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海的神庙里上空是姿态各异栩栩如生的神像,衣袂翩跹仿若生人。
下面是端坐着的两个男人,一个面白无须鬼气森森,一个胡子拉碴垂垂老矣。
鬼气森森的先开口道,“你换张脸同我说话,你这样太丑我要吐了。”话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秦苍无语片刻,施法恢复了本来的样子,一身墨染的长袍,窄长干净的脸,乌黑的头发束上了发冠,上面插了一根杉木簪子。一身的清冷气。
“事多。”
裴寒山此时才满意的笑了,“你这副打扮去见她,定能得偿所愿。”
“她回来了?”
裴寒山低下头思忖一番开口道,“秦兄,她并没有死但也没有活着,她神识尚存有一线生机。只是她没有执念所以神识涣散但毕竟是上古神族,重塑金身只是时间问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秦苍强扯出一个笑脸来,“我明白。”
裴寒山像说书人猛拍惊堂木一样“啪”的一声拍了一下大腿,“但巧就巧在她有执念!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她又活过来了!”
秦苍眼睛猝然睁大,“她在哪啊?”
裴寒山得意的看着他的反应,“人、神、冥三界的连通大门温源谷。不过你一个木头去………唉唉唉,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去了不怕被烧死啊!唉!”
“什么人啊!见色忘义,真是,人家今天过生日呢!”
裴寒山怨妇一样冲着秦苍的背影咬牙切齿的翻白眼道,“切,温源谷在东荒,有苏逸之肯定跑你前头去!去吧去吧!狗男人!”
孽摇山脚下风雨交加,婆娑密林中夹着一条羊肠小道,一眼望不到头去。
此地人迹罕至,却被凿出了无数台阶,暴雨冲刷后石阶愈发光滑难行。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扶着一位老者,二人皆是带着金乌面具披着被暴雨砸的湿透了的蓑衣走了大半宿。
鞋袜尽湿,老者约莫是腿脚有些毛病,拄着拐杖也依旧走的颤颤巍巍。
走两步便要揉一揉酸痛的膝盖。眯着老花眼攀在拐杖上努力向远方望一眼,瞧着那望也望不到头去的羊肠小径不由得叹了口气。
一旁少年皱眉愤然道,“什么狗屁神仙,咱们平日里修护神庙,日日供奉,求他们办个事却百般刁难。”
老者闻言吓了一跳,拄着拐杖费力的抬脚爬上山梯敲在石阶道,“胡说!闭嘴!妄议仙师,你不想活了!”
少年被训了也不服气,扶着爷爷小老虎一样瞪着眼睛,一股脑道,“本来就是,前几年还同咱们打仗,明明是修了好几万岁的神仙还同寿不过百的凡人较劲,真是好大的一张脸!我看他们还不顶这山脚下的癞头和尚来的管用,好歹人家还能只要给口饭吃就帮死人超度,他们除了会整日躲在林子里装瞎,还会干什么?!”
老者气的脸色发黑,“你要是不想让整个寒山城的乡亲们都被你连累就赶紧闭嘴!要不然你就自己滚下山去!不用跟着我了!”
少年见老者生气了,把嘴闭上,却依旧不服气的把头扭到一边去极为不屑的低声道,“天生的神胎有什么好得意的?”
话音未落一道惊雷轰的一声从天上划过,似是要将整个天空都撕裂开了,那雷声震的地皮都似乎跟着晃动了几下。
少年猝不及防当场吓得浑身抖若三秋枯叶,脸色惨白,顿时将方才的满心不屑丢到一边去,雷声减弱了,忙问老者道,“阿翁,这雷声怎么这么响啊?”
老者还没来得及回答继而连三的滚雷轰了下来,将整个夜空炸的一片惨白,接着是豆大的雨点刀子一样劈头盖脸朝山上砸了下来。
老者惊慌失色忙拉着少年跪拜在地,叩首在地,口中大声念着祷词,一动也不敢动。
山中鸟兽在雷声下噤若寒蝉,山川为之撼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雷声余音才在山谷里渐渐消散,地面隐约还在微微震颤。
少年满心震撼再不敢口出狂言。
过了好一会儿,暴雨初歇,乌黑的浓云微微散去,天上露出来隐隐惨淡的月光,少年才战战兢兢的从地上爬起,将老者扶起来,继续向前。
少年问老者道,“阿翁,方才那雷恐怕有上百道吧?这是仙人渡劫吗?”
