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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骨扇忆事

对于他的话,十五不知有没有听懂。她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仰倒在雪地里。青丝铺散开来,她面容如雪,印在他心里。

十五在饮酒前忘记说了,她一旦醉酒,至少要睡上三天三夜。

三娘守在寝殿门口,满脸担忧,时不时搓着手心。今晚十五去杀流水,可是,刚刚得到的消息却是流水完成任务回到了桃花门。而天又快亮了,十五还没有回来……

正在这时,一道白色身影慢慢走来。三娘忙迎上去,竟然是风尽,而他背上正背着闭着眼睛、头发凌乱的十五。

“十五……十五!”三娘慌张地喊她。

“别慌,她只是醉了。”风尽的声音冷厉而霸道。三娘慌忙止声,又听他说:“你们去准备好热水,然后下去休息吧。”

“咦……”三娘惊讶地看着风尽,他说话的口吻怎么这么熟悉?不过闻到十五一身酒气,她还是赶忙让人将热水送进了寝殿。

满满的几桶热水备好,十五躺在床上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三娘正要去替她把衣服脱掉,哪知风尽走过来吩咐道:“你下去吧。”语气不容反驳。

三娘闷声不响地退出去,准备回自己的房间休息,突然在转角处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

“谁?”她飞奔过去,待看清那个人,吃惊道:“风尽?你……你不是在十五的寝宫里吗?”

风尽露出诡异的笑容,将身子隐于暗处,幽幽道:“其中奥妙,三娘自然不懂。”说完,转身进入房间,把门关上。

三娘皱了皱眉,突然发觉这个院子里有股腐朽难闻的味道,慌忙抬脚离去。

屋子里,灯光暧昧。十五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十五……”任由他怎么呼唤,她都没有一丝动静。他坐在床边,将她抱在怀里,如墨长发散落开来,她的头发已经长到腰间了。

“我替你宽衣吧。”他轻柔地说了声,慢慢解开她的腰带,然后褪去外套,开始解白色的中衣,刚解开带子,一方白色丝帕从她腰间滑落。丝帕叠得十分整齐,即便此时她浑身酒气,可那丝帕却仍带着一股清香,显然是保管得十分认真。

他将那丝帕展开,发现丝帕的一角是重新补上的,接缝处的针脚歪歪扭扭,看得出缝补之人极不熟悉针线活儿,而那补上去的一角好像要绣一朵莲花,只是一个轮廓。

他握着丝帕的手一抖,猛然将头埋在她的脖子里,轻吻着醉酒后滚烫的皮肤。他自然认得,那是那晚她陪自己看雪时,自己给她的丝帕。他早就将这方丝帕忘记了,却没想到她竟然一直妥善保管着。看着那些针脚,他突然想起昨晚见她屋里彻夜亮灯,那时进来,就见她在绣东西,原来……原来是因为弄坏了丝帕,她在自己修补吗?

“十五……”注意到她指尖的伤口,他顿时觉得似乎所有的针都落在心尖上,疼。

他抱起她,将她放入热水中,轻轻替她擦拭着身体,却总是忍不住一遍遍轻吻她的唇,“十五,其实,你是喜欢我的吧?”如果不喜欢他,怎么会如此小心翼翼地珍藏他的东西,不过一块丝帕,就如此爱惜。

他抱着她的头,深深吻下去。水里的人本能地动了一下,撩起一片水花,打湿了他的衣衫。他被水激得浑身一颤,却吻得更深。两人都进入水里,只得紧紧相贴方能被木桶容纳。

她全身柔软、浑身滚烫地靠在他的怀里,皮肤相贴处仿佛燃起一簇簇火焰。两人的头发都散落水中,宛如水藻交织在一起,分不清你我。他抱着她柔软纤细的腰,一遍遍轻吻她的脖子,很轻,很轻,如羽毛拂过。而她时不时发出抗拒的呢喃,反倒更强烈地撩拨着他紧绷着的身体。

“十五别动……”他低喃。明明背回来都还好好的,怎么一到了水里她就乱动?真担心会把持不住自己。

十五似是听不到他的话,手一拍,击起水溅在他的脸上。他无奈地叹口气,只得将面具撕掉,露出倾城绝色容颜,碧色的眼底燃着欲火,整张脸憋得通红。

莲绛心里清楚,自己只要离开这狭小的空间便可解脱了。可偏偏,他舍不得怀里的人,舍不得放手,真怕一放手,两人再无机会如此亲昵相处。他本来离开了长安,可一听说她在睿亲王府跌入水池,他就又跑了回来。明知道,她无心,明知道,她脑子里只有复仇,明知道她说话那样绝情伤人甚至狠心地避开他,可他还是回到了她的身边,以风尽的身份接近她、靠近她……有时候,即使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不说话,他也感到心安。

他不知道,在梅林中,她送的那场梅林落雪,是属于莲绛的,还是风尽的。但她终归是望着他,将那鲜红的梅花捧到了他的眼前。分不清心里是甜蜜还是苦涩,他忍不住将她抱紧,额头抵着她眉心。

