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天气总是很潮,客栈四角的石阶都爬上了一圈绿茸茸的苔藓分外鲜活可爱。
只是苦了客栈老板家的木头门上长了一堆矮踏踏聚成一簇一簇的蘑菇。
坐在屋子里面能闻到一股源自于生命鲜活的味道。
只可惜很少有人愿意闻这股潮乎乎的味,客栈的生意异常冷清。
自打辛卯这个财神爷来了之后就彻底把这间客栈包圆了,整个九层的客栈就住了他们六个。
辛卯和郑小钱一天到晚胡天胡地的满口荤话,鬼哭狼嚎的互殴连带着照顾阿花。
裴寒山整日里把自己关在太平间一样屋子里,一床大白被子蒙过头,不到饭点绝不出门。
整个客栈里最正常的活物除了忙的恨不得浑身上下长八条腿的抠门店老板兼职店小二兼厨师……
就剩下了秦苍和风止。
风止被辛卯和郑小钱吵得头都要炸了,一大早起来连饭也不吃就又出去遛弯了。
溜着溜着就走到了前几日的伏生祠所在的山上。
她想了想就去了伏生祠。
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把前些日子郑小钱找到的洞口堵住了。
风止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地方。
这里似乎没前些日子来时那么黑了,伏生祠大门微掩,门口的柱子顶上挂着几个大红的灯笼,没有风吹来在漆黑的地底照亮了行人来时的路。
风止站在门口看着匾额上的伏生祠三个大字。
这字之前来还是不大清楚,有些缺胳膊少腿的,如今倒像是被人修补过。
她想了想推开了门。
不出所料,地上跪着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熟悉的身影。
门推开时嘎吱一声,秦苍回过头来看着她。
那人眉眼倦怠,满是疲惫。
看着她微微有些讶异,“殿下,怎么来这了?”
风止道,“前几日惊扰你父母亡灵,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今日想来上几柱香赔罪。”
秦苍垂眼道,“没有什么亡灵了,他们早就入轮回了。”
“那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秦苍看着她神色有些凄苦的笑了笑,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祠堂里回荡,“我来看我自己,我来看看他,问问,他过得好不好?”
风止听见这话没来由的喉咙一紧,在他身边的蒲团上跪下,轻声道,“那你问出来了吗?”
秦苍低下头去没说话,半晌抬头道,“他说他很想念一个人,特别特别想。”每天都能看见,却每天都在不断的思念。
风止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道,“我以前特别想一个人的时候,想过去求神,可我自己就是神,我到底该去拜谁,我都不知道。”她叹了口气,“我那时候才知道凡人求神,也是没有办法了才去做的。但凡自己能做到谁又愿意去把念想托付在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身上。”
“殿下有什么想求的?”
风止胡乱答道,“很多啊,我太穷了,想求点钱花,要是从天上掉下来个金山更好。”
秦苍认真的看着风止的侧脸,“那殿下求吧,我帮你实现。”
“真的?”
“当然了。”
秦苍极为正经的从供桌上取下两柱香来道,“一柱香给殿下,一柱香给我。”
风止瞥了一眼跪的端端正正的秦苍,学着他的样子恭谨的冲着心中的神祈愿。
她拜完了两下,心道,我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就跟他拜起来了,这怎么回事啊?
却还是糊里糊涂的三叩九拜都做足了。
两个人拜完神仙下了山。
风止站在秦苍身边忽然觉得有些束手束脚的哪哪都不对劲。
山下路边的玉兰花一大朵一大朵的窜着往一起去聚着开,粉粉嫩嫩的聚成一大团,挤的有些花瓣都顺着枝头摔了下来。
落在行人的肩膀上。
风止看着肩膀上的花瓣,福灵心至的问秦苍道,“青云君一开心就到处开花对吗?”
秦苍斜了她一眼,“殿下别问了,就算是,我也不会承认的。”
天上的花瓣雨落的更狠了。
风止掬起一捧花瓣起了坏心,往他那边吹去。
刚吹出去就不见了秦苍的影子。
秦苍站在不远处的路边处,冲着风止得瑟的一挑眉。
风止,“你这算耍赖。”说着又往前冲去要拿花砸他。
秦苍又蹿到另一边去,“打不着,打不着。”
风止起了胜负心,开始闹哄哄的追着他到处跑。
她兴冲冲的跑了几步,猛地顿住,凤凰一族是上古神兽对邪气一类的东西尤为敏感。
风止不动声色的将真元凝结在眼中,看向客栈的方向,那里已经是罩在一团血光之下。
秦苍察觉出她的异样道,“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一声惊雷一般的怒吼声从客栈方向传来。
那声音似是从天边传来,吼声止住后还有隐隐嗡鸣声在耳边回旋不止。
喑哑的声响带着回音,滚雷一样在城中盘旋不止。
有不少身子骨不硬朗的凡人直接被这雷鸣一般的嘶吼声震的口鼻流血倒地不起。
两个人急匆匆的赶回客栈时,四面全是惊慌失措的居民,远远的围着那客栈堵了个水泄不通。
风止天生一双千里眼,跟着秦苍飞到半空中看着不远处的客栈,那里一头泛着红光,羊身人面,眼在腋下,虎齿人手的怪物。
眼睛顿时发亮拉着秦苍道,“快看!快看!饕餮!饕餮!”
秦苍得意一笑,又抿嘴装严肃道,“看见了。”
风止不理他了,欢天喜地的冲着那饕餮飞过去。
半空中祭出沆茫剑,剑中万年修炼而成拔剑之时宛若万丈巨浪扑面而来,冲天的寒光混杂在上神手中。
饕餮见了风止像是见了一块淌着血的鲜肉一般直接挥舞利爪铺了上来。
风止半空中挽出一个剑花来剑背劈头抽在饕餮的脸中间位置,直接出了一道红印子。
饕餮挨了这迎面痛击,当即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另一边的人群中,裴寒山托着病体找到了看热闹的秦苍道,“你还看的听来劲的啊?”
