郏县定王庄的小巷，大概有四五条，每一条都不一样。有的是由大路出发，向着庭院延伸，通往悠远的日子；有的是从村庄出发，向着村外的田园延伸，通往广阔的世界。只有一条小巷，让你看一眼就喜欢上，就这样静卧、守候，像等待某一个人的到来。
风来时，一溜烟拥进小巷，变作呼唤，村庄有了呼吸；雨来了，刚够容下一把小伞，红绿背影轻快逝去，那是大姑娘小媳妇儿最值得留下的影像。
北京的胡同都有一个或俗或雅的名字，这里的小巷没有名字，就叫“小巷弯弯”吧。
你有点沧桑的旧模样，依然很美丽，圆圆的弧线像弯月嵌进大地，两边的房舍是星星。微光从老房子透露出来，也许母亲正在灯下缝制棉衣，一针一线缠满温暖的气息。小巷里有人唤着自家孩子的乳名，调皮的孩童躲进季节的拐弯处，猛地出来，一头撞进母亲的怀抱。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仿佛变作小鸟，飞出村庄，飞向外面的世界，不知是否变作凤凰。
小巷弯弯，是祖祖辈辈看不够的风景，是祖母裹着三寸金莲细碎过往的地方，是父亲推着架子车娶回母亲经过的地方，是童年嬉戏的地方，是追风少年迈进城里第一步的起点。这是乡愁的血脉，让游子的心醉在里面，久久不愿醒来。
一声沧桑的“你在他乡还好吗”，让游子停下匆忙的脚步，回过头来，遥望家乡。
小巷塞满一群群美好的日子和期盼。张爱玲一袭旗袍，好像刚从烟雨蒙蒙里走来，带着淡淡的伤感。一颗晶莹的露珠，惊醒岁月里的青砖灰瓦，让一地的落叶，成为深秋的符号。林徽因把人生的小巷走成人间四月天，从徐志摩的浪漫痴狂中走来，让金岳霖在人生的小巷空候。如今我也一袭旗袍，撑着雨伞，在小巷深处，等春光明媚。
我的一个朋友就是从这条小巷走出去的。他只读到初中，就因为贫穷而辍学，离开故土去漂泊，养家糊口，但始终忘却不了故土恩情，于是在孤独之夜拿起笔，写亲人、写无尽的思念和乡愁。他蘸着满腔的情思，用几年的时间，写出一部个人的奋斗史。其中的小巷，在他笔下如扁担，一头是旅居的城市，一头是生养自己的故乡。
小巷知道，每一个定王庄走出去的孩子，都走不出自己的深情。
古镇记忆
轻轻地，我来了！踮起细碎的脚尖，怕惊醒你千年的梦。
而你在这里，等了我千年。
一
薄姬，你娴静地站在一片光芒里，万物敬仰，秀发梳于脑后，宽大的衣袖，长长的衣裙下摆，仿佛你走动时真切的舞动。在郏县这片土地上，在蓝河畔、七孔桥旁、古树下、古井边，你的声音浸润到岁月深处，这里的人们像记着亲人般记住你。
古镇因你在这里而得名，你的坟冢，祭拜你的人越来越多，不忍离去，后来干脆筑房住下来，越聚越多，成村落、成集市，取名“冢头镇”。
你从远古走来，端庄的汉服，平和的面容，不卑不亢的性格，彰显着母仪天下的风范，身后的黎民看你的目光充满敬仰和爱戴。你究竟是怎样一个奇女子，培养出汉文帝这样贤达的儿子呢。
我游走在飞檐斗拱、青砖黛瓦的古建筑群中，小心翼翼，仿佛一不小心就惊醒了长眠于此的古代先贤。透过历史的烟雾，我看见一街两巷的商铺林立，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笑声、蓝河上的流水声、搬运工的吆喝声和商贾们熟练的拨弄算盘声，声声入耳，像在昨天。
小镇因你而繁盛，人称“小上海”。
二
远远地，一股清凉的微风扑面而来，像来自久远年代的问候。
古井，你是小镇的眼睛，明亮而清澈。我看见你，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中，闪着睿智的光芒，那像是藤缠树的一抹绿色缠绕着你，像一个穿着绿衣的小姑娘搂着爷爷的脖子撒娇、呢喃、挠痒痒，而你，还是这样安详，始终带着宽厚的笑容。
你几乎全部是由石头构架而成，一块泛着淡淡红光的长方形，亭亭玉立，一半深埋土里，一半露出地面，迎着阳光和风雨，背负一根连接辘轳的木头，另外的两个石礅，怕你累，也过来帮忙，你们牢牢团结在一起，相互支撑，相互信任，相互守候，夜深人静时，你们是否喃喃私语？是否兴趣盎然？是否偶尔也有小纷争？
镇里的大叔大婶提桶来了。镇外的大哥大嫂提桶来了。他们吃不惯自来水，只喜欢这沁人心扉的清泉，提回去烧水做饭，回味老祖宗留下的甘甜。
千年前的约定，我来了，听你吱呀吱呀地歌唱，站在你的清澈里，照见我的青春和欢颜。
三
古树，我一眼就看到了你，你站在小路的旁边，宁静祥和，碧绿一片，在这盛夏，大伞般庇护生灵，带来平安。
古树，你是有神性的，镇子的人像敬仰自家老人一样敬仰你、信任你，有什么难心事，都爱向你诉说。张三家多年没有孩子，给你唠叨，第二年，你就送给他一个大胖小子；李四家头痛，鞠躬作揖，恭敬地接着被风摘下的槐花，回去沏茶喝，清热去火，痛去病好。
