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一溜烟小跑到文华殿,所谓文华殿者,明代以来便是太子东宫所在。朱由校领着一班人走上前,一把推开门,当了一个月太子,他今天却是第一次来这东宫。
朱由校迈步上台阶,绕过书桌,稳稳坐在殿椅之上。刘一燝立刻率众跪拜下来,“臣等拜见太子殿下!”这一礼,算是扶正朱由校的东宫之位。旋即,杨涟建议到:“今内宫多事之秋,太子宜早登帝位,以框朝野之心。”
“不若便定在九月初六吧,虽非大吉之日,然非常之时,当便宜行事。”说话者,原来是监察御史左光斗,他掐指一算,近来只有初六勉强算是个吉日。群臣闻言,左右商议,皆以为可。
于是朱由校也不迟疑,当即下诏:“承天载运,孤定于吉九月初六日,行登基大典,宣国诏,继大统!”群臣山呼万岁,是为尊领圣裁。言毕,杨涟又与群臣商议,“而今僭后李氏仍窃据乾清宫,太子安危犹未定,臣请戍留东宫,以保储君无恙!”左右皆称善,又有吴应奇、左光斗等七人愿同留东宫。
“孤有臣如斯,国之大幸也。”朱由校看着台下一众臣子,心里莫名踏实了不少。
接下来几天,大臣们兵分两路,一路安排登基大典事宜,一路则守在东宫,确保太子万无一失。
九月三日,李选侍突然从乾清宫遣李进忠至内阁宣了一道懿旨:“太子尚幼而国事繁多,条理总有欠妥之处,故内阁一应批章,宜先送西暖阁过目,再知会太子,以保社稷无乱。”
李进忠念完,正待要走,却被刘一燝拽住袖子,“李公公,莫急着走,你且回去告知李嫔,东宫尚在,这紫禁城还轮不到她来颐指气使!”李进忠一听这话,脸上也挂不住,连忙挣脱开来,一边退一边说:“刘阁老的话,咱家一定带到。”说完便一溜烟地跑进宫去了。
没多久,李选侍发懿旨的事情就传遍了满朝文武,科道言官尤其火大,如此赤裸裸地要求“听政”,让杨涟当场骂了三句“不要脸!”,随即,各路大臣要求李选侍搬出乾清宫的奏折如雪花一般送进了西暖阁,言辞之激烈,让她怒火中烧。
“乱臣贼子!该杀!”李选侍把手里的奏折狠狠仍在地上,“他们就非得和我这个女人过不去吗?!”李进忠赶紧跪在地上,“请娘娘息怒……”过了一会儿,李选侍的心情大约平复一些了,转头又对李进忠说到:“你再去趟体仁阁,告诉他们,太子要登基可以,先把皇太后封了。”李进忠咽了口唾沫,知道自己又得挨骂了,可也只能应承下来。
不一会儿,李进忠赶到了内阁,正巧一应阁臣都在,“见过诸位阁老,咱家又来了。”阁臣们一见李进忠,心说这李选侍又有什么幺蛾子,“李公公又有何事?”方从哲怕刘一燝突然发作,赶紧出来打圆场。李进忠尴尬地笑笑,“传李娘娘话,太子若要登基,且先立皇太后之位……”
话音未落,刘一燝和韩癀两人同时拍案而起,“她好大的口气!”,“大行皇帝在时,此妇便觊觎皇后之位,而今公然以登基为要挟索取太后之位,其心殊为可诛!”李进忠被两人吓了一跳,连连往门口退去,生怕挨打。
方从哲赶紧起身,劝两人不要太冲动,稳坐一旁的叶向高这时候也出来打圆场:“罢了,公公,你回去告诉李嫔,让她莫要白日做梦,早早搬去哕鸾宫,免得大动干戈。”李进忠闻听此言,如蒙大赦,赶紧告退,匆匆赶回西暖阁去了。
此时已是九月四日,转头来到第二天,距离登基大典已经只剩一天时间了,李选侍却依旧占据乾清宫不愿搬出来,朱由校和群臣都有些着急。
“太子明日便要登基,李嫔今日还不走,莫非要让万岁继续居住东宫?成何体统!”杨涟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匆匆赶到内阁,希望劝说首辅方从哲用点强硬手段,逼迫李选侍移宫,没想到左光斗竟先他一步,已然和首辅吵了起来。
“唉,此事不急在一刻,乾清宫又非只西暖阁一间房,东暖阁也可以住嘛。”方从哲摆摆手,反倒劝左光斗不要太过滋事。
“荒唐!李妇既非帝妻更非太后,岂可与万岁同居一室?”方从哲的话让旁边的杨涟听不下去了。
方从哲又辩称到:“李嫔毕竟是先帝旧人,我等逼之过甚,先帝岂无意乎?”
杨涟闻言大笑,“诸臣皆先帝顾命,先帝岂会先顾一个妃子?自是先顾太子也!今日我便放言,要么杀了我,要么让李妇移宫!”
“好!”正当诸臣在内阁中争辩的时候,朱由校带着一班大臣突然出现在门口,拍手称快,“杨爱卿真君子,赤胆忠心,日月可鉴。”
群臣赶紧起身下跪,一阵叩拜。
“殿下何故离开东宫?”方从哲略显尴尬地询问朱由校。
“移宫之事,孤已然闻听,特来内阁询众之意。”说话间,王安拉开了首辅的位子,示意让朱由校坐下。
“殿下明日登基,李嫔今日必须移宫!”左光斗再一次高声建议。朱由校点点头,“孤也有此意,李贵妃近来所为,实在难当母仪。然何人可使?”
刘一燝闻言,当即下跪,“臣愿往。”话音未落,韩癀也跪了下来,“臣愿同往。”
“好,王安,你与两位阁老同去,必要劝说妥当。”王安泯然一笑,略一点头:“奴婢领旨。”
一行三人施施然穿过乾清门,来到乾清宫大门前。
“娘娘,刘阁老、韩阁老还有王公公求见。”李进忠小心翼翼地跟李选侍禀告。李选侍并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拉着她五岁女儿的小手,她知道,既然王安来了,那就意味着太子的立场已经无可挽回。
“让王安进来吧。”
片刻之后,李进忠领着王安来到李选侍的面前。
“太子殿下给娘娘问好了。”王安对着李选侍恭恭敬敬地一揖,李选侍挥了挥手,“虚礼就免了吧,太子有何话要说?”
“殿下只一言,”王安说着,跪了下来,“请娘娘移宫。”说罢,便向李选侍叩首。
李选侍闻言,缓缓闭上眼睛,一滴泪水从眼角骤然滑落,她赶紧掏出手绢擦了擦,强忍住酸促的鼻音说到:“再无别的事情了?”王安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跪拜在地上。此时,李选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抬手用手绢掩住脸,呜咽起来,李进忠在一旁好言安抚,却没甚用处。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李选侍终于收拾些了,起身抱起自己的女儿,径直向门边走去。
刘一燝和韩癀在门外等了半天,正觉得不耐烦,不然听得房门打开了,只见李选侍抱着她女儿从门内走了出来,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唱到:“恭迎李贵妃移宫。”李选侍目不斜视,直直从他们两人中间穿了过去,李进忠跟在后面,赶紧给两人赔不是,“阁老莫要介意,娘娘今日贵体欠安,欠安……”
刘一燝和韩癀相视一笑,“公公不必多礼。”说罢,王安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两位阁老,幸不辱命。”三人互相客套一番,转身又回体仁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