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一日,检察院钦差南巡大臣王徽用从南京抵达广州,入驻原广东巡抚衙门,随即传询广东布政使吴群。
“东南会馆四十人联名检举,吴大人对此可有说法?”巡抚衙门的大堂中,王徽用和吴群左右对相而坐,王徽用眯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下官在任两年,敢指天为誓,不曾贪墨分毫,王大人若是有疑,大可搜查下官府邸,下官绝无二话。”吴群以手指天,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王徽用摇摇头,“唉,吴大人言重了,职责所在,本官也只是寻常问问,你不要多想。”
“钦差大人,东南会馆写这封信,下官其实早有预料,这些商人因为下官不给他们签发地契,所以对下官怀恨在心,这才恶意诬告。”吴群咬牙切齿,好似与那些商人不共戴天。
“噢?吴大人何故不签发地契呢?”王徽用似乎察觉到什么,于是追问下去。
“这些东南会馆的商人将整个洋行码头的商埠都盘了下来,摆明是圈地聚财,于市易大为不利。广州虽小,但洋行利大,若是千万关银皆过其手,其势必然无两,于朝廷计,断不可生此富可敌国之大贾,以防沈万三旧事。”吴群话说的倒是漂亮,不过王徽用也听明白了,这事儿说白了就是本地商人和外地商人争利的事情,吴群肯定是在拉偏架,得罪了这些东南的商人,所以人家才一纸诉状把他给告了。
王徽用点点头,“本官明白了,明日便会把情况上达天听。”
果然,第二天王徽用写了一封奏折直递天启,“……布政使吴群袒护地方,东南商人来粤置产则百般刁难,以莫须有之罪拒不签发地契,有否私相授受虽不明了,但偏护之意却供认不讳……”
同一天,锦衣卫也找上了吴群,千户李远大半夜的跑到布政使司,先把吴群扣住,然后在后堂一阵倒腾,折腾了大半宿,结果只找到了三百多两银子。
“番长,现在总该信我了吧。”后院里二十多个人举着火把,把四周照的亮堂堂的,吴群双手被绑在椅子后背上,动弹不得。
“不应该呀,你一个布政使,怎么就这点儿散碎银子?不对,肯定不对,来人,把鞭子给我拿来。”李远站起身来,作势要抽吴群。
“别别别!番长听我说!”吴群大惊失色,他没想到这些缇骑如此不讲道理,“我……我还有别的财路!”
“噢?这就对了。”李远把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点头示意旁边的书案做笔录,“说罢。”
“广州城里三家食店、三家商栈都有我的股头,我去吃食、采买都无需银钱……”吴群说完,咽了口唾沫。
“完了?”李远又把手抬起来,“你是不是以为我好糊弄?再不说实话我非把你屁股打烂不可!”
“番长!番长!我真的说完了!”吴群惊出一身冷汗,把衣襟都湿透了,“我手里的银子真的就那几百两啊!”
李远懒得再听他废话,挥了挥手,旁边的两个番子解开吴群的手,把他架起来,绑到了一根立柱上。
“啪、啪、啪。”李远抄起马鞭就是一阵抽,吴群痛的嚎啕大叫,“番长饶命啊!我说的实话!实话啊!”
大概几分钟过去,吴群吃不住痛,晕了过去。
“啧,难道这厮真的就这么点东西?”李远也纳闷了起来,在他的印象里,做官做到布政使这一级,家里存个几万两银子是很平常的事情,你吴群又不是海瑞,凭什么这么穷?
“这厮肯定还有话没说,来人,提水来!”哗啦一声,一桶水浇到了吴群的头上,把他从晕厥中惊醒,“我再问你一遍,你的银子呢?”
“我……我没钱了……”吴群有气无力地回答,话音未落,咻一声,鞭子又落到了他的背上。
反反复复半个多小时,吴群的后背已经血肉模糊,李远都累了,换了一个番子来执鞭。
“好了,今天先到这,明天让他养养伤,后天继续。”李远相当有经验,他知道再这么继续折磨下去,吴群很可能小命不保,得先让他恢复一下,再继续拷问。
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吴群一听这话,差点当场休克,人生最绝望的事情不是正在经历噩梦,而是明知噩梦会来却无能为力。
“我说……我说……”微弱的求饶声传到了李远的耳朵里,他回过头,扬唇一笑,“来人,笔录!”
十一月十日,锦衣卫和检察院的两份报告一前一后地送到了天启的桌上。
锦衣卫呈报:“广东布政使吴群,在任两年,得银十万,全数投入本地商会中,原本打算将洋行港口商埠尽数吃下,然被东南会馆商人捷足先登,遂在地契一事上对其百般刁难,至于其他罪状,臣等并未查实。”
两份报告对比起来一看,天启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要定吴群的罪名,自然是能定下来的,毕竟他是以利益相关方的身份在干涉商业行为,算是变相的搜刮民脂民膏了,但是在天启看来,如果治了他的罪,那就等于浙东集团大获全胜了,将洋行放在广州也就失去了意义。可要是不治他的罪,督议院、检察院这一关怕是不好过。
就在天启犹豫的时候,被锦衣卫打了个半死的吴群自己上书来了,他以身体不适,疾病缠身为由,祈求皇帝让他病归养老。
吴群的折子让天启有点莫名其妙,他才刚刚五十岁,怎么就要养老了?天启遂把回到京师的李远叫了过来,问明情况。
李远可聪明,他当然不会老老实实说自己把人家打得生活不能自理,真一半假一半地回禀说,“吴大人体虚孱弱,稍加刑讯便吃不消了。”
天启一听,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关节,撇了撇嘴巴,“下回下手轻一点儿,别动不动就用大刑,吓唬吓唬就得了。”
李远不好意思地笑笑,“万岁说的是,下人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