突然,十五睁开了醉意朦胧的眼,眨着眼睛看着他几秒,然后打了个酒嗝,抬手指着莲绛,“你的眼睛好面熟……”

他身体猛地绷紧,“别动……洗了好休息。”

十五半眯着眼睛,突然将手伸向莲绛绯红的脸。莲绛咬着唇,任由她摸过来,哪知她的手往上移,竟然一下覆住他的双眼。十五滚烫的手,带来火一样的炙热,令他的身体顿时一僵。那个新月之日,有人蒙住了他眼睛,然后非礼了他……

他忙挡开十五的手,盯着十五的双眼,茫然不知所措,却又心跳如鼓。

十五又对上那双似在蛊惑自己的碧色眼眸,目光移向木桶旁,发现一条发带,伸手就抓了过来,然后毫不客气地又将莲绛的双眼蒙起来,动作分外娴熟,和那晚一模一样。一时间,他竟也忘了反抗,温顺地配合十五的动作,手慢慢滑向十五的后背,握住她湿漉漉的长发。那晚,那女子长发如缎,像一张温暖的网将他包裹。

“原来……真是十五你啊。”

当初他盛怒之下,去长生楼寻找长发女子,而十五竟从火中冲了出来,烧得凌乱的头发最后又被他的剑削断了。

妖娆的红唇勾起一丝妩媚的笑,他双手握住十五的腰,再也控制不住地低吟一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炙热抵着柔软,他的手流连地滑过她的肌肤,即使蒙着眼睛,他的唇仍熟练地寻找、到她的眉眼。

“十五,这是你欠我的。”他在她耳边轻声蛊惑,“你竟然用那种方式夺走了我的第一次。”

水被两人的体温撩拨得越发滚烫,长发交织,十指相扣,他次次都霸道掠夺,可她偏偏醒不过来,只能浅浅地呻吟,以颤抖回应他。

“我的心是你的,身体也是你的。你这女人,竟然躲避我,还不要我!”说着,他更用力地进入。而她偏偏在水里不停地扭动,想要逃跑。而他紧紧追逐,给她更多的战栗。

白色帷幔层层叠叠,晨风徐徐,轻柔地拂过层层帷幔。

帷幔中,女子因为醉酒和身体极度疲惫,完全陷入深眠,长发如缎铺在身下,眉目清淡,皮肤白皙,清秀纯美,似乎受八年棺中生活的影响,她几个时辰都一动未动,一直保持着笔挺的睡姿。

一个姿态慵懒、勾着媚眼的人正趴在她的身边,红唇宛如缀着晨露的玫瑰。他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轻轻地抚弄她的发丝。还时不时凑上去,在她脸上啄上一口,接着轻轻地在唇上品尝一番。

若非怕她体力不支,此时他仍不想放开她。这女人差点给他造成一生的阴影,这惩罚不重些,他心里如何都不舒坦。他侧身躺在她的身边,抱着她的腰一脸餍足地闭眼睡去。

防风站在院中不停地咳嗽,每咳一次都会吐出一些乌黑的血。他端着养颜汤进了屋。碧萝面容枯槁,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几岁。她原本艳丽的肤色,此时灰白一片。往日那蛮横的杏眼也暗淡无光,就如同被人挖去了眼瞳一样。秋夜一澈已经连续四天没有来看过她了。

“这是极品血燕,快些喝了吧。”防风捂住胸口,坐在她旁边,轻声道。

“王来了吗?”她看向门口,打算下床,却被防风一把摁住,“你才流产,除非你不要你身体了。”

“呵呵呵……我这身体……”碧萝捂住自己的脸,“我留着身体又有何用,他四日都不曾来。以后登基,后宫佳丽三千,哪怕我做了皇后,可我永无子嗣……”

那个时候,她根本阻止不了那些比她年轻、如花似玉的女人涌向秋夜一澈。

没有宠,那……皇后也是空位,谁还会将她放在眼里。

“流水和尚秋水呢?”她声音阴狠地问。这次知道她假怀孕的人,只有流水和尚秋水,必是其中一人动了手脚。

“流水刚刚完成任务,在走廊上等你醒了来复命。”防风吹了吹手里的燕窝,道:“尚秋水,这几日没见来碧萝殿,倒是好几次无意中看到她出入南苑。”

“什么?”碧萝眼底凶光一闪,那南苑是秋夜一澈的书房重地,平时她都极少被允许出入。

“这桃花门主之位此时空着,也不知道多少人盯着。”

防风随意叹了一口,“赶紧喝了,再生气也得保养身体,昨日我已经让人磨了许多珍珠粉,随后给你送来。”

碧萝哪里还有心思吃东西,忙抓住他的手,“你是不是也怀疑流产一事是尚秋水搞的?”

