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井鹰的脸上挂满胡须,从他是个少年起,毛发就开始疯长。一双鹰眼配着一副永远皱起的浓眉,看上凶狠又老成,似乎是个经历过数次风浪的老将。他的容貌与年龄并不相称,族人们已经习以为常。失败对于白族人而言是再也抬不起头的耻辱。不久之前他就经历了一场失败,为了挽回颜面,重整扶井家的荣誉,扶井鹰登上“白玉号”战船,一席白盔白甲白披风,指挥着百艘战船浩浩荡荡地向中古大陆游行。
赤岛位于中古大陆与白石岛之间,是赤族人的土地。数百年来,白族屡次举兵侵犯,都被赤族人与中古族援军击退。它便成了屹立在血海之上的不被征服之岛,也是白族的眼中钉,肉中刺。
中古族的密信传到了白石岛,扶井龙明白,这是白族一举吞并赤岛与中古大陆的天赐良机。于是,经过一个多月的周密部署,白族集结了一支万人大军。此刻正兵分两路,一路奇袭中古大陆,一路围剿赤岛。
一
北风又吹落数片枯叶,弄出沙沙声响。
何临天挺直胸膛,迎接即将而来的死亡。他无力抵抗一场不公平的死亡,只能在心里反复回忆起自己的牵挂:父亲,母亲,何临地还有殷音。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临近树林,有人喊到:紧急军情。
冗长的呼喊打断了四名勇士的脚步,他们旋即扭头看向殷河。
殷河接过信使递上的手令。面露疑虑,细细阅读。未等他考完,额头上便生出豆大汗珠。
几位将军赶紧问到:大将军,发生什么事了。
殷河没气地说:国都完了。
众人大惊,赶忙问之详情。
殷河将形势简单地说了一遍,而后不安地问:诸位有什么看法?
杨将军说:大将军,事不宜迟,赶紧响应王令,回师救援吧。
卢将军却说:不可。如今王城被破是早晚的事了,我们回去也只是白白送命,不如对飞书置之不理,仍按计划行军。
杨将军:卢将军大错。国都倾覆,你我存在的意义在哪?如果南北方向都是死路,为何不与家人死在一起呢?
“殷河,回去救援吧。”何临天也忍不住劝他。
殷河犹豫再三,始终拿不定主意。
“回师吧,大将军。我们的家眷都在王城呢。”其他将军同声劝谏。殷河无可奈何之下,便点了点头。
卢将军看了眼何临天,问:他如何处置。
“杀了。”殷河冷漠地下令。
“不可,”杨将军赶紧制止,他说:杀了他不过一刀的事。可必然要激起囚徒们的暴乱。现在需要的是人和时间。万万不能激起大乱啊。
“是呀,将军,既然决定回援,就不能杀他啊。”其他将军纷纷附和。
“殷河,你不用在这里杀我。带我回去,让我死在战场上。”何临天冲他喊。
在回援的路上,死里逃生的何临天回想起了年少的时光,从一个富有爱心,好胜心强的孩童成长为一位胸怀正义的俊朗少年。曾经一段时间,他不知道为谁而奋斗,为父母?为弟弟?还是为了铁城?如果如人们说的是为了自己,那他为何要在十五岁的年纪,选择骑上战马,奔赴战场呢?那本就不该是少年该去承担的责任。可是,一旦人们都退缩不前的时候,不就需要有人站出来鼓舞众人勇士吗?
为了谁?他自问自答:为了每一个正寻求保护的人。
囚犯们不愿听从指挥,尤其是北方囚徒,只愿追随着何临天。他们不去问回师的原因,决然地跟在何临天身边。
月光下的王城不现往昔灯火,正被恐惧笼罩成一片黑暗。城内百姓大部分首次面对战争,除了害怕,他们再无多余情绪。老少男丁都披上盔甲,拿上武器,聚集在东海岸的城边。今夜,他们只有生死两条路可以选择。少年们没有合身的铠甲,便将粗布捆在身上。老人拿不动长枪大刀,便被推到城门做人肉盾牌。城楼之上,一排排弓手整齐有序地站立,紧紧握住弦上之箭。
海面林立百艘战船,甲板上布满白甲勇士,犹如密密麻麻的蚁群。他们每发出一声嚎叫,都将掀起地动山摇。从城楼望去,数以万计的白衣在月光的照耀下,一片白茫。
王宫议事厅内,国王正和几位大臣商量对策。
“议和?”穆正群大吼:你何大人还没有议和够吗?
何成祖:丞相,四方无援,做困兽犹斗,又有什么意义?
周才庆:白族人只给我们一个钟头决定,要的只有投降这一个结果。议和从何谈起?
穆正群问:命殷河回师的手令发了没有?
