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褪去毒素的力气还是太小了,射出去的箭尾带着细微的颤动。
少女们屏住了呼吸,雪夜的大风刮过,吹偏离了箭矢的轨道。
…还是不行吗?
只见唐轻一脚踹飞对战的人,轻点脚尖跃然于空中,徒手抓住箭身,带着凌厉的杀意助她一臂之力,刺向无处遁形的小皇帝。
然而狡猾的濒死之人,最擅长不惜一切保住自己性命,大喊一声,“元乐!”
小公主没明白是何意,扯着过于厚重宽大的嫁衣,下意识脆生生接了一句,“父皇”。
小皇帝一把抓过女儿挡在身前,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的公主登时吓傻,呆呆的站在原地,眼看着箭刃就要到跟前。
不是唐轻不愿收手,只是他在空中,攻势避无可避,拼劲偏了一寸,戳穿元乐的肩膀同时刺透身后之人的心窝。
小皇帝瞪大了眼睛,直到倒下都不相信,自己是位高权重,一直掌握他人生杀大权的人会死。
疼痛顺着伤处蔓延,唐轻出手倒也果断,一箭斩断心脉,小皇帝轰然倒地,身后的雪被砸出一个大坑,溅起点点雪沫。
那些个来观礼的大臣,早在打成一片的时候还有几个人忠心护主,现在见大势已去就四窜逃走了,连个影也没留下。
果然,墙倒众人推。
唐轻神色淡淡,说不清是开心或者难过,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拔出箭矢,向元乐公主伸出一只手,“你父亲骗我,说要把长安嫁给我,所以从头到尾你都被人利用罢了,但还是对不起,你的伤我会负责,但其他的就请自便。”
后知后觉的元乐消化着唐轻自顾自说的一堆话,捂着伤口小声的哭了起来。
见元乐没有想起身的意思,唐轻干脆收回了手掌。
他那一箭确实避无可避,只是小皇帝瞒着他,偷天换日把元乐嫁过来,难道她本人毫不知情吗?她也做不了局外人。
“我不是自愿的”。是小公主第一次和他说话,以往在宫中也毫无交集的两个人,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交谈。
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的唐轻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什么?”。
坐在雪中的小公主肩头落满了白霜,毫无血色的小脸溅上皇帝的血,映衬的整个人越发的无助可怜,“我说,我不是自愿的。”
指着倒在雪坑里没了声息的人道,“他要挟我必须嫁给你,不然就断了我母后的药。”
宫里那位自从早产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个大家也都略有耳闻,没想到一日夫妻,这小皇帝能把事情做的如此之绝。
一时间唐轻为方才语气重而后悔,都是生不由己,何必对人恶语相向。
“抱…”。
小公主及时打断他,“不用道歉,等会儿他死的消息就会传进宫里,我会和母后乘乱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所以,谢谢你给了我们这个契机。”
擦了把劫后余生的泪水,元乐撑着身子艰难站起,扯掉头顶累赘的发饰珠钗,毫无留恋的扔到那人身上,退去宽大的喜袍撕成长条状简单处理了肩膀的伤口。
见唐轻还没消化眼前一幕,元乐开口解释道,“母后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受宠了,我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所以只是空有个长公主的名头罢了。”
未知他人苦。
轻哥儿张了张嘴巴,最终还是什么安慰的话都没说出口,“保重”。
现在,他要回去看他的长安了。
只要想起心里的小姑娘,唐轻脸上止不住的笑意,小皇帝死了,这场欺骗的闹剧也结束了,一切都没酿成大错。
这就足够了,他才不管明天是谁上位继承皇位,也不在意自己是否落了个弑君的罪名,只要长安想做什么,他都会实现。
转过头昂首看见,如释重负的九色怀里揽着变回原形的小陆,跌坐在窗边的地上,和欢呼雀跃的长安。
和他记忆中一样的笑颜重叠,隔得太远,又或者是没了气力,女孩用手比了只有他们之间才能看懂的暗号。
那意思是,很棒。
入夜渐渐深了,各家各户点的灯笼此刻烧的正旺,雪越下越大,一片接着一片,好像要把所有污秽埋入地下。
轻哥儿走了几步腿脚有些脱力,一个踉跄后退,没收住气力一屁股坐在雪中。
无伤大雅,他丢人的事长安见得多了。
干脆丢了一直紧握的箭,笑着向楼上招手。
从昨天晚上就没睡好的长安,此刻也是有些力不从心了,走到窗边拍了拍九色的肩膀,又看了看从刚刚就被她一直抱在怀中的小陆,安慰道,“终于解决了,别太难过,等棠悦回来了一定会有办法救小六的。”
九色整个脑袋蒙在白鹿的颈窝,感受着脉搏的跳动,只有这样才能确认他还真正的活着,听见长安的话只是闷闷的应了一声,“嗯”。
为了雪耻,一路上牺牲了太多的人,她不能接受再有人的离去了,虽然没什么用,就算只能隔着薄薄的皮肤下感受微弱的起伏,她也会在心里默默的祈祷着小陆要快点好起来。
不愿再见她心情低落,长安费劲心思转移话题,来分担九色的压抑。
“马上就要过年了吧,我还是第一次不在家过年呢,怎么还是要守岁。”
“外面好多红灯笼,不过一半都被雪盖住了,怎么也没人打扫。”
“嗐,这次小陆立了大功了,你说我们离开了京城去哪儿玩呀。”
“我先回去让我父亲把我踢出家谱得了,哈哈哈这样也就牵扯不到他们了。”
“不过我们要走了还是第一次离开长安呢,我想去父亲给我说过的那些边疆,还有擒获这把弓的地方。”
“唉,我跟你具体说说我家老头怎么得来的这战利品吧!”
