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海的神庙里面,裴寒山给自己做了一大桌子的烤全羊小心翼翼的看向门外,又仔仔细细的给屋子设了一圈又一圈的结界。
确保一丝味道都不会顺着门缝传出去才放下心来,坐稳了屁股喝口茶。
茶还没到嗓子眼一边的墙里就冒出来个大活人。
“噗!”裴寒山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秦苍搓着鸡窝一样蓬乱的头发,一头扎进了裴寒山设的城墙一样厚的结界,一副快要发疯的样子。
一把拿起裴寒山那养了五千年的老茶树上第一次采的叶子泡的茶,灌凉水一样咕咚咕咚不要钱似的全倒了进去。
裴寒山,“……………”
秦苍喝完了茶才冷静下来一点,张口道,“老裴,她跟我说她喜欢我!”
裴寒山,“滚!”
秦苍一点也不见外的盘腿坐下,“不行,你不告诉我怎么办我就赖在你这不走了!”
裴寒山深吸了一口气,“……滚………”
秦苍从怀里掏出一大盒金条放到桌子上。
裴寒山立马堆出一脸笑来,“其实这个事吧,你要冷静。”
秦苍往前蹭了蹭,“我怎么冷静啊?”
裴寒山摆了摆手,“这么大味,你昨晚喝酒了。你先跟我说说你都干嘛了?”
秦苍道,“我……我好像给了她一大堆钱……”
“………”裴寒山把金条往自己这边划拉过来,“你还是找别人吧,我觉得我帮不了你。”
又是一根金条。
裴寒山,“这个事也好说,风止心大,她可能压根没当回事,如果你想要把这事往情爱上引,我倒是有个法子。”他说到这看了眼秦苍又看了眼桌面,冲人挑了挑眉。
又是一根金条。
“这事我替你办了。”
秦苍盘腿坐下,斟酌半晌,冲他道,“老裴我看见庚寅了。”
“你看见什么了?”
秦苍低下头去沉吟半晌,“阿止在寒山城的香炉山上发现了……庚寅的一只脚。”
裴寒山的表情像是凝固了一样,过了半天哑着嗓子道,“她…她能确定吗?”
“她一听到银铃声就确定了,后来那只脚又化成了一只龙爪,老裴……应该就是她了。”
裴寒山哆哆嗦嗦的拿着茶杯往嘴巴凑过去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冲秦苍挤出一个笑来,“不一定吧,风止,她都………她都两万年没见着庚寅了,她应该是………应该是认错了吧。”他红着眼睛苦笑道,“肯定是认错了,庚寅她只是生我跟摄提的气了不愿意回家,她………肯定是认错了……肯定认错了……”
裴寒山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爬起来,秦苍想上前扶住他,“老裴……”
裴寒山推开他,强颜欢笑,“你们说的,我不信,我自己的媳妇我自己去看,我自己去看看。”
生祠岭的客栈大堂里,风止身边摆了八个整整齐齐空酒坛子。
她越喝神智越清明。
从楼上下来一个银衣白发身材单薄的清俊少年坐到她面前,看了她一眼,“殿下一夜没睡?”
风止仔细看了看那人白静消瘦的脸孔,跟自己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打不上边,可这人好像还跟自己挺熟的。
她想了想道,“你……谁?”
“殿下,我是郑小钱啊!”
“噗!”风止到了嗓子眼的一口酒全喷在了郑小钱那张脸上。
风止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被自己喷了一脸酒水的样子,半晌回过神来,拿一边的抹布就要往他脸上擦去,“对不起,对不起!”
郑小钱慌忙一把拦住她的手道,“别擦!你不知道凤涎美容吗?!”
风止,“………”这我还真不知道。
郑小钱顶着被人吐了一脸的酒水分外享受的等着风干了,才掐着兰花指喝了口热茶。
风止还没从他顶着自己的口水坐了半柱香的事情里缓过神来,看着他的脸问道,“你这……脸?”
“我那是前几天掉在坑里摔得淤青,声音粗那是因为喉咙里有瘀血了。”
风止满脸震惊的看着郑小钱,“啊……哦………”
楼上忽然响起一阵叫骂声,一个中年妇人掐着一个男人胳膊上的软肉骂道,“你说!你自己还藏了多少私房钱!”
男的显然是个耙耳朵,哆哆嗦嗦的也不敢躲,“娘子,我这个月的工钱都在这了!早在月初就都交给你了!真的!”
中年妇人这才消了气,“别让我知道你跑出去买酒喝!要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风止看了看自己脚边空了的功德箱隐约觉得事情的发展有点不对劲,她斟酌了一下道,“钱山居士,依你看……一个男的给了一个刚认识三天的女人一堆钱,是怎么回事?”
