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供桌上早就堆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三个牌位上面最下面那个盖在牌位上的红布随着有人不断的进入边缘微微颤动。
秦苍盯着那块红布,恍若隔世,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自己的祠堂看见第一世父母的牌位。
这里很久都没人来过了。
他把手轻轻搭在那块红布上。
风止在他身后忽然道,“不对啊。”
裴寒山道,“什么不对啊?”
风止蹙眉道,“按理说这伏生生前,杀了不少人,那他死后,”她说着往秦苍那边扫了一眼,“这些人为什么没有毁了生祠啊?”
裴寒山道,“大概是世人想要警醒后世,不要因一己私欲而为害苍生。”
风止愣了一下,没想到裴寒山这话直接当着秦苍面就讲出来了,下意识的往秦苍那边看。
秦苍像是身后长眼睛了似的转过头来,冲着她和煦的笑道,“殿下不必记挂我。”
风止本来觉得自己想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让他一说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转过身去不往他那边看了。
郑小钱那边却忽然发现了什么,尖声大喊道,“殿下,你们快来看!”
郑小钱在偏殿的一座神像下找到了一口棺木,上面刻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像是镇压着什么东西。
风止转身看了眼裴寒山。
裴寒山低着头不说话,半晌抬头看向秦苍,“可以打开吗?”
秦苍神色淡然,“无所谓了,你开吧。”
裴寒山手碰上棺木的一刻,猝然间满屋子的银烛台一下子同时亮了起来,幽幽烛火映在几个人脸上,分外诡异。
几人对视一眼,裴寒山心一横伸手擦掉全部符咒双手大力猛地掀开棺木。
里面什么都没有。
郑小钱纳闷道,“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
风止向四下扫了一眼,低声道,“老裴!”
裴寒山应声抬头,却发现刚才好好的银烛台上的红色的火焰竟变成了青灰色的鬼火。
“怎么回事?”
秦苍道,“恐怕是祠堂里的守灵人,咱们动了庙里面的东西他们全跑出来了。”
郑小钱哆哆嗦嗦的快要哭了,“那会怎么样啊?”
风止安抚道,“也不会怎么样,就是如果咱们继续乱动东西,这些守灵人就会让咱们变成跟他一样的鬼火,陪着他守灵。”
郑小钱吓得哭出声了,“那怎么办啊?我殿里面还有那么多钱没花完呢!”
风止继续驴头不对马嘴的安慰他道,“你哭什么,我院子里的鸡还没人喂呢!你看我都没哭。”
郑小钱气的直抽抽,“殿下!你怎么这样啊!”
风止这边和郑小钱胡侃。
那边的守灵人的鬼火大概见他们一直没动静,稍稍安分了些。
秦苍走上前看着那口棺材道,“祠堂总共就三个棺材,凡间讲究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咱们只有两次机会,若是找错了,咱们四个人中就会要有三个被抓进棺材用以取代原主被守灵人看着生生世世不得出。”
郑小钱哭的死去活来,“可是咱们不都是神仙吗,不可以再闯出来吗?”
秦苍斜了他一眼,“规矩就是规矩。”说完话便走了。
徒留一个嚎的声泪俱下的郑小钱跟满架子的鬼火大眼瞪小眼。
裴寒山站在祠堂里,面沉如水,手中催动法术,一滴水珠从他眉间慢慢飞出,接着那水珠越变越薄越变越大慢慢向四周散开,直接成了一层薄薄的水膜飘浮在半空中。
接着裴寒山睁开双眼化作一到白光闪近了水膜,倏忽间那水膜便汇入裴寒山身上一同消失不见了。
风止知道裴寒山这是进了此间生祠的阴面找庚寅藏身的棺木去了。
她暂且帮不上忙。
风止站在一边有滋有味听郑小钱鬼哭狼嚎,百忙之中斜眼扫了下秦苍,没话找话说,“你刚才干嘛吓唬人家小孩儿?”
秦苍背在身后的手抠了抠柱子上的红漆皮,“那你,干嘛不理我?”
风止又开始尴尬的扭脸,“我,我,有点尴尬。”
秦苍道,“是因为我给了你一大堆钱?”
风止,“倒也不是,就是不太好意思。”
秦苍点了点头,“那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凡间都是这么处理的,大家都装不知道就好了。”
风止,“哦。”
秦苍,“嗯。”
过了一会,
又过了一会………
风止,“可是还是很尴尬啊……”
“………你说的对,那……我一会儿请你吃饭,说清楚就好了。”
风止,“嗯。”
话音刚落半空中又出现了一层水膜,这一次不再是澄澈透明的水了,是带着血丝的。
紧接着裴寒山从结界里血葫芦一样滚了出来,身上半边的肉都像是被野兽撕咬了一样,止不住的血混在翻开的血肉和白骨中,分外慎人。
连着他那张白森森的脸上大半张都被溅上了鲜红的血。
风止跑过去扶着裴寒山。
裴寒山一把推开她,冲着结界拿自己的血做法,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
结界对面映出他的原形来,是一条已经血肉模糊的苍龙。
那条苍龙在结界中不断的与那一团黑气纠缠,眼见着支撑不住落了下风,一声哀鸣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裴寒山一口血喷了出来,脸色瞬时白的像鬼一样。
风止双指并拢冲着他眉间一道灵光闪进。
她所有的意识全部没入结界前听见了一声焦急的呼喊,“殿下!”
