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之哈哈大笑,她一时没办法停下来,她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中行并无不悦,他等她回答。
但宛之却失去了和他说话的兴趣,她只是淡淡的回绝了他,她说:“老谢,让我静一静。此时我不想对牛弹琴。”
刚才还和他相谈甚欢,此时却认为是对牛弹琴。
但是中行似乎对她忍耐度极好,他丝毫不以为意,“那么你好好休息。”
并没有再追问,他退出房间。
这样洒脱,可以解释为不以为意,也可以解释为成竹在胸。
宛之一时之间有点猜不透他。
她感觉得到中行对她的情意结,可是,这从何而来?
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深?
不不不,她知道一定不是这样。
老谢自有他的秘密,这份感情应当有来处。宛之说不清,她拿不准自己是不是想知道。
那么,难得糊涂,似乎是此时的上策。
宛之重新进入梦乡。
大约是睡得太多,次日醒来时天才刚亮。
她慢慢走出屋,天光不明,东方天空呈现出一种浅淡的青灰色,晨雾氤氲,似幻如真。
宛之站在廊下发呆。
中行在此时也走入院子。
他短打扮,手提一杆长枪,脸有薄汗,想是刚刚晨练过。
此时的他有种居家的亲切感。他们的距离这一瞬间忽然缩短很多。
宛之朝他微笑。
中行把长枪随手插在院中的架子上,“晨光还早,怎么不多睡会?”
“睡太多,四肢酸痛。”
“那你再休息一下,我更衣之后咱们去吃早饭。”
宛之并未久等。
中行仍穿青衫,在晨光中,有那么一刹那,宛之感觉眼前的一切都似曾相识。
但仔细回想又知道绝无可能。
多么奇怪。
宛之指指自己的青裙,“帮我换衣服的人,你有没有好好谢谢人家?”
“有。”答的简单,似不愿多谈。
他们坐在街边吃豆腐脑。
中行吃东西很快,不过三口两口,宛之还在吹凉豆腐脑,人家已经吃好了。
“吃太快对消化不好。”这个人昨天还嫌弃她脾胃弱。
中行微笑,“习惯了,改不过来。”
行伍出身,难免如此。军令如山,没人等你吃饭喝汤。
宛之想,其实她根本不了解眼前人。
但是此时他们却十分熟稔的一起吃早餐。
“听讲潍州的豆腐脑是甜的呢。”怎么会说出这么琐碎的话?
但中行已经回答:“是,口味很鲜甜。我觉得你会喜欢。潍州虽处关西,但是风景秀丽不输江南,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回去看看。”
宛之察觉到他话中思乡之意。
“老谢,你已多久没回去过了?”
“差不多有十年了。我十七岁离乡赴京考武举,得中之后便留在京城。后来更被派驻川贵,哪有时间回乡。”
宛之了然。
她说:“原来你牺牲回乡的时间来看我。”
中行失笑,“我俩本是世交,照顾你分属应当,何谈牺牲?而且我虽奉调回京,但新职务还没明朗,手头不过一旬休假,回乡是来不及的。”
宛之稍微放点心。受人恩情太深,犹如背上重担,自然是能少一点是一点。
“那你岂不是要很快回京?”
“这么急着赶我走?原来我这人这么讨厌。”
宛之嗔他,“是你没时间,反怪我不好客?”
“九娘,其实我明天就会启程。我有一桩事想请你帮忙。”
宛之本打算一口应允,但忽然想起昨天他突兀的求娶……
“我想请你帮我照看房子。”中行自顾的说下去。
房子?什么房子?
哦,是她昨天住过的房子。
宛之暗笑自己自作多情。
昨天已经拒绝人家,谁会第二天立刻旧事重提?
但她也知道这些思绪并非天外飞来。
中行在襄城买房子自然也是为着她。
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
怎么办,难道立时疏远他?
