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止找到皇陵守军的时候,整座城已经被烈火笼罩。
守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全都被人杀了,头被整整齐齐的砍了下来放在一侧的桌子上。
没了脑袋的身体被穿在金甲里站在地上,列队一样站了个整整齐齐。
冒着热气的鲜血顺着断头处嗞嗞的淌着血,顺着那金黄的战甲纹路一路蜿蜒曲折的汇到了地面。
远远望去甚是骇人。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欠林逸之一个人情,合该去帮帮他。
风止跑出皇陵的时候大街上已经乱做一片,四面都是杀红了眼的士兵,高喊着杀光屠翼国暴民。
她站在大街上那一片血光之中看见了那个无脸怪,依旧是一身青灰色的长袍,依旧是没有五官的脸。
风止脚像生了根一样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心中无边无际的惊恐铺面砸来。
那些她以为自己可以当做忘记的事情又像走马一样出现在脑子里。
“风止!”
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男声,是林逸之。
他刚才看见风止一动不动的站在一群杀红了眼的乱军中,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大惊之下脱口喊出风止道名字。
他这一声喊生生将风止从恐惧中拖了出来。
风止回过神来慌忙一个回身那剑砍下四下的乱箭。
冲着林逸之跑过去。
“林逸之,这怎么回事啊?”
他一把抓住风止的胳膊想要带着她一起跑回宫里,拽了一下,没拽动………
林逸之,“………??”
风止从大会走路的时候就被神官领着练剑,练了一万多年,下盘极稳,再怎么样也不会被凡人一拽就拽走了。
“你拽我干嘛?”
“回宫!”
林逸之身侧的御林军拿着身体把他们俩裹在中间送回了皇宫。
风止爬上城墙看着外面的叛军,冲林逸之道,“是什么人带头的?”
“说是一个叫韩雍的人。”
“………”
“你怎么了?”
风止张了张嘴,能怎么了?早知道那样当初就应该饿死这龟儿子,能怎么了?
“没事。”
林逸之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吩咐人把她拖到后宫去看好,自己带着赶到的援军出宫去了。
风止被强制送到了自己原先住的别院,院子里的那棵树见她回来晃了晃枝干。
她想了想一个飞手弹出两张定身符弹出去堪堪贴在两个在暗处的黑衣人头上。
风止急匆匆的跑了,冲那银杉喊道,“多谢你!”
银杉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再次晃了晃自己的枝干。
长生殿里的房梁上大头朝下吊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和一个骂骂咧咧的老头子。
这两人是被风止抓来吊起来的。
女人是宫里极受恩宠的杨美人,老头子是个老国师。
风止在空中甩了一下鞭子,“别哭了!你干的事陛下都知道了,宫外叛乱已定,你自己交代,陛下能看在往日的情谊上对你宽厚一点。”
杨美人哭嚎道,“不可能,韩哥哥的人带着族人潜伏已久,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击溃!”
旁边的老国师骂道,“杨华音你脑子是不是有坑!你跟她说那么多干嘛!”
风止在脑子里筛了筛自己认识的姓韩的人,“韩雍吗?他早就被陛下杀了。”
果然被她猜对了,杨美人道,“韩雍哥哥死了?不可能!你骗人!”
“杨华音你个坑货!你连名字都交代了!”
风止更加确信了,“领头羊都死了,你们还撑个什么劲!皇宫里你埋了多少眼线,你们俩个谁交代的多一点我就让谁活着。”
老国师利索的交代道,“浣衣局,颂书堂,青荇斋,承恩殿,东宫,城门守卫,还有皇陵都有我们的人。”
杨美人,“……???”
风止道,“有名单吗?”
老国师急忙道,“有有有!在颂书堂二楼我的房间床下左侧第二个抽屉里最上面的那张纸!”
风止犹豫了一下道,“你们两个谁在宫中时间更久一点?”
杨美人哭的声泪俱下,百忙之中有气无力的应声道,“我。”
风止一鞭子甩过去抽断了吊着杨美人的白绫。
一把接住她道,“带路!”
老国师在身后鬼哭狼嚎道,“那我呢?”
