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天玑子顺水推舟道,“文致远五个人,镜名再从镜字辈中挑四人,五对五车轮战,别说我们以大欺小,你们五个若是赢了,就当你们过了天枢师兄这关。”
“好!”镜名先应了下来。
“好。”文致远皱了皱眉,也应了下来,他原意想激得四位师父避过此关,能说到此处也不容易。
天玑子师父故意说车轮战,便是给他们机会,若是一对一,三局两胜,五人中恰有三人不会武功,便是必输之局。若是车轮战,镜为可胜过一人,自己可以连胜四人,才有一线生机……可连胜四人,也绝非易事啊!
镜名到众人中巡视了一遍,道:“我,加上镜妙,镜水,镜恒和镜德五人。”
不日前,镜心才看过一年一次的七星殿试,这五人便是武功的头五名,镜名大师兄自不用提,镜字辈武功第一人;镜妙身材矮小却招式灵动迅捷,怕不在文致远之下;镜恒膂力惊人,力能扛鼎;镜水擅长剑法,一剑出而江海清光;镜德擅长点穴功,手掌轻抚,便是要命死穴。
镜心也想出力,念及和文致远的约定,又不能在碧霞山中展露,于是心生一计道:“师父,如今既然要比武,徒儿也不能避免,我想请致远师兄教我几招,以便切磋。”
“镜心师弟,就算文致远教上你十年,也不是镜名师兄的对手。”
“索性让掌门师父教他便是,教二十年,二十年后再闯阵!”
镜妙和镜水二人在一旁嘲笑道。
文致远瞪了镜心一眼,道:“真以为你学上几天,就能敌得过别人苦练十多年,自己有几斤几两不知道吗?”文致远之意,是让镜心别添乱,别说不能展露武功,就算让他使出浑身解数,也不是其中最弱镜德的对手。
天枢子道:“如若大家均无异议,此事就按天玑师弟的提议来,由镜名五人代替我守阵,而后天璇师弟,天玑师弟,天权师弟各出题摆阵,三日后到演武台闯阵,过不得阵,自废武功赶下山去,过得四阵,随君去留!”
众人也是纷纷称是,心道这五人安安心心地认命便是,非要“闯阵”,到时被人打得极为难看,师父出题也答不出,不是自取其辱吗?
天字四子先行离开,而后镜名、镜恒等人均是冷笑一声也离开,真字辈的小徒们都是来看热闹,吵吵嚷嚷地散去了。如今只剩下小舍四人和镜为在演武台上了,镜心见镜为仍然低头跪着,心中愧疚不已,为他松绑道:“师兄……”
镜为身子一拧,怒道:“你逞什么英雄好汉?”
“你是蠢货吗?”文致远又是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本来镜为一人受罚,大不了让钱三喜补贴他些银两以供日后生计便可,你添什么乱?”
镜心也是怒不打一处来:“能他娘的一起吃肉,就不能一起受罚吗,让镜为师兄一个人扛着,算什么兄弟?”
镜为满腹怨气无法疏解,摇头道:“我甘愿受罚,我家中最为困苦之时被送到碧霞山,还不到三岁,璇玑门养了我二十四年,要说四位师父是我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如今犯了门规受了罚,哪怕除掉武功,心里还好受些。”
“可……”
“可什么可?”文致远怒道,“你他娘的不仅害了自己,还连累我!”
“好了,好了!”钱三喜当和事佬道,“大家都在一条船上,不要把船打翻了。”
“什么一条船,你和孙不厌身上又没武功,输赢有何分别?”文致远怒道,“我这一条船上都是谁,有能帮上我忙的吗?你们不知道旁人都在背后叫你们三大废柴吗?我练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一身功夫,日后还要投入军中,你教我如何上阵杀敌!”说罢,他转身就走。
“文师兄……”镜心这才明白,自己不计后果连累最多的便是文致远,他是军户,下山后要继承百户之职才如此勤奋地修炼武功,一朝被废,上了战场岂不是任人鱼肉,他苦叹一声,望着孙不厌和钱三喜道:“我做错了吗?”
孙不厌扶起镜心道:“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能无愧于心已不容易。”
镜心望着文致远远去的背影,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声:“文师父……”文致远两年中倾囊相授,在镜心心中他已等同于师父。
“去你娘的!”文致远头也不回,边走边骂道:“我去练功了。”
镜心笑了笑,一旦文致远骂人了,说明消气了。
哪知道文致远忽然停下,扭头冷冷地说:“不是为你镜心镜为,我是为了自己。”
文致远去思索以一敌四的法门,镜为被人排挤,也不好回到大舍中,便随同孙不厌等人到小舍中,这几也只能先行在此住下。
镜为见孙不厌一回去仍旧翻看棋谱,不悦道:“孙兄弟,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看棋谱?你们真成了三大废柴了,一点忙都帮不了?”
