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大骂了起来,吴应麒待他们骂一阵清军、八旗、满人、清廷、汉奸,他笃定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续道:“撇开这个不说,我们来说说李自成和明军水淹开封府,大顺军、大西军与明军的斗争,可谓自相残杀。依我看,无论谁杀谁,都是错的,能制止杀戮才是最高文化。”他顿了顿,道:“诸位大多比我年长,晚生学识浅薄,一顿妄语。请思量下,反清喊起来简单,但要将一盘散沙聚成一拳才能奏效。几个人汉人藩王为一己之私坐镇一方,他们也并未与你们同心同德。眼下清廷深悉惜民之政,不许记载屠城之事,便是为了自己的统治。之后,一定会与民安好,避免成为前明。你们一意孤行,处事不密,会让本在恢复的民生再度凋零。”
傅山严厉地道:“那你说,还要不要反清?!”
吴应麒斩钉截铁地道:“要,但不是现下。现下清人收买人心,安抚人心,手段极为有效。待满清腐朽之时,人心向背之刻,国不知有民,民不知有国,清廷必毁。”他反得哪是清,而是麻木不仁、腐朽落后的封建统治。
傅山又道:“眼下清廷四处镇压反抗之士,大兴文字狱,可反之?”
吴应麒道:“如若手段残酷,滥杀无辜,民不聊生,必反。”
傅山道:“那倘若我等能说服三番联合延平文王,民心所向,可反?”
吴应麒点头道:“反。”
傅山道:“你师从何人?”
吴应麒糊弄道:“祖父、父亲皆有授学。”
傅山叹息道:“不愧是名臣之后,奇才。”
吴应麒老脸一红,心道:“我不过比你知道的多罢了。”他以后世丰厚全面的知识彻底碾压了傅山。
傅山颓然坐进一把椅内,喃喃道:“说服藩王谈何容易,且他们为清人打下江山,百姓怎肯协力?”
吴应麒道:“竖明室大旗,便可凝聚民心。”
沐忠亮皱眉道:“你不已诋毁大明?”
吴应麒道:“如果没有统一目标,会变成各自为战,到时各方势力都想当皇帝,还不是一盘散沙?且在百姓看来,前明或比吴三桂等人更可靠。”
傅山用力拍了下大腿道:“明衰不可复,然复汉土可借其名,你可够务实的。”
不止傅山,很多文人都已经进入了吴应麒言语所带来的冲击中。但武人却莽撞的多,方大洪吼道:“你就是一奸贼!和满狗是一路的!”
吴应麒打断道:“是否多年以后,汉人重新掌权就要杀光他们?”
不止方大洪,几乎大部分人都异口同声:“杀!”
吴应麒感受到彻骨寒冷,封建时期的屠戮何其可怖,他道:“到那天,满人或已汉化,说汉语,尊汉文化。又发现他们的基因已变……我是说……他们发现身上有一半汉人的血统,你们还杀不杀?”
众皆愕然,方大洪冲口便是一句:“你凭什么发见的?你个小白脸说话神神道道,统统胡说八道。”
吴应麒掷地有声地道:“终有一天,皆为中华民族。”
他即兴说来,然而说到最后一句,对于众人已然成了理解障碍的“胡说八道”。
方大洪擅使两把短刀,此时从靴子里拔出另一把,欲向吴应麒掷出。沐忠亮第一个惊觉,忙道:“使不得!”
“啊哟!”方大洪痛叫一声,手一松,刀子落地。他怒道:“贼党在此,使得是飞针,大伙小心。”
吴应麒想跑,钱云龙一把抱住他的腰,大声道:“别让他跑了!”
有人道:“杀他祭天,以慰先帝与英烈在天之灵。”
吴应麒惨然道:“一言不合,自相残杀。”他从袖里取出匕首,与此同时,有人朝他挥来刀子,一片混乱,也不知有多少人正欲杀他。
只听屋外传来急促地啸叫,众人大惊。
沐忠亮情知是有人在报险情,急道:“狗子来了!”他所谓的狗子便是“官兵”。众人哪能不晓,开门推窗,四处奔逃。
吴应麒在那生死之刻,只记得自己用匕首架住了一把刀,抱住他的武当派弟子痛叫着摔倒,可他并没有殴打此人。还有一把剑是从侧面朝他刺来,凶手被李良栋和周广元合力拽住,吴应麒心下感激。
众人开始逃跑,没人再来为难他。他趁机低下身子,掩面溜开。
他从大堂后门出去,发见不远处墙头全是半蹲的箭手,看穿着实乃官兵,也有手持刀枪的官兵通过院门以及翻墙突入。参与聚会的大多猛士,特别是那些各会各教各门各派的强人,亮出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镋棍槊棒,鞭锏锤抓等,何止十八般兵器!
武人护着文人边打边逃,官兵难以应付,不断哀嚎倒地。
吴应麒仅仅跑了几步的功夫,墙头箭手倒了一片,也不知被什么暗器给打了。
“邓小贼,这边!”有人这么喊道,他下意识觉得对方在喊自己,寻声去看,墙头有人在招手。他反应过来,那是陈月月的独特嗓音。
陈月月又道:“愣在那做什么,过来!”
吴应麒心忖一把匕首难敌重兵,便不管不顾地跑了过去。只见陈月月身边是那个陈开明,吴应麒心里一寒,陈开明却老不情愿地向他伸出手来。
吴应麒大感奇怪,可一边有官兵杀了过来,他顾不得那么多,便在陈开明帮助下翻过了墙头。三人一同奔逃,走街串巷。
他们躲到大户人家的院落里,藏在一块假山石之后,气喘吁吁地坐下。
吴应麒还是特意起身拱了拱手,道:“多谢两位搭救之恩。”
陈开明冷哼一声,撇开脸去,道:“要不是小姐有命,我早杀了你。”
吴应麒吃了一鼻子灰,愕然不语。
陈月月拍拍地面,道:“来,这边坐。”
吴应麒点了点头。
陈月月娇笑道:“小贼,我可不止救你你一次哟。”她亮出一把铁针。
吴应麒恍然道:“多谢陈小姐,你这功夫可真帮大忙了。”
陈月月嘻嘻一笑,道:“救你几命,如何报答?”
吴应麒心想:“以陈开明土司之侄的身份还得喊你一声小姐,你肯定是土司的孩子。”他苦笑道:“听来你是土司之女,我何德何能还的了这份恩情,总不能以身相许吧?”
陈月月脸孔通红,道:“你你你,你何以轻薄……”
一言未必,陈开明拔出一把弯刀,朝吴应麒当头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