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兔肉也好,鹿肉也好,鱼肉也好,都是钱三喜向镜为师兄买来的,镜为父母就是山下的猎户,他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因家中贫困,自小被送到山上。
家中本身就是猎户,镜为自己也有一身的功夫,打起野味来事半功倍,所以他常常偷偷跑下山去,替父母打猎补贴家中,钱三喜发现后,便从他手中买些野味来犒劳犒劳肚皮,正如他所说,本就是一个缺钱,一个缺肉而已。
可今日约定的时间早过去了,镜为仍未回来,不免让人心中打鼓。
钱三喜道:“就算这璇玑门的人都出事,镜为也不会出事,他进了山,像老虎归林,猴子上树,你就不要多想了。”
“兴许镜为这几年打的野兔太多了,兔子见了他就怕,躲了起来,今日一无所获。”文致远蒙上被子,“我们就别想这么多,睡觉睡觉!”
文致远话音未落,只听得大寝舍中传来乱糟糟的躁动声,钱三喜乐道:“哟,有热闹看了!”说罢推门而出,去看看大舍中出了什么事,哪知道劈头看见的是被绑成一团的镜为,镜为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叹了一声气。
钱三喜问道:“出了什么事,为何绑着镜为?”
镜玄答道:“镜为师弟偷下山去,打了只野兔。”在天枢子的要求下,挑粪之事已经由门中人轮值来做,每个人都挑粪,每个人都会是“臭”的,自然也不敢再嫌弃这师兄臭了,他也得以重回大寝舍中居住。
“哦……我先睡了。”钱三喜慌忙合上门,轻声道:“大事不好,镜为被抓了。”
文致远道:“他一天到晚往山下跑,被抓也是迟早的事。”
镜心道:“文师兄,就是因为我们想吃兔肉,镜为师兄才会被抓,要不然他只是私自下山而已,哪有杀生和偷食的罪过,本来可能只罚他挑一个月的大粪,如今不知道师父如何责罚他了,说不定会被赶下山去。”
“他这些年来杀的生还少吗,没有我们,他依然杀了不少生吧。“文致远冷哼一声,“况且,赶下山有什么不好,他本来就是猎户,就是碍于师徒之情才一直留在山上,如今他武功已学成,下山打猎也够维持生计。”
“倘若掌门要废了他的武功呢?”孙不厌插嘴道,璇玑门内室弟子脱离璇玑门,需要自废武功,立誓与璇玑门再无瓜葛,生死也与璇玑门无关。所以璇玑门才有内室,外室之说,内室弟子不准背叛师门,不可随意离开碧霞山凌空峰,武功师父要倾心相授,外室弟子只约定好修习年限即可,在门中需与内室弟子一样遵守门规,时间一到即可离开璇玑门,武功师父们只会酌情相授。
“你们还顾着担心他?”文致远冷笑道,“我们已经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要是他把我们一并出卖了,我们也得受责罚,这些年他打的兔子,一半都进了我们的肚子。”
“不会……他不会出卖我们的。”钱三喜道,“整个关外哪有二两银子一只的兔子,只要他还想做这门生意,就不会出卖我们。”
“所以呢?”镜心见文致远和钱三喜二人句句都在分析自己会不会被牵连,压根没去想背了黑锅的镜为师兄,不悦道:“我们就眼睁睁看他被逐出师门?”
“没这么严重吧……”钱三喜道,“上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弟子可是出了人命,这回镜为只是杀了几只兔子而已。”璇玑创立不过二十多年,天字四子是第一辈,镜字便是第二辈,迄今为止只有一位弟子被逐出师门,是一名叫镜中的师兄,据说因脾气火爆与人起了争执,伤了人命。
“这可说不好。”文致远冷笑一声,“掌门师伯迂腐的很,没准会跟你说,人命和兔子命有何区别,不都是一条命吗?”文致远想想那句“世间本无善恶,于你而言是恶人,他杀了些许商人猎户,于山中猛虎野兽,便是大善人。”就心里窝火,当时他正准备结果金三江,却被这古怪的理由拦住。璇玑门门规中的不杀,意思为不滥杀无辜,并非特指无辜之人,众生平等,无辜的兔子也是无辜,这掌门师伯真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足为奇。
镜心道:“要是镜为师兄被废掉武功,赶下山去,不是替我们背了黑锅吗?”
文致远道:“镜为废不废掉武功已无大碍,他已经成年,也有一身打猎的好本领,即便被废掉武功,只是手脚慢了些,还能娶老婆生孩子,享受享受人间清福,有什么不好?”