殷荣:他回来有什么用,两千多残兵,回来也是送死。
穆正群:殷大人难道是要谋反吗?竟敢公然违抗圣令。
殷荣:我……
国王:诸位不要再做无谓地争论了。一切皆听丞相之言。
穆正群:所有王公大臣的家眷带到公主府看管。但凡再有人言降,夷灭三族。
一个钟后,东海岸的城门仍然紧闭。城楼上士兵的弓箭死死盯着海滩上白甲勇士。
白族攻城号起,四百白族勇士将又长又宽的盾牌举过头顶,掩护攻城部队徐徐朝城墙前进。
城楼上的士兵拉满弓,将箭头伸入火盆后,又指向城楼之下。
穆正伟大喊:放箭。
一排排燃烧的箭齐刷刷射向海滩。夜空之下,犹如数以万计的萤火虫在空中飞舞。白族勇士缓缓推进,中箭倒下的勇士很快又有人补位。盾牌成了一堵在海滩上行进的城墙。白族弓手透过盾牌缝隙将箭射入城楼。
在盾牌手的掩护下,巨大的攻城槌驶近城墙,反复撞击城门。
一组接着一组的云梯挂在城楼,白族勇士像蚂蚁一样挂满在梯子上攀爬。
“加固城门,”
“不要让他们登上城楼。”
死神正在东海岸收拾亡魂。宫殿里的王公大臣渐渐丧失了抵抗勇气,尽想着弃城逃跑。就连主张抵抗的穆正群也动了撤离的心思,他心里明如镜子,在没有正规军援救的情况下,必败无疑。
白甲勇士已经登上城楼,与守城士兵近身搏杀。城门尚未攻破,却也只在瞬息之间。
终于,殷河的援军从城北驶进了王城,不过未见囚徒们的身影。城楼之上,白甲勇士越积越多,中古族战士已经溃不成军。
已近黎明,战鼓声起。殷河领着二千士兵陆陆续续登上城楼,与遍布的白族勇士再起血腥搏杀。
何临天带领着北方囚徒并未直接进城。北方骑兵声明远扬,他清晰地认识到,以多打少的战斗,只有依靠骑兵才更有胜算。好在殷河同意了他的主张,让北方人骑着马去直面数万大军,换任何一个国都将军都会同意。士兵的战马都留给了何临天,短短时间他便集齐一支百人的骑兵部队。北方人穿着囚服登上战马,手持长剑,在北方公子的带领下,直扑东海岸。尽管同样穿着囚服,却丝毫削弱不了他的英姿。何临天一马当先,举着明晃晃的大剑,沿着海岸线急速冲锋。东海岸徐徐响起北方号声,数以百计的北方骑士呼啸而来。
“永远不要停下战马的脚步,在奔走中杀敌。”何临天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就像一个下凡的天将,给敌人造成最大的震撼。
“射死那个骑白马的。”白族将军大喊。眼见骑兵加入战场,白族勇士停止继续登楼。调转枪头以图全歼北方骑士。
殷河逐渐杀尽城楼上的白族勇士,他命令将士重新加固城门,构筑新一轮防线。重整完毕后,殷河竟然命令将士按兵不动,任由北方骑兵孤军奋战。
杨将军大惊,急问道:大将军,一鼓作气杀出城外呀。
殷河:此言差矣。让那群囚徒去冲击敌人,我军正好乘机恢复锐气。到时候再一鼓作气不是更有把握?
杨将军:万万不可啊。我军处于劣势,倘若陷入喘息,只会将刚刚的锐气耗尽。而敌方势众,不久就会杀尽骑兵。那时就是敌盛我弱,我等又将成瓮中之鳖啊。
“大胆,”殷河大喝:你看看这城楼是谁夺回来的?你再看看城楼上有谁比我功劳更大?你可看见了穆正伟身影?
“将军,此乃生死存亡之际,万万不能错失良机啊。”杨将军苦劝。
殷河大怒:再有违令者,斩。
白族勇士陆陆续续包围了陷入苦战的北方骑士。地面堆积的尸体,周遭聚集的勇士,逐渐叫战马寸步难行。骑士身体遍布伤痕,但他们不敢停下脚步,哪怕泄半分力气,都有可能命丧黄泉。天色微亮,海滩上的白族士兵就像杀不尽的蟑螂,愈发多了起来。
就在北方骑士全军覆灭之际,东海方向又驶来数十艘扬帆战船。
杨将军绝望喊到:殷河,他们就要死光了。白族援军来了,你再不肯开城,我只能不顾将令了。
殷河见势不妙,便打算安排杨将军带领三百士兵拖住白族人,自己则趁机开溜。
扶井鹰以为围困赤岛的军队赶来汇合,便下令全军登陆。然而令其惊谔地是:驶来的战船在临近之际,突然朝白族战船射入无数支火箭,顿时引起一片火海。
这时,杨将军带领的三百士兵,冒死冲向被围困的北方骑士。
扶井鹰赶紧下令士兵回到船上,可此时的白族士兵已经阵型大乱,成了一群无头苍蝇胡乱折腾。半个钟头过后,扶井鹰带领余下的一千多白族将士仓皇而逃。
王城最终反败为胜。不过没有人知道刚刚驶来的军队是何身份。殷河于是下令,仍然紧闭城门,决然不顾城外族人死活。哪怕中古族士兵和存活下来的囚徒已经奔至城门之下,也不为所动。
战船上下来数百人,他们身着红色粗布铠甲,头系红色头巾。一群女性士兵逐一检查受伤的士兵,并将所有负伤的人抬回船内,何临天便在其中。等到太阳升起后,在城楼将士的注视下,他们将死者点着,燃起熊熊火焰之后,才将船驶离海岸,朝着赤岛的方向行进。
国王加封殷河伯爵,领任海事大臣。同时封赏了所有参与王城保卫的战士,赦免了每一个幸存的囚徒。
王国陷入了又一轮风平浪静。东海岸却无法平息,每到入夜,殷音都要来到海岸边哭泣,泪干后,她就呆呆地望向海边,迎着海面吹来的冷风,盼望着某个夜晚,他乘船驶来,浮现在自己朦胧的目光之中。所有人都认为何临天战死了,唯有她仍抱有一丝希望。
认识他之前,她只不过是笑的很少,而如今,殷音哭的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