孙不厌眼睛仍是不离棋谱,道:“家父入狱的时候,我在看棋谱;今日东窗事发,我仍是在看棋谱。家父入狱,我回不到京城,回到京城也进不去诏狱,只能无可奈何,今日东窗事发,我身上没有武功,也只能无可奈何,天底下太多不可奈何的事情,我除了看棋谱还能做些什么呢?”
“比武我们是帮不上什么忙,其他帮我倒是有点办法。”钱三喜道:“孙不厌与天权师父相熟,不如向他打听打听最后一关的题目是什么,我也去找天玑师父问问他的题目,双管齐下,这胜算不就多了几分吗?”
镜心道:“这不是偷奸耍滑吗?”
“去去去,你个害人精,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们,我下山就下山,扬州不比这舒爽多了。”钱三喜道,“再说,你为何小看舞弊,舞弊也是本事,舞弊不被人发现更是本事,让考官帮你舞弊是大本事,你眼中的舞弊,便是我心中的本事,要是没有这些本事,我钱家的生意还做不做得?”
“原来你们钱家这大产业就是靠偷奸耍滑得来的。”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从来就什么偷奸耍滑!”
“你们别争了。”镜为道,“既然此事受牵连最大的是文致远,就算为帮文致远,我们也应该尽力而为,但是窃取题目做不来,我们杀生已经是错了,还要偷窃题目,这是错上加错!”
“可你们在这里坐上三天也想不出法子来,我有我自己做事的办法!”说罢,钱三喜推门而去。
“这帮蠢货,呆子!”钱三喜边走边骂,他从来没见过这么迂腐的人,镜心刚来的时候还甚合他胃口,没想到才过了两年,这厮跟着天权子读了一些所谓的圣贤书,就变得满脑袋浆糊。像极了他年幼时在家中见到的那些大官们,满口的仁义道德,哪怕少给他们一两银子,哪点礼数不周,哪句话得罪了他,就有数不尽的小鞋等着给你穿。
心里这么想着,钱三喜还是到了师父天玑子门前,刚抬起手想敲门,又放了下去,“我来这里干嘛,反正下了山,我也没什么损失,何必替这几个小顽固来求人?”钱三喜转身正要离开,又忍不住折回来,想去敲门去不知道如何开口,一时间又犹豫不决,哪知道这时,门自然开了,天玑子的大肚皮就在他眼前,只听他道:“三喜,你来找为师?”
“嗯……是也不是。”
天玑子笑道:“何为是也不是?”
“我也说不好。”钱三喜叹道,“师父,我有些事情不明白。”
“何事不明?”
“我也想不通吃肉有什么罪过,就因为吃了些肉就要被赶下山去,文致远和镜为还要被废掉武功,天下间食肉的人多了,为什么他们就没有罪过,偏偏我们有罪过呢?”
天玑子示意钱三喜进屋,他为这徒弟倒上一杯茶水道:“那我问你,若是人肉,你吃不吃?”
钱三喜正捧着茶杯暖手,惊道:“这……这人肉怎么可以吃?”
“依照镜心所言,人肉也是可以吃的,文致远武功比你强,他要是没有肉吃,就可以吃你的肉。”天玑子拍了拍钱三喜圆滚滚的肚皮道,“你这肚皮又大又圆,够他吃上三五天了。”
钱三喜瞥了瞥天玑子更大的肚皮,小声道:“师父的肉也不见少么……”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钱三喜慌忙改口道,“即便我的肉再好吃,文致远也不会吃我的肉。”
“人和禽兽最大的区别,就是人有超出他们太多的智慧,再强的人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办妥,武林高手盖不了房子,文臣武将也织不来棉布,每个人都希望过得好一些,就要互惠互利,于是有了道德准则,于是便有了开化,人便不会相互残杀吃肉。”
天玑子起身,望了望窗外,又道:“天枢师兄的准则是做圣明的准则,镜心的准则是禽兽的准则,人之所以为人,有圣明一面,也有禽兽的一面,所以你想吃肉,没有什么过错,只是随着本心罢了,天枢师兄希望人人皆圣明,对璇玑门子弟有所希冀,所以才责罚你们。”
钱三喜似懂非懂点了点头,道:“我大概……也许明白了。”
天玑子从身上掏出一个纸条,缓缓推到钱三喜面前道:“我知道你想来干嘛,其他两位师父的题目我也知道,都在字条中。”
钱三喜道:“师父,这是……?”
“人免不了想吃肉啊。”天玑子摸了摸肚皮,轻轻一笑道,“这是我欠镜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