郑小钱伸手把鬓角的碎发掖到耳朵后去,“这种事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这女的是这男的失散多年终于找见的亲闺女,要么………”
风止紧张道,“什么啊?”
“要么那男的馋那女的身子,想嫖她!”
风止瞪大了眼睛,“…………真……真的啊?”
郑小钱一挑眉,“当然是真的!钱啊!多实在的东西!啥都能买,谁都想要。”
风止陷入了沉思……
风止伸手摸了摸一边的酒坛子决定再来点压压惊。
楼上忽然“嘭”的一声巨响。
风止皱眉抬头往上看了眼,大惊失色,“坏了!”
说完也不顾着还有那么多凡人在径直飞身冲了上去。
原本封着龙爪的封印过了一夜竟然松动了,刚才是那封印被撞出了个口子的响声。
四下地面已经开始被冰冻住,像水一样漫出去。
风止伸手猛地在地上拍出几道烈焰来,那火焰沿着冻住的地方画了一圈将龙爪团团围住。
她摸出怀里的埙,吹奏安抚起来,那龙爪腕子上的银铃声像是人在不断的尖叫一样混在埙吹出的乐声里面,分外诡异。
一曲终那龙爪终于定了下来,安分的回了乾坤袋。
郑小钱将那些看热闹的人都赶回去了各自的房间,这才跑到风止身边,“殿下,怎么会突然这样?”
风止托着手心的乾坤袋道,“是我一时疏忽未曾料到此物怨气如此重。”
“殿下,我方才看见那龙爪一直往西边冲,是不是那边………”
风止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乾坤袋,“事不宜迟,继续待在这恐多生事端。”她顿了顿道,“秦苍呢?怎么没看见他?”
郑小钱诧异道,“殿下昨晚不一直跟他在一块吗?怎么问我要人?”
风止,“………!!!”他怎么知道我昨晚一直跟秦苍在一起!
郑小钱看风止这副神情,有些尴尬的往别处看去,“你们…昨天进来的时候我就醒了,我……我装睡。”
风止,“啊……那你,有没有,看到,或者,听到什么?”
“你们俩昨日被青云庙的僧人追赶,我昨天晚上一直跟着你们俩身后收拾来着。”
风止,“…………我还是死了算了……”
郑小钱过了好一会等风止消化了这件事后才道,“那殿下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啊?”
风止抿了抿嘴,想了一会道,“这事牵扯到的人太多,我得先跟赤云伯伯说上一声再做决断。”
郑小钱道,“殿下,尊上在我临行前对我说殿下凡事皆无需禀报尊上,自行决断便可。”
“赤云伯伯又回南海闭关去了?”
“殿下安心,尊上说了他老人家如今既以神魂归位便断不会再让两万年前的事发生,让小殿下记得无论何时南荒身后始终有个赤帝撑腰,天君也不过是一条历的劫多了些的长虫罢了。”
风止听见郑小钱最后一句话没忍住乐了出来,“也好,那咱们俩先走一步。”
郑小钱躬身道,“臣誓死追随殿下。”
风止和郑小钱一路顺着那龙爪的指引朝西边疾行而去,不多时到了生祠岭一座低矮的小山脚下,那一路上躁动不安的龙爪终于静了下来。
应该就是这了。
这山上像是一大堆沙子堆起来的,松松垮垮,植物少的可怜。
仅有的那几棵树也被风吹日晒雨淋成了树干,踩一脚就能碎成一堆的黑渣子。
郑小钱伸手在眉骨上搭了个棚,“这叫生祠岭,走了半天了也没见着有祠堂啊?这山上也是光秃秃的一大片”
风止被太阳晃的眯着眼睛道,“也许是在山底下。”
郑小钱迷惑不解的看向风止,觉得她可能被晒傻了,使劲冲着脚下跺了几脚,“这底下能有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
郑小钱毫无预兆的顺着自己跺脚踩出来的坑掉了下去。
风止,“………”早就知道有一天你得把地跺塌了。
想了想还是认命的顺着坑跳下去救人了。
郑小钱一路鬼哭狼嚎的摔了下去。
这坑像是没有底一样,风止听着他尖声细气太监似的拖着长音尖叫了足足半个时辰后摔进了水里面,不痛不痒,除了身上湿了很快就爬上岸了。
郑小钱那边却没风止这样的“好运气”直接砸穿了一处庙宇的屋顶,接着“嘭”的一声从屋顶的破洞上砸在了屋里的地面上。
风止朝郑小钱那边走过去,身上的法术春风化雨一般,顺着发顶化去了一身的水汽。
背着手看了看门口匾额上的字,那匾额已经破旧不堪上面的刷的漆已经掉的快要看不清字迹了,顺着坑顶透的光隐隐约约能分辨出上面写着“伏生祠”三个字。
风止背着手冲庙里面那个摔得找不着北的人道,“真人从小长在温源谷,可听说过伏生?”
