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布政使吴群上书请归,天启并没有过多的挽留,一来他的身体条件不允许再折腾,二来天启需要这么一个台阶,把戏台子给搭起来。十一月十三日,天启下旨准予吴群病退养身,着吏部甄选能才接任广东布政使一职。
吴群的去职并没有多少意外,但是他的继任者却引起了多方争夺。吏部尚书张问达得到都议史左光斗的授意,提名户部侍郎李奉存接任广东布政使,但是却遭到了内阁大臣王佐的反对,理由是:今国库凋敝,亟待户部上下夙夜筹谋,以图殷实之策,断不可在此时断司徒之肱骨,殊乃再议之。
针锋相对的,吏部侍郎何光则推荐江西左布政使(即副布政使)魏明宇接任广东布政使,浙东党人自然也不可能同意,内阁大臣杨涟直言否决:魏明宇到任江西仅一年,而今立地右迁广东,非议也。
朝堂上,两派人马为了谁来主政广东的问题争论不休,朝堂下,另一支人马却在暗中图谋起势。北京城的东南角,有一座不起眼的小楼,门头的牌匾上书着三个鎏金大字:仲云楼。自打晋党从东林独立出来之后,山陕一系的朝臣便常在此处聚会,盖因此楼的老板乃是西安人。
仲云楼气势不大,拢共就两层,一楼的大堂里坐满了歇脚吃饭的贩卒走夫,二楼的雅室里,则是达官贵人们的去处。
“传庭啊,你的意思老夫明白,晋党方兴未艾,中央要有力量,地方上更需要力量,可是你得想清楚,一旦晋党卷到了广东这个烂泥滩里,光靠你我,是不可能斗得过另外两派的,人家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咱们淹死。”小小的雅室里,三个人围着一张方桌对向而坐,桌上的一壶普洱红已经凉了,但茶杯里却滴水未少。
“张大人的顾虑,传庭自然是晓得的,这一招火中取栗光靠你我断然是没法成事,不过,要是有了万岁的首肯,那就另说了。”孙传庭目光炯炯,心中已然盘算清楚。
“你有多大的把握说服万岁?”大理寺丞尤胜皱着眉头问他。
“十成!”孙传庭斩钉截铁地回答,其余二人却是面面相觑。
“理从何来?”
“昔日,万岁敢我以县令之身平三藩,今日,万岁必肯以我之言取广东!”
十一月二十五日,在争论了足足半个月后,一则重磅消息的出炉终于打破了朝堂上的僵局,吏部尚书张问达在浙东党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推荐两淮转运使南居益出任广东布政使。这份提案让齐楚和浙东两派都是一惊。南居益是山西人,齐楚集团以为是浙东一系彻底丧失了耐心,破罐子破摔,本着“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别想要”的精神,故意把广东扔给晋党来恶心人。而浙东集团则非常清楚,这事儿根本就是晋党在主动发难,因为张问达也是陕西人,早先晋党独立,他并没有跟过去,现在看来,这厮根本就是个“地下党”,暗中支持着晋党的“宏图伟业”。
虽然两派对晋党这一动作各有解读,但是应对的方法却是不谋而合,十一月二十六日,王佐和杨涟同时上书,否决张问达的提案,理由出奇的相似:两淮盐榷事繁纷乱,南居益久历知微,时无人可替,骤然迁出,恐生乱。
虽然内阁一致反对,但是南居益的出现却让天启找到了柳暗花明的感觉。三藩之乱后,天启并没有在晋党身上过多的倾注心思,因为盐税迟迟未动,天启并不想晋党早早就坐大,但在这种刻意的忽视下,晋党的生存也越发的艰难,像张问达这种久居朝堂的老臣,都不敢公开宣称自己是晋党中人,只能暗暗潜伏在东林党中,等待跳反的时机。
如果能够利用广东布政使这顶帽子,让晋党和朝廷在盐税的问题上达成某种妥协,那岂不是两全其美?
十一月二十七日,天启召张问达入宫问对。
乾清宫里,炉烟缭绕,屋外飘荡细雪,屋内熏风微醉。天启坐在椅子上,张问达跪在台阶下。
“卿上此疏,乃代劳,乃自为?”
“臣为朝廷代劳。”
天启闻言,不置可否。
“南居益去职,何人可替?”
“淮安转运副使,史从知。”
这会天启点了点头。
“南居益籍贯何处?”
“祖籍山西阳曲。”
“扬州去广州,千二百里路程,他可备好盘缠?”
张问达闻听此言,顿时僵住了,缓缓抬起半个头,看了看天启的脸色,却并没有找到答案。
“万岁以为,此路需备多少行脚?”
“朕听说扬州城里有一座山陕会馆,汇聚天下盐商近半。”
张问达浑身一颤,天启的话,他听的明明白白,晋党想要广州,就拿扬州来换。
“万岁,臣,不敢擅作主张……”
“无妨,且带话回去。”
晚上,还是在仲云楼,小小的雅室里,挤满了人,烛影摇曳间,闪烁着声声叹息。
“万岁这胃口也太大了一些,广州城虽然利益可观,但要拿扬州的盐榷来换,未免也太过了。”
“还不是那伙徽商开了口子,早前楚党争洋行落地的时候,就让徽商让出了两淮的盐税,现在万岁是尝到了甜头,又想故技重施。”
“盐榷万万不能放,此乃山陕立足根本,海贸本不是我等长项,若是断然改换门头,恐有存亡之祸。”
“可是,万岁此言摆明了是给我等入主广东的机会,就这样白白放过,岂不可惜?”
“入主广东也不见得是好事,那里本就是楚党的地盘,又被东林觊觎已久,我等仓促插足,怕是会被群起而攻之。”
“非也,我等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张扬名目,晋党不能永远屈居人下。”
十一月三十日,天启第二次召张问达入宫问对。
“朕的问题,卿可有答案了?”
“万岁,广东虽好,却难比扬州千古繁华。”
天启闻言,颇敢意外。
“如此,南居益的盘缠是凑不齐了。”
“山陕穷苦边地,难为矣。”
天启摇摇头,伸手指着跪在台下的张问达:“非是难为,只贪多求全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