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看,我和同座的那个少年已经挺熟了,熟到直至现在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的地步。
当然,此时的我并没有和他深交的打算,或者说,我并不打算与这里任何的一个人产生交集。我只想在这里等着,等到什么时候王莽来太学巡视我便能接近他问出真相了。因此,即便是这里也有些人前来套近乎想要结交我,我也基本上都是敷衍过去,并不想过多理睬。
这一天,他依然在画画,仿佛学习这种事情和他没有任何关系。而我倒是偶尔会认真听讲一下,毕竟不听讲我没什么事情可以干,在这个没有手机和网络的时代,时间过得是如此之慢。
不得不说,王莽时期的太学无论和他之前还是之后的太学都截然不同。正常情况下,太学都是只教授四书五经这些儒家经典,而我现在所上的太学却是课程极其丰富的。不仅有儒学、数学、史学这些知识型学科,连音乐鉴赏、军事理论这样的课程也都有开设,比之后世的学校也不惩多让。
这一天,我们刚好有一节音乐课。当然,这时候的音乐课肯定不至于去教人唱歌之类的。但据我前桌的人介绍,由于王莽十分崇拜古时候的儒家君子,故而要求太学出来的学生必须通晓君子六艺,而“乐”这一方面的要求则是至少掌握一种乐器。
这一次课,老师带来的乐器是古琴。我坐在最后一排,稍有些近视看不清他的脸。然而,当他的琴声响起的时候,也照样无比清晰的传到了我这里。我并不懂的如何品评古代的音律,心中想的就是“不知道什么东西反正很厉害就对了”。
“这位公子可识得我弹的是何曲,此间又有何种意境?”这时候,台上的老师不知哪根筋没搭好,竟然指了指坐在最后一排的我。
“啊?”我艰难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作为一个穿越前饱受国内流行音乐荼毒的年轻人,这种古琴曲我要能说出名字来就有鬼了。低头看了看身边的少年,然后我收到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很明显,他也不知道。
沉默了几秒钟,我狠下心,咬了咬牙,说出了一句后世流传的名句: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此语一出,满座一片寂静。
我明白,他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因为我也不知道这句诗到底想表达什么,否则,这首《锦瑟》也不会困扰那些大学者那么多年了。
但台上老师的状况却让我有些惊讶,作为一个迟暮老人,此刻的他眼中竟然饱含着泪水,表情似是怀念,似是伤感,又似是欣喜,直直的盯着我的眼神看的我一身冷汗。
“好一个庄生晓梦迷蝴蝶!老朽自琴艺大成以来,第一次听到如此妙极的评语。”老师踉踉跄跄的走到了我桌边,重重的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公子可愿跟我学习音律?老朽多年未曾收徒,若你肯做我的弟子,不出十年琴艺必能闻名天下!”
我一头黑线,遥想我刘云扬穿越前的时候何曾受过这种待遇,特别是大学前,哪个老师说的不是“你们是我教过最差的一届”,现在穿越到这里,随便说句话还能得到老师如此认可?
“老师,我觉得...还是算了吧。”我小心翼翼的试探了一句。
“为何?是公子觉得老朽的才能不足以教授你吗?”
本打算能敷衍一下,却不曾想这老头竟然追问了起来,无奈之下,我只能重新拿出我的大忽悠绝技了:“老师的琴艺天下无双,弟子属实佩服,但弟子的志向不在音律,弟子来太学进修,是想学到那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本事,音律虽也属于君子六艺之一,但在弟子看来更偏向于修身养性。弟子想做的是管仲那样的王佐之才,若是做乐师,即便有旷世之才,也难免落入师旷那般以琴撞其君以劝谏的境地,这实非我心中所愿。”
老师沉默了,我明白自己的忽悠大概是奏效了。过了一会儿,他大概是冷静下来了,捋着胡须长舒了一口气:“也罢了,老朽自知没有师旷那样的琴艺,既然公子志向远大,我也不好强求,只是,希望此物你能收下。”一边说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卷竹简。
我接了过来,有些疑惑的打开了竹简。
“这是什么啊,为什么上边都是些圆圈方框和点?”我很疑惑,来这里之后我也看了不少书基本明白了那些文字,但这样的各种符号我是属实从来没有见过。
“收下便好,它日如果有缘你定然会知道,要是无缘此刻告诉你也没有意义。”
“好...好吧。”我一脸迷茫的合上了竹简,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自然也不好再拒绝,只能硬着头皮收下了这卷可疑的竹简。
“老师给了你什么啊,来给我看看。”我刚坐下,同桌的少年便戳了戳我的胳膊,充满好奇的双眸竟给人一种闪闪发光的神奇错觉。
“不给,我为什么要给你看,对我有什么好处?”