古树，你是镇子的灵魂，是镇民的精神寄托，据镇上最年长的老人说，他的爷爷也没见过你树苗的模样。走到近处才看到你脖子上挂着身份证，上面清晰地写着你的履历：古槐，1100岁，哪一年生过病，哪一年枯木逢春。我也恭敬地走上前去，双手合十，虔诚拜谒。我想张开双臂拥抱你，仿佛听见你哈哈的笑声，姑娘，我的腰太粗了，你搂不住的。
我知道，这是我和古树的对话，古树要说的话太多太多，一如树上密不透风的树叶。揉揉眼睛再看，老汉摇响树上挂着的铃铛，镇民们迅速集聚在古树下开会，商量镇里的大事。
风儿拉扯着树叶，阳光的碎片才能照进来，照见自己的影子。还有的叶子在忙碌记载着、交流着镇子人家的心事和心愿，看着一茬又一茬的镇民，来来去去，在镇子上守候着古树。
夏天，古树洒一处凉爽，树下的石臼，在岁月深处，仿佛有人家，把红红的日子放进去轻轻捶打，那芳香，那火辣，是古镇美好的记忆。
四
去家里喝茶吧！去家里喝茶吧！老人亲切而硬朗的邀请声，像爷爷从老屋发出的呼唤，只一下，已把心弦拨动。
一片没有规律的老房子门前，那个鹤发童颜的老人安然靠在椅子上，眯眼、打盹、想往事，方正的国字脸上流露一丝慈祥的、神秘的、甜蜜的笑意，是想起青梅竹马而又早他而去的她了吧。看见我拍照，微微一笑，丝毫没有责怪我打扰了他。
走在小镇的石板小路上，最初的记忆像涨了的潮，漫过心岸，荡涤内心，存一份这样的敬畏，留一段这样的情思，守一缕这样的阳光，真好。
上瑞里，听老人说
郏县三苏园，我不仅去过多次，而且还是郏县三苏研究学会的理事。不过，孤陋寡闻的我，却不知三苏园处在苏坟村，实感惭愧。原来是近千年来，为守护三苏先生的墓地，一代代守坟人逐渐在此安顿下来，世代聚居，成为村落，曰“苏坟村”是也。
古老的房舍，给村庄平添几份祥和、安逸，偶尔有灰色的鸟儿，在瓦片之上翻飞，是练飞，是觅食，还是捉迷藏呢？千年老树深深的洞穴里，一定盛满岁月的风霜，记载着村庄完整的世代故事。苏坟村是宁静的，是静心听老树爷爷讲故事的，村人被故事的精彩感动，所以高兴就笑，伤心就哭，喜怒哀乐都是淋漓的、畅快的、不修饰的。
听老人说，过去小孩子一出生，如果体弱多病，父母就把他“系”在庙里，交给三苏先生教谕，保佑平安和健康。他是村里第一个高小生，后来在三苏坟这个地方，给村里孩子讲水调歌头、咏大江东去，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讲授三苏文化，骨子里，已把三苏先生当作自己村里的先贤或亲人。
苏坟村原来不叫苏坟村，宋时名曰钧台乡上瑞里村，属古汝州。因了苏轼与此地的广庆寺僧友谈经论道，死后葬于此地，所以才更名苏坟村，是苏轼生命的终点。
传说广庆寺附近的山上有一只白天鹅，自西南峨眉山方向飞来，见此地秀美，就不走了。自此天鹅飞多高，山就会长多高。有一天，天鹅死了，山瞬间跌落下来。苏轼听到这个凄美的故事，感慨万千，也许是为了纪念死去的天鹅，再加上这山形状又像家乡四川峨眉山，因此唤此山为小峨眉。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种昭示，他给弟弟苏辙写信说：“他日我死，贫不能归，其葬我于是。”信中指的就是这个地方。
苏轼与广庆寺高僧早已心意相通，悲悯苍生，慈悲为怀，把寺院周边属于家族的土地让上瑞里的农人耕种（说起家族土地，其实是弟弟苏辙早年购置的土地）。所有收成分给农人，一半养家糊口，一半留作寺院僧人的口粮，而对于一些没有田地耕种的人，住持从寺院的口粮中，拿出来一部分接济他们。日子久了，农人对广庆寺非常感激，自发地担当起保护寺院的责任，有匪盗者入侵，他们就会拼命驱赶，子孙为苏轼父子守墓，这一守就是千年。
三苏园里的柏树经久茂密，成排、成林而居。曾经有一个叫张德胜的国民党军官，想查清楚柏树的数目。他让士兵报数点名后，一人搂一棵，还是没数清楚到底有多少棵柏树。三苏坟、广庆寺、上瑞里、苏坟村，在时间的沙盘里，已成为不可分割的主体，记载着过往人物和千变万化的景致。
斗转星移，寺院较完整地保存了下来。在二十世纪那个动荡的年代里，三苏坟学校的老师们为了保护暖阁里元朝时期的三苏雕塑不受毁坏，费尽心思，想尽办法。他们用泥巴糊成厚厚的墙壁，刷上白灰，请来画师画了毛主席像，挂在墙上，能幸免于难，实属万幸。