风止此生最恨这种没骨气临阵买了自己人的叛徒。
当即头也不回的大踏步往前走,连眼神都懒得分给他。
杨美人虽说爱哭但认路的本事却是一顶一的强。
没多大一会儿就将风止带到了地方。
风止打开了那份长长的名单。
杨美人此时才回过味儿来,瞪着那双哭的红彤彤的眼睛看向风止,“你骗我!”
风止看着名册,毫无诚意的赞叹道,“娘娘的反应真快。”
杨美人顿了一会儿又哭了起来,“你讥讽我!”
“娘娘的反应真快。”
“你骗我?”
风止正眼看向杨美人,脸不红心不跳,一脸真诚的反问道,“你觉得我在说假话?”
杨美人迟疑了,她犹豫了一下子决定不纠结这个问题了,“那韩哥哥到底怎么样了?”
风止看着杨华音硬生生的犯愁皱出了一脸的褶子,觉得就凭她这个脑子韩雍到底是怎么想的把他塞到了林逸之身边去的。该不会是看这皇宫大的吓人,看中了杨美人的认路本事吧?
风止平复了一下复杂的心情道,“我不知道,不过你先领我把这些都找到,我就带你去见你的韩哥哥。”
杨美人不愧是被韩雍送到林逸之身边做卧底的女人,不消一柱香就将纸上的这些人抓了个齐全。
风止画了个传音符想将宫里的事跟林逸之说清楚。
她刚画到一半忽然身后起了一股寒意,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反手就将剑抵了出去。
是杨美人。
她趁风止不备从一个守城的腰间抽出一把剑朝风止身上捅去。
风止斜蹭着地皮滑了出去,就地打了个滚,一鞭子横抽到杨美人腿上,那女人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杨华音恶狠狠的瞪着她喊道,“你放开我!”
风止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宫外的叛党至多再过半柱香林逸之就能稳住。你若是想要见韩雍,就把嘴给我闭上!”
说罢她一把提起杨华音的后脖领子,看着眼前的城楼,脚踩着那带着斜坡的城楼几个起落就上了去找到了林逸之的那个贴身侍卫曾谙。
风止像提着个菜篮子一样把人拎到林逸之面前。
曾谙一直以为陛下身边这位皇后娘娘是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弱女子,此刻震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娘娘………怎么把她抓来了?”
风止简单明了道,“她是韩雍的人。”
曾谙非常上道的点了点头,一把抓起杨美人冲着城外的叛军首领韩雍道,“韩将军!这个人您还认得吗?您身后的叛军不足万人,援军也被圣上劝降了。您现在若是投降我就求圣上将她许配给您,然后放你们远走高飞。”
风止心道小曾不愧是混到皇上身边当侍卫的人,说起话来真会忽悠人。
杨华音收起了之前哭哭啼啼的样子,冲着城下喊道,“韩哥哥,援军真的来不来了吗?”
韩雍厉声斥道,“没用的废物,给我闭嘴!”
曾谙将杨华音的脸又往前推了推,冲叛军喊道,“你们都好好看看这个姑娘,她是被你们的将军安排到宫中的间谍,她为了你们的将军费劲心血!如今韩将军连她都置之不理,你们以为他会管你们的死活!”
“韩雍!你若现在投降,我曾谙以项上人头担保,保你族人平安,你若负隅顽抗,所有屠翼国族人格杀勿论!”
风止不适时宜的想到这个小曾真是满嘴跑马,他之前还跟林逸之说过拿人头担保我会喜欢林逸之呢。
这人头委实也忒不值钱了。
韩雍身后的叛军骚动起来。
韩雍回头说了些什么,接着一把取过弓箭手的弓弩朝着杨华音的眉心就是一箭。
风止上前一把握住那根离着杨华音额头只有半寸之遥的箭羽。
杨华音克制不住的大哭道,“韩雍,我杨华音自小喜欢你,为了帮你,我不惜一切的进到这宫里,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韩雍冷脸道,“你如此行事,并非是我强迫你!”
