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外面是个什么情景?那王莽前一会儿被我打得鼻青脸肿,随身家仆又仅有五、六个。我见他匆匆离去,虽放些狠话出来,却没曾料想到,这货竟是增派援手去了。此刻,馆子的堂屋里密密麻麻的站着好些壮汉,皆是青年模样,且身材高大魁梧,目测没有三十五人也该有二十五人了。
我心里没底,却仍愤恨的朝着王莽吼道:“你何必强人所难?馆子今日不开门做生意的,快些回去吧!”
王莽顶着张紫青淤伤的面庞,不屑之意溢于言表,冷笑道:“怎是强人所难呢?她们当婊子的,可不就是做的开门生意。”这番浑话,引得众人纷纷淫笑起来。
那王莽面目狰狞,却颇有几分得意神色,挥了挥手,喝道:“给我捉住她!捆了带回去。”
听罢,众人一股脑的蜂拥而上。我心中暗想,对方人数众多,自己若是赤手空拳,定是要输的。虽然有些残忍,目前这种局势,只能用火攻一招了。
人群险险逼近,我立刻从袖中取出火折及松香粉包,将松香包噙在口里,小腹运气,吹动松香包使其中粉末飞向火折。火焰仿若腾龙一般扑向众人,所到之处皆沾上了燃烧的松香粉。待我停止下来,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倒了十来个人,或是慌张拍打着引燃的部位,或是嚎叫着在地上翻滚试图压灭衣裳上的火苗。侥幸躲过一劫的其他人,则悻悻的退到楼梯口,举止犹豫不决。
王莽急忙怒吼道:“上呀!雇你们做客的?给老子上……”
应急用的松香包我仅备了一个,刚已消耗殆尽,如今却还剩有十来个对手。我头顶冒着冷汗,急忙环顾四周,找寻个什么趁手的利器。
“好大的胆子!楚稽查的至亲也敢欺负。”熟悉的声音自楼下传来,是唐棣!
我转头去瞧,楼下站着的玄衣男子,可不就是唐棣吗!
众人即刻停止进攻,面面相觑,皆是一番不知所措的模样。
唐棣背手走近王莽,冷笑道:“楚稽查若是知道,自己的外甥女被人肆意欺负,不知会作何反应。”
听罢,那王莽一时软了下来,哈着声音道:“却是楚稽查家的公子,有失远迎,得罪!得罪!”此番言语,竟是将唐棣错认成我求良表哥的样子。
唐棣垂眼看着王莽,面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却冷冷的:“家妹刚才不巧走丢,我还想不过眨眼的功夫,大抵出不了什么事。却不想我若晚到个一时半刻的,怕就见不到我妹妹了。这位公子,你说是吧?”
王莽听罢,双腿颤若抖筛,陪笑道:“误会!误会!小弟这番阵仗,不是针对令妹,乃是冲着馆内一娼妓而来的。楚公子的亲妹子,小弟巴结不及,哪会故意冲撞呢?”
唐棣面上浮起一丝微笑,声音也缓和了些:“原来是个误会!倒是我错怪你了。”
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递与那王莽,道:“公子手下似有些伤者,这医药费便由在下出了吧。”王莽自然推辞不收。
唐棣微微戏谑地笑道:“实不相瞒,这馆里的小娇娘,我平日时常光顾,情谊颇深。还请兄台多多罩着她些,莫叫恶人欺负了去。”说完,那张冰山脸上颇有几分风流意味,很是暧昧。
我心中暗自诧异,他跟美娘竟还有这层关系!想想复又觉得很合理。想那吴美娘实在是个相貌气质俱佳的美人,且盛名在外,是个男人就该喜欢上的。而唐棣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加之长期出差在外,难免有些那什么的需求嘛!
我震惊于这段惊爆的艳情新闻中,久久不能自拔。依稀听得唐棣跟王莽一番客套,尔后美娘一行人出来道谢,再然后,我们两拨人就相继离开了。
及至出到院外,我才抽出点神思来,怔怔地问唐棣道:“那吴美娘竟是你的姘头?”
唐棣弹了一下我的额头,轻声笑道:“我说那番说辞,乃是为了你所救美人。他人若是知道她有个官场的靠山,哪还敢随意欺负她。”
我觉得他有点自来熟,不过才见了两次面,就敢敲我的头实在有点过分了。但又不好发作,赶紧转移话题:“怎么我表哥没跟你一起呢?”
唐棣回我说:“我跟他分头行动,好尽早找到你。”
我又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怡云馆里的?”
唐棣说:“我碰巧听人闲聊城东的打架女子,觉得多半是你,问了地点就赶过来了。”
他单凭打架这点就做出判定,反映出我在他心中其实是个蛮横形象。于是,我急忙为自己洗白,道:“我打的是个恶霸,他仗势欺负美娘不说,还几番调戏我。”
我抿了抿嘴唇,继续怒斥道:“这样的地痞流氓,打死都不足为惜。亏你刚刚还对他那么客气!”
唐棣淡淡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句话你听过没?任务办成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虽经历了一场闹剧,但并未打消我们出游的积极性。我们三个虽有些疲惫,但求良表哥坚持按原计划进行,因为他提前预付了船只租金、酒菜定金,以及许些歌女舞女的人力费用。若我们直接放弃出游,则会导致他这番花费都打了水漂,所以不得不仍然按照计划出行。
譬如现在,我们站在山上一处名为“寻阳溪”的溪水边,稍作歇息。虽已五月中旬,九峰山山顶尚是白皑皑的一片雪景,到山中段的积雪却融汇成一条条溪流,最终在山谷处汇流而下。融了雪水的寻阳溪溪水凛冽,水位渐长,水底下的鹅卵石划破了水面的平静,使得溪水一路翻腾而下,沿岸的春草长势茂盛,野樱枝叶飒飒而花串低垂,我们一路沿溪而行,玩的不亦乐乎。
求良表哥突然回头问我:“淼儿,你可知道我们宗族的起源么?”