“九娘,我看好襄城以后会有大发展,这房子可能会增值数倍也说不定,此刻我把自己的身家交托给你,你可千万别叫我失望。”
宛之苦笑。
边塞小城,能有什么发展?他当她是小孩子哄呢。
甫一吃完饭,中行便带她回去参观他新置的身家产业。
房子自然是好房子,齐齐整整五进大宅,前厅后宅,花园楼阁一应俱全,还附送前街一个铺面。
看起来也算是一笔好买卖。
中行始终也没告诉她这房子花了多少钱。
宛之也没问,问来做什么,对她来说,总不过是个天文数字。
宛之认为把房子租出去比较好。
中行点头,“那么这些琐事就交托给你。千万别嫌麻烦。”
当然麻烦。但是宛之不便推脱。
中行虽然只出现这么几天,然而事事对她照顾有加,宛之不敢做白眼狼。
大概中行也深知这一点,因此他堂而皇之与她纠葛不清。
事情做的光明正大,倒也不甚讨厌。
最重要的是,他始终安守礼节,绝不逾矩。
宛之相信他是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老谢也对她报以极大的信任。
他把房契,印章以及二百两银子的备用金全部交给宛之,全权委托给她,再不费一句闲话,收拾妥当,自顾自的回京城去了。
这种异乎寻常的信任吓得宛之两夜没睡好。
即使这样宛之还是选择回自己的狗窝住。
她把钱和房契都妥善藏好,又将大宅的家具等列了一份清单,本来还要去牙行看看有无靠谱的经纪,但是吴家通知她去参加婚礼,宛之也只好暂将此事押后。
照例是梳妆打扮,卖花姑娘插竹叶,宛之虽是绣娘却并无一件华服。
她穿一套鹅黄衫裙赴宴。
春秀特意在门口迎她。
宛之道:“你只管去忙,我自己会得照顾自己。”
春秀一笑,“这是我家娘子的吩咐。你是贵客呢。”
宛之忙说不敢当。
她们一路走到内院去。
吴府张灯结彩,颇为喜气洋洋。
贺客却不甚多。
春秀道:“嫁女儿到底不比娶媳妇。”
宛之明白。
先去见过吴娘子,她正忙到脚不沾地,宛之只来得及道一声恭喜。
春秀只得带她去女宾所在厢房。
宛之并不想去,她身份特别,不想被人围观,她也不打算与并不相熟的女眷们应酬。
所幸吴府花园十分秀丽,特别是一株桂花树,花开氤氲,香气馥郁,宛之想在此处流连。
春秀笑她狷介。
但她还是妥善安排了宛之。
那是走廊边的一个小阁,隐在树后,阳光透过树枝洒在宛之的裙子上,静谧且自在。
因为太舒服,宛之简直昏昏欲睡。
但是近日她的福气不在睡眠上。
一把清脆好似云雀的声音叫她魂魄归位。
宛之睁开眼,一时之间她搞不清楚这是何时何地。
耳边是那清脆婉转的女声,“今天是那位的大喜之日,处处都是人,你来见我做什么?”
宛之愣住,她轻轻朝内里挪一挪,不敢出声。
跟着是一个男声,“晴妹,你已半月没有见我,我,我实在想念你。”
“哦?但我怎么听说你家正打算为你求娶淑女呢。”
“我,那是我母亲的决定。晴妹,我心中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
宛之不欲再听,事涉阴私,听之无益。
但是她存身之处已是走廊尽头,实在避无可避。
真想低头找个地缝子钻进去。
但树下的二人谈兴却浓,也太不小心,连四周都没仔细看过,就诉起衷肠来。
只听那女子道:“你曾说非我不娶,如今你母亲分明看我上我只是个秀才的庶女。”
“晴妹,明年我将赴京赶考,一旦金榜题名,家母定会答允我们的婚事。”
“可是我过年便要及笄,到时候不管她愿不愿意,父亲也会替我寻亲事的。”
这对话真真有趣,若不是此时实在不便,宛之觉得自己定会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