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一阵马嘶人喧,众皆望去,只见适才送画卷的传令兵坠落在地,帽子滚在一边,太阳穴插着一支羽箭。
众人惊叫,有的奔逃,有的蹲下,一阵混乱。陈把总忙道:“给我去抓,赶紧去追!”
吴应麒等见人群已乱,官兵都去找刺客,便快步出门了。跑了一阵,来到一片林子里,三人气喘吁吁。关云鹏松了口气,眼见小桃正以袖擦脸,道:“你竟也跟上了。”
小桃低头道:“从小田里跑惯的,刚刚只想拼命跟上吴爵爷,不给你们惹麻烦。”她哭了出来,又道:“真怕吴爵爷嫌弃了奴婢,不要了。”
吴应麒靠着树干,长长地吁出口气,道:“到底是谁,两次出手,这回摆明帮我们。总之不会是八卦教了,八卦教去母亲那行凶闹事,怎会帮我们?”
关云鹏道:“或许是八卦教的到处惹事,正巧给我们赶上。”
吴应麒摇头道:“不会这么巧,莫非是师父做得?”
关云鹏眉头一紧道:“李过那种人我行我素,不会计较我们的死活。况且八卦教想要进出北门,只有生事搅得一片混乱。”
吴应麒听出他义正言辞的,便是不想自己和李过等人有沾染。
为了掩人耳目,关云鹏带他们走一些小路,避开了官道。夜深时来到莲花池畔,三人奔逃已久,一身疲惫。眼下虽说记挂陈夫人,可关云鹏忧虑吴应麒娇生惯养,身子吃不消,便提议找了个僻静处睡一晚。他们找到了一间草屋,里面摆着一些农具,吴应麒躺在稻草上,心想:“逃了出来,何必又去见陌生人。”他侧了个身,又想:“不对,我若消失了,陈夫人该多伤心,况且‘我’还是她生得,与其灰溜溜跑了,不如去瞧瞧她是否安好,说几句宽慰的话,好让她安心,免得日思夜想。对,那时再走,便也不迟,人,还是讲个信义。何况云鹏也想再见陈夫人,不好让他小瞧了我。”他于黑暗中寻到了小桃睡在不远处的轮廓,心中主意已定,到了安阜园,就把小桃留在那。一个女孩子家家随他逃命也不是个事,日后去了南方,人生地不熟,如若涉险,多有不便。
次日晨时,鲜有人迹,吴应麒走在池边,透过薄雾,望见莲花池中多个泉眼涌流甚高,气势磅礴。小桃道:“商山之麓,莲花冷泉,龙眼暴突,浴之去疾。”
吴应麒奇道:“小桃你肚子里有点才学呀。”
小桃微笑道:“夫人对我们下人极好,多有让我们读书写字。”
关云鹏道:“陈夫人大恩大德,难以回报,只愿她能躲过一劫。”
吴应麒还想调笑小桃,被关云鹏这正义凛然的一句,搅得没了心情。毕竟安阜园着火,陈夫人生死未卜,他这个做儿子哪能有心思与人说笑。
吴应麒抬头望见两座高台,中间建桥相连,人可在高空往来。他惊道:“那是做什么用的?”以此时之技术与人力,能建数十丈的高台,确是令他叹为观止。
关云鹏道:“王爷从城内引菜海子之水入安阜园,在渠道两岸建了两座楼台。”
吴应麒点点头,极目远望一里外的一片建筑,有一座烧得半塌的塔尚在冒烟。关云鹏忧心忡忡地道:“赶紧走吧。”
他们靠近安阜园后,发见周围全是守军,兵力甚厚。三人蹲在一块巨石之后,吴应麒道:“怎么这么多兵?”
关云鹏道:“出了事,王爷担忧陈夫人,加派了护卫。”
吴应麒皱眉道:“那可如何是好?”
小桃道:“不如先缓缓?”
关云鹏正色道:“何来你插嘴的份。”
小桃吓得往后倒坐,吴应麒道:“云鹏,她也是好意。”
关云鹏撇过脸道:“但听小爵爷吩咐。”
吴应麒叹了口气,道:“那你说,怎么进去?”
关云鹏站起身来,道:“从西墙走,那边是一片茂林遮挡。晚上去吧,我有把握。”他对小桃道:“你还跟着作甚?回去,去那间草屋。我护卫小爵爷,如若一切安好,会安排你回府。要是明早天亮时没见我们,你自己走吧。”
吴应麒也道:“云鹏说得没错,接下去没法带你,你便按他说的做吧。”
小桃恋恋不舍地盯着他,一阵垂头不语,过了半响,才点了点头。
入夜后,关云鹏带吴应麒来到安阜园西边林地,此处果真黑洞洞,只能偶尔看到巡逻兵的火把。待一路士兵经过后,关云鹏小声道:“小爵爷,此时府内守卫理该正在换防,此处不该有人经过。”
吴应麒心领神会,随他靠近白墙,利用绳索,轻易便翻了进去。关云鹏对安阜园过于了解,领着吴应麒,一会便到了陈圆圆屋外,他本想从正门溜进去,但此时门外居然有十几名从未见过的守卫,且看衣着乃王府精兵。
两人躲到了北窗之下,吴应麒正欲抬头去瞧,让关云鹏一把按住肩头。
屋里传出阵阵哭泣声。
“别哭了,塔倒了,还能再建。”一人道,声音沉厚。
“禀王爷,佛塔焚毁,烧了一些经书,其他并无损失。夫人大可放心,卑职已在府外调驻精兵五百,那些贼党轻易不会再来。”另一人道。
之前那人道:“马宝,速去再巡一边,府内也加驻人手,下去吧。”
马宝回道:“是,卑职告退。”
吴应麒和关云鹏对了一眼,脸色均颇为难堪,是谁都晓得里面乃平西亲王吴三桂。吴应麒看过不少史书,那马宝乃吴三桂手下得力干将。眼下这安阜园已不是自家,乃危机重重的陷阱,而他们却自己踩了进来。听马宝所言,一会若要潜出去更得小心提防。
又是一阵哭声,听声音这女子显是万分伤心。
吴应麒晓得这除了陈圆圆还会有谁?
陈圆圆哭了一阵,渐渐停下,屋里一片寂静。
吴三桂道:“圆圆。”
无人答应。
吴三桂又道:“圆圆,塔倒了,本王让人再建。”
还是无人答应。
吴三桂语露深情地脉脉道来:“好了,那逆子……麒儿,我不会追究他。可他到底放了重犯,杀人出逃,有违父命,今日我轻易饶他,日后还不知将闯下何等大祸。我已下令发布告缉拿,近日便可将他抓回来。他若还在昆明,明白我是在寻他,一定会回来。况且他对你那般孝顺,足以令本王妒忌,你还怕他不回来?”
陈圆圆终于应道:“王爷,麒儿不过十六岁,能干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之前那信乃污蔑,你非要让他面壁思过,我只好答应了。今日你说他杀人,我不信,死也不信。贱妾自知这孩子不如小王爷像你。他像我这个无用之人,软弱,心善,人人可欺。”说罢又扑簌簌地哭了。
吴应麒听得心有愧意,可他又有何办法?
只听吴三桂道:“你太宠他了。”
陈圆圆道:“是,只因我是他母亲。”
吴三桂叹了口气道:“他只要肯悔过,留在你身边罢。”
陈圆圆道:“真的?”
吴三桂并未回答,陈圆圆又道:“贱妾定好生管教。”
只听脚步声响,吴三桂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