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细雨绵绵,山野中最容易碰见草木化作的精怪。
山间小道里雨雾中飘散着新出的嫩芽独有的清香。
雨中的山路泥泞不堪,走上几步便要在下摆处溅上一身的泥巴点。
往日风止这个时候就只能把衣服卷上去露出小腿来,再将鞋袜脱下,光着脚踩着一地稀软的黄泥巴趟回家去。
今日虽无意撞了牛车却也得了便宜,那赶牛车的老丈是个机灵人看见风止在那边闹得一团糟,早早就下了车,才免于遭难。
得了便宜的风止开始专心致志的盯着牛车上的木头屑拼凑的板上炸出来的一根毛刺思考自己到底在哪见过这个算卦的少年。
她正想的出神,头顶忽然一暗,抬眼看去是一把画着美人执剑图的青灰色油纸伞。
撑着伞的人睁着细长的丹凤眼,单手撑着下巴好奇的看着她道,“姐姐想什么呢?”
风止仔细盯着少年那张脸,自觉在自己那些所剩不多的记忆力未曾见过长成这样的人,可为何这个人的感觉这么熟悉啊。
她想了想还是算了,活了好歹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见的人多了,许是和这人的上一世打过照面吧。
风止不答反倒笑着问他道,“你为什么一直管我叫姐姐啊?”
“我们家那里管好看的姑娘都叫姐姐,我不知道姑娘的姓名只觉得这样叫不会出错。”少年说着话眼睛亮晶晶的笑着盯着风止看。
风止撑着老脸点了点头,觉得自己一个三万多岁不知道大了人家几百辈的老神仙让人家叫姐姐未免有些臭不要脸。
她冲那少年道,“风止,我叫风止。你叫什么什么名字?”
“秦苍,苍帝的苍。”
风止一向话少碰到这种跟刚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打交道根本就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可回家的路还远着呢,她绞尽脑汁想了想也不知道接着说些什么。
“姐姐家里人都是怎么叫你的?”
风止愣了一下,却也为不用继续相对无言的尴尬坐着舒了口气,顺口道,“我家里人叫我阿止。”
“哦,阿止。”秦苍低声叫着她的名字,低沉的嗓音念出来竟有几分郑重其事的样子。
秦苍说着忽然转动伞柄,油纸伞上水化成了颗颗圆润的水珠一下子甩着向四下飞了出去,他跨过了几万年的时光看着风止笑着道,“姐姐,你看我伞上的画好不好看?”
风止见那水珠飞到了前面赶车人的身上,一把握住伞柄,好气又好笑道,“你做什么甩到人家身上去了?”
秦苍眼睛盯在风止和自己的手一上一下贴在一起的手,手中间的缝隙离得很近,却始终差一点,他悄悄把拇指向上挪了一下贴上了她的手腕,得意的像个吃了糖的小孩子,却不显出来,只抿嘴笑道,“姐姐还没有说这伞好不好看呢?”
风止刚要说话忽然牛车停住,她松开手回头看那赶车的老人。
老黄牛卯着劲拿角向半空中较劲顶着什么,鼻子里费力的穿着粗气。
赶车人骂道,“见鬼了,这牛怎么不走了。”
风止起身出了被油纸伞遮住的小角落才知道雨已经停了。
她抬手掐了一个诀,一到银光闪出接着如一层细密的水膜一样罩在了上空。
接着两年山上的草木忽然越长越长像是一条腿的触手争抢着像牛车身上冲来。
风止起身越出结界,冲身后喊道,“你们两个别出来。”
接着飞在半空,冲着两侧山上打出数十道掌心焰去。
那被烧焦了草木停顿了片刻,接着继续如同朝圣的苦行僧一般继续上前不死不休的冲向牛车。
风止心道这也太邪门了。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陶埙来坐在结界上空慢慢的吹奏起来,那埙声声悠扬缓慢,草木随着曲声婉转竟慢慢的退回去受起来了那可怖的触手。
风止不敢停顿一直坐在结界上慢慢的吹奏着。
天色渐晚,西边的太阳缓缓垂下地平线,那天边的火烧云依旧像一幅泼了红颜料一样染在天上,迟迟不肯褪去,天边那太阳露出来的最后一点光芒执意为赶路人送上一程。
那些许的光芒镀在那穿着一身白衣的少女身上,宛如天神临世。
那些精怪难缠的紧,直到月上柳梢头他们三人才回到了自己住的柳生村。
风止从结界上刚想着直接跳下去,就见秦苍冲着她伸出一直手来。
冲着她道,“慢点。”
风止看着他伸出来的手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从这高处下去了。
那双手很漂亮,修长有力,指骨分明,指尖圆润,看着就想让人上去摸一下。
秦苍也不急就这样等着她,笑着冲着她抬了抬手。
风止抬眼看了看他,少年干净的眼睛没有一丝杂质,清澈见底。僵持一番,她一个三万岁的老神仙下个牛车硬是走出了托付终身的架势来。
她想了想将胳膊放到他掌心处,却没从他掌心借力,直接跳了下去。
“多谢。”
她这边倒是一片祥和,那赶车的老头那边却快要闹翻了天,经老汉一番宣传整个村的人全跑过来看风止。
“仙师,仙师,你的尊号是什么我们给你筑神观。”
“仙师,你师从何门啊?”
