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智办了一场大宴,邀请了几乎有名号的修士。路公子不是修士,但身份不一般也是邀请在内了。路公子挽着珑珠,在园林里散步,看着像是对于园林山水有一番独特见解,但众人都听闻过朱太守这位外甥是个钱多的没出花的纨绔,白日竟是逛遍全城所有的客栈,他在每间客栈都定下房间,但他在每间客栈停留的时间连一盏茶都不到。
这不是钱多的没处花,还能是什么呢?而且听闻他到彭城第一天就花光了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他竟如此奢靡,真不知病重的朱大人会不会后悔有这么一位外甥?
众人对路却有些轻视,但都没在明面上说出来。大家的心思都落到了主人身上,自他们收到帖子后,他们就都很想见见这位主人,这位吴智是洒脱豪客,还是富贵闲人?可是主人出来后,大家内心都有些失望,因为这主人看起来毫无出奇之处,连富贵闲人都称不上,就只是有钱。
吴智十根粗大的手指都戴上了亮闪闪的珠宝戒指,肥壮油腻的脖子上挂了三串金项链,宽大的腰带上总共十八颗夜明珠,他看上去就像是夜空下的一座金山,全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金钱的气息。
吴智相貌不出奇,性格不出奇,但他的财富出奇,就足以请到别人一辈子请不到的贵客高人。西南的位子是九姓之流,东侧的位子是玄门和修仙大派,主人这么安排是妥当的,九姓为王侯不可不尊,玄门为正道不可不尊,这厢排下来空间逐渐就没有了,而如海外三岛来人则是没有法子的法子,被安排在了东南的角落里了。
蓬莱修士中有一位皮肤黝黑,眼光烁然的少年,尽管不说话眼里却有怒意冒出,狠狠地一拍桌子。蓬莱岛被天下人誉为桃源仙岛,自古以来地位崇高,今日竟然会被满身穿金戴银的一个胖子安排在末席,这岂能不让蓬莱修士恼怒?
蓬莱修士中为首一位中年女道,面容清癯,神情间总是挂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愁绪,她便是此次带领弟子的长老秋枫玲。她看那暴躁少年道:“戒躁戒焦。”
“师叔,我蓬莱从未受过如此轻视!”少年厉声反驳。
秋枫玲叹气,对上这些年轻气盛的弟子她总是有些力不从心,要劝他们,但他们哪一个是能被她劝住的,闹到最后还是要搬出蓬莱戒律来。
蓬莱修士中的一位佩刀青年看见长老脸上的忧色,自动上到师弟边上道:“杨云师弟,我们为客人,应当守礼,且此次来的人确实太多,的确是没有办法了。”
杨云急道,“冯师兄,难道我们就平白受了这委屈吗?我们今天退了一步,以后说不定还得退三步、五步。”杨云的话直直白白揭了皮,叫冯无弦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没有法子回答。
又一声音叫停杨云,“师弟,你怎么能对你师兄这么说话呢?”说话的人是杨云的师姐薄翠。
杨云自幼亲近他师姐薄翠,平日感情最好,他自觉无错却遭师姐厉声呵责,顿时心里如倒翻了老厨的酱料,语意委屈道:“师姐,你就只为冯师兄好,你从来不骂冯无弦,也不叫他抄书,还经常不叫上我就一起出去!我不也是你师弟吗?”
薄翠脸色一变,下意识想让他住嘴,紧张间“啪”的一声给了杨云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在宴上非常清亮,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过来,路却的眼神在觥筹交错时偶尔闪烁。
薄翠感觉到他人探究的目光,心中更是一凛,冷着脸道,“看来是我没管教好你,你竟然什么话都说的出口了。”
杨云捂住那半张被打的脸,他看上去像是要哭了般。他心里着魔般重复这道,师姐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偏袒冯无弦.....薄翠看到杨云眼里涌动的情绪,莫名地产生了紧张,像是那一巴掌会害了她般,但她还是下意识放过了那眼神,她觉得过段时日好好向师弟认个错,也出不了大事。只要那件事无人知晓,谁犯得出错?
