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九峰山回到家中时,天已蒙蒙黑了。我步伐轻快的穿过主厅,正欲回自己房间。舅父忽然从偏厅走了出来,闷声说道:“淼儿,舅父有些话要与你说,等你好些时候了。”
舅父所说的,乃是一起赈灾黄金丢失案,也就是他本次奉命稽查的案件。说起这个事件,乃是发生在两个月以前。但要讲明前因后果的话,还需从去年那场洪灾说起。
正如前面提及的,去年的十月份,江陵郡下辖的几个县惨遭洪涝灾害,受波及的居民人口、经济损失不计其数。许多房屋被淹没,人们无家可归而忍耐寒冷、饥饿,民怨载天。然而随着洪水的褪去,更猛烈的灾情凸显出来,洪水造成的疾病和饥饿掐断了灾民最后一线生机。随处可见的死尸散发出来的腐臭味和愈渐寒冷的天气,灾民还没从洪水中爬出来,又掉进了疾病和寒冷的深渊之中。那江陵地区本是鱼米之乡,此次洪灾导致无数良田被毁,当地的粮食极度短缺,许多人吃不起粮,便拿些树皮草根之类的杂物充饥,最终全身浮肿却无以治疗,痛苦离世,受难地区遍野横尸。
而此次救济赈灾之中,朝廷自国库拨出金铤一千枚,每枚重约五十两,共计五万两整,并由光禄大夫负责清点及押送之事。为确保这批金铤安全送到江陵,光禄大夫杜慎之在装载金铤的货箱外,使用了七把定制的簧片锁。锁内构造及其繁复,且均不相同,对应七把开锁的钥匙。杜慎之提前将钥匙派送给江陵郡守以及途经的六个驿站管事,每人各持一把。在交接转运的时候,用此钥匙开启对应的锁具,以验证货箱未有掉包之事,才会顺利交接到下一段。
光禄大夫安排得如此周密,可这批金铤还是不翼而飞了。据说半月加急行程,押解队伍最终到达江陵郡府。江陵郡守大人于悲喜交加之中,当众开启最后一把锁。然而打开箱盖后,令人震惊的事情呈现在眼前。
众目睽睽之下,箱中哪见得什么金铤,乃是一箱土黄的细砂。一旁的押解管事慌了神,将货箱底朝天的倾翻过来,却只见一地的黄砂随风飘扬。
因为这批至关重要的黄金离奇失踪,救济口粮没能得到及时的采购,受灾情况无法得到及时缓解。受灾群众于风餐露宿之中,眼巴巴的等着这批救命物资,却不想到口的粮食不胫而走,一时间哀嚎遍地。
所谓“民以食为天,食以安为先”,如今天都没了,又哪来的安呢?于是乎,难民或是饿死冻死病死,或是转行做了强盗土匪。虽说强盗有风险,但也比饿死冻死病死来得强,实属受难群众的不二之选。因此,较之于往年,较之于外地,江陵一带的山贼土匪显得尤其多。
面对如此混乱的局面,当地官员极尽自己所能,拿了大笔公款做路费,浩浩荡荡的带了批官吏,深入群众大肆宣传“穷人当自强,你们穷人也是有自尊哒”。这番言论自然是镇不住濒死的难民,受难群众一边高呼“自尊那东西能当饭吃吗”,一边暴怒的将镇压官兵赶了回去。官员们无计可施,只得往上禀告:究其原因,还要赖在赈灾黄金失踪一事上。
消息传来,皇帝震怒,下令严查此案。朝中派出四名经验丰富的刑侦去查访此案件,我舅父便是侦查人员之一。
这便是事件的全部经过了。距今已有一个月,这期间舅父一行人的苦苦侦查,终是查明了背后的捣鬼者。
原来,问题全出在装箱的金铤上。
据说,装箱之时,有光禄大人及太尉大人临场监督,他俩亲眼见得库丁管事将一千枚金铤放至箱中。一并锁好后,七把钥匙当场交还光禄大人。
然而,狡诈如那库丁主管,竟然铤而走险,偷偷仿制了一批假的金铤出来,偷偷替换掉真货,将五万两赈灾黄金纳为己用。
你知他是怎么个替换法吧?说的是,他们从民间孩童戏耍的摔炮仗中获得的灵感。一伙人先按照金铤样式仿制石模。将泥浆烤干后用细密的筛子筛过,取其中的细碎粉末,混以松香胶做成泥浆状的。再灌到石质模具内做成中空的外壳,其上隐密处留一豆大的小孔,并烤火至完全干透。然后,将细沙同磷石粉末混合,同时按照比例加以硫磺、火硝、樟脑等易燃物及助燃物粉末,自土模上的小孔注入,待到半满后,再以泥浆半封小孔。最后,以兔毛毛笔沾取金粉,细致的涂满土模。最后的成果至此便已完成,单从外形上看,倒与那真货无一丝差异。