据说，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一个贼人潜入院内，偷偷砍一棵柏树，准备趁天黑运出去，却像走进了迷阵，在柏树林转了一个晚上也没有走出去。等到天微微亮，把柏树偷偷放下，独自一人才走出去。现在的说法更多，说有人捡了柏树枝，回到家，家人就出事。重修三苏园时，有妇人偷拉了一块下脚料石板，没到家就被村里的老人劝说，乖乖送回去。种种说法隐示着对三苏园神秘、神圣、不可侵犯的敬畏，也许是先人教育自己子孙后代最原始、有效的方法。人说三苏园里的柏树是有灵气的，苏轼赋予了它们刚直不阿的性格，是非分明，容不得邪恶狗盗之事。
多少年来，多少代人，多少善良而忠诚的灵魂，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心甘情愿站成三苏园里的柏，默默守护着先生，有竹子一般的气节，无论是过去的上瑞里，还是现在的苏坟村。
我与张良同一个村庄
千年后的今天，我去郏县张店村，拜谒站在历史教科书里的谋士张良先生。
像突然从天而降的一个牌坊，“留侯张良故里”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绊住我的视线，落款是中国著名古建筑学家罗哲文先生。我忍不住多看几眼，满目的厚重和历史的光影。
牌坊的身后，是成排、成片的古朴建筑房舍，仿佛回到农耕手作的过往。炊烟升起，村人端着大海碗从家中走来，聚在一起，呼哧呼哧吸溜面条的声音，饭也香甜，还可以看到旁边三五成群的老人围在一起，执子鏖战，在进行一种叫“摆山”的棋类游戏。走近观看，仿佛看到他们个个如大将军在排兵布阵，指挥千军万马，如他们的先人张良在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我无法勾勒出天下第一谋士、被拜帝师的张良拥有着怎样的童年、怎样的思想、怎样的胸怀，但他的确站在我的内心已久了。
我打量着这个村庄，并在村巷里走着，我一定是踏了先生童年的脚印了，哪来的读书声，声声悦耳，让村庄被一片智慧的光芒占满。心灵深处多么盼望一次历史的偶遇。我望向不远处的马鞍山，在一片清风里，我捕捉到张良的呼吸，似乎已经拉扯住他飘逸的衣角。在历史的长廊里，我能感知到张良生命的厚度和他留给这个村庄不同凡响的张力。
沉睡千年后的石碑，躺在张良后裔温暖的房舍里，那是诸葛亮拜谒张良时撰写的碑文：“亮携元直，建安六年春，踏贤宗，观地势不严，然清静秀逸，乃龙凤之地。拜留侯，扬其像不威，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成帝王之师。吾辈叹之、敬之、效之。”村庄在时间的旋涡里沉默，仿佛每一个镂空的精美花纹里、每一块砖瓦下面、每一寸土地里都散落着张良的影子，隐藏着先生的一个又一个锦囊妙计，保佑着村落走向遥远的未来。
游走在今世的村巷里，我看见“张店村”三个字时，有一种炽烈的感情在熊熊燃烧，这亲切感久久不散——我的故乡也是一个叫作张店的小村庄，我闭上眼睛也能泼墨出它的模样。那里有我勤劳善良的父老乡亲，那里有母亲唤儿的慈爱声音，那里有弯弯的小河欢乐地流淌着，流进我的心里。小河的中央有一座小桥，是我去学校的必经之路。每每停留，都探出脑袋对着小河，左照照，右看看，美丽的荷花仙子是住在这里吗？如今站在先生的张店村，这些疑问又浮现，两个名字相同的张店村、张店小学，恍若前世和今生。
眼前张良的张店村，多像我的张店村啊，张店小学也是我接受启蒙教育的地方——那个不逝的张店小学。我张开双臂，拥抱它，就像回到久别的故乡。记得小时候，我搬着父亲做的小木凳子，去张店小学报名。由于个子矮，竟被老师因看不见而忽略掉，等别人坐定，才发现哭成泪人的我，让老师心疼地一把揽进怀里，从此我心存温暖。
如今眼前的这所张店小学，仿佛活跃在我的童年。在张良的注视下聆听智慧的钟声，感知他给予的忠告和良言，久久地，站成参天的大树。
张良啊，我们是一个村庄的，一千年，一万年，一直到永远，都会在一个精神家园，不离、不散。
老茶馆风景
车子像鸟儿在田野快乐飞翔，我仿佛嗅到泥土的芳香，路两旁的麦田展示着排山倒海的绿，一点也不矜持，最后一颗懒洋洋的露珠，满意地滴落下来，湿润了肥沃的土地，滋润着丰收的年景，这里住满春天。
我看见“姚庄在望”的牌坊在蓝天白云之间热情闪亮。牌坊的建筑风格有阿拉伯世界的风情，小镇里有戴白帽的汉子，围着纱巾婀娜多姿的女子，这一切告诉我们，这里是回族聚居区，郏县姚庄回族乡。
走进一个叫三郎庙的村子，桥头一棵千年老槐树，像位睿智的老者立在天地之间，用憨实的臂膀护着那偷偷探出头来的新绿。那一把古朴的提梁大茶壶，像装满幸福的泉水，怎么也倒不完。那玉泉亭下，是几百年来不逝的茶香。
