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的几重几乎要哭出来了，她共情能力太强，到了过犹不及的地步。
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师父依旧平静的听着她的故事，甚至举起杯子抿了口茶，眼神轻飘飘又不着声色的撇了几重一眼，将她的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
故事讲到这里，九色第一次停下来了，不知道是给他人消化这个漫长又带着悲壮得故事，还是自己有些恍惚。
正巧师父看准了时机，倒也不催，只是淡淡嘱咐了一句，“水凉了”。
一直站在旁边的几重乖乖的端起紫砂壶，小跑几步逃离现场，在远远的屋檐下续上热水。
还好自己没在客人面前哭出来，不然太丢脸了，抬起胳膊用袖口把眼睛里的泪揩去。
她一直观察着九色的情绪，唯恐她说着说着失态崩溃，接二连三的打击到最后的长安离世，连几重一个真正的旁观者尚且做不到平静。
奇怪的是她从始至终都是平淡到毫无起伏的诉说着，好像故事里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局外人罢了。
没等到几重的茶水，九色就着凉透的茶水思索片刻，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说下去。
几重赶忙举着托盘，又是小跑，唯恐错过接下来的故事，长安已经去世了，这坏运气也该到头了，否极泰来，只是搞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到这里来找师父，又是怎么知道的。
为她添上一杯新茶后，规矩的站在师父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乖巧无害的模样，其实心里的小人早就不安分的飞到九色的往事里了。
她说，“后来，再后来阿悦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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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就一直趴在角落的小鹿察觉到九色的异常，艰难的抬起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
突然电光火石般的，想起很久之前长安也是会在她担忧紧张时，轻轻握住她的手。
没有太多的时间让她伤春悲秋，小陆用剩下的那只鹿角示意九色。
顺着他指点的方向看去，天空出现仿佛裂开的一道暗红色伤口，只是隐藏在黑夜中并不明显。
接着小鹿虚弱开口道，“小公爷要来了。”
说完再没气力开口，离开族里太久了再加上吸收的毒已经到了临界点，他轰然倒地昏死过去。
小公爷来了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救自己，就算没有，他圆满完成了小公爷给的任务也算死得其所。
“阿…悦。”
“阿悦”。
提到棠悦，仿佛又有了活下去的一丝希望，她想再看一眼阿悦，哪怕就只一眼，然后去死都可以。
很快那抹暗红的光到来九色的正头顶，撕裂开一道尺余长的缝隙，紧接着一只黑色的靴子踏出来，身上系着暗红色的披风，面如冠玉的少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天空像疤痕愈合般，在他身后慢慢恢复，而他手里握着一柄长剑纵身跃入阁楼，径直向小陆走去。
那只没拿剑的手轻轻一划，闭着眼气若游丝的小鹿升到半空中，棠悦又伸手在空中好像抽了什么东西慢慢灌进他的身体里。
眼看着小鹿透明的身体渐渐形成实体，九色屏住呼吸唯恐惊扰了眼前一幕。
只是从始至终棠悦都没看她一眼。
突然小鹿的身体内部发生剧烈的颤动，九色心下一紧，撑着两只胳膊拖着毫无知觉的下半身爬到他身边近距离观察小鹿，唯恐再出什么乱子。
“小陆好了吗？”九色此刻急迫的想要知道他的身体状况。
没人理她。
“到底怎么…”哀求似的抓住棠悦的衣摆，她现在只想确认小陆的平安。
手里的衣料一点点被抽离，九色猛的抬头。
那是…从未见过的神色，冷漠，没有感情，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你盗了神器”，薄唇轻启，宣判她的罪行。
“你不…认得我？”
这句话让少年很轻很轻的瞥了她一眼，如墨般的瞳孔深不见底。
陌生感包裹着九色难以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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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我忘了。”
轻飘飘的一句毫无重量的话，让几重感觉到心死的绝望。
父母被皇帝害死，为了复仇长安也搭进去，现在连最爱的人都不认得自己了。
几重想象了一下如果师父有一天忘了自己，那她估计会承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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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不置可否，可能觉得她问出来这个问题都是笑话。
高高在上的神怎么会留意人间的凡尘呢。
“江九色，你偷盗神器，为一己私欲连累我族幼鹿，你可认罪？”
小陆身上散发的光芒逐渐收拢，慢慢落到地面上，气息回正常，脉搏也重新强劲。
九色把放在小陆身上的目光重新投向棠悦，少年还是如初见时一样的惊艳。
突然就想起来他临走前，信誓旦旦的告诉自己一定会回来完成那场未完的婚礼。
现在呢，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少年的距离明明那么近，一伸手就能抓住他垂下的掌心，可不再是了，他们之间隔了很多无法被修补的东西。
一瞬间九色被抽离了所有气力，很想质问他是不是忘记了那些年的陪伴，和要回来娶自己的承诺。
看着他回归神职，过着从来没有自己出现之前的样子，她突然就不想打扰了。
少年本就应该是无法摘下的高岭之花，现在只不过是与凡俗划清了界限。
这样也好，九色想。
他不会再想起月下的独奏，也不会再想起林间少女的叫好声，更不会想起他那个无关痛痒的承诺。
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人会在意窗边是否会有一支绣球花。
少年一切的一切都会回归正轨，本来就不应该出现交点的两个人都回到了自己的路上。
他依旧前途光明无限，而她也会自己一个人在阴暗处沉浮，哭泣时不会再有的臂膊，彻夜难眠时不会再有的陪伴，也不会再有人说一定会娶她。
本来就是孤身一人的她，不过是重新回到了没有人的日子。
现在的她不想再提那些没有答案的质问，解释的话到唇边全都咽下，迎着棠悦的目光，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我认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