我点了点头,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祖父在世时时常提起。
我祖父告诉我,我族原不在巫峡,而是都城。宗族世世代代均为巫人,因先皇好信巫术,我祖上曾位至国巫,祖父的母亲,即是故国大国巫。
当年,先皇败战,故国灭亡,改朝换代已是定局了。我祖父在那战乱之中,承着丧母之痛,灭族之耻,极尽所能的携着族人逃了出来,一路西进,最终借巫峡地势险峻,人迹稀疏,选在固陵山定居。数十年内,除我父母亲相继病逝外,生活倒也安定。只是他每每同我讲述往事时,我总能从他神情之中看出极深的悲痛来。
祖父还说,都城南侧的九峰山,便是我家宗族初始的居住地址。当然,宗族旧址该是一个家族秘密,我们自小被嘱咐不能随便外传。
唐棣仿佛很有兴趣,在一旁问道:“什么起源?”
表哥狡诈的一笑,回他道:“我家宗族原就在都城,是个普通的巫人族群。后来因为战乱的缘由,不得已搬去巫峡。”
忽又想起了什么,“噗嗤”笑出了声,道:“传闻这九峰山有一神女,说是巫人的先祖。关于这个神女,却还有一个颇为香艳的传说。”
听到“香艳”一词,我颇有些振奋,赶紧催促表哥讲来听听。
表哥弹了下我的额头,笑道:“你身为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却表现出对污浊言论如此热忱,实在不雅!为兄我很替你感到担忧。”
我回掐了他一把,心虚的摸了摸鼻尖,偷偷看那唐棣,他果然一脸似笑非笑。
表哥说,故国先皇曾出游九峰山,因狩猎疲乏,大白天里昏然入睡,梦见神女前来倾诉她的爱情,引得先皇龙心大悦,跟她热烈地云雨了一番,事后又在山腰修建“神女观”,以纪念这场短暂而美妙的“一夜情”。后来故国败亡,当今皇帝游玩同一地点,也做了一个类似的美梦,醒来后诉说了梦中奇遇,并作下《九峰山神女赋》来描述这场令人惆怅的梦中邂逅。
古有三人成虎之说,说的是一件虚假事物,说的人一多,就能使人认假为真,故又有谣言可谓的说法。这些当地传说,多是商家与顾客茶余饭后的闲谈内容,其真实性无从考究,本实在不足为信。
而上述这则逸闻,细想想其描述的不过是帝王做了场春梦而已,除了逸闻男主角的内侍和妃子,实在想不出还能引起谁人关注乃至于流传至今。而当地的商家们,为了增加故事的趣味,常常夸张并无限扩展其内容,极尽其口才所能的描述帝王和女神的云雨过程,听的食客们浑身焦躁、口舌甚干,腹中食欲蓦然大增。促使桌上的酒水菜肴往往比平日更多,无意中倒成就一个好的促销手段了。
而作为商家促销手段的这则香艳传说,出场次数着实太多,竟使得不少外地人信以为真。有所耳闻的商贾文人,往往会趁着经商或旅途时客经此处,有意无意的逗留休整几日,有意无意的寻往九峰山中,再有意无意的上山打个盹儿。
说完这则传奇。表哥抿嘴一笑,说道:“唐棣你这般好相貌,又有好品行,不定就有那艳福,得以邂逅这位女神呢”。
唐棣一脸漠然,回他道:“那九峰山女神岂是常人所能妄想,听这传闻,必非天子不能,我便不做指望了。”
他略为停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平静的面庞上竟溢出几分笑意来,转头与我说道:“那神女既是巫人先祖,这么看来,楚褆姑娘便算作女神后裔,亦是神女了。我今日虽不得与先祖相见,却得以楚褆姑娘相伴,也该如先皇那般尽兴而归了。”
两朵红云腾的浮上我的面颊,我一边惊讶于他竟然也会开些玩笑,一边觉得他这话说的轻佻,有些羞愤,竟不假思索地回了他一句:“你我又未曾有过云雨之事,如何称作尽兴而归呢?”
话一说完我便后悔了,自觉话中有些歧义,于是赶忙解释道:“我是说,先皇顺应神女的求欢,而与其云雨,你将我同她类比,难道也要与我云雨一番么?”
这句补充解释歧义更甚,倒像是在跟唐棣求欢一般。我顿时慌了思绪,连着手指关节也羞得白里透红,双手都不知该如何摆弄。
求良表哥在一旁笑的很是豪迈,惊得草丛里扑腾着飞出几只野斑鸠,“嘎……嘎……”叫唤着。再看那唐棣,亦是满脸抑制不住的笑意,连着睫毛尖尖似乎都盈溢着对我的嘲笑。
我自觉自己是个厚脸皮的人,起码与一般姑娘相比,我可谓是不要脸至极了。此刻,我却初次因羞愧而感觉痛苦不堪,突然后悔一时辰前没有坚持取消行程,不然我也不至于生出这般丢脸的蠢事来。
余后的行程自不必说,不过是些踏春赏景的常规套路。我因先前说了番蠢话,一路上不再积极发言,颇有些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