远远看见，众多健朗老人，在树荫下红光满面，饮茶谈笑，知足而快意。眼前摆着或长或短的木桌子，白色瓷杯子中茶香正浓，是伸展青葱岁月的样子，年长者捋一捋长长的胡须，续着茶，话着桑麻，日子在茶杯里蔓延成一种禅缘。
走进一家茶馆，人们三五成群围坐一起，袖子高高挽起，眼睛盯着几颗不规则的石子，在黑色石头棋盘上不停地挪动位置，像一个个运筹帷幄的将军，布阵、厮杀，决胜于方寸之间，这里的人叫这种游戏为“摆山”。一老者右手握石子，左手捋胡须，鹰一般的眼睛盯着军阵，专注而刚毅，仿佛已经想出良策，能置对方于死地了。
也许我是今天走进这老茶馆唯一的女子吧，披一身绿色，像一枚散淡开来的茶叶。这里没有名贵的茶品，来的人都喝一种便宜的“一把抓”毛尖，大大的像一把树叶子，颜色有浅有淡，却喝出一个又一个质朴的百岁老人，喝出一张张光亮的面容，喝出硬朗结实的身子骨。
在后院的茶房里，高高垒砌的土台子上火苗舔着一个个大铁茶壶，不用弯腰就能取放茶壶，很是方便。老茶壶的壶把被岁月打磨得光亮润滑，规规矩矩排好队伍，耐心等待，它们等着浇灌满日子的期望呢。烧水老人说，姑娘，坐下喝杯茶吧。慈爱的声音像极了我远方的父老乡亲。
老人说：“我们西边这条河原先叫‘青龙河’，曾是古战场，因为楚庄王在此平定令尹斗越椒叛乱后，饮此泉水，胜似琼浆玉液，即命名‘玉泉’。”原来，这玉泉水含有多种矿物质，用它泡出的茶，满而不溢，入口甘甜，有延年益寿的作用。两千多年以来，玉泉之水深受达官贵人、文人雅士和老百姓的钟爱。所以这里的人都有喝茶的习惯，雷打不变，乡里近水楼台先得月，建了个生产“百岁泉”的矿泉水厂，产销两旺，给村子带来了财富。用玉泉水煮的烧鸡、牛肉是当地“三绝”中的佼佼者，吃后不忘，往往茶足饭饱后再带些回去，把绵香也带给亲戚朋友。
玉泉老茶馆，这浓得化不开的茶缘乡情，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在万里茶道上，在小桥流水人家，在东坡先生一杯茶里，早已挥之不去了。
在广阔天地
“知青”像珍珠一样，散落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折射着历史的光芒；“知青”像一本放在书架角落里的书，被忽略着。直到今天，才被我轻轻捧起，弹落岁月的尘埃，庄严地翻开第一页。
1955年，毛泽东主席对河南郏县大李庄乡做出批示：“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从而引发一场持续二十多年波及全国、震撼世界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在1968年学习“毛选”热潮时期，大李庄乡被批准成立“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人民公社”，据说这是共和国最长的乡镇名。1968年8月24日，这片热土迎来了第一批71名知青，1993年改为广阔天地乡至今。
2013年，当北汝河的枫叶飘舞成一种风景时，我走进郏县广天乡知青园。首先看到毛泽东主席的铜像，像山一样伟岸地立于大厅的中央，成为丰碑，像刚做了伟大批示一样大手一挥，指引我走进知青的时代。
首先一幅名为《劳动人民光荣》的图片吸引着我，那旭日的阳光洒在金黄的麦田里，饱满的麦穗像一个个孕育生命的母亲。你看，知青们肩上搭着白毛巾，手拿镰刀，怀抱麦子，丰收的喜悦彰显在每个人的笑脸上。劳动者最是幸福的。
我们采访的第一位，是名叫邱振甲的返乡知青，73岁，高中毕业，男女老少都叫他“甲哥”，想来岁月是很眷顾这些内心永远年轻的老知青，他的面容坚毅而红润，高大魁梧的身材，发白而有型的平头，说起话来掷地有声，说到尽兴处笑声朗朗，是那种慈眉善目、乐观豁达的老人。他是第一批返乡知青，返乡后一直在广天乡当记工员，话语间，眼睛里还闪烁着自豪，那时候是凭工分分口粮，因此他是管百姓肚皮饥饱的“官”。现在是几家磨具厂的董事长，两个儿子一个外甥，各负责一个厂，生意红火，生活丝毫没有后顾之忧。
他那被岁月风霜打磨得棱角分明的国字脸上，是坚毅，是睿智，是永不言败的决心，他狠狠地抽一口烟，慢慢吐着一个又一个烟圈，一片烟雾缭绕。朦胧里，他的灵魂仿佛回去了，回到了那如火如荼、刻骨铭心的知青岁月。
第二位是女知青，名叫要建华。1975年时还是个18岁的姑娘，花一样的年华，毕业于郑州四中，从郑州二砂柴油机厂下乡到广天。现在，从她身上再也找不到当年城市姑娘的影子，穿着很朴实，短短的黑发中几丝白发偷偷张扬着，眼睛里透露出精明和泼辣。她洁净的小院田园风情依旧，一片绿意葱葱的小菜园，种着各种时令蔬菜。她有个小型砂轮厂，由女儿、女婿管理，机器轰鸣，繁忙而有序。再往里走是个知青餐馆，记录着知青的历史情结，这是知青共同的家园。问起她当年为什么没选择回城，她说是老伴老实可靠、善良勤劳，又不愿意随她回郑州，把他丢下有太多的牵挂和不舍，所以就永远地留在了广天乡。
