的接引者笑容也有些无奈,没料此次大比会有这种奇葩,一个挥袖,把他送到了台下。王涂的话在甲组圆坛上响着,但没有人敢再次动手,这灵兽实力神秘莫测,与其惹恼了它,还不如争夺剩下的紫晶。
甲组圆坛上王涂一龟独领风骚,乙丙丁三组却是群英争锋,百花齐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