“少多嘴!”老者谨慎的向四下看去,低声呵斥他,努力让自己在湿滑的台阶上走稳,耳语道,“是神不是仙。”
少年不解,“有什么区别吗?”
“神是天地万物灵气所化,仙是凡人修炼而成。神明无需禁欲但生下的孩子是仙,仙人则需六根清净。咱们平常拜的都是仙人,尊神咱们是见不着的。”
少年懵懂的点了点头。
说话间那天梯一转,前方竟豁然开朗,露出整个温源谷的全貌来。
月色笼罩下的山谷仙气缭绕,暴雨洗刷过得山花颜色分外动人。真乃人间仙境。
少年激动道,“阿翁快看!我们到了……”
他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怔住了。
只见一只通身烈焰的金色羽毛的大鸟张开双翼飞在半空中,身上不时有血顺着羽毛的缝隙流淌出来滴在地下。
那满身的烈焰将半边天都照的亮如白昼。
巨大的鸟儿绕在温源谷上迷路了一样盘桓了数圈后终于找到一片空地,猛地向下俯冲而去,甫一落地就哗啦啦的烧出了个人形。
宽大的双翼化成了两臂垂在身侧,鸟身则化作了人的模样。
晃人的金光渐渐散去,少年看清那人背影纤瘦颀长,一身黑色的破烂长袍,未曾持剑的手心处似是托着一朵细小粉嫩的花朵。
从背影看不出是男是女。
那人整个袍子下摆都被烧成了渣,火星子还在刺啦刺啦的向上蹿,却恍若未见。
那人低声嘟囔道,“怎么又下雨了?”
几人直接相隔百丈,那人却好听见了少年所说的话,回身看向这爷孙俩。
这人虽是衣衫破烂,容貌却清秀非常,看不出是男是女来,月色下观音下凡一般。神色温和,眼中满是温润宽厚的笑意。
少年看了她一眼,竟移不开眼睛,只觉得这人好看的引人心惊,看一下就挪不开眼。嘴角也毫无感觉的像那人一样笑了起来。
下一刻少年被阿翁猛地拉下跪倒在地,老人口中道“拜见尊神,小人乃是谷外寒山城中人,此来有事相求温源谷仙师,并非有意闯入,还望尊神万勿见怪。”
黑衣人愣了一下,随后抬手,少年感觉仿若春风拂面似的自己和阿翁被人托了起来。
少年想要抬眼再看那人,却被阿翁猛地拽了一下手,不敢再抬头。
那尊神竟意外的好说话,非但没有为难他们反倒宽慰起他们来了,“无事,我并非温源谷中管事的我替你们叫人来。”
言罢,手中银光一闪弹向远方,那银光转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不多时谷中便飞出一名御剑道童。
那道童见了那人从剑上一跃而下道,“恭喜了风殿下渡劫成功,飞升上神!”
那被叫做了风殿下的人没什么架子的颔首一笑道,“多谢。”
说完话转身就要冲着少年和老者上山的路预备离去。
那道童忙叫住她,“了风殿下!”
“何事?”
道童小跑到她身边道,“殿下,我们谷主想要见您一面。”
风止斟酌了一番看着道童,有些纠结,“谷主可是嫌我刚出冥界便在此历劫,惊扰了贵宝地………要我赔钱?”
道童慌忙解释道,“不是,殿下误会了,谷主久仰殿下大名,想要拜见您。”
风止心道,“他要拜见我怎么不亲自来,真是好没道理。”嘴上却说,“也好,那烦请你找人先安顿好他们。”
道童连连点头称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叫了其他人来领着这尊大神见谷主去。
少年见人走了远了,依旧依依不舍的站在原地抻着脖子去看风止。
老者一把拽过他来,低声斥骂道,“敢直视尊神,你不想活了吧你?!”
少年老实低头挨训心中再加上被刚才所见震撼的五体投地,不敢再犟嘴了。
最先招来的那名道童留下将手放在嘴里猛地一吹,接着只听空中一阵哞哞的叫声,一匹青牛车从天上远远奔来,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地上。
那道童说话间满脸喜庆,“今日多亏托了两位的福,让我免去一难。”
两个凡人不明所以的上了青牛车,少年嘴快问道,“仙人哥哥,那位是天上的神仙吗?”
