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子正色道:“国有国法,门有门规,天地之道是非镜为可左右,但我璇玑门应顺应天地自然之理,擅自杀生以满足私欲并非顺应天地自然,是以门规中第一条,不滥杀无辜。”
只听得镜心朗声又道:“鼠偷粮食,只为吃饱,人们称其为“害”,猫捕鼠,也只为吃饱,人们便称其为“益”,天底下哪有无辜之说,老鼠想吃粮食,猫想吃老鼠,便是天地自然,人想吃肉,是否也为天地自然呢?”
天枢子面露难色,迟疑了半刻,道:“人不食肉亦可活,食肉是贪欲,求道者需清静无为,是以不杀。”
“天下间是食肉的人多,还是不食肉的人多?”
“食肉者多。”
“天地人心便是食肉者多,是人顺应自然而食肉,并非顺应自然而食素。”镜心义正言辞道,“如若说众生平等,那兔子和花草树木也是一样平等的,既然杀兔食肉是错的,那我们吃五谷杂粮也是错的。”
“胡说!”天璇子怒道,“花草树木并非生灵,无知无感。”
“子非花草树木,怎知花草树木无知无感?”镜心转向天璇子道,“天璇师叔如此说,便是认定生灵是高于花草树木的,又何来众生平等之说?”
此言一出,众人均是瞠目结舌,想不到“大废”镜心居然巧舌如簧,辩得四位师父哑口无言。
镜心这两年来,遍读经典,心中本来就对“道”有些疑问,今日恰好把疑问抛了出去,没想到收有奇效,借此机会,又放杀招道:“天之道便是弱肉强食,草吃泥巴,兔子吃草,狼吃兔子,人可食万物!”镜心顿了顿,提高嗓门道,“所以,镜为师兄吃了兔子,又有什么错?”
这是镜心心中一直所想——若非弱肉强食,为何皇上想杀他李家便杀了李家?皇上之所以为皇上,并非要多好的文治武功,只要掌握天底下最大的权力——皇权,皇权便是刀剑,无论战无不胜的父亲,还是经世之才的徐首辅,在皇权面前,如刀俎下的鱼肉,所以皇权为狼,臣民为兔!
其实四位师父均是饱学之士,一来没想到镜心这通胡搅蛮缠,二来他言语中确实是对天地之理的思考和解答,不无道理,所以一时间均愣住,不知如何对应。
正此时,沉默许久的天权子干咳两声,道:“大明律例,杀人偿命,是法,是为家国长治久安;寺庙宗祠,杀人偿命,是德,意在引人向善;璇玑门规,不杀,亦是引人向善,杀生贪食可不是向善。”说罢,他对着镜心使了个颜色。
天权子之意是让他适可而止,以免自己都下不来台,镜心现如今跟随天权子学习,几乎每天都要问他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二人甚为熟稔,镜心自然知道天权子是好意。真如镜心所说天地之理便是弱肉强食,岂不是强者可以为所欲为?真辨起来,四位师父又要说上几个时辰的仁义道德,镜心也是辨不过的,只好又缓和道:“杀生自非向善,也并非等同于杀人的大罪吧,我们把自己等同于牲畜花草,本身就违背了天地至理。”
天璇子道:“倘若这只是第一次,责罚过他便可原宥,今早他自己已经承认,因为贪嘴,这几年来,所杀之生,成百上千计!”
镜心大惊失色,想不到这镜为师兄如此坦白,杀一只是贪心,杀百便是滥为,再说便是由雄辩成狡辩,为今之计,还能再行欺瞒吗?
镜心扑通跪在地上,双手伏地道:“师父,镜为师兄即便再贪嘴,如何吃得下成百上千,是我等贪嘴,让镜为师兄代为打猎!”
身旁的孙不厌、文致远、钱三喜心中大骂:“你这个混小子,拖我们下水。”可如今不下水是不行了,镜为怎么会为了小师弟想吃肉就去打猎呢,肯定有利益驱使,钱三喜自然难逃其咎,不情愿地也跪下道:“是我贪嘴,给镜为钱,让他打野兔来吃。”
一条绳上的蚂蚱,文致远和孙不厌也不能装蒜,悻悻然一并跪下,道:“徒儿也是贪嘴,请师傅一并责罚。”
天枢子愁眉不展,孙不厌,钱三喜和文致远三位外徒倒是还好,大不了轰回大明朝去,镜为最多被废了武功,山下有家,好歹也有去处。可镜心怎么办,师弟李开阳临死之求,赵一胜千里托孤,怎能置他与不顾?这事情难就难在镜为和镜心要一并处置,若是区别对待,徒子徒孙认为掌门处事不公;若是都饶恕了,璇玑门规矩便再也立不住;可真要是公事公办,镜心孤苦伶仃该如何在人心险恶的江湖生存?