为了达到黄金变黄砂的戏剧效果,只需稍稍提升点温度,达到磷石的燃点即可。北方的三月尚是低温,但江陵这样的中南地区却早已转暖,气温相对偏高。待到货物南下后,但凡碰到晴朗天气,假金铤中的白磷就很容易自己燃起来了。其中的松香又是易燃物质,协同助燃物质被烧得精光后,自然就只剩得其内容的砂石。
这出巧妙的偷天换日戏码,幕后主使是一个叫做刘武的国库库丁,整个偷换事件正是他一手策划并安排实施的。
根据调查来看,这库丁颇有些年岁了,再过一年就可以回家养老。在这颐养天年的时期,刘武却突然心理失衡了。他认为自己兢兢业业的为皇家工作了大半辈子,积攒下的俸禄却仅有百两。若只顾自己倒还好,但家中尚有一八十岁的病残老母,积蓄显然有些吃紧。刘武认为,自己这般老无依靠的凄惨局面,正是公家的吝啬造成的。如今自己拿点养老金,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作为库房管事,这刘武不仅精通算术,于手工艺活也是十分拿手的。不过稍许思索一番,便想出了这个偷天换日的法子来。而协助他将偷换出来的黄金运出宫外的,却是他几个负责后厨采买的嫡亲侄儿。在刘武计划中,他的侄儿可以趁着出宫采买之际,里应外合的将刘武私藏的黄金偷运出去,再悄悄押送回东河县的老家即可。
其实,若案件完全按照刘武计划进行那倒还好,不过是派人追到东河县刘武家里,搜出失踪的金铤即可结案。但问题就出在这里,刘武的计划在偷运回家一步出了问题。据刘武所述,早在一个月前,他的侄儿们就已启程回家。按照约定,及至安全到家后,刘武侄儿应当加急传书一封,告知刘武事情完毕情况。但这一个月内,刘武未曾收到一封家书。他很是纳闷,都城距离东河县最多五天的行程,如何一点反馈都没有呢?是否出了什么意外?
刘武的这番言辞,在刑部后续的实地探查中得到了证实。刘武侄儿没个声响,乃是他们一直都没能到家。刘武弟弟表示,自己的儿子已多年未曾回家,甚至都不知道他们一月前有回家的计划。为了确认刘武侄儿的行程进展,官吏拿着刘武侄儿的画像,以及他们的一些显著特征一路查访。终于,在东河县的邻县,一个叫谷阳县的地区,有人声称见过刘武侄儿们。说他们一行几个壮士小伙儿,运着四口巨大的实木箱子,恰好就在谷阳县一个叫“高唐”的客栈歇息过。
官吏复又跟“高唐”客栈的老板确认了一番,那人说,二十几天前确实接待过这样特征的客人,只是那些人第日大早就匆匆离开了。官吏按照客栈老板提供的时间日期,在东河县几番确认,几乎将当地人问了个遍,但人们都说近期没见过这样特征的人。
调查到这里,嫌疑范围就只剩谷阳县到东河县之间的路程,那刘武侄儿们,莫不是在这段路程中遇到什么意外?
最后,舅父终于说到他此番找我的目的,他告诉我这些案件内容,乃是想借我的通灵术一用。舅父说他明日就得动身启程,加急调查黄金去向。但他不想没头没尾的胡乱调查,唯恐耽误太久,耽误案情事小,耽误赈灾事大。他需要借用我的天狗虫,利用天狗灵敏的嗅觉追踪刘武侄儿的去向。
我摇了摇头,提出异议,道:“你要借我的虫子没问题,只是舅父你又不会召唤之术,即使借去了它们也会不听从你的使唤呀!”
舅父略一沉思,决定直接带我去案发现场,简单粗暴的解决此番异议。
第日,我们一大早便动身出发。跟着一路去的,还有唐棣那货。至于这货为何死死跟着,我很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