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付出就会得来回报。
这个回报并不单指金钱。
起码宛之看到吴小姐试穿嫁衣光彩照人的样子,就觉得连续三天的不眠不休也是值得的。
其实吴大小姐也很美。
她是标准的鹅蛋脸,大眼睛,长睫毛,一笑起来梨涡浅浅,虽然额头有些宽,肤色有点黄,但她仍不失为一个丽人。
吴家大小姐闺名毓静。
吴娘子对宛之说:“你瞧她这么高兴,和小孩子吃到好吃的糖有什么区别?但到底是长大了,转眼便要嫁去别人家给人家操劳家务,生儿育女。”她笑着叹气,“你说,养女儿有啥意思?”
吴小姐马上大叫不依,若不是穿着整套嫁衣不便,立时便要来母亲身边撒娇。
一个幸福的女孩子。
宛之道:“宁州姜家是有名的规矩人家。父慈子孝,家风清正,听讲三少爷学识过人,年年轻轻已是童生,大姑娘嫁过去必定顺心顺意。“
看得出,吴娘子对这桩婚事极为满意。
吴家配姜家其实是高攀了的,但吴娘子娘家也是宁州大户,所以这门亲事尚算门当户对。
看得出吴娘子下了大工夫,为了女儿,一切都是值得的。
吴娘子笑笑,“其实,我最希望她能快乐。”
宛之不出声。
快乐应该是世间最难也最简单的事情吧。
但越是如此反而越难得到。
宛之看着和丫鬟们欢欢喜喜选头面首饰的吴小姐,她想,此时她应当是快乐的。
然而嫁为人妇,真正开始自己的人生,仿佛也很难说什么快乐。
因此宛之离开时,有些低落。
谢中行还是柱子样的站在街角等她。
他看出宛之的垂头丧气,“难道吴家没有把辛苦费给足?”
宛之还是站到他身后阴影处,她摇头,“数目很不错。”
还超出了她的预期。
应该是辛苦费。
中行递给她一个纸包,宛之打开发现是一包陈皮梅。
老谢居然给她一包蜜饯。
想象不出这样的人会去点心铺子。
中行板着脸说,“我们先去吃饭。”
宛之忍不住笑,“今天我有钱进账,我们去吃点好的吧?”
“你那点钱够吃什么?”老谢还是沉着脸。
果真不够。
老谢带她去了真味馆。
该处为襄城最贵的馆子。
想是早就预定好了雅间,小二一见他俩便殷勤请他们上楼。
贵自然有贵得道理。
侍者热情但不谄媚,环境高雅,陈设简单但处处可见巧思。
连菜单都做成书册样式。
但中行全不在意。
他一气点了十几道菜。
宛之惊叹,“老谢,莫非你要喂猪?”
中行瞪她,“怎么?到今日才真正看清自己?”
宛之笑笑不答,待侍者下去才说,“老谢,你生什么气?”
中行答非所问。“你今天有没有照过镜子?”
当然照过镜子。
哦,宛之摸摸脸,原来是嫌她脸色难看。
宛之有些不好意思,“最近是有点累,休息两天就好了。”
中行叹口气,“九娘,今天我见你从吴家出来,整个人都是灰色的,仿佛太阳只要再烈一点,你就会整个消散在阳光下。”他停一停,“这几天你没日没夜的做活,我知道你只是努力想做到最好,但是这样实在太辛苦。”
他知道她心中的一道壁垒,这壁垒高大且坚固,它把宛之的心牢牢封住,不要说是什么人,连光与风都进不去。
果然,宛之笑着回答,“老谢你实在多虑,你以为我一年到头能接几次这样的大活计?”
这么会避重就轻,真是家学渊源。
中行也有办法,他顺着她的话问:“那请问陈师傅一年收入几何?”
“咄,这是我的机密,怎么能轻易告诉别人?”
中行偏不识相,他追问:“一百两有没有?”
宛之撇嘴不答。
“这么看,是没有的吧?若我给你二百两请你帮我做一件活计呢?”
话一出口,中行就知道他近日的努力全白费了。
宛之脸色铁青,她站起身,没有再说一句话,拂袖而去。
中行从没像今天一样后悔自己不会说话。
他付了钱很快便追上她。
宛之太疲惫,她走不快。
中行几次三番想开口,均不得要领。
深恨自己嘴笨。
他默默同她一起走回家去。
宛之走得很累。
她渐渐觉得这条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她要走到哪里去?
回家?
什么是家?
没有亲人朋友等待,那不过是一座房子,一个存身之处。
回去干什么?
宛之晕倒了。
所幸中行一直关注着她,她身子一歪,他已把她牢牢接住。
中行把她背在背上。
真轻啊,好像只剩下一把骨头。
这个念头把他吓一跳。他不是没见过枯骨,残肢断臂,血肉横飞,假使现在出现在他面前,他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但是九娘是不同的。
一想到可能会就此失去她,他就感觉不寒而栗。
他将宛之安置妥当。
不,不是宛之所持有那所四处漏风的破屋子。
这是一所新宅子,建成不会超过五年,没有新房子所特有的刺鼻气味,但是却在相当程度上保留了新房子的舒适。
这是一个礼物,是中行迟迟不敢拿出手的礼物。
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谢将军居然惧怕送人礼物,真是可笑。
但是老谢笑不出来。
他头一次发现自己的优柔寡断。
他坐在床边看着宛之。
她应是累极,更衣,看大夫,都没有把她吵醒。
她睡得很沉。
中行觉得这样也无不好。
他就这样坐着,一天一夜。
不觉得累,也不觉得困,也不觉得饿。
但是宛之饿,于是她醒了过来。
顾不上再和中行赌气,她一口气喝光他手里的粥,还嫌不足,“我要吃酱肘子。”
“好,”中行一口答应,“不过那是明天的午餐。”
“我现在就想吃。”
“但你脾胃太弱,会不消化。”
宛之凝目看他,她说:“老谢,你有什么秘密?”
中行一时摸不着头脑,“什么秘密?”
宛之重新躺下,她随口道:“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也有,你也有。若你有和我有关的秘密,我希望你有一天能告诉我。”
中行先是不答,慢慢的,他笑起来,“好的。”
事情在一定程度上说清楚,一切就好办的多。
“九娘,你是否从没考虑过和我一同回京城?”
宛之回答的很爽快,“是。”她反问中行,“我是谁?”
但不等他回答,自己已经给出答案:“我是犯官之女。祖父因大罪被处斩,全家流放,家破人忙。纵我前事尽忘,也知道回京一事万般不妥。”
“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
宛之并不等他说完,“然而也并非太久。谢大哥,你是朝廷命官,应当比我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中行说:“但以我的能力足够保护以及照顾你。”
宛之笑,“可是这样会对你的前程有所妨碍的吧?我和你非亲非故,我不想欠你更多。”
中行默然,他思考一阵,才答:“若我说此事对我的前程来说并没妨碍,那是说谎。但是若说我其实并不在乎这点妨碍,你信不信?还有,其实我和你并不是非亲非故……”他停一停,似乎下定决心,“九娘,你嫁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