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野原本是去找马长宵的,但中途遇人就走上了另一条路。寻他的人告诉他,秦老兵找他。秦老头?贺野微顿。他可是很少找自己的,是有什么要事吗?如此一想,就立刻过去了。
秦老兵亲友俱无,一人独居在城西的一间石屋里。石屋与木屋不同,住在石屋里就像住在一段历史中,能令人感觉到过去的时光。
贺野在外敲门,从石屋里面发出了轻微但能听的分明的声响。这是秦兵让他进去的意思。
进门后,贺野看见秦老头正在磨刀。贺野很少见秦老兵磨刀。老人半垂着眼睫,偶尔眸中会闪现一种刀锋般的锐利。乌黑的刀在他的掌心里,泛着一种凌厉的冷光。秦兵没抬眼看贺野,只是左手手指一指旁边的石凳,是让贺野坐下。贺野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套陈旧的战马盔甲,色泽沉寂,这套战马盔甲涵盖马的所有方面。战马盔甲的右边是挂着三张长弓,贺野曾向秦老头借过来在乡射礼时比试。长弓的上面是一顶宽大的草帽。贺野坐下后,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这个石屋有一种像王涂与他下棋时展现给他的战意。他不由得端正坐姿。
秦老头道:“有一行人在七月十五日要去无垠之原,想找一个本地向导,给出的筹码很高。我答应下了。你有意向吗?”
贺野思索不久,就应声答应。倒也不是他自认是落霞城最牛皮的人,而是有秦老头带队,他知道秦老头不会让他出事情的。秦兵是落霞城这一带的滚刀肉,经历的事情比三个胡娘子还要多,还有他那一身来历不清的功夫。从来没有人见过秦老头负伤或落败,另一个原因是他绝少亲自动手。他总是对贺野说一句话:“我是个领路的人,不是个杀人的刺客。”人如果想要在凉州活久,就一定得拎得清自己的身份。秦老头在这一带的领路人中名气很大,那些难解决的领路通常会被转到秦老兵手里。
贺野略一思考后问道:“那一行人是谁,去无垠之原做什么?”
“五个人,三位萨满巫师,一个马夫,一个江湖人。萨满巫师中最年长身上图腾最多的叫做缇于莫,是这次的主导者,涂着红犬图腾的瘦脸的叫做乌尔,涂着黄鸟图腾的叫做檀石。乌尔和檀石大概是莫的朝圣者。马夫叫廖峰,那江湖人是用长剑,叫做寻月。他们是去寻藏的。”他说着嘴角有些冷笑的意味。无垠之原不是什么好去处,再是寻藏惹怒了无垠之原上的存在,如果不是落霞城之人,铁定九死无回。但是江湖中人都迷信宝藏的传说,传闻当年天武大帝为铭西征战绩,奖励将士,他在无垠之原上建立过一座珍宝库。但随着时光,那座珍宝库好像是被泥沙淹没在地下了。边关的人都知道这个传闻,但由于从来没有人真正找到过那座珍宝库,大家也就认为笑谈了。
“你多备几个心眼,必要之时......赶紧跑!”
“逃跑?”贺野惊讶,逃跑可不是他的行为。
“叫你跑就跑,他们不是你一个凡人可以对抗的。倒时我会找到你的。”秦兵严肃地看着贺野道,“你备好你的刀。”
贺野低首,一会儿后问道:“我能带个人吗?”