风止冲着一群七嘴八舌的村民道,“诸位,诸位,且住。”
等着人群都闭了嘴后,风止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破庙道,“我不是什么仙师,只是一名略懂些小术法的道人,诸位不必如此”
一群人顺着风止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个整座庙都已经松散的墙都站不直的破屋子,墙皮子被风吹雨打下四分五裂的满是口子。
庙门口那充数的柱子上贴着一副对联,横批不知所踪,直留下孤孤单单被雨水冲刷的发白的连字都看不清的上下联。
那被一个钉子挂着垂死挣扎,刻着摘心寺三个大字的匾额在众人的目光中,不堪重负的“哐啷”一声摔在了石板上,砸出了半人高的灰出来。
风止憨笑一声打破尴尬的沉静,“我就住这,你们要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都可以来找我。”
一旁的老大娘心疼的直抹眼泪,“好好的一个大闺女,怎么就修仙了?你家里人要知道你住这可得心疼死啊。”
风止最见不得人哭,却也不知道怎么劝住她,急忙道,“大娘,我没事,再说我家里人早都死了。”
可想而知那老大娘那一晚上哭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到了夜间,风止睡不着觉,驴拉磨似的在院子里里三圈外三圈的转,企图把自己绕晕然后睡着。
结果还没把自己转困,先把自己差点转吐了。
风止沉痛的盘腿坐在那棵房子里长出去的树的树冠上看着天上的银河,恨不能把上面的星星一个个拽下来当点心吃了。
她已经很多年没看过夜空了,很多年前的时候天上好想还没这么多星星,现在修仙的道人越来越多,天上星星也越来越多。
一瞬间竟生出些做作的关于沧海桑田般的感悟出来。
天边似是有什么微弱的光亮渐渐亮起,接着越来越亮接着划破夜空留下一条长长的尾巴。
风止喝了口酒老夫子一样捻着莫须有的花白胡子,吟诵道,“愿寄言夫流星兮,羌倏忽而难当。”
酸完了之后,她又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的看向那颗流星,这怎么好想是冲着她家来?
那亮光越来越近,接着“咚”的好一声威猛的闷响,院子里被砸出一个坑来。
风止坐的那棵树剧烈的抖动了起来,她一个晃神直接被那棵没眼力见的树给甩了下去。
风止好容易悟出来点的东西被从天上掉下来的东西砸的四分五裂,接着在一院子呛人的土灰渣里散的连烟都不剩了。
她心道这是哪个不开眼的砸了我刚修的院子,我非要把他打回娘胎重造去。
拿手在空中扇了扇勉强看清路,绕过那些被震的裂出缝的地面,走到那一丈深的大坑边上,看清楚里面是个人后,非常闹心,她想要个如诗一般的情景怎么就那么难。
坑里面的人像是摔的晕过去了,捂着脑袋迷迷糊糊的爬起来,扭过那张七窍流血的脸冲着风止,含混不清道,“蓝方,好轰干哈?”
风止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满脸都是血的人,心里面想把这人打回娘胎重造的想法稍稍搁置,咋舌道,“应该是吧!你先进屋洗洗脸我再想想到底是不是。”
那人洗干净了脸后,是个皮肤有些黑的少年,一头银灰色的头发显得他更黑了,好在他长的还行,黑了些也能尚且在人的接受范围之内,看了他不会引起心底不适。
风止见他收拾完了才问他,“敢问这位仙君是何方人氏?”
那黑炭一样的少年冲她抱拳瓮声瓮气道,“赤帝坐下真人郑小钱见过了风殿下。”
风止,“………???”
“你爹是温源谷谷主吧?”
“殿下知道家父?”
风止心道这不真愧是一家人,连名字都一脉相承。
她实在是找不出什么值得夸奖的地方,顿了顿岔开话题道,“赤云伯伯叫你来找我什么事啊?”
神族之中天君为尊,下面是四方大帝苍帝,白帝,黑帝,赤帝。这四位大帝下面是四荒帝君,苍帝管着东荒,白帝管着西荒,黑帝管着北荒,赤帝管着南荒。
郑小钱一个凡人修仙年纪轻轻的就能做到在赤帝坐下当真人定是有着一定原因的。
风止实在是不想管他叫郑小钱,只能问他,“仙友尊号是?”
郑小钱在此抱拳郑重其事道,“钱山居士。”
风止,“………”这家人到底是对钱有多大的执念?
那黑炭一样的道人瓮声瓮气的讲明了来意,赤帝前些年岁数大了不问世事,避居南海一睡就睡了好几万年,刚一出来才发现自己手底下的南荒乱成了什么奶奶样。
荒主死了,七位峰主死了,小殿下不知道死哪去了。只剩下一大堆捋不明白的糊涂账被两个糊涂虫管着。
对那两个糊涂虫就是辛卯和庚寅。
赤帝如今想要查一查南荒到底是怎么回事才落得这个下场,这一查不要紧竟然发现天君偏袒东荒还把风止给罚下界去流放了九千年,登时火气上来在天上闹了个天翻地覆。
打闹时踢翻了一个香炉掉下界去,这打翻了香炉不要紧,天官下去给他老人家擦屁股的时候竟然发现凡间有个地竟然一年四季只有冬天。
那香炉在天上待久了有了灵识甫一下界就成了精怪,吸取当地居民精气在以热气报之。
那天官处理不当反倒被那香炉烧的屁滚尿流爬回去了。
最后天君退一步说让风止去除妖,等她回来之后四海八荒为其接风洗尘,恭迎上神。
赤帝才歇了火勉勉强强的答应下回了南海接着避世去了。
回去取了风止的生辰八字探出风止住的地方离温源谷很近,就派了郑小钱来。
风止听完后很久没出声,“也好,那你今天现在这歇下吧,明日出发。”
几乎是郑小钱刚睡着她就后悔了……
她在屋子里被睡在地上死猪一样打着雷一般鼾声的郑小钱吵得头都要炸了,只能走出院子向外溜达着去散步。
她在路上走着想事出了神,竟没看见前方有人。
那人叫了她好几声才让她堪堪停下。
“姐姐,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