她为了爱情，放弃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回城机会。她用自己的行动谱写一曲爱情的赞歌，她看了一眼身边不多言语的老伴，深深的眼眸里装满平和、青春无悔。
第三位知青原籍开封，名叫王富君，今年60岁，回民。高高的个子，黑黑的脸庞，精力充沛，善于言谈，分配工作后自己辞职下海经商十几年，在广州有自己的家具厂，产品远销几个国家，现交给儿子管理经营。今年他又回到广天乡，在当年下乡的这片热土上，投资三千多万建起了河南广森木业有限公司，让这里的父老乡亲在自己的家门口就有了工作，带动这里的乡亲富起来，用实际行动造福这一方亲人。
这片滚烫的热土，曾经燃烧了他的青春，记录着一切美好。今天，它又像一块磁石吸引着他，牵挂着他，呼唤着他。他说他的一生再也不愿走出去了，这里有他太多太多的回忆，足够他用今生去回味。
打开手机，拍下知青馆墙上习近平总书记的一段话：上山下乡的经历对我的影响是相当深的，使我形成了脚踏实地、自强不息的品格。脚踏在大地上，置身于人民群众中，会使人感到非常踏实，很有力量；基层的艰苦生活，能够磨炼一个人的意志。而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只要想起在那艰难困苦的条件下还能干事，就有一股遇到任何事情都能勇于挑战的勇气，什么事情都不信邪，都能处变不惊，克难而进。
就要离开广天乡了，我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同时被感动着、温暖着、牵扯着。我仿佛看到他们青春的美丽和张力，仿佛嗅到他们那个年代的芬芳，看见他们修筑的知青坝、机井，这一切，永远已定格在历史的屏风上。
轻轻地，轻轻地合起“知青”这本书，放在我心灵书架上那最显眼的位置。
放飞生命
七月，去郏县大地采风。
车子在不知名的乡间小路上行驶，远远，看见一只鸟在林地的一片网中，时而挣扎，时而安静，一副想挣脱束缚，又无奈的模样，撞击着我焦急的视角，这小小的生命应该属于天空，我一定要救它。
快停车，赶去看究竟，原来是只被困的猫头鹰，可怜的小家伙痛楚地闭着乌黑的眼睛。知道有人来，使劲睁圆眼睛，勇敢的小眼神里透着疑问和惊慌，可能是怕我对它造成伤害。又想抓住一丝求生的希望，就这样一直看着我。小心地去掉缠绕它一圈又一圈的网线，而它锋利的爪子，却拼命抓得更紧，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救下它的整个过程中，它仿佛没眨过一次眼睛，唯恐一眨眼，就错过观察我是敌是友的最佳机会。只是拼命抖动着一对小翅膀，想试着逃脱，继续自由和飞翔。
俗语说，猫头鹰进门，坏事来临。在农村老家此鸟被称为凶鸟和神鸟，所以我在心里，对它就有一种敬畏和害怕，更不用说这么近距离地仔细观看了。当我们剪断那纠缠猫头鹰的网，用毛巾包着它时，我甚至不敢抱它。回去的路上，从朋友谈论中了解到，猫头鹰属于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猛禽肉食动物，眼睛白天是色盲，明朝学者所著《蜀中广记》形容它：“昼不见泰山，夜能察秋毫。”此刻我鼓起勇气看它，它的嘴巴和爪子弯如钩，啄尖如剑。抚摸一下它，它的毛很光滑，手感如绸缎，它瞪着贼溜溜的圆眼睛，像看着它的猎物一样看着我，仿佛要看穿我。
这时有农人走过来。朋友迎上前去，厉声责问谁在此捕鸟，那人说村里老乡并无恶意，网是为了保护庄稼而铺设，不想逮住了这个不幸的小东西。然后拆网，答应通知拉网的人，不能再次祸害鸟儿。一行人决定，先把它带回去喂饱，等它恢复体力，到晚间再放飞。
把小家伙带回家，给它准备一个纸箱，箱底铺上厚厚的草，箱身周围钻几个透气孔，就算暂时给它安置了一个家。随后又弄来水，把肉切成小块，取一小块肉喂它，喜欢小动物的女儿高兴地围着它转，左看右看，还和它讲故事呢，唯恐招待不周，怕这个小客人不辞而别。
尽管我们为它忙了一个下午，猫头鹰还是拒绝进食、进水，同时也拒绝着我们的善良救助。可能是它不再轻易信任人类吧，但看我的眼神好像不那么凶了。