风止隐隐约约的听到一阵哭喊声和上万只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两个声音来源相反。
她皱着眉冲曾谙道,“陛下的援军就要赶到了,你再撑一会,别让韩雍跑了。”
说完话就急急的顺着皇宫内侧的城墙一跃而下,朝皇太后所居的寝宫跑去了。
方才被她困在原地贴了定身符的内鬼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放了。
她心里面隐隐约约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越发不要命似的冲着慈安宫跑去。
她到了宫门口刚刚落脚,看着眼前厚重的宫门,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整个宫内一片死寂。
安静的有些吓人。
空气中一股血腥味,显然是刚刚死过人的,风止捏紧了自己的佩剑,忽然有什么热而粘稠的东西滴落在她额头上。
她抬起手擦了一下,是血。
风止深吸一口气抬头。
慈安宫往日那高高悬起原本是晾晒宣纸用的铁丝上挂满了尸体。
滴在风止身上的血正是那些刚刚被杀的尸体身上的。
风止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些尸体全是脚被系在那铁丝上,被砍了头的脖颈里的血肉模糊中透着森森白骨,血已经放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一点点顺着血管倒空出来。
殿内忽的传来一阵微弱的哭声,“救命啊!救命啊!”
风止想也不想的冲了进去。
那是有苏青泽的声音。
她刚一进去就看见那无脸怪站在有苏青泽身边,手里举着一盏灯。
那是无妄灯!
无脸怪一见她进来,顿时开心道,“小殿下!别来无恙啊!”
风止眼睛盯在那无妄灯上,“你把灯还给我,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无脸怪像拍皮球一样拍了拍有苏青泽的脑袋道,“那我说让你杀人,你也杀喽?”
风止没有答话。
无脸怪继续道,“小孩子脾气,又想要好东西又不肯听话。”
风止咬着牙道,“只要你不让我杀生,我什么事都依你!”
无脸怪蠕动着那张没有五官的脸,扭曲成一个像是微笑的表情,“是因为哥哥不喜欢你造下杀孽对吗?”
风止没有接话,眼睛死死的盯着无脸怪手上的那盏灯。
无脸怪继续道,“这苍生何其无耻,欲望无穷无尽,你哥哥为了他们舍弃了你,你难道不怨他吗?”
“兄长从未舍弃过我。”
“是吗?你是他的至亲,他在海天一色中看到的情景却都与你无关,你难道不怨他吗?你一直努力想要让他对你满意一点,可他从始至终觉得你心性不佳,不够纯厚难以担负重任。”
“你领兵上阵,他怪你杀人如麻,却从未替你想过你一个将军在军营中受尽白眼和辱骂!他还是坚持只守不攻!最后为了那些卑贱若蝼蚁般的凡人舍弃了性命,将整个南荒的重任推到了你身上,你如今法力全失流放人间,你难道丝毫不怨他?”
风止退后一步捂着将心魔封在在心口处的封印。
心魔动了,她此刻一个凡身根本受不住疼,这像是被雷击中的疼痛顿时让她克制不住浑身颤抖不止,她咬牙道,“我如何想,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无脸怪似是很满意她的反应,低声诱哄道,“好孩子,到我这边来吧!”
风止浑身痉挛一样的发抖,那些人捅在她身上的明明已经好了的剑伤又开始疼了起来,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额头上浸出丝丝的汗珠,她忍痛忍得双眼通红,浑身的衣衫也因汗液沾在了身上。
她想要清清嗓子说句话,深吸一口气却反倒先咳出一口血来。
有苏青泽被困在无脸怪身边,颤声喊道,“了风,了风?”
风止双目赤红的看着无脸怪,疼得话分成好几段说,“兄长的神识……以散……这里面…就算能……造出个……一模一样的……那也……已经……不是我的……兄长了。”
无脸怪摇了摇头,“傻孩子又在嘴硬,你为了救我身后的这些人,你连那个无妄灯都不想要了吗?”
风止疼得拿牙使劲咬着嘴里的嫩肉,满嘴的血腥味直冲脑仁,硬是撞出了几分清明,“你想要干什么?”
无脸怪发出“啧啧”的声音,道,“你这孩子总是不长记性,我今日再让你见识一次这些凡人。”
说罢一挥手,整个宫殿夷为平地。
无脸怪慢悠悠的举着无妄灯走到风止身侧,手中一道白光压在风止背上。
又挥了一下手,那些站在原地的侍卫和宫女们,手里都多了一把灵力附着的金弩。
无脸怪走到离风止稍远的位置上举着那盏灯拿灵力托在半空中,“看到了吗?用你们手中的金弩去射这盏灯,只要灯灭了,我就放了你们。不然,外面的那些尸体就是下场。”
风止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她像是一条狗一样拼命的想要伸手去够无妄灯,“不行,我求求你们,兄长已经为了你们死过一次了,我求求你们!”
