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日头卡在远方的山谷里,一团一团血红的早霞聚在太阳身侧,预备着给人间带来万丈光芒。
羽民国和屠翼国交界处一片荒废了的一片延绵起伏的一大片丘陵上,四散着两国多年交战用尸体筑成的京观。
风止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黑袍子,浑身上下大大小小撕开的裂口子。
她想了想还是伸手施法给自己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长衣广袖飘飘荡荡的朝山下走去了。
山下是个热闹的集市,风止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见了几个施粥的商户。
她混在人群中走上前去,手下掐起一个诀,混杂着黑气的灵力一闪没如了前面几个领粥的难民眉心。
那难民顿时神色大变一把将饭碗砸在了地上,“哈麻批,狗日的我日你妈个仙人铲铲哟!你啷个粥稀的跟尿水子似的!叫人嘛个吃啊?”
身后的几个人也跟着叫唤了起来,“舍不得钱就不要在这糊弄人玩!你当我们猴耍噻哇?”
那商户一见群情激愤忙上前解释道,“诸位莫慌,最近确实是没粮了,我们家也不剩下多少了。”
“你没有了,也没人非要让你出来食粥的!”
“你那从嘴边拉拉下来的东西,我们还不稀罕呢!”
那商户忙点头哈腰的道歉,让下人再去取米来熬粥。
那些人见米多了起来,也丝毫没有感激之心,连队都不排了,上前一顿哄抢。
更有甚者拉着伙伴呼喝道,“这龟儿子家里肯定有吃不完的余粮,老子要去抢一些去!”
说罢一群拿着锹棍的莽汉混做一团,聚在一起像商户身后的家中冲去。
风止隐了身形闲闲的靠在一边的柱子上看着眼前的一切。
“你再等什么呢?人永远都是这样,欲望永远都是无穷无尽的。”
风止仿若未闻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看着那些人抢光了商户家所有的米粮和银钱。
那商户妻子像是疯了一样死命护着自家小儿,被人推搡的到处都没有了落脚的地方。
球一样被人到处踢,额头处眼见着就渗出血来。
风止偏了偏头看向那个妇人怀中的孩子,想着之前在福泉山见到的那个怀孕妇人的娃娃居然都这么大了。
原来是丈夫死于刑天疫后改嫁了。
风止神色倦怠的等着那些人抢走了所有的东西。
浑身像脱了力一样瘫倒在地。
整整两日过去了,没有一个人感念商户恩德将冲动之下所夺之物归还回去。
他们全把这些东西当做理所应当的,不吃白不吃全都塞进了干瘪的肚皮。
风止盘腿坐在商户家的墙根下。
无脸怪又出来了,他蹲下去看着风止,轻声道,“你还在等什么啊?已经过去两日了,没有人会将东西还回去的,也没有人会对他道歉,更没有人会来感谢他,等到最后他们一家死的时候还会被人吐上一口。没有人会记得他们的。”
风止闭着眼睛不为所动。
无脸怪摇了摇头,“小孩子脾气。”转身走了。
第三日了,风止抬头看着天边渐渐垂下的日头,天上的乌云更加浓了。
四面都是鬼魂哭嚎哀叫的声音。
天上渐渐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声滚雷如影随形劈的半个天都通亮了起来。
时候到了,风止从地上爬了起来,看向那商户家里。
她在等,一直在等,等着哪怕只有一个人回来将之前偷得东西还回去,哪怕只有一人,还回去一粒米都好……
可是没有人。
不远处跑来一个穿着破烂衣裳的小男孩,怀里面抱着一个菜篮子,篮子上面盖着一张烂了的油纸布。
那男孩子眼睛被雨水冲的都要睁不开看不清路了,路上湿滑,那孩子滑了几根跟头却始终死死护住没让篮子里的东西落出来。
男孩子冲进内院“砰砰”的拍着卧房的大门,“少夫人,少夫人开门啊!我爹说有救小公子的法子了!”
少年见门打不开猛地朝门上踹了一脚冲了进去。
甫一进门,那蓬头垢面的妇人便拼了命似的拿起一旁的菜刀,“你别过来!你往前一步我杀了你!”
