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心海辞别了姥姥,就马不停蹄的赶到车站,和小叶坐上了回彭寨的长途汽车。彭寨很大,小叶的老家在村西头,彭根的房子在村东头。小叶常年在外求学,对村东头的人都不熟,因此一时半会也不能告诉杨心海他父母的信息。
大巴车在距离村子一里地的路口停了下来。小叶和杨心海手牵手往村子走去。此时是春末,村子四周种着许多杨树和柳树,空气中飘飘扬扬的布满了白色的柳絮。小叶看着眼前的风景,突然有些感伤,白色的柳絮就这么一声不响的飘离了母亲的怀抱,小叶似乎听到它们在耳边无声的呐喊着:“妈妈……”
村头路边长着新发的绿草,有一个老妇在挖野菜。小叶上前问道:“大娘,请问您知道彭根家在哪里吗?”
老妇抬眼,疑惑的看着眼前衣着光鲜、光彩照人的一对年轻人。问道:“你是?”
小叶连忙道:“我是彭永生的二女儿,你知道我爸爸吗?他原来在咱村当过会计”
老妇连连点头道:“哦,知道知道,你去我家有事吗?”
小叶以为她没听清楚,又连忙问道:“不是的,大娘,我们想问一下彭根家在哪里”
老妇说:“是啊,彭根家就是我家”
杨心海本来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此时听了立刻望向老妇。
只见她皮肤黝黑,脸上布满皱纹,背微驼,常年的风霜和劳苦让她早早的衰老了,看起来比他的姥姥还要老!
小叶也不敢相信,杨心海这么俊秀的外表竟然是这个老妇的儿子。
小叶追问道:“您和彭根是……夫妻吗”
老妇叹了口气:“哎,是他的牲口还差不多”
杨心海听了,两眼含泪的跪到地上叫到:“妈!”
老妇听了浑身一震。望着眼前的男子,不动也不吱声。
杨心海趋步向前,拉住老妇的手道:“您是不是我娘?您是不是生了个儿子,然后把他卖了,那年他才一岁半,是不是?”
老妇听了,立刻老泪纵横。这些年,儿子杨杨就是她常年不愈的伤疤,不敢想起更不敢提起,否则就是剜心之痛。
那年彭根使伎让杜鹃又怀上了。杜鹃和彭根回山里却发现自己家人已不知迁往何处,无可奈何下只得和彭根回去。彭根自从她怀孕以来,不再打骂杜鹃,家里的活也抢着干,只是没有了之前的志气,农闲的时候只是在村里每日闲逛,仍改不了打牌喝酒抽烟的恶习。杜鹃二胎生了个女儿叫盼盼,和小叶的弟弟小宝一年出生,还是小学同学。由于小宝没有提起过她,小叶也一直不认识这个女孩。
杜鹃生产时大出血,差点丢了命,将养了多日虽然日渐好转,却再没有怀上过。
彭根见杜鹃无法再生育,对她日渐冷淡。两人互相看对方不顺眼,虽然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去田里干活,却说不上两句就要吵。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各干各的。
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盼盼初中没毕业就跑到沿海打工去了。家里只剩下老两口。杜鹃每天仍勤勤恳恳,她没有文化,没有朋友,也没有娱乐爱好,当她闲的时候,她就会或坐或站在家门口,呆呆的望着远方。
“妈~”
杨心海一声呼唤把杜鹃的思绪勾回。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如果这是梦,这该是多么美的梦啊!她曾经无数次辗转反侧,梦想她的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长成了一表人才的大男孩,在喊自己“妈”,如今这一切似乎都是真的!
杨心海平复了心情,起身慢慢抱住杜鹃。杜鹃个头本来也高,这些年却驼起了背,头只到了杨心海的肚子。
小叶见两人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于是开口道:“大娘,咱们回家说话吧”,杜鹃听了连忙拉起儿子的手往家走。
这些年,彭根再不争气,还是和杜鹃翻新了原来的草屋,现在住着三间砖头砌的平房,四周用栅栏围着。
小叶跟着进了院子,看到院子里垒着猪圈,但是是空的,看起来已经许久没有养猪了。院子里还打着一口井,厨房很狭小,堆满了柴火,做饭还是用的地锅,当时的农村已经普遍用起了煤气灶。进到堂屋,正面墙壁上贴着一张大大的***画像,客厅里放着几把已有些破旧的木椅子,一张木方桌。左边一个屋子里放着粮食,一张窄床,看起来应该是女儿盼盼的卧室,右边一个屋子有一张宽一点的床,一个木柜子。虽然屋里的东西都显得比较陈旧,但看得出来主人很勤快,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小叶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想到了“家徒四壁”这个词。因为害怕父母知道杨心海家庭现状后反对他们的感情,小叶把知道和看到的一切都偷偷的埋在心里,没有给家里的任何人透漏过一句。
彭根直到吃晚饭时才回家,看到厨房有个青年在烧火,杜鹃在旁边做饭。诧异的走进去打招呼:“这位是?”
此时杨心海已经听母亲将这些年的事情说了个大概,他看到母亲听到来者的声音后本能的皱眉,就猜想是彭根回来了。说实话,彭根看起来比杜鹃状态好太多了,个头虽然不算高,但是长的很白净,脸上虽然也布满了皱纹,但是却没有多少风霜,眼神很犀利,还喜欢偷偷的瞄人,带着贼眉鼠眼的神态,说话带脏字,几乎每句话都要以“日他姐”开头。
他一边走过来,一边让烟给杨心海。杨心海拒绝了,不知道是母亲的一番话还是此时父亲的言谈举止,杨心海见到父亲的第一眼就不喜欢他。他甚至不愿意承认这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无论他做了多少错事,他生了自己,自己就必须尽到自己的责任。想到这里,杨心海压抑住自己的反感,平静的说:“爸,我是杨杨”
彭根递烟的手还没有收回,就呆在那里。他仔细的想从面前的年轻人脸上看出熟悉的模样。说实话,彭根对杨杨儿时的模样早已模糊,眼前的年轻人气宇轩昂,真的很难分辨是否是自己的儿子。
他狐疑的打量着杜鹃和眼前的男子,确认他们不是在开玩笑后,一边颤抖着把烟塞回盒内,一边用舌头舔着干巴的嘴唇,心头百感交集。
彭根来回打量着儿子,嘴里无意识的说着:“好好好……”
三个人站在厨房,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彭根打量着他的装扮,突然问:“这些年……你在哪呢?过的不错吧”
杨心海不想他们知道自己家里的诸多变故,于是撒谎道:“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没有亲人,现在也是我一个人”
杜鹃听了心里一阵心酸,忍不住又呜呜咽咽起来。彭根心烦的嚷嚷道:“哭什么?!儿子这不好好的吗?”
接着转身对杨心海点点头道:“年轻时候吃点苦是应该的!”
晚上,杨心海躺在妹妹盼盼的床上,思绪万千。目前的情况已经不允许自己考研了,自己首先要找到工作,养活自己,回报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