无脸怪叹了口气,“拯救苍生!谁看见了?现下你们的命就掌在自己的手里!箭上有灵力,百发百中。”
他的声音像是有掌控人心的魔力,诱哄着那些人举起箭。
风止隐约看见人群中有人举起了弓弩。
下一瞬那把冲满着灵力的箭射了出去,接着数百双手抬了起来对准了无妄灯。
有苏青泽惨叫一声,“雁回!”
风止来不及像她那样坐在原地哀嚎,她从地上拼尽全力凌空而起冲上前去像一只鸟一样,双臂在半路上陡然化成了巨大的赤金色羽翼。
一只嘶吼着哀鸣不止的神鸟将无妄灯包了个严实,所有的箭都被她拿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外面。
她最后听到了外面的一声吼叫,“风止!”
风止的脑袋趴在自己翅膀下面,巨大的竖瞳盯着那盏开始越来越亮起来的灯。
灯里面传来一个似是呓语般的声音,又像是男孩儿轻轻的将睡梦中的妹妹唤醒的声音,温润的声音轻唤着,“阿止,阿止!”
“阿止,今日听学时可是又打瞌睡了?”
“阿止,天冷了你多穿些衣服。”
“阿止,你乖乖的在天上等兄长,兄长历劫后就回来接你。”
“阿止,我们回家了。”
“阿止,不可滥杀无辜,封锁南荒,不要杀生。”
“阿止,外面的人如何说无需去理会。”
“阿止,听话……”
…………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箭终于听了下来,风止浑身像是箭靶子一样被插成了个刺猬。
风止慢慢的收起原身,眼睛死死的盯着无妄灯,身后全是插的密密麻麻的箭。
那些用灵力凝结而成的箭霎时没入血肉之中,接着凝聚成一掌拍在她身上。
风止浑身的血都直直的往头上冲,四经八脉像是要断了一样的疼。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她脸上却还带着笑,伸手小心的摸了摸那盏灯。
接着她看不见的地方,忽然一箭射来,那一箭直接射穿灯心,那虚弱的火苗终于承载不住人间的欲望,灭了下去。
风止慢慢的转过头去看着那个人,那是刚刚被她吊在长生殿的老国师。
风止脑子里面一片混沌,只觉得心口烧的她浑身疼的厉害,丹田内府的气息混杂着方才劈在身上的一掌。
心魔终于破除了封印冲了出来。
那能劈山填海的神力一同冲破封印回到了她身上。
慈安宫上无数乌云翻滚而至,缓缓聚齐,又开始旋转像是一直巨大的深渊凝视着人间。
那深渊周圈猛然间爆出万丈金光接着化作万千碎金,流星雨一般坠落人间。
整个天都变成了赤金色,仿佛是一条流满了神族血液的长河,这条河绕着那乌黑的深渊,迟迟不肯消散亦或是往别处去,他像是不解又像是无奈。
是一场迟来的为上古神族而谱奏的哀乐。
风止缓缓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那一身从皇陵里带出来的白色孝衣上还沾着血,她抬手蹭了一下嘴角,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老国师。
宛如地狱恶鬼。
她周身猛地爆出一阵白光来,那些箭羽瞬息被弹了回去,一阵齐刷刷的倒地声,那些人都死了。
风止猛地抬手,那一直站在原地觳觫发抖的老国师被她抓在了手中,她恶狠狠的盯着那张苍老令人作呕的脸,捏住那老国师的喉咙,五指微错,那老国师立时就咽了气。
无脸怪缓缓的走到她身边来,扭曲着脸冲她缓缓一笑,“好孩子。”
风止脑子一片空白任由他伸手摸了摸自己散乱的头发,“你现在终于和我一样了。”
这句话仿佛是有魔力一般反反复复的在她脑中一遍一遍的说着,“你现在和我一样了。”
风止摇了摇头,捂着自己的脸,“我,我跟你不一样,我跟你不一样!”
她反复重复着这句话,接着发了疯一样向外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