猫头鹰其实与人的生活是紧密相连的，它属于益鸟，帮人类守护庄稼，是害虫的天敌。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光是人懂得这个道理，猫头鹰也懂。一本杂志上介绍，一位好心人4年前救了一只受伤的猫头鹰，让它在家养伤两个月。结果猫头鹰康复后，每天去捕捉老鼠、蛇等给家里的猫，甚至不知从何处用嘴啄来一个铜扣送给主人，表达感谢。
天黑下来，女儿又舍不得放飞，坚持要把它养大。我告诉她，猫头鹰脾气坏，它属于大自然、大森林、大环境，不喜欢被人约束。看它现在焦躁不安的样子，它一定气急败坏了，我们决定提前放生。
带它下楼，找一片空地，女儿不舍地说，猫头鹰，赶快去找妈妈吧，妈妈找不到你会着急的。它“咪咕咪咕”地叫了两声，一定是在说感谢和感恩的话吧。
一次偶然的相遇，让我感受放飞生命的乐趣，了解放飞生命的真谛，让人和天地融为一体，小小的猫头鹰，成为人和大自然交流的大使，也让女儿懂得了敬畏生命，往后的日子里，那个熟悉的“咪咕咪咕”声，美丽着我和女儿的心境，我们时常也会想起它。
老人与画
去郏县堂街镇采访，遇到一位83岁的老人，他像他笔下的画，充满了沧桑和厚重的乡土气息。
我们走近这位老人时，他正坐在小木凳上认真地画着什么，画夹支在他的腿上，一米阳光温和地洒在老人的脸庞。岁月静好，没有无情地在他脸上刻下苦难的印痕，微笑的皱纹里写满慈祥、善良。房间里简单的灶具和生活用品规矩地摆放着，述说着老人简朴的生活。老人家面色红润、精神饱满，说话声音洪亮，耳不聋眼不花，哪像83岁的人呀！
看见我们过来，他高兴地打开了话匣子。他是军人出身，画连环画已有二十几年，还在原许昌地区得过几次大奖呢。连环画、小人书可是童年时陪伴着我、带给我无限快乐的好伙伴呀！现在已经不多见。我惊讶又好奇地看着他打开一层又一层的塑料袋，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像是古董收藏家展示自己收藏的珍宝，像是父亲第一次抱起刚出生的孩子，像是家长向儿孙展示家族的传家宝。
几套手工装订的连环画很整齐，很清晰，老人即兴给我们讲几段他作品里的故事，很是认真细致，像是给人说起自家的孩子。他画的人物惟妙惟肖，千姿百态，每一幅画下面配有文字，都用毛笔小楷书写，工整有力。你为什么要画画儿呢？老人说：“就是爱好，就是想给后代留下点儿东西。”言语不多，却显露出一种文化的深远，是对后世子孙的殷切期望。他老伴去世多年，儿子媳妇很是孝顺，自己每月也有几百元的退役军人补贴，按说可以清闲下来，但老人家依旧保持着激情，自己做饭，坚持创作，对生活充满了无尽感激，多么幸福的老人。
我们起身要走了，老人热情挽留，要亲自给我们做饭吃，还连声说：“喝两杯我保存的陈年老酒吧，喝两杯再走吧！”这亲人般的挽留，感染了所有人。生活满是灰尘，但眼前的老人却没有抱怨，那份坦然，那份平静，那份豁达的谦虚和忍让，多么可贵。
感谢老人家，为我补上一课，和这位老人相比，我有很多欠缺的地方。他使我懂得一个道理，无论你选择怎样的生活方式，无论你贫穷还是富有，无论你做官还是为民，要保持一颗平常心，要有自己的精神追求，如一竿修竹，根植于大地，享受生活所带来的阳光雨露，做干净的幸福人。
佛说你们前世有缘
诗人高春林约几个文友相聚，想挖掘一下郏县厚重的乡土文化，准备出一本书，其中准备写有关堂街镇纪实性的系列散记。4月16日是我们采访的第三天，今天的采访内容是佛教文化，因为这里是佛教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传说有三个姐妹妙金、妙银、妙善，合称三皇姑，分别修行在阴山、紫云山和香山。
今天主人安排我们去阴山——大皇姑的修行处，听说还供奉着为救父命，舍一眼一手为父做药引的妙善三皇姑，因孝感动天，长出千手千眼，即是我们供奉和朝拜的千手观音菩萨。
我们带着敬畏之心前往位于郏县东部的阴山，远远望去，在春日的照耀下有淡淡的云雾缭绕，也许是几丝淡淡的雾没来得及散去，也许是农家的炊烟，也许是阴山的香火。山这边小河、流水、人家，山那边绿油油的麦田吐露着麦穗的锋芒，幻化为一道道碧波荡漾，诉说丰收的喜悦。金灿灿的油菜花，让人想起遍地黄金甲的辉煌。紫罗兰色的小喇叭花清高地傲踞梧桐之上，在微风中肆意浪漫，怒放得一塌糊涂。芬芳的花香沁入心扉后又飘向更远的地方，有“山间惊飞鸟”的意境，好一幅激情泼墨的动感油画啊！
站在阴山腰间，主人给我们讲，在那个备战备荒的年代，要准备战事，所以阴山被部队修筑成防空洞做战备用。和平年代，出入防空洞的厚厚的钢筋水泥大门已被封锁，使这座空灵的山平添一丝神秘和厚重。