天枢子正左右为难之时,只听天玑子道:“按照门规,滥杀废掉武功,逐出师门。”天枢子不由得心中一惊,盯了天玑子一眼,此话一出,可是覆水难收,哪知道天玑子紧跟一句:“你们是想被赶走,还是来闯阵?”
天枢子恍然大悟:“妙极,秒极!”在璇玑门中,除了被赶出师门,还有另一条路,便是小庙容不下大佛,内室弟子想要下山,向师父申请闯阵,只要能过了四位师父的“难关”,就是闯阵出师,有自立门派之能,师父就无权废他武功,也无权逐他出师门,任由他去留。如今这五个孩子犯了错,倘若师父已无权过问,又如何能责罚他们,所以这天权师弟这般偷梁换柱,实在妙极。
可转念一想,天枢子又觉得实行起来过于困难,文致远倒还有些机会,镜为也只是功夫稍优,剩下三人……真是不提也罢,如何过得了师父的关来?若是真过得了关,反倒是天方夜谭了。
璇玑门创立二十多年来,本领最大的内徒也只是闯了三阵而已,最终还是败在天枢子的绝世武功之下,那内徒武功本来不低,天枢子也是觉得可惜好言相劝,可他还是执意下山,被废除武功之前,还扬言道:“带不下山的,不过是以一当十的武功;带下山去的,是治世良策,天下之谋!”
“你们五人均有过错,镜为虽然是屠者,难免受人蛊惑,要说谁的错大,谁的错小,也难以分辨,如若你们要闯阵,就五个人一起。”天玑子佯装摇头,“我劝你们还是甘心受罚,当年镜中武功修为都在你们之上,还是被废了武功,逐出师门。”其实当时镜中哪有这个机会,天玑子也是讹传,以免众人不服,日后有人犯了错,这“闯阵”难度也是他们天字辈可掌控,不至于过于偏颇。其实这也是替五人开脱,向来闯阵,都以一人之力,独自闯关,他们却要合五人之力,难度也小了不少。
众人听到天玑子发话,也并未觉得不妥,别说一个,五个人加起来都不是其中一个师父的对手,五人愿意折腾,让他们折腾便是,总归还是“武功全废,逐出师门。”
其实各师兄弟,乃至于“真”字辈的师侄也早看不惯小舍中人,文致远一副凶相,仗着有些武功,从来不给人好脸色;孙不厌典型的玩物丧志,沉迷棋局,整日里只知道拿着棋谱巴结天权子;钱三喜仗着自己有钱,不仅学堂从来不去,还要天玑子专门授课,喜欢臭显摆;那镜心也是,不过十来岁,也未见得有多大的本事,却要让同龄的“真”字辈门人恭恭敬敬叫他一声师叔——就是小舍的四人,让璇玑门越来越没规矩!趁此机会清理清理门户最好,他们等的就是看小舍的笑话。
四人自然已看出天玑子有意相帮,何况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到时候齐心协力,总归寻得些许生机来,镜心正想答应,谁知道文致远先出口道:“天玑师父想责罚我们直接责罚我们便是,何必想出这种法子来羞辱我们,我们几人哪有能耐闯得了师父的阵,仅说武功,只有我和镜为会些武功,其余三人身上一点功夫都没,怕是一关都过不去,还是直接责罚我们吧!”
众人也是心中暗笑,文致远虽然厉害,镜为的底子也不错,可孙不厌、钱三喜、镜心三可是大名鼎鼎的璇玑门“三废”,哪怕就是武功好的“真”字辈师侄他们都打不过。
天玑子轻笑道:“致远的意思是,是四位师父欺负你们了?”
“自然是欺负我们,更何况镜心自从进入璇玑门屡次想随掌门学武,掌门师伯都以他天资太差为由拒绝,如今闯阵又要考量武功,不是欺负是什么?”
镜心这才看出,文致远是与天玑子一唱一和,就是找机会避开“武学”这关,五个人中有三个人不会武功,这是必输之局。
“没本事就乖乖废掉武功下山去。”镜水道,“有本事的人才有带着武功下山的资格。”
文致远等的就是这句话:“对阵四位师父文致远确实没有这个本事,对阵你倒是绰绰有余!”
镜名大师兄站出来道:“致远兄也不要说大话,致远兄所学不过是门中的皮毛而已,并未得到精髓,若是想要切磋,我镜名随时奉陪。”镜名本就是璇玑门中大师兄,号称武镜字辈第一,自从文致远上山后,居然却有传言这位外徒才是璇玑门第二代第一人,镜名不免心生不满,想借此机会杀杀他的锐气,也可在门中重拾威信。
注释:天方夜谭十八世纪传入中国,所以用这个词语不合适,我也找不到好的词语代替,意思理解便可,架空文不想过于考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