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蕖在公安局门口等待着。
她没有堵门,只是站在那里等待。
岗哨打电话到秦方悦的办公室来,颇有点为这个小姑娘说话、求情的意思,但秦方悦不想与她有任何的联系了,只是冷冰冰的说:“我没有向受害者家人解释案情的义务。”
岗哨小警察有点生气的说:“秦警,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案件都订好了移送检察院要起诉了,跟人家女儿说一下情况也没什么吧!”
“各个都来这样找我,还有完没完了!”秦方悦生气的对着听筒吼叫,然后愤怒的挂上了电话。
这个案件办的不顺心,周小非像是故意给自己找茬似的,之后再也没有跟她讲过话,反而带着他自己的小徒弟户籍警小林去独立核查线索了。陈队和李队对他意见很大,后来就把周小非排除在了案件之外。秦方悦跟是小林警校的师姐,出于探究的心思,她问过小林周小非做了什么,小林说:“还能做什么,从5月23日开始一步步的核查周建新的行踪,几点从船务公司拿钱,几点交接车辆,什么时候买的车……我师傅这个人,就是抓不住重点,所以才混成这副德行。”
“那5月24日案发当日嫌疑人供述的行踪呢?核查了吗?”
“嗨,悦姐,犯罪嫌疑人哪有什么真话。这周建新一口咬定自己早上9:00多钟就在中海市把受害人放下了,然后自己去逛街了……可是我们寻访了这么久,没没找到什么目击证人能证明的,反而是5月25日早上,车子才开出了中海市,如果不是杀人抛尸,他逛什么街要那么久!”
“凶器呢?”
“还找着呢!法医之前分析了伤口形状,猜测可能是一把美工刀。但文具用品店到处都是,案件又涉及三地,一家店一家店的排查美工刀购买者又能有什么用?”
“你师傅有没有跟你说我什么?”
“那倒没有。”小林嘿嘿两声,笑嘻嘻的说,“师姐,你别怪我师傅,他喝酒把脑子喝坏掉啦,有点钻牛角尖,现在他走火入魔啦,到处跟你作对。他的目标可不是找凶手,而是证明你们找到凶手是错的。”
秦方悦笑了笑,心里对周小非意见更大了。前几天,生物检材的鉴证结果已经出来了,受害者手指甲里的皮肤组织跟周建新匹配。尔后,她认为完整的证据链已经形成,时机已经成熟,经过汇报队领导,决定移送检察院起诉。又因为周建新一直不认罪,秦方悦认为周建先强奸造成了受害人死亡的严重后果,且手段特别恶劣,行为特别残忍,丝毫没有悔罪的态度,决定移送检察院,建议检察机关按照死刑量刑。
队领导表扬了她在这个案件中的表现,虽然有物证交接的小插曲,嫌疑人也始终不认罪,但是结案的速度让他们是满意。虽然前期关于受害人上了周建新车的证人证言、周建新车座上有鲁米诺反应等证据,其实是批捕之前周小非侦查得出的,但是因为周小非最近实在疯癫,领导根本不想理他,把这些功劳也算到了秦方悦头上。
案卷移送检察院当天,周小非喝的浑身醉醺醺跑来秦方悦办公室胡闹,指责她好大喜功,葫芦僧判断葫芦案,明明犯罪嫌疑人的犯罪时间线尚未理清、凶器都没有找到就匆忙移送定案。秦方悦自然是不服气,说车座上的血液、指甲里的皮肤组织,已经旁证了一条完整的证据链。碍于刑侦手段,如果嫌疑人不交代,很多事情是很难查的清楚的,如果非要达到周小非所说的那种吹毛求疵的水准才能定罪量刑,那么世界上会有多少真凶因此逃脱。
两人又是一路吵到了队领导的办公室。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队领导大手一挥,发配周小非去派出所搞户籍去了。把他的徒弟小林调进刑警队,顶替他的职位。
***
周渠的爷爷,一辈子只是本分的渔民。遇到事情,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周渠一开始竭力瞒着他,但是案件到了一审阶段之后,村里的风言风语根本停不住,老头知道了之后,便如同日暮西山一样日渐瘦削、消沉了下去,等到开庭的时候,站在那里已经仿佛只剩下一具骷髅骨架了。周渠做主把家里的屋子、渔船等物品,能卖的卖了、能当的当了,凑到了钱请了南泰市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口碑挺好的律师。这位律师也的确竭尽全力、尽心尽力地为周建新辩护,但是终究还是没有能够说服法官。案件的审判进程很快,当法官落下法槌,一审宣判周建新犯强奸杀人罪,死刑立即执行的时候,周渠的爷爷经受不住这巨大的打击,当场心脏病发作,送到医院之后遗憾地没有抢救过来。
周蕖跪在老人的床前,老人已经肉眼可见的油尽灯枯,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神也已经涣散,在心电图仪频次越来越慢的“嘀—嘀—”声音中,周蕖感觉到了老人在她手心用尽人生最后的力量比划出的那个字——冤。
周渠觉得愤恨和不甘,但是她不能哭泣、不能倒下,养父还在看守所等着她,养爷爷的后事还等着她。周蕖主持在村里给爷爷操办了简单的葬礼,来吊唁的村民虽然不多,但是来的每一个,周蕖都跪在地上磕头感谢,磕到额头都麻木了也没有起来——直到一双温暖的手把他扶了起来。
是连证,身边站着的是拄着拐杖的王凯云。王凯云重伤未愈,又遭到丧母打击,站的样子歪歪扭扭、有气无力。周蕖连忙搬了凳子,又找了床被子垫软了凳子让他坐着,然后跟他说:“你肋骨受伤,可不能哭,别牵动到了又痛。”
连证见过周蕖落魄,但没见过她温柔,见她这样对待王凯云,只觉得心里酸涩。他想起以前王凯云刚跟周建新成为朋友的时候,自己因为嫉妒他和周蕖走的近,也曾半试探、半调侃的问他是不是想当周建新的女婿,当时王凯云是毅然决然的否认了。但是现在情况不同,周蕖和王凯云都是沦落天涯的可怜人,彼此在一起相依为命似乎只是自然而然。自己逃课跑到这里来趟这个浑水,倒有点像是多管闲事。
一时间腹内心思千回百转。
葬礼结束之后,王凯云拿出一个存折递给周蕖,周蕖迟疑地不大肯接手,他拉过周蕖的手放进她的手心:“你收吧,不是我爸的钱。”
“那是你妈妈留给你的?”周蕖强势的把存折塞回去,“这些钱你自己保管好,存折以后读书用,你不要担心我。我会管好我自己的。”
“小蕖儿,这些钱我暂时用不到的……我想过了,我还是跟我爸过,他说他知错了,以后不会打我了。钱你先收着,建新哥上诉、二审都需要钱,你不要担心我。”
周蕖看着他,“凯云,那以后你自己当心点。我家你也知道了,现在我家已是自身难保,你也没有外婆家可以回了。既然你愿意跟你爸过,那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你在你爸那里,一定要当心一点、乖巧一点,千万不要任性。他现在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是因为他刚刚遭遇了切肤之痛,不得不反省、不顾忌。但是,他那样的人,不管遇到什么挫折都还会爬起来的,他或许还会娶新的太太,生到新的儿子,终究会从人生阴影里走出来,他以后会不会再打你,又哪里说的准呢。”
王凯云点点头。
周蕖伸出双臂将他搂在怀里,使劲的抱紧了,“这些钱,你先算借我的,放在我这里,我会帮你保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