老者怕他多嘴说错话,连忙拉住他道,“仙人莫怪,小孩子嘴碎……”
“老丈,不必紧张。”那道童架着车颇为欢快的说道,“那位了风殿下是四海八荒出了名没脾气的仁厚神君,一般的神君都不待见我们这些个修仙的。了风殿下却从不对我们摆些神君架子,只是有些不通人情事故说话让人接不下去。她之前不知为何受了很重的伤后来一直在温源谷旁的旸谷养着。那旸谷是日出的地方,里面像个大汤池子凡人靠近三丈之内就会被烤得连灰都不剩,也多亏了了风殿下守在那,要不然温源谷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生机勃勃。”
少年听得呆住了,不由得问道,“日出的地方那得多热啊?她不怕吗?”
道童也不嫌他无知,依旧好脾气的笑道,“神明乃世间万物灵气所化,了风殿下的原身是只火凤凰又怎么会怕热?”
说话间,牛车几个起落到了谷中腹地。
此处亭台楼阁,山水明秀,来往幽静无人,只有几只仙鹤翩然起落。走进其中,少年只觉周身一轻,他震惊地低头一看,只见自己整宿风雨兼程沾上的一身泥水竟消弭一空,全身都暖融融的。
道童将二人引进亭子里,在二人的千恩万谢中给他们倒了两杯热茶,这才坐定询问起二人所来何事。
老者叹道,“这……说来话长我们寒山城一年四季都如冬日一般酷寒。一个月前天上掉下一个香炉来,那香炉一落地就成了一座山,自打那山下来后,城里面就渐渐暖和起来,这本是好事。可那山落成之后,城里便不断的有小儿失踪,过个三五天便能在山上找到尸体,身上并无伤痕,人却被吸干了像个面口袋一样。”
道童听到这,神色一凛,“被吸干了?那几个孩子多大年纪?”
老者道声,“作孽。”答说,“最大的也不过十岁,都是在香炉山上死的。出了这事以后大家伙晚上一起在那山脚下守了好几日。第三日晚上,只见山上远处起了一阵阴风混着黑气卷做一团,转眼就到了跟前,当时谁也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不远处家里面有人惨叫,跑回家一看,这次没了十几个小娃娃啊。官差也不敢管这事才打发老朽进谷来求仙长。”
那道童听着又细细问了几个问题才道,“我心里大概有数了,老丈不必担忧,先带着小兄弟在谷中歇下,容我禀报谷中前辈,明日定会给你答复。”
风止被那道童一路七扭八拐的走到了温源谷,自觉这没见过几面的郑谷主八成上辈子是个会打洞的耗子,要不也不会修这么迷宫似的小路。
可事实是这道童一路上只路过两个岔路口,还都没拐弯……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一阵浑厚有力的笑声,只见一个宽若五尺长若四尺的球状人声彩色不明物体朝着风止这边飞速奔来。
风止心道这是个什么东西?这还是人吗?
道童忍住了呲牙咧嘴的表情躬身向那人行礼道,“郑谷主。”
那谷主身上里三层外三层一层层叠罗汉似的肉在他这喜庆的一笑里抖得更加肆无忌惮。
“郑谷主一别数年风采依旧啊。”
那郑谷主倒是个重礼数的人,伸着两根萝卜一样短粗的胳膊费力的够到胸前,冲着风止行礼朗声道,“晚辈郑大钱拜见上神。”
风止干巴巴的在原地站着,她没被人拜过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说话,兄长说过伸手不打笑脸人,风止的那张脸笑的都要僵了。
看着郑大钱的那张笑的喜庆如开花大馒头一样的胖脸绞尽脑汁的想了几句还好听话道,“额……嗯……额…你…先起来吧。”说完了便再想不起什么话来夸他,只得继续冲着他笑。
风止心想这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连着被郑大钱盛情款待三日,说要谢她这三年来为温源谷做的一切。又被迫在他门前题了字,好在她酒量好终于第三日在和郑大钱的酒宴上喝趴了他之后,连夜跳窗户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