秦苍不答反问,“他没伤着什么人吧?”
“没有,这孩子自从被你带来除了吃的多点别的都挺好的,今天他在客栈乱窜被庚寅的怨气给打回原形了。”
秦苍表示不信,装庚寅的乾坤袋被风止里外加了五层封印,他看着不放心又在外面补了一层结界,就算是阿花长了五个脑袋挨个轮着撞也撞不开。
裴寒山看见秦苍无语的眼神,道,“他抢我吃的,我打了他一下。”
秦苍无语的看着他,“你要是不打算说实话就闭嘴。”
裴寒山,“好了,好了,我承认,就是我有点好奇他原形长什么样,就问问他能不能变给我看看,谁知道他变不回去了。。”
秦苍,“得嘞,今天客栈的钱就你赔吧。”
他这边问完了话。
那边风止也快要完事了,以佛光普渡,消了阿花周身的戾气。
终于把他变回了人形。
风止舒了口气,毫无愧疚之心的蹲下去摸了摸被自己打的半个头都肿了的阿花脑袋,“你叫什么啊?”
阿花在她的手底下一副想躲又怕她揍自己的样子,纠结的浑身拧着劲儿的打哆嗦,“我叫,我叫,缙云华。小名叫阿花。”
风止点了点头,利索的起身把剑收回剑鞘。
阿花听见归鞘的声音生生忍住尿意又哆嗦了一下。
四处慌乱的人群纷纷跪倒在地高呼,“神君,神君!”
风止心道,“行了,这个地又不能待了。”
一行四神一仙一怪从生祠岭顺着庚寅指的方向连夜跑了。
庚寅龙骨上的怨气与日俱增,裴寒山又添了头疼的毛病,辛卯看裴寒山越发不顺眼连带着看谁都闹心,往日里一个自问自答都能唠上个三天四夜的鸟嘴现在连张一下都嫌烦。
她不惹事没人敢去上赶着招惹她。
郑小钱因着上次在伏生祠被秦苍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大概觉得跟风止走的这一趟以后可能会更加凶险,满脑子如同烈焰般熊熊燃烧的生财之道里面窜出了一丝类似于邪门歪道一样的孝心。
跟风止说了一声告假一日跑回温源谷看他爹去了。
三个话唠一个病了一个闹心一个跑了,就剩下个秦苍,风止和阿花整天面壁一样坐在一起相对无言。
在裴寒山身娇体弱不断的犯病的情况下,一行人拖拖拉拉的足足走了七日才到了渔子山下。
这里极目望去一片太平祥和,根本不想是个会闹邪祟的地方。
风止吃完晚饭,撑得慌,自觉跟秦苍这两日熟了,背着手老大娘一样问秦苍要不要跟自己出去遛弯。
两个人一起走在铺着青砖的小巷子里慢无目地听着街口巷尾的老人扇着蒲扇聊家长里短。
秦苍背着手,叹道,“这两万年前曾经是一座皇宫,如今沧海桑田倒是成了平民住的地方了。”
风止瞥了他一眼有点诧异,“青云君怎么知道这之前是皇宫的?”
秦苍笑了一下,“我如果说我之前在这当过树,殿下信吗?”
风止听着的话猛地顿住脚步看着他。
秦苍安静的站在那,后知后觉的抿了抿嘴,胸腔内却狂跳不止如同擂鼓。
风止皱眉道,“我第一见你时就觉得眼熟,青云君,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秦苍不敢说话,僵硬的站在风止对面。一面想让她猜到一面又怕她猜不到,两个念头像是拔河一样在他脑子里扯来扯去,直扯的他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原地半天憋不出个屁。
风止看着已经神游天外的秦苍,“青云君第一世姓伏,为何现在改姓秦了?”
秦苍匆忙回神,“我之前有一个恩公,她对我有再造之恩,她姓秦。”
风止心里面忽然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她想问却不太敢问。怕只是自己多想,又觉得那样太过荒缪好笑。
于是道,“哦。”转身走了。
秦苍在身后悄悄舒了口气,往前走了两步。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巷子。
风止也不理他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一会去就直接把自己往榻上一扔一动不动的躺着看屋顶。
辛卯闹心归闹心从未见过风止这个样子,忍不住过去问问。
风止见她过来一把举起被子蒙过头,声音瓮声瓮气的从被子里面传出来,“辛卯,我累了,别说了。”
第二天连着一个早上吃饭的时候秦苍和风止都没搭话。
裴寒山非常纳闷的看着两个人,眼神问辛卯他俩到底怎么了。
辛卯对他连装瞎都懒得装,直接剜了他一眼。
风止一抬头正好对上辛卯这个白眼,一恍神竟险些将她看成庚寅,当即愣住了眼泪都险些掉了出来。
她默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心神回笼后,才道,“辛卯我走的这两万年,你飞升上神了吗?”
辛卯摇了摇头,“还没,不过也快了。”
风止点了点头,她懒成那个样子要是还能飞升,那石头都会开花了,“你飞升上神后就不必跟我待在南荒了。”
辛卯连饭都顾不上吃了,嘴里没来得急咽下去的馒头渣喷了风止一脸,差点没当场哭出来,“殿下,你这是要赶我走吗?”
风止没想到她问出这么一句来,摸了一把脸上的馒头渣,无奈道,“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飞升上神了就可以去天族做神官,你若愿意待在南荒那更好。可南荒……最多只能封你做个峰主,你是去是留全凭你个人意愿。”
“那,那我要待在殿下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