“哎……”孙不厌叹息道,“他练功极为刻苦,寒冬酷暑近二十年,这样被废掉,实在可惜了。”
镜心也觉得文致远说得太轻巧,二十年的心血,一朝被废,如何不让他心灰意冷,况且这璇玑门又不是出家当了和尚,要讲六根清净,师父天枢子也常念他思念父母,准许他每个月下山一次,只是镜为近来为了打猎,两三天就要下山一次,过于频繁了,要不是为了给小舍中的四位送野味,镜为如何会被“人赃并获”?镜心于是又道:“咱们不该袖手旁观吧。”
“可惜了,可惜了……”钱三喜长叹一声,见众人望向自己,又低语道:“我见那兔肉还留在大舍中,也没人敢吃,放到明天冷了趴了就不好吃了……”
“去去去,你就知道顾着自己!”镜心恼怒道,“也不知道你这身肉,是怎么上的凌空栈道,过得一线天!”
“我来的时候,才九岁。”钱三喜道,“经你这么一提醒,是该想想怎么下山了。”
文致远不耐烦道:“这还没有结果呢,等明日掌门师伯来定再说,我们能睡觉吗?”
文致远一怒,众人都不敢在言语,纷纷上床睡去。
第二天,众人聚集在演武台,等候如何处置镜为,镜心、文致远、孙不厌和钱三喜也在人群中,他们几个与镜为交好,只能在心中默默担忧,却也不敢为他说话。
其他人则恶语相向,一来璇玑门中有不少孤儿,他们连生辰都不知道,镜为却被掌门准许下山看望生父生母;二来,门生中有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吃过肉,而镜为居然偷偷打猎烤兔。璇玑门人无论镜子辈的师兄弟,还是真字小辈,难免心生妒意。
镜心也是暗叫不好,镜为师兄做了此事可谓怨声载道,师父难免为平众怒从重处罚镜为。
不多久,天枢子,天璇子,天玑子,天权子首先坐齐,而后镜名和镜恒带镜为进入演武台。镜为垂头丧气,朝小舍四人瞥了一眼,又是低头默默地走。
只听得天玑子先道:“镜为,你可知错了?”镜为是天玑子收来的徒儿,对他关爱有加,这句话说得颇有深意,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蔫,通常说出这句话来,就是打算放他一马。
众人也是知道天玑子有此意,也是议论纷纷,窃窃私语道:“这样就完了吗?”
“一点责罚都没有吗?”
“滥杀可是大戒啊!”
镜名朗声道:“不要私语!”大师兄颇有威严,不少人虽然心中有怨气,仍是闭口不言。
掌门天枢子道:“镜为,还记得璇玑门的门规吗?”
“记得……”镜为小声道,他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四位师父。
“记得你就大声点背给我们听!”天璇子面色极为难看。
“一皈道,天地之道;二皈经,天地至理之书均为经法;三皈师,年长者可为师,年幼者这亦可为师,人可为师,天地亦可为师,学无止境。”
“那五戒呢,你就忘记了吗?”
“徒儿没忘……”镜为道,“五戒是不杀无辜,不抢夺盗取,不奸淫,不酗酒,不恶语相向。”
“这第一戒就是不杀无辜,你是明知故犯!”天玑子责骂道,语气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天枢子轻叹一声:“璇玑门说众生平等,第一戒便是不杀无辜,杀生同于杀人之过。”
听到此处,文致远冷笑一声,低语道:“我就说这老道迂腐得很吧。”
镜心却是一惊,没想到偷吃了一只兔子而已,居然等同于杀人的罪过,之前还一直说璇玑门门规宽松,有些地方却又颇为严明,天枢子言下之意,莫不是向之前那位伤了人命的师兄一样,废掉武功,逐出师门?
“天枢师父,请问何为无辜?”只听得人群中传来一声响亮质问,众人齐刷刷望向此声来处,竟是只有十二岁的镜心,他不想躲在人群中做缩头乌龟,要替镜为师兄说句话。
天枢子道:“无辜便是做了未做伤天害理的事。”
“师父,何为伤天害理,您常说天地自有其理,便是一只兔子,一个镜心便可左右的吗?”
“镜心,不得无礼,现在正在处置镜为,不要来闹事!”镜名狠狠盯着他。
“这个傻子……”身边的文致远也是直摇头。
“镜心小弟,不要把我们都卖了……”钱三喜戳了戳他的后背,在身后耳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