那少年跪在地上,小心的将篮子上的油布拿下去,里面是几枚小的可怜的鸡子。
少年急急道,“少夫人,我爹是隔壁的崔郎中,他说日日受您接济,感怀在心,眼下小公子病了却没什么法子救他,小公子是年纪小饿病的,将这鸡蛋吃了就好了。”
妇人目眦欲裂的瞪着他,“你拿着从我们家抢来的东西说来接济我们?!”
少年急忙摆手道,“夫人,我没抢你家东西,不对,我是抢了,不过我被我爹打了一顿,又偷偷还回来了。我爹一直说让我来道歉可我不敢,少夫人对不起,我那日跟着那些抢红了眼,拿您家东西了……但是我后来又都还回来了。”
那妇人渐渐冷静下来却依旧没将刀放下,哆嗦着将东西拿给孩子吃了。
风止一把将脸上的桐木鬼脸面具扔了出去,大声冲着天吼道,“你错了!是你错了!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一个样子!”
她喊完后浑身一下子就畅快了起来。
无脸怪又出来了看着她道,“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风止在雨中像疯子一样大叫起来,“不是所有的人都一样的!不是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无脸怪有些生气的看着她,“你难道忘了,你兄长因为他们死了两次吗!”
风止上前一步,满口荤话大吼道,“那他妈是他自己选的!关你屁事!你他妈管天管地还管人拉屎放屁!”
“他就是愿意为了他们去死!我也愿意!我身为神明,死生不负苍生!”
无脸怪气的浑身打颤,“好一个死生不负,那你难道忘了那些人为了一口吃的,刺了你上百剑!”
“我他妈乐意!”说着风止手中化出那把兄长送给她的沆茫剑,剑芒直指那怪物。
瓢泼大雨,下的恨不得把世间所有的东西连着善恶全都冲刷干净的才好。
“我告诉你!我不怕你!”
无脸怪却忽然冷静下来道,“风止,你没有退路了,无妄法阵以起,你的心魔印已破,没有转还的余地了。就算你想通了这件事,可你哥哥死了终究是因为你。”
像是回应她一样,她身上的黑气越来越重,雨越下越大了,刀子一样抽在人脸上。
风止的心口一阵抽疼,她一下子跪在地上捂住胸口。
无脸怪温声劝道,“这心魔是你心中过去种种不公积怨而成,并非你一朝想通便可化解的。”
他像是再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要不了多久,你就会神智不清,将这些人都杀了,我早说过的到我这边来你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风止手伸进乾坤袋里,想要去拿装在里面的无妄灯,刚拿出来就一把被人夺走。
说是人确切的说是一根藤蔓,那东西被人夺走,风止猛地转过身去看见前几日那个灰衣少年。
那张苍白的脸上,一双乌黑细长的眸子,他深深的看了自己一眼,嘴唇翕动,像是唤了一声殿下。
接着腾空飞向天上那乌云漩涡中的深渊里。
猝然间数千万只亡魂向它呼啸而去,不过转瞬,那灰衣少年的身影就彻底被万鬼撕扯吞噬的干干净净。
来不及看清他是怎样被撕扯的魂飞魄散的,风止甚至都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来。
他就灰飞烟灭了……
那是秦苍的第三世,他终于不用在眼睁睁的看着她受苦却束手无策了。
风止呆滞的看着天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看啊,又一个被你害死的。”
风止眉间的红痕越发明显,黑气缭绕。
手开始控制不住的想要持剑杀人。
人群如此密集的市区,一旦开了杀戒从此入了魔道就再也没有回头之路了。
风止神智越发混沌起来,眼前的一切开始发暗发黑,她最后看了眼那个商户家一眼,拿起沆茫剑一个转手,剑芒冲向心口,生生将心剜了出来。
无脸怪那张没有五官的脸,突然也像惊恐万分的人一样蠕动了起来,“风止!”他目眦尽裂的看着那颗心。
风止疼得眼角浸出眼泪来,她哆哆嗦嗦的攥着那颗附满了黑气的心,运转灵力,掌心焰起将那心烧成了灰烬。
她忽然像是解恨了一样,冲着无脸怪呲牙咧嘴的笑了一下。
好想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了。
雨水冲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疼。
她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耳边响起一个少年沉稳的声音,“殿下。”
原来剜了心并不会立马就死啊。
这是她昏迷后脑子里想到的最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