秦兵深深望他一眼,“只要那个人死了也和我们无关就可以。”
贺野摸摸头,露出一个淳朴的笑容:“像它.....我觉得它是不会死。”
事情交代完了,秦兵食指指着堆在墙角的羊皮,他道:“你割一块回去。”贺野一眼看见那羊皮,就知道是秦老头对他日日的美酒的回赠。但是秦老头那人不爱说场面上的话,不熟悉他的人还以为他颐指气使呢。贺野是自小与秦老兵处久了,才明白老人的善意。
他割下一块羊皮,然后退到门外。
其时,他如果抬头能看到一片云推着一片云往西走。
在他离开后,他刚刚走过的大道上出现三位萨满巫师。他们的眼里都有一丝满意之色,他们都看出了贺野是个有点实力的少年,他们此行正好需要这样的指路人。
在贺野离开后许久,秦兵从石凳上站起来,在那一刹那他突然像是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这小小的石屋根本关不住他魁梧的身体和昂扬的精神,但下一刻,那种奇异的感觉就消失了,他只是个无名的守门人罢了。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都只是少年人的臆想,秦老兵有的只是任何一个老人都会有的气度,他本人看起来没有值得敬畏之处。
王涂午睡后醒来,就对马长宵喊道:“差不多了,捆绑好麦子装上牛车,送去城东。”
拉车的牛好像听懂了王涂的话,不吃草了,它要回到主人那里去了。倒是马长宵的反应比牛还慢,他面上尽是红紫的一片,那是太阳晒的。王涂作为一只老龟,动作却很是灵敏,瞬间从树荫下移动到田里,一龟爪子就拍到迟钝的马长宵,把他推到牛车上,同时灵气化形,像是有千万人的手一起托起麦子,捆捆麦子带着极盛的气势落到牛车上。牛车的轮子往下低了一寸,但轮子还是坚固稳当。
王涂和马长宵坐在牛车上,无人指引,但牛是熟悉归家的路,自动就走了。
王涂对马长宵道:“明日,后日,你都来收麦。你要是不来,会发生什么老夫也不清楚。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这是轻描淡写的威胁了。
对于一个凡人来讲,未知和强势永远有效而恐怖。
王涂见到马长宵眼底的畏惧,心下满意,它还以为是出世时把心术忘光了才被南岁引压制。现在看来,不是它不擅长装神弄鬼,或是它不能言善辩,而是南岁引这个人根本就不接受凡人那一套,所以才没骗到她。王涂心想:无量你他娘的天真,当初用错法子,就不应该装神弄鬼欺骗小姑娘......王涂掂掂五墟玉石,不过吃亏的总不会是老夫,只是被垫桌脚罢了,换个洞天也赚了。
落霞城城东是半月一开的集市。虽然落霞城位于边境,邻近无垠之原,但是凉州的特殊性使得落霞城并不没落,有完备的商铺旅店。那些躲避仇敌的江湖人士,祸乱一州的魔头,风卷黄沙的强盗,背井离乡的可怜人,他们都在凉州。只有凉州能接纳他们,也只有他们才使得凉州是真正的凉州。凉州就像人身上那一道永远好不了的伤疤,割开了要疼,不割开还是要疼,就疼着。
有那么多人来凉州,所以,落霞城的人不是很少,也有正常经营生意的人,平稳度日的人就为那些人提供衣食住行的一切。他们就在城东经营他们的生意。城东的街上很少看见小孩子的身影,也许他们嫌热不出门了,也许落霞城就没有多少孩子。孩子少,连带着卖玩具的摊子也少,只有一些卖吃的。夏日来了,城东就有卖凉皮的。马长宵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凉皮上,在这种时候吃一碗凉皮是清爽的。牛车慢悠悠的,马长宵接着看到了卖绿豆粥的,他顿时咽了一口口水,但他什么都没讲,因为王涂给了他一爪子。
嗤——真疼。
马长宵算是发现了,不管有没有理由,这只王八就喜欢揍人,它难道平时给人做牛做马所以现在轮到它作威作福它就这么折磨人了吗?
马长宵心里正卑鄙地推测,牛车突然吁的一声,慢慢停下了。
原来到了。
马长宵回神,定睛一看那位受伤老人住的是一间木屋。这间木屋的时代分外久远,因为木门在凄凄惨惨地摇晃。当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户人家真穷。哪怕落霞城荒芜的神庙也有着亮色的旗帜挂着,但这箭屋子住着人,门上墙上却毫无装饰,唯一说的上装饰是去年挂的麻谷,而麻谷既然是去年挂上去的,经过了一年的风霜雨雪,它有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呢?哪里称得上装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