郑小钱踉踉跄跄的爬起来,哽咽道,“没听说过……”
整个庙宇如果忽略郑小钱砸出的那个人坑,和满屋子的灰,倒也不失为一个颇为古朴的祠堂。
四面的银烛台和墙上的壁画,和正中央供奉的牌位,看起来这位伏生生前应该是位名声极好的读书人。
左面的一堵墙上画着的似乎是那读书人年少时的情景,家境优渥,少年人敏而好学,年岁不过十就考上了贡士。
人人交口称赞,看的出是个天纵奇才的少年,假以时日必然能成就一番大业。
风止继续往前看,尚未仔细看清便觉那壁画上的颜色却逐渐失了鲜活,色调渐渐单一,没的让人心里一沉。
果然那少年双亲在一场瘟疫中丧命,少年那时在外游学躲过一劫。再回家时却发现满门惨死,一夜之间成了举目无亲的孤儿。
少年发了疯一样的查瘟疫从何而起,最后被人告知是因为当朝皇后怕皇上因太子无能而改立其他皇储。便出次计策在京中护城河里投毒,等疫情严重时再由太子出面拯救苍生。
打好的算盘可第一批人得了瘟疫的人必须要死,不然就显不出太子的能耐来。
所以叫伏生的少年父母便双双惨死。
伏生悲愤难抑遂起兵造反直捣黄龙,那时太子继位已有一年,昏庸无能,民怨沸腾。
原本安稳读着圣贤书一心想要忠君为国,匡扶正道的伏生成了起兵谋反,号令千军的大将。
伏生一路上并没有遇见阻挠,最后在皇宫和害死自己双亲的皇上和皇太后见了面。
他在最后关头犹豫了。
城门前皇太后跟他对比当年瘟疫死的人和他如今造反杀的人。瘟疫中害死的只有他一家人,剩下的全部被医治好了而他一路北上杀的人不尽其数,他的属下为了让他高兴,强迫难民到处给他修生祠。却告诉他这是民众真心拥戴他。
一时间千里流血漂杵。
说完话未等伏生接话便从城墙上一跃而下,死在了他面前。
代子赎罪……
伏生最后率领大军全部归降,自己则一头撞死在城门的石狮子上自尽了……
死时年方二十。
风止定定的站在那壁画面前,一时间竟说不出谁对谁错,少年为报灭门大仇起兵造反却害了更多家庭妻离子散满门惨死,纵然最后幡然悔悟却为时已晚。
她叹了口气。
“嘤嘤嘤嘤嘤嘤,太可怜了。”
风止听见郑小钱雄浑有力的哭声,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她懒得说他就在庙里四下转圈。
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唉,这哪啊?”
“你瞎啊,你不认字啊?”
“你不瞎,你告诉我这上面写的什么?”
“我是你爹啊你啥都问我?”
风止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走出去道,“秦苍?”
秦苍显然没料到风止在这里面,想到昨晚的事下意识的就想躲到裴寒山身后去。
裴寒山一胳膊肘给他拐出去,低声道,“爹,别怂啊!”
风止低声清了清嗓子。
裴寒山和秦苍赶紧站好。
风止走过去道,“老裴,你都知道了?”
裴寒山点了点头,风止实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只能道,“进来吧。”
裴寒山看了眼郑小钱又看了眼秦苍,跟他搭话,“这位仙友怎么称呼?”
郑小钱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拱手道,“赤帝坐下钱山先生。仙友呢?”
裴寒山点了点头,半真半假道,“苍帝坐下无期道人,见过仙友。”
秦苍和风止的脚步微不可查的同时踉跄了几下,异口同声的低声道,“不要脸。”
“………”
“………”
两人有点惊讶对视一眼,又立刻别开头来,不去瞧彼此。
别扭至极。
几个人进了庙里,风止转过头来一不小心撞上秦苍一直盯在自己后脑勺上的眼睛,又做贼似的一下子错开,风止抿了抿嘴,“老裴,你听说过这个人吗?”
秦苍看了眼风止犹豫道,“这个……是我。”
风止,“啊?”
秦苍指了指前面的牌位又指了指自己道,“伏生是我的前世,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风止眨巴了一下眼睛往别的地方扫,“哦。是……是……庚寅领我们来这的。”
秦苍不敢看她,“这样啊,那……那我去……找找,我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