一抬眼，上山的小径上，立着一匹黑色骏马，浑身黝黑发亮，马鬃柔顺好看，悠闲地吃着草儿，一下一下地甩着尾巴。好像这山、这水、这花、这草、这几个人跟它都没有关系，打扰不了它一生的宁静。它像斩断红尘情丝、朝朝暮暮伴木鱼的修行者。我们也只顾散漫着、说笑着、快乐着、前行着，突然那匹马像是忘掉身份似的直奔向我，又像看到老友来访般热情迎接我。我一时竟不知所措，呆在原地，大声叫：“快拦住它！快拦住它！”又惊又怕，又叫又笑，它会踢我吗？但那双大而黑的眼睛里，分明没有恶意，而是闪烁着一种光芒，一种善良，一种温顺，让我瞬间宁静下来。马儿呀！此刻多想你为人，与我一见钟情约定今生；多想你为人，与我一壶沽酒共言欢；多想你为人，与我抚琴当歌共妖娆。马儿被主人拦住后，我慢慢走到马的身后，谁知它竟掉转方向紧紧跟随，大眼睛里分明有湿湿的东西，好像在说：“我吓到你了吗？”又像是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有一种不舍的东西随风涌动，叫人不忍离去。它努力地挣脱着束缚，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我越走越远。此刻，我多想回过头去，抚摸一下它的背、它的鬃、它高大结实的身体，一定如丝般顺滑。此刻，我多想骑上马背，它一定会带我看懂这里前世今生的陌生大地。
老马识途，但我觉得它更识人心，就在那短暂的时间里，它已给我足够的信任和安全感，使我想起楚霸王项羽的乌骓马。项羽说，乌骓啊乌骓！今日咱们就要永别了！乌骓像是通人性，悲鸣一声，长嘶不停，两只前蹄不安地在原地刨动，流下惜别的泪水。南宋时期士兵王成，在兵败途中救了一匹病马回去，他在一场激烈的战斗中被叛军杀害，这匹马悲鸣尸侧，被俘虏后卧薪尝胆，擒敌将替主复仇，最后绝食自尽。法国作家布封笔下的马被赋予人格的魅力、人性的光彩。无论时代、地理、国度有何不同，马与人的感情却是相通的。它会驮起你的快乐、你的悲伤，人和马，世代沟通，万生相拥。
满山遍野的小花在草丛中调皮地露出笑脸，鸟儿飞来飞去，颜色竞相呈现，毫无二心。春天没有掩饰，没有抱怨，没有诅咒，没有名利的算计和骚扰。此刻，唯有对天空、大地、空气、树木、花草还有那匹马的倾慕。站在观音菩萨面前，听着关于她历尽磨难、化茧成蝶的故事，虔诚膜拜，内心宁静。那情思朦胧虚幻，似雾、似烟、似祥云一片，载着我心，去了久远……
马儿呀，也许前世同为马，也许前世共为人吧。
镶嵌在岁月里的一颗明珠
推开历史的大门，恍如走进前朝往事的云烟，让人的心沁润在瓦尔登湖里的静和清。
郏县文庙，古代典型的祭拜型建筑群，被岁月的风霜造成不同程度的损坏，而大成殿犹如镶嵌在岁月里的一颗明珠，在风雨的侵蚀和磨砺中折射出历史的华彩。
大成殿门前两棵百年参天侧柏，古老而焕发着新绿，沧桑而睿智，见证着过往的辉煌。侧柏的浑身被红绳围绕，那是人们寄托美好祝福和心愿的方式，是人们遥望苍天诉说心曲的高贵方式。四根木雕檐柱通体滚龙腾云的吉祥，隐约可以看到它的颜色，嗅到历史深处久远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到大清皇帝黄色龙袍之上的腾龙，威严端坐朝堂之上，运筹帷幄，创造一片盛世繁华。
你很难想象一块很不起眼的木头，看过百回千回都不会在意的木头，在我们前人手里却能雕刻出美妙绝伦的景象。沉静木雕、石刻萦绕在木香的檐下，不动声色地展现日月云气、人物车马、桥梁房舍、花鸟山水，其间卧榻桌椅，奇草仙藤，牵藤引蔓，穿石绕檐，累垂可爱，弥漫着质朴思想和至真愿望。殿前四根巨大木质檐柱盘龙云气，张嘴含珠，鳞爪飞扬，腾空欲飞，气势逼人，仿佛凝聚了千百年来我的无数乡亲可歌的憨厚神韵。
柱础石刻浑厚玉润，栩栩如生，清、静、淡的刀触只有在历史的廊坊里才可以撞见，在波澜不惊里升腾斑斓的思绪。那些“事事如意”“三阳开泰”“龙飞凤舞”“封侯挂印”“鱼跃龙门”等故事，是小城古朴、恬淡的意境，大象无形，大道无名，丑极而大美，深深地显露出草木对生命美好的礼赞，对风、空气、花卉以及和谐岁月的颂扬，是生老于此的莘莘子民对这片热土的挚爱和感激。
其中一幅雕刻讲的是“老子过函谷关”的故事。传说老子经过函谷西去传经布道，尚未到关，关令凌晨巡关时，望天边有紫气东来，一派吉祥之气，认为圣人要过关西去，果然有老子骑青牛自东而来，关令大喜，求老子在函谷关写下了道家经典《老子五千文》，即《道德经》。“紫气东来”比喻祥端降临，每逢春节来临之际，世人皆喜欢把它作为春联的横批贴在门框之上，表达美好愿望。