很是耳熟。
她人坐在结界外围,结界里面却多了一条金羽凤凰。
看着耀武扬威分外威风。
她在结界里却不是如此。
那团黑气她进去之后才看清是一节怨气极重的龙骨,在先前裴寒山设下的阵法里上下翻飞,不住的挣扎。
风止化出原形的金羽凤凰来,振翅一飞冲那龙骨嘶鸣一声,吐出南明离火来,赤金色火焰甫一吐出,那一团黑气包围的龙骨开始剧烈的蠕动着。
她俯身带着赤金色的烈火冲下去,巨大的翅膀拍上浓重的黑气,两两相抵终于龙骨的怨气平定了。
羽翼上的金色羽毛也瞬间被黑气腐蚀的鲜血淋漓。
凝聚在半空中的大团烈火向下俯冲而去,跌落在地面上,风止垂着两条鲜血淋漓的手臂单膝跪在原地。
血像是不要钱一样的从伤口里流了出来掩盖住了手上本来的颜色。
风止费力的抬起手取下腰间的乾坤袋,咬紧牙关抬起手臂结印,双臂却颤抖的不像个样子根本做不了法。
她颤着胳膊兀自强撑,还差最后一个咒枷,马上了。
可那龙骨却好像不容她强撑了。
胳膊上的黑气已经开始反噬,压制她的法力。
“完了。”风止想,“今天栽在这可丢死人了。只是对不起庚寅了,她那样温和的人有这么大的怨气,定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若是自己搭在这了估计就没人能给她申冤了。”
忽然间身后数万片绿叶如同海浪一般翻滚而来,蛇一样将龙骨裹了个严实,接着一个灰色的人影闪过,那人手中结印快若闪电。
不过瞬息之间那龙骨就被压制住了。
一道红光闪过,那龙骨钻进了自己的乾坤袋里。
秦苍蹲下身来,伸出两指探向她眉心处猛地将她原神抽回,出了结界。
退出结界的时候,许是失血过多眼前发黑,风止腿一软直接砸进了秦苍怀里。
秦苍有些冷清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殿下。”
风止连忙从秦苍身上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可惜胳膊没劲,爬的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反倒像是在人家怀里爬,凑的更紧了。
裴寒山在一旁捂着胸口咳的快要断气了一样,哑着嗓子道,“庚寅呢?”
风止这边也比他强不了多少,答道,“没事了。”
裴寒山强撑着喘了口粗气,终于晕了过去。
一行人,一仙三神出了地底的生祠回了客栈。
风止被秦苍生拖着去了医馆上了药。
风止两臂上的伤口可把人家老大夫吓得不清,还以为风止手让狼啃了。可怜一大把年纪了还哆哆嗦嗦的问秦苍这附近有没有狼。
也可怜了风止一个伤号,一面看着秦苍那青白的脸色安慰他自己没事,一面冲老人家口干舌燥的解释自己这不是让狼咬了。
风止上完了药,出了医馆,低着头走,秦苍在后面跟着。
她觉得脑门有些湿润,一伸手果然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一把油纸伞适时出现在了她头顶。
风止大半个身子被罩在了伞下,看向对面那个被脸被挡在油纸伞外面的人道,“小神君,心情不好?”
伞面慢慢抬起是秦苍那张清俊的脸,他也不掩饰,“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
风止看着街上来来往往急着收摊往家跑的行人。
有孩童一路追逐打闹,踩着水坑,跟着同伴一起向家里跑。
有急着和丈夫,妻子一起收摊的。
就连鸟儿都开始三两成群一起往家飞。
风止看着眼前的热闹,装作不经意道,“幸亏我不是苍帝,要不然就该天天下大暴雨了。”
秦苍低头看着她,像是她猜到什么都是意料之中一样,“那你和我说说,你的事。”
风止笑着看着眼前的街道,“我不能说,说了这雨可能就更大了。”
秦苍笑道,“我尽量忍着点。”
“我这辈子就像是,一个穷人带着身上仅有的两文钱想要给自己家里添点东西,在集市上他看见有卖刀枪剑戟,有卖桌椅板凳,还有卖各种各样的吃的。可是他什么都买不起,这些东西都跟他没有关系。”
外面的雨似乎更大了。
街道上就剩下了他们两个打着伞互相望着对方。
秦苍道,“我猜他不开心,是因为太穷了。”
风止低着头笑了一声,“一半吧,也是因为孤独,没人陪着他一起穷。”
秦苍道,“那他应该养棵树,天热了可以乘凉,天凉了可以劈柴烧火,孤独的时候还可以抱一抱树,假装是有人在抱自己。”
风止道,“我之前一个人的时候,会把左手压在屁股底下坐麻了,再拿那只手去摸摸自己的脑袋,假装有人陪着自己很关心自己。”风止顿了顿歪着头看秦苍道,“你知道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秦苍笑了一下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风止的发顶,轻轻的一下一下细细的摸着那头乌黑的发丝,“我知道。”
风止看着秦苍的眼睛道,“你看什么事都有转机的,我都不用压麻手来摸自己的脑袋了,你伤心的事也会变好的。”
秦苍笑的时候眼里却没有笑意,眼睛下垂像是一滩看惯世间万事万物无常觉得无所谓了,只嘴角往上一提。
“可是我好像更伤心了。”
风止费力的抬手摸了摸秦苍的头发道,“那我也摸摸你的脑袋。”
“我现在好像没那么伤心了。”
“嗯,雨好像小了很多。”
一个黑色,一个灰色,两个孤独的颜色并肩走在油纸伞下,天地之间都被绵绵阴雨浆染的灰蒙蒙一片。
他们就这样慢慢的走着,像是可以生生世世的走下去,一直走到天荒地老一样。
从此岁月漫长,无人叨扰。
“啊啊啊啊啊!你轻点!”