说着说着自己真来了兴趣,作势比划着手指,就要坐在九色旁边跟她细细道来。
“那是一个…”
等了半晌,也没后文。
九色奇怪,深埋着的脑袋抽出,看见唐轻抬起手掌想要抓住什么,张着嘴巴却卡住喉咙似的没有声音。
想到什么,九色猛的回头。
一张紫色的脸骤然放大,倒在她面前的草垛里,喉咙插着的,那只带着剧毒的箭扎在地上。脖颈喷溅出大片血,一袭白衣瞬间从头到尾洇染的鲜红。
血,目光所能及处都是血,九色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身上会有这么多血。
放下小陆,哆哆嗦嗦爬过去,两只手掌被浸透也混不自知,不死心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两只手交叠,紧握着抽出长箭丢到一边,小心翼翼想将她翻过来确认,可是控制不住的手抖,尝试了几次没能成功。
“长安?”
索性没再试了,跪坐着趴在地上掰过长安的脑袋,看清容貌的一瞬间,九色下意识的尖锐大叫。
不知道从哪儿能发出这样的声音,绝望震惊都不能形容的锐利叫声。
甚至那一刻九色想躲想逃,不愿承认眼前被毒的脸色发紫的人是长安。
明明刚刚还在后面要给她说故事,还问自己去哪里玩,为了陪自己要和家人断绝关系。
“你起来!”
…
“给我说故事阿!”
…
“你还没说完!”
…
“起来!起来!”
…
“起来!”
…
最后是近乎哀求般的,“…起来好不好”。
那边的唐轻一跃而上,几乎是带着凌厉的杀意把窗彻底破了个稀巴烂,捡起地上的那一支毒箭,走向刚刚朝着毫无防备的长安,痛下杀手的黑衣男子。
窗柩的木头碎屑夹杂着风雪卷进屋里,落在少女们的肩头衣上。
九色紧抱着怀中的脑袋,仿佛长安只是回到了很多年前,将军夫人死的时候,她哭累了就会趴在少女膝头,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披铁甲兮…”“挎…长刀”。
战歌在雪夜上空飘扬,这是将军夫人唱给长安的歌,被少女一曲演绎的婉转又清丽。
没有丝竹的伴奏,也没有琴音为佐料,更没有沙场中击鼓的阵仗,有的只是一箭又一箭,利器刺破血肉的声音,为歌的曲调平添了几分悲凉。
任由大雪将她们两个掩埋,安定娴静的仿佛一幅画。
黑衣男子早就不敌唐轻倒下了,只是轻哥儿握着箭身,没有知觉似的,一下接着一下,把那人戳的血窟窿密布。
黑衣男子彻底脱了相,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好像一块腐烂的肉块堆砌而成的。
唐轻虎口震的麻木,把手中的毒箭折成两截扎进他的头骨,做完这一切,安然自若的朝反方向走去。
跪在地上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自己的爱人,接过她怀中的长安打横抱起,脸贴着脸感受已经僵硬的温度。
“你不配让长安背叛所有人”。轻哥儿背对着九色不再看她一眼,同时宽大的身躯也挡住视线,不让她再看一眼长安。
远处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炸开的红纸屑飞扬了漫天,有的落在灯笼上更衬了几分喜气。
家家户户扬起的笑意,在庆祝新的一年到来。
捂着心口,九色觉得自己整个人被抽空,她这辈子都会带着对长安的愧疚。
明明很早就可以让长安脱离泥沼,她那么善良的,只会为她考虑的女孩,偏偏最后永远留在了除夕这夜。
不再看身后绝望崩溃的少女,轻哥儿怀抱着自己的最珍贵,一步一步消失在雪夜尽头。
良久,唐轻颤巍巍的从胸口处掏出一方折的整齐的红巾展开,上面是金线勾的精致花边,绣着鸳鸯的暗纹。
…那是他大婚的喜帕。
长安的脑袋慢慢的,一点点被红绸覆盖,身上染红的白衣像血做的嫁衣。
轻哥儿隔着盖头在她的唇边,缓缓落下庄重一吻,笑道,
“长安,我来娶你了”。
风雪似乎也在为了她哀鸣,呼啸而过吹散长安的发,缠绕上唐轻的指尖,两个人的衣袍交织纠缠在一起。
现在谁也分不开他们了。
如果长安还醒着一定会很开心吧,这就是她一直期待的,甚至从记事起就存在的盼头。
终于,在长安的及笈之年,她如愿以偿的嫁给了唐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