“真小气,那你想要怎样?”他不满的鼓起了腮,像一个可爱的瓷娃娃。
“都同桌几天了,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没错,自从自我介绍的时候被无视之后,我依然并没有知道他的名字。其它时常和他聊天的人我也有问过,但他们也不过比我早见到了他一天,知道的比我多不了多少。他是个挺外向的人,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但这好像并不妨碍我们依然不知道他的名字这件事,就像他叫我们也并不怎么叫名字一样,我甚至觉得他大概都没有记住我们的名字。
“我的名字?”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竟隐约看见他的脸上有了一瞬间的绯红,看起来就像那些长安城里怀春待闺的可爱女孩儿:“你知道这个干嘛?”
“不知道你的名字难道要我每次找你都要扯扯衣服,然后说一声哎吗?”
“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啊,我不就是一直这样对你们的吗?”他已经换上了一副一脸无辜的表情,这阴晴转化快的比上海的天气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告诉我你的名字你也没损失啊。”
“就是不告诉你,你猜好了。”
“这怎么可能猜的到啊你在逗我吧?”
“猜不到那还是你没本事啊,别废话了快拿来给我看看。”
“好吧好吧,这次算你赢了,给你。”我本来就没想过如果他不告诉我名字就不给他这种事情,之所以要问也不过是想看看他隐藏名字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而我现在大概也明白了,他的名字应该含有某些不想让我知道的信息,自然也不会再追问了。
“不过,我打算给你取个称呼,怎么样?”竹简马上就要交到他手里的时候,我停下了手,话锋突的一转。
“嗯?”他有些迷茫,“什么称呼?”
“以后我啊,就叫你傲娇好了。”我这样想着,心想这名字确实挺适合这个言行举止时时刻刻都透露着傲娇属性的少年,只不过,不知道如果他知道这个词一般都是用来形容女生的的话会不会想拿笔戳死我。
“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随你怎么叫好了。”他一把夺过了我手中的竹简,迫不及待的将它平铺在了桌面上。
“诶?这是一部乐谱啊。”他沉思了一瞬,然后吐出了一句颇为失望的话。
“乐谱?你和我说这一堆鬼画符都是音符?”我确实没有见过古代的乐谱,老爹的研究并没有涉及到这一方面,我对于古代的乐谱认知甚至说主要是来自金庸前辈的《笑傲江湖》。在《笑傲江湖》里,令狐冲的曲谱被误以为是辟邪剑谱,即便是颇有学识的岳不群都不能分辨,由此可见古代乐谱的晦涩难懂。而我一个现代人,看不懂也自然情有可原。
“你不是懂音律吗?老师刚才还对你赞许有嘉,现在你反而连曲谱都认不出了?”
“我,懂音律?我刚才说的都是忽悠老师的,我连那首曲子是啥我都不知道。”在他面前我自然没什么装下去的必要了,“我念的那句诗是我老家那边描写锦瑟的,说实话我连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那你还敢瞎说,要是这老师知道什么意思你不就惨了。”
“那倒是,不过我觉得我命大肯定没事。”我自然不会说出这首诗的寓意其实是个千古谜题这种事,只能含糊一下。
“那这首诗的其他的部分你还记得吗,说不定告诉我我能猜出是什么意思。”
我看着他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眼睛里闪着兴奋的火焰,竟有些不好意思再骗他下去,略微思考了一下,我回答说:“这首诗下边还有两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你可能看出是什么意思?”
“嗯?这都是什么东西,好奇怪。”
“我也不清楚啊,但我好像知道最后一句‘蓝田日暖玉生烟’是什么意思。”他思索的时间里,白皙光洁的手托着下巴,那幅场景美的仿佛出自某个技术精湛的画家之手。当然,那是个性取向不正常的画家。被这幅场景吸引,我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神奇的想法。
“什么意思?快告诉我。”
“很简单啊,春天的清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你的手起初藏在衣袖里,然后变得热乎乎的。太阳升高了,你把手伸出来,连手腕都露在外边,空气是冰冷的,但太阳光却又是暖色调,阳光下,你的手白皙的像蓝田产的美玉,冒着淡淡的热气,看起来可爱极了。”
“你——为什么会是我的手?”他羞红了脸,连耳根都变得晶莹剔透。
“因为我觉得你的手好看啊。”
“你是笨蛋吗?”他的脸颊愈发红润,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变得细若蚊吶。
此情此景,我再次听到了脑海中那个名为理智的声音发出的呐喊。
“你干了什么,他是一个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