“我还没下手呢。”
裴寒山撑起一般血肉模糊的上半身,咬牙切齿的瞪着秦苍,“你故意的吧你?”
秦苍毫无诚意的夸他,“你最近是不是喝猪脑汤,吃啥补啥,补脑了?”
“你就是故意的我跟你说,我……”裴寒山一句话没说完,秦苍就直接把药材一把糊到他身上去了,“啊啊啊啊啊!疼疼疼疼!”
裴寒山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背过气去,“我要疼死了!”
“凡事要从好的方向想一想,你现在死了也算是喜丧了。”
“我可去你大爷的。你这是把小凤凰的伤都算到我头上了吧!”裴寒山哆哆嗦嗦的把衣服穿好,看了眼地上的鞋冲秦苍使了使眼色让他把鞋给他踢过来。
秦苍白了他一眼,起身拿脚尖扒拉过去,上桌子边上坐着去喝茶了。
裴寒山一副马上要立时魂归西天的惨白脸,老头子一样躬着腰走到桌子边。
秦苍拿出自己对他最后那么一丁点的善心给他倒了杯热茶。
裴寒山喝了一口好容易顺过气来,脸上有了活人气,“我这边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你那边怎么样了?”
秦苍低着头道,“怎么说呢?她也不知道我的心思,我也不敢跟她说。”
“话不是一天说完的。”裴寒山抖了抖宽大的白袍,“我给辛卯传了信,她这两天就过来了,她一来,你的好日子就来了。”
秦苍皱眉不解道,“什么意思?”
裴寒山一脸过来人的微笑,“辛卯啊,最喜欢给他们家殿下牵红线,鄙人不才,当初也也是红线那头的一员。”
秦苍一脸嫌弃的把他从头到尾扫了一遍,“一员?那还有谁啊?”
裴寒山想了想,“哎呀,那可多了,不过现在不是历劫死了,就是成亲了。活着的还没娶媳妇的就剩下个东荒小帝君了,不过他应该没什么希望,你也知道,南荒一向不待见东荒。”
秦苍眯着眼睛,“……我也是东荒的……”
裴寒山丝毫没有诚意的哀叹道,“哎呦!可怜见的!真惨,世仇啊!”
“……………”
秦苍面无表情的看着裴寒山,外面咔嚓一声巨雷横天而过,亮如白昼……
“不过你应该还有机会,辛卯不知道你是苍帝,小凤凰也不知道你是。”
“小凤凰知道了。”
“小凤凰知……你说什么?”
秦苍支着下巴道,“她自己猜到了。”说着老神在在的看着窗外的景,神色悠远的喟叹道,“真聪明。”
裴寒山不忍直视的捂住了自己的脸,“……哎呦………”
事实证明裴寒山不愧是比秦苍多活了几万年的老神棍。
辛卯自打知道自己家两万年前死了的小殿下活过来了,直接连夜跑来了,搂着风止又哭又亲,连着三天跟她腻歪在一起。
从此像个老妈子一样忙前忙后无微不至,看的秦苍十分怀疑辛卯是不是以为风止还没忌奶。
秦苍觉得辛卯来了并没有对牵红线一事做出任何有意义的举措反倒是让自己本就有些坎坷的情路变得更加崎岖不平。
他开始在心里琢磨着怎么让辛卯和郑小钱这样两个天天像长在风止挂件似的人离她远点。
该给辛卯和郑小钱找点什么活干才能他们两个一天到晚陀螺一样不在围着风止转。
还能把裴寒山那个贱人的仇报了……
于是一封千里传书到外海让裴寒山养的好闺女摄提把阿花送来了。
从此老父亲裴寒山十分凄惨的再没吃过一顿饱饭。
辛卯和郑小钱也被阿花纠缠的天天从早到晚的给他做饭,顾不上风止了。
可怜了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客栈老板一天恨不得往楼上送五十顿饭给六个人,每每跑断腿时就怀疑几个人屋子里面藏了几百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