讲解员手指另一幅画说起了故事，这幅画上刻有一书卷、一副棋盘、一架琴等，寓意琴棋书画。在古代，书法、绘画是文人骚客还有大家闺秀修身所必须掌握的技能，今常表示个人的文化素养。我轻轻地反复抚摸，这立体感很强、观感很美、寓意很深刻的图画，像母亲面对自己刚出世的孩子，情不自禁发出喃喃细语，这不正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吗？这不正是伟大的中华民族文化复兴的符号吗？
一段质朴木材，一块光泽石头，因智慧人物和精妙雕刻而不朽不腐，化成一片片饱经沧桑而不逝的时间拓片。一个谦卑之人，当他有了树木的躯壳和碧绿，有了石头的稳重和内涵，才能意气风发，蕴蓄饱满思想、不泯情爱，韵外之致，昭然于流水岁月，卓然人间。当华灯落下，一切又淹没在黝黑里，繁华尽头，这些安然木雕和石刻也会更深地沉寂下来，包括劳苦功高的雕刻艺人，回归到真实与自然。孔子是，我们是，善良或险恶之人亦然，最终回归到安宁与寂静里。
这是文庙雅致的灵魂，吉祥如意、辟邪纳福、中庸谦和、大巧若拙、自尊美好，汇集了流水年代的风月铅华，在长短光阴里深沉多变，雅健清逸，粗重豪霸，没有惊喜，没有忧愁，弥漫着崭新的记忆和冷暖情感，殷勤地记载着小城的曾经时刻和深浅痕迹，精谨、儒雅、文秀而潇洒，描述着似有似无的旧时光，或过去，或未来，显得恢宏而深邃。如古人站在鸡犬桑麻的岸边挥毫展卷，田月桑时，安适如常。那些有形、清逸的木雕飘浮在大殿之上，仿佛时间雅致的衣衫，袅袅不绝，是日子挥之不去的彩虹。
我似乎听到光绪年间的斧凿声，看见弓身雕镂的师傅，走刀飞斧，技法娴熟，技艺高超，融合天、地、人的斑点光辉，简洁洗练，质朴无华，万千遐想而不怠不滞，整整一座小城的精华都抵不住它的神韵，可以点燃你，捕获你。光阴荏苒，岁月如梭，让谦谦之人在声声繁杂里驻足而立，祥和而不忍侧目，不忍隐身而去。
站在大成殿，一眼望见孔子头戴垂帘帽，一身帝王装束，端坐中位，两颗偌大的门牙立于唇齿之间，弟子子贡、子路、颜回、子夏、子张等位列两旁，鸦雀无声，仿佛在洗耳恭听。传说孔子长相奇丑，身高九尺六寸，他的额头像尧，头像皋陶，肩像子产，而腰以下不及禹三寸，七窍全占，精神如流浪之人。我恭敬而仰慕地面对先生虔诚膜拜。是呀！先生他经历了凤凰涅槃般的重生。刚出生时父母嫌他丑陋，要把他遗弃，历尽人间磨难，尝尽世间冷苦，一生怀才不遇，一世奔波流浪，艰辛困苦，险些丢掉性命，空有大鹏之志、治国之才而不能报效国家，这反而使他越挫越勇，乐观豁达，如修竹气节，胸怀一颗仁爱之心，桃李满天下。他的思想，他的成就，最终被世人认可和推崇。
鲁昭公二十七年（公元前515年），孔子回到鲁国，虽被尊为“国老”，但仍不得重用，从此不再求仕，集中精力从事教育及文献整理工作。一生培养弟子三千余人，通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者七十二人。在教学实践中，总结出一整套教育理论，如因材施教、学思并重、举一反三、启发诱导等教学原则和学而不厌、诲人不倦的教学精神，还有“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和“不耻下问”的学习态度，为后人所称道。他先后删《诗》《书》，订《礼》《乐》，修《春秋》，对中国古代文献进行了全面整理。老而喜《易》，“韦编三绝”这一成语便由此而来。
美国诗人、哲学家爱默生说：“孔子是全世界各民族的光荣。”英国历史学家、哲学家汤恩比说：“拯救二十一世纪人类社会的，也许只有中国的儒家思想和大乘佛法。”他说得也许有点偏激，但也说明了孔子早已从中国走向世界。
此刻，我站在你的面前，做你今生的学生，在世俗的尘埃中，在被误解、被猜疑、被诬蔑、被诽谤的泥潭中，我沉重的心结释解开来。我看见大成殿的彩绘木雕斗拱在岁月的重负下，在前朝今世的微风吹拂下，旋转旋转，并发出奇特而美妙的音乐，如穿着彩裙的古装女子，在轻歌曼舞中摇曳着、灿烂着、美丽着，甚是奇妙。
我仿佛听到两千多年前谦逊达智的孔老夫子在杏坛前率众贤齐诵“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看到天子重臣鱼贯而入，“千年礼乐归东鲁，万古衣冠拜素王”。宏宇殿堂，森然圣贤，参天古树，散淡青苔，数不清的绵薄之气从文庙的草木、砖石、土地里源源渗出，绵藏着聪慧思想、生机文化，去浮除尘，只留下瞬间碰撞后的思绪和惊叹。
先生啊！我在温暖的阳光里伸出虔诚之手，触摸你历尽磨难但从容的圣贤之心，用今生的体温焐热这个充满智慧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