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那和尚的招供,这些金铤乃是笔横财,是他们从一群过客手中抢夺到的。他们所说的过客,正是刘武的侄子们了。
善导和尚说,赶往东河县的那天,刘武的侄子们原也是走的官道,只是行至东河县城门口时,恰好叫他们碰到官兵剿匪,在城门口将那土匪斩首示众。刘武侄儿做贼心虚,害怕不过,担心叫官兵查搜行李。于是,一行人只好偷偷返回谷阳县,想从渡口租船,借着东河直接进城,也好避过这场搜查。
不巧的是,当天上午恰巧下了场雷阵雨,山路湿滑且货物沉重,刘武侄儿决定到前方的寺庙避雨,待到雨停再继续赶路。但他们哪能预料得到,这宝禅寺空担了个寺庙的名头,里面住的却是群货真价实的强盗。误打误撞之中,两窝盗贼竟闯到一起去了。
说到这宝禅寺,其实以往确然是个寺院不假,但那是前惠能大师在世时的事情。要说堕落的始源,乃是去年,真正的惠能大师尚还在世时,无意之中收留了四个江陵难民,这四人即是现在的惠能、善导、法照、印光和尚。后来,惠能大师暴毙,其师弟善导、法照也相继过世。寺院一时间没了领导者,大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这时候,贼子四人便趁机钻了空子,擅自顶替几位逝世大师的名号及职务,又用了些以往的赃款贿赂各个清贫弟子,使这些贫困出身的少年和尚一时昏了脑袋,竟稀里糊涂的入了伙,在寺院中行起抢劫盗窃之事。对于路过的外地客人,但凡见着行李华丽,有些利益可图,和尚们便见财起意,一边引诱,一边明抢,暗地里谋了许些不义之财,夺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
那天,惠能、善导两个和尚听了通告,亲自出门迎接刘武侄子。走到门前观看的时候,只见刘武一行人带着颇为繁重的行李,跟随人员又都衣着靓丽。听到刘武侄子自报是粮食商人后,惠能和尚暗自揣测:“近日里又没什么过客,却恰好叫他们在此逗留,想是上天亲自送来的福利。今年粮食收成差,粮价居高不下,不如趁机谋了他们的货物及本钱,正好留与自己受用。”
于是,惠能吩咐小和尚们准备些精致饭菜,又叫善导和尚把些巧妙话语说与刘武侄子们听,劝其留下吃些午饭。
刘武侄子本想着尽快起身赶路,但等了快一个时辰,仍是淅淅沥沥的下着雨,无奈之下,只好答应和尚吃过午饭再走。
秃驴们心中暗喜,连忙准备起午饭来。不一会儿的功夫,后院客方中一字儿摆下三个宴席,每桌又派了三四个小和尚陪同。菜色丰富齐备,吃得大家尽是欢声笑语。饭罢,小和尚端出些当季新茶,芬芳扑鼻,引得刘武侄子一行人禁不住多喝了几杯。不喝便罢,这一喝就不得了了,众人纷纷哈欠连天,自觉身体疲软,强烈的困乏涌将上来。
原来,这茶水不比寻常,其中放了好些热药,吃了便觉得神思昏迷,四肢?软。中午的饭菜之中,惠能和尚又特地令人多放了好些盐巴,叫客人吃得是口渴难耐的。新茶端上来时,可不就正好中了秃驴的计谋,一杯复一杯的,自然吃得心中渐渐昏迷。善导和尚只嬉笑着说是春困秋乏的缘故,命令小和尚收拾些干净房间出来,将刘武侄子领去休息。
待到客人熟睡后,和尚们一个个摩拳擦掌,思量动手。惠能担心药力散了,图谋一事便难做了。于是吩咐小和尚们准备些柴刀斧头之类的利器,悄悄走到卧房里头,见头便割。一时间房中血流遍地,惨状难以复述。
那惠能和尚到底是个强盗惯犯,谋人性命这般事情,向来处理得不留痕迹。对于刘武侄子血淋淋的尸体,惠能和尚一如往常一样,叫人偷偷在后厨的庭院地下,挖了好些深坑,整整齐齐的将死尸摞将进去。填土掩埋时,又用那生石灰均匀的铺上一层,好叫尸体腐烂的味道不得扩散出来。
在此之后,不过就是强盗的惯例流程:分赃。而那枚残缺的金铤,便是在分赃过程中,被和尚剪掉一角拿去摆了庆功宴。
他们讲到此处,事情经过便我们已然明了。只是这案中案,必得将证据收集完备,才好跟上面交差。于是大家轮班守夜。等到第日卯时,舅父先去地方县衙请求援助。有地方官员的参与,一方面方便扣押涉案和尚,一方面也好增派几个人手。又通过一个知情小和尚的指认,当地县令亲自陪同舅父到埋尸地点进行查证。
这样说虽有些变态,对于这种离奇案件的血腥部分,其实我是很感兴趣的。他们出发查证埋藏的尸体时,我便很想跟着一块儿去的。但我舅父很是生气的拒绝我加入,且颇为严肃的训斥了我一通。
于是,我只好跟唐棣一起待在客栈里,百无聊赖的等着舅父他们回来。唐棣见我一脸闷闷不乐,伸手倒了杯茶水,放到我面前,说:“你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如何对死尸这么好奇?”
