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门,宛之便见到谢中行。
他是行伍出身,即使闲站街边等人也似站军姿,行人都绕着他走,他自己倒是一无所觉。
宛之本来累极,但一见他这副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于是她走到中行跟前,装作无意的推推他,笑道:“怎么这里有根柱子?”
形容的很贴切。
谢中行个子高,长得黑,人也精瘦,长手长脚,真的好似一截柱子。
“事情做完了?”
宛之伸个懒腰,“哪里,还差得远。这不过是个开始,”她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襄城这么小,想知道一个人去处总有办法。”他没告诉宛之他等她多久。
宛之请他吃饭。“有来有往才好做朋友。不过,我只够请你吃馄饨。我想你不介意吧?”
中行当然不介意,能做朋友就是个很好的开始。
日头有点晒。宛之故意走在中行的身影里。
她笑,“你瞧,刚好遮住我。”
中行回头看她,不管身形还是神情,都像个小孩子。“多晒晒太阳可以长高。”
宛之闻言失笑,长高?她都十七了,还怎么长高?
她玩笑似的走到中行面前与他比高矮,咳咳,才到人家胸口。
宛之有些不好意思,她给自己找理由。“大约我父母个头就一般。老谢,想必你女儿一定是个高个子。”
老谢被这话呛住。
“我今年也就二十七,还没婚娶。”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
但宛之的心思并不在他的解释上,她指指一片小小的面摊,“就是这家了。快走,过了时辰人家要收摊子的。”
这家馄饨果然好吃,皮薄馅鲜,连配汤的葱油饼也做得爽口薄脆。
最要紧的是最后结账不过几个钱。
但是谢中行心不在焉。
他想和宛之说说他的事,只怕有些唐突。
然而唐突也是需要机会的。
宛之忙得脚不沾地。
她先回家统计了所有需要,列了个单子,然后一下午,中行都同她奔波在菜市场及各种店铺。
未来三天她要赶功夫,没有时间再买菜做饭,她必须准备好自己的伙食。而且赶工也需要准备工具及各种物料。
此时就体现出有一个男性伙伴是多么重要。
身强力壮以及没有废话。
而且他厨艺也不赖。
起码比宛之要强。老谢觉得他找到一个宛之身高问题的重要原因。
他帮她做好四天的饭。
老谢本打算之后每天过来帮她煮饭,但是被宛之拒绝了。
“一来还要麻烦你每天过来,而来我也是在没有时间,我并非与你客气。我做工的时候脾气极其暴躁,忍受不了哪怕一丁点儿的声响。”
这都是真话。
老谢只好告辞。
宛之看他离开,忽然想,怎么就和他这么熟了呢?
谢中行想,怎么连饭也不留他吃呢?那饭还是他做的呢!
宛之很听话。
她早早便睡着了,但是她睡得并不好。
她在做梦。
梦中火光冲天,但是宛之并不感觉灼热。她好似一个旁观者。
大火无情。
她听到有人哀嚎哭喊,但是一切都听不真切。
梦中的她好似一缕幽魂,她在火场中穿梭,没有什么能阻碍她,灼热的火焰,倾倒的屋宇,燃烧的草木,这些都不能阻挡她。
她似有目的,不顾一切的向着某个方向奔跑。
但是什么都没有。
内心之中,她知道目的地在哪儿,可是她不能控制自己,她好似被困在这个修罗场中,不停奔跑,冲撞,嚎叫,她冲不出去,也没人能听见或看见她。
一切都绝望得使人窒息。
宛之挣扎喘息着醒过来。
她出了一身汗。
窗外红日炎炎,不过只是一场梦。
她一口气喝下一大碗水。
感觉好一点。
她烧水洗澡换衣裳,打点好自己,正要出门,谁知春秀已在门外恭候多时了。
奇怪,怎么最近每天都叫别人等她?
因有之前拔刀相助的情谊,宛之万分不好意思。
“这都是小事。是我自告奋勇来送衣料,”两人将衣料物事搬到屋中,“如今家里乱糟糟的,大姑娘昨儿发了一整天的火,跑到西园差点没拆了房子的寻二姑娘。哪知道二姑娘早躲到老爷的书房去了。“
宛之笑一笑,俩人合力将绣架摆好。
春秀打量屋内,笑道:“陈姑娘,你这里小归小,但布置的素净大方,真是舒服。”
宛之客套答:“这房子窗户开得大,就显得明亮。不过到了冬天自然也冷些。总是难以两全其美。”
她请春秀吃茶。
宛之想,春秀来得巧,恰好家中有热水。
中行来此地进出不知几次,也只喝过一碗凉水。
“不知吴娘子还有没什么别的吩咐?”
春秀摇头笑,“我家娘子就嘱咐你尽力而为。她心里有数。”
宛之放下心来。
到底赶工不比之前的慢工细活,能够在有限的时间中将嫁衣绣好已经需要她全力以赴,出来的结果最多也只是相对较好。她可不希望因为这个引发叽叽歪歪以致损害她的收入。
宛之最喜欢吴娘子心里有数。
春秀不着急回家,她干脆一边帮宛之理线,一边与她八卦。
”我家老爷学问是顶好的,人人都说他明年必定可以中举。不过学问好不代表头脑清楚。二姑娘躲到她那里去摆明就是心虚,他倒好,不叫二姑娘去和大姑娘赔罪,反而把她真的藏在外院,还把大姑娘派去寻人的春杏给骂了一顿。气的大姑娘把二姑娘的丫鬟婆子全打了一顿板子。“
宛之听得皱眉,“那你家娘子怎么说?”
“我家娘子一整天忙得脚不沾地,晚上回家才听说。把大姑娘骂了一顿,把她拘在自己院子里做针线。又嘱咐了王妈妈和徐管事管好下人们的嘴。“
举措是对的,只是来得有些晚。
恐怕不用到午间,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她想起一个传言。
“听说你家二姑娘是极出挑的美人儿?”
宛之虽曾进出吴家数次,但并未见过这个二姑娘。
但久闻她的美貌了。
春秀呵一声,“美极了。而且,”她忽然压低声音,神秘的说“听说小时候有高人看过,二姑娘命格极好,是做贵人的命呢。”
宛之了然。
一个失去生母的庶女能这样任性胡为,果然自有其原因。
她轻轻叹口气。
春秀问她:“陈姑娘你自京城来,有没有见过贵人娘娘呢?”
宛之看她秀丽的小脸上全是单纯的好奇,不由一笑,“自然没有。”
春秀闻言顿时失去了八卦的兴致,她和宛之告辞。
送走春秀,宛之立时埋头苦干。
当你专注一件事情的时候,就会发现时间过得极快。
整个人全心全意浸入,连五感都似全失。
但一旦停下,真是四肢百骸,无一不痛。手酸眼花,连脚也麻。肚子更是咕咕叫个不停。
真可怕,这样挣命,也不过是为了活下去。
她挣扎着起来吃饭。
腊肉饭很香,宛之却有些食不知味。
她想起谢中行,以及他说的要照顾他。
她想这里面应该有什么是她所不知道的,但是,是什么呢?
如果当面质问,老谢会回答吗?
也许不会。
肯定不会。
她不知道原因,但是可以猜到结果。
宛之恶狠狠的吃一口饭,她想,还不如干脆毒死她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