蓬莱长老秋枫玲叹气,分开这三人,他们不是秋枫玲的弟子,她也不好如对自己弟子一样对他们,只能各打三十大板,她道:“你们都给我停下。杨云,你师姐对你好,你难道不清楚吗,一定要算账般分个清楚?薄翠,你是有婚约之人,不日就要出嫁,你.....好好修身养性。至于无弦,你与杨云都未精通秋枫刀意,以后多加扶持,精修刀意,莫再置气了。”
路却穿过花红绿瘦的歌舞伎,一个踉跄跌入蓬莱的位子,他这一踉跄连带着打翻了酒杯菜碟,顿时地上叮叮咚咚一片嘈杂。
路却坏了别人的酒席,脸上也有些愧疚,立刻出声道:“哎哎这都怪我,我与你们换一席吧。”
杨云瞪他,脸色很不好:“换席,我们蓬莱这么多人你换得了吗?”
“怎么换不了了?”路却一指,“你看,我的座位上我一人,两群蓬莱修士都坐的下。”
蓬莱众人望过去,脸色皆有些不好,一个白痴样的纨绔都有高席而他们蓬莱竟然被安排在末席,这是他们从来没有受过的羞辱,传出去了让别人怎么看蓬莱,一群被无名富商轻视的末等修士们?
杨云重重摔杯,眼里翻涌着怒意,又看薄翠师姐一眼,你们看,我说的没错吧,这吴智是故意轻视我们的。他径直离开,剩下的一些人神色奇异,又断断续续走了些。
他们走前,路却颇有花丛老手的姿态对着薄翠夸道:“这位姑娘姿容绝世,令我一见倾心,可问姑娘可有婚配?”
薄翠被人一夸,脸色和缓许多,微微笑道:“我的姿容不值一谈,已有婚配了。”
“哦。”路却很可惜地叹了一声,“唉,我还想着,薄姑娘风华绝世,足以为九姓王侯之妻啊,不知道是哪位公子这么好运娶姑娘为妻啊?”
薄翠的心被路却的话勾的微微一动,与她定下婚姻的那人怎么足够与九姓王侯相提并论,她要是真嫁入九姓哪里还会想嫁入崆峒剑派。路却一句话就使得薄翠生了不甘心的妄念。
薄翠微微一顿,垂眸道:“你谬赞了,我哪里做的了王侯之妻,我未来夫君是崆峒剑派的慕道友。”她这么说着,可是谁知道她这时心底涌动着的是何种念头呢?
反正.....路却余光瞥见冯无弦望向薄翠有些幽深的眼神后,满意地笑起来。
这人心啊,要比九连环要复杂,要比棋局难解,固执起来九头牛拉不回来,曲折起来十八弯山路也没有它弯曲,却是最容易被引诱的,最容易被击倒的。路公子内心感慨着,剥开花生,一粒一粒抛进嘴巴里。
蓬莱修士不喜被冷落,皆离开了酒宴。
路公子躺在珑珠膝上,叹道:“唉,多美的舞姬,多悦耳的琴声,可惜世上总有人不解风情。”
珑珠道:“公子,今晚可要歇我那里?”
路公子笑着拒绝:“我要睡在客栈里。”
珑珠眼波流转,妩媚天成,一眼就有无尽情意。
她有意留他,但这傻子却总是推。
他莫不是连人事都不通的公子?
也怪不得珑珠这么想,路公子在花钱这方面格外有男子气概,在对待女子上却总留了一线,对女人不男人他就简直不是个男人。
繁弦急管里忽然响起“砰”的一声,一朵烟花在夜空炸开,灿烂如春花。第一朵炸开就像是战场鼓角一响,千军万马都一声而动,千万朵烟花倏忽一声齐齐飞上天际,开的绚烂艳丽而有种说出来的热闹,全城的人都仰起头看到那遮月罩空的烟花。
东风落,万千烟火起,尽平生狂气。
路公子仰头看到那万千烟花,眼眸瞬间绚烂如星,心情比解开九连环比吃上三百颗花生还要高兴。他想,一百万的烟花就是尽兴。
路却是诳他舅舅的,他其实只是想看花一百万两官银的烟花。
他不要几十两的烟花,他要看烟花,就要看一百万两的烟花,少了一两都不行。
路却本质上就是这种人。
绚烂的烟花下,路公子向着夜空遥遥举起酒杯,却没有一饮而尽,只是当啷一声,摔杯为敬。
夜空烟花热闹,装饰着少女的心窗。
人们见到盛景烟花,都喜笑颜开。
而凉凉的酒水在地面如同低潮漫开,呜呜咽咽掩盖着热闹背后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