我回他道:“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莫名的就有点好奇。想来我这人有点奇怪,似乎从小就对暴力场景很感兴趣。”
说完,我怕唐棣误以为我是个变态,又赶紧补充道:“但凭良心讲,我对于制造暴力是完全没兴趣的。”
唐棣抚着额角轻叹了口气,笑道:“好奇怪的性格!”
我觉得他这话有些讽刺意味,于是替自己辩解道:“这种性格其实没什么坏处吧?有时候还能救人一命呢!”
唐棣挑了挑眉,问道:“哦?怎么说?”
我得意的说道:“你不知道,去年我救了个人,恰恰就是得亏了我这变态的性格。我初初以为那人是个溺亡的尸体,打捞上来后才发现竟有丝活气,这才尽力去抢救。若我跟一般女孩似的,见着尸体时就该尖叫着跑掉了吧?哪还能误打误撞的救了条性命呢?”
唐棣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轻声问道:“救的那人后来怎么样了?”
我喝了口茶水,回他道:“不知道呢!第日查看时,那人已经走掉了。”顿了顿,继续喝口茶,自言自语道:“想来我连那人长个什么样都没看清楚。”
唐棣取走我的水杯,复又补了些茶水进去,又问我道:“被救之人定然很感激你。如果有缘再见,你有没有什么想让他做的呢?”
我急忙解释道:“我不是贪图报恩才救人的。”
唐棣微微一笑,说道:“当然。只是被救的那人,承了你这救命的大恩,必定想做些什么报答你。这种情况下,你有没有想让他做的?”
我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想到那些英雄救美段子,不禁傻笑起来:“若是个好看的男子,不如就以身相许好了。也免得我舅父到处叨叨着要给我寻个夫君。”
这本是我的玩笑话,唐棣却一脸认真,说道:“楚禔姑娘这话,在下可记在心里了。既有我作证,若哪天遇着那人以身相许,姑娘可不能拒绝了。”
我心想这人真是个板正性格,嘟囔道:“玩笑话而已,不要当真嘛!”
唐棣凑近过来,有红晕浮上眼角,称得面庞几分风情,他笑道:“解释太迟,我已经当真了。”
我觉得这人有些无聊,他又不是被救之人,当真有个屁用!大不了我到时候抵死不承认,还怕被救那人强行娶我不成?
再说那天的取证移交一事,很是耽误了一会儿,我们直到下午未时才起身返程。因当地县令自责管理不善,出了这样的歹徒,竟主动提出派人协助押解。于是,这种人手宽裕的情况下,大家一路上过得很是轻松。不过五天时间,就抵达了都城。
听闻失物得以安全回来,光禄大人喜上眉梢,几乎倾动了手下所有的衙役,从码头到户部,一路上严严实实的护卫着。
我看着前后左右黑压压的一群衙役,暗自感叹光禄老头儿实在夸张。这样严密的阵仗,别说刺客强盗,怕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这般阵仗下,失物自然是顺顺利利的回到了户部。
此后的善后工作,我便无权参与,只好继续闷在后院的书房里读些正经书籍。后院有个听雨楼,是栋两层的阁楼,四面开了宽广的窗户,方便雨天眺望远处的风景。有时我看书看得累了,就从书房溜达到听雨楼,靠着二楼的窗边坐下,推开窗户,正好尽览隔壁院落。
紧挨着的隔壁院子里,有棵樱桃露出茂盛的树顶,树皮灰白色,小枝灰褐色,叶片多是长圆状卵形,其上密密麻麻的挂着好些青绿色的樱桃果,晶莹剔透,形状饱满圆润,像是孩子生气嘟嘴的面颊,胖乎乎的很是可爱。我愣神的盯着那些尚未成熟的樱桃果,心里痒痒的。
其实,我刚刚来到都城时,曾好奇的指着隔壁问表哥:“你家跟隔壁的关系好吗?”
被表哥敲了一下头顶,他不满的吐槽道:“什么‘你家’,以后要说‘我家’。”
我不肯示弱打了回去,吞吞吐吐的再次问他:“我家……我家跟隔壁关系好吗?”
表哥坚决的回道:“不好!非常不好!”
我有些失望,问:“为什么呢?你这么圆滑,隔壁家若有公子定会被你收为基友,若有千金定会被你骗做妻妾!”
表哥很是无语,神情复杂的看了我许久,哀怨地说道:“在淼儿妹妹心中,为兄竟是这样油腻的形象么?”
我用力点了点头。
表哥扶额叹息,只说两家在早些年前结下了梁子,从此就是这般互不打照面的状态。
由于两家这样恶劣的邻里关系,事到如今,我只能望着隔壁的樱桃饱个眼福而已,尝鲜什么的就不必奢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