“这……”防风轻柔地拂开碧萝额头上散乱的发丝,“流水是我看着进入桃花门的,做事沉稳,但武功仅排名第六,若王要选新门主,在怎么也轮不到她。对于医药,她更是不懂,能在你药里面做手脚,甚至避开了我和太医的眼线,流水根本做不到。更何况,她一直听命于你,你若有事,对她又有什么好处?至于尚秋水,是王指名要她出山,还是你亲自去请的。但是,她性格如何,你比我更清楚。”防风点到为止,忍不住又咳了几下。

碧萝见他面色苍白,最近又忙着照顾自己,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道:“你先下去休息吧。”

“我看你把燕窝吃了。”碧萝无奈只得吃了下去,防风这才满意地离开,刚走到门口,就听到碧萝吩咐,“流水,去叫尚秋水来。”

防风垂眸看着手里的碗,眼底掠过不易觉察的笑意,但很快,他的眼底又恢复了平静。

尚秋水正在郁闷,她的蛊笛坏了,而昨晚秋夜一澈交给她任务,却因被陌生人拦阻而晚了一步。最后任务竟然被流水完成了。更重要的是,最近她一直想避开碧萝,对方要见她。

尚秋水刚进屋子,就看着碧萝靠在芙蓉榻上,虽然流产后面色苍白,但眼底仍是狠戾。

尚秋水站在屋内,没有说话。碧萝手腕一甩,一根绫带飞过来,缠着住了尚秋水的脖子。尚秋水没想到碧萝出手,躲避不及,被拽翻在地,拖了过去。

“尚秋水,你不要以为,我现在不是门主,我就收拾不了你!”

“碧萝,你……”

尚秋水拼命挣扎,碧萝俯身在她耳边道:“我知道你恨我,恨我用沐色来威胁你。可你竟敢在我身上动手脚,你以为,我倒下了,那桃花门主就是你吗?”

“我是恨你,但是我才不屑当什么门主。”尚秋水用力撕扯那根绫带,“我若是想要那门主之位,你以为还能轮得到你碧萝吗!”

啪!碧萝抬手扇了尚秋水一个耳光。九年前她找尚秋水合作时,最讨厌的便是她这自以为是的德行。“我看你是活腻了。”

“呵呵呵……你此时一败涂地,敢杀我吗?”尚秋水毫不示弱。

“我不杀你,你以为我折磨不了你?你自己想想清楚,到底是帮我还是毁我。”说罢,碧萝对着门口的流水道:“将她拖去刑房。若是王问起,就说她感染了风寒。”说着一掌击晕了尚秋水。

流水领命进来,将尚秋水往外拖去。

“等等……”看到流水走到门口,碧萝抬起眼睛,“回来的时候,你去南苑请王来用晚膳。”流水垂首,点了点头。

碧萝知道,此时的自己彻底失利,如果杀了尚秋水,必会激怒秋夜一澈。可是,尚秋水能控制蛊毒,如今又经常出入南苑,她不得不防。她宁肯毁掉一切,也不会允许尚秋水做到门主,或者得到秋夜一澈。因而她只能用这种方式,让尚秋水暂时消失,而自己也必须重新振作起来。

“啊啊!”碧萝扑到铜镜前,虽然防风用尽了各种方法,甚至送来了世间最珍贵的珍珠粉,然而,脸上那个十字却因为落水,还是留下了浅浅的疤痕。

碧萝瞪着血红的双眼,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抓起旁边的化妆盒砸在铜镜上。

不远处的角落,防风捂住伤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转身时,唇边却划过一抹一瞬即逝的笑意。

“王,这是碧萝殿第五次来请你用晚膳了。”明一小声禀道,秋夜一澈这才抬起头,看着门口立着的身影。

这些天,他一直在命暗卫查名单的事情,虽然上次名单被十五拿走了,但是仍能收集到一些信息。如今,他手上已经掌握了二十个人名……

“外面的人是谁?”

“是流水。她完成任务回来了。”

“哦?”本就头疼做事稳重的尚秋水任务失败,好在有了这个好消息。他靠在椅背上,吩咐道:“让她进来。”

流水穿着浅绿色长衫,头发简单挽起,发尾别着一枚碧玉正与衣衫相衬。而她耳边的两朵茉莉,衬着白玉面容,更显得发黑如墨,淡雅而清丽。

“抬起头来。”秋夜一澈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流水握紧拳,半晌才抬起头。冷静的容颜,眉目坚定……有那么片刻,秋夜一澈想起了胭脂浓。

“听说今晚你完成了刺杀任务?”他沉默了片刻,问道。

“是的。”流水淡然回答。秋夜一澈不禁动容,一时间觉得她连语调都有那么几分相似。

“可有什么发现?”

“在其府邸内无意中看到了九王爷的身影。”

秋夜一澈点点头,“孤怀疑,九王爷身边也有一份名册。”

“上次流水任务失败,还请睿亲王给卑职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重新拿回名册。”

“若你再拿不到呢?”

“卑职愿以死谢罪。”流水恭谨地跪在地上。此时,尚秋水被碧萝关起来,没有半个月恐怕难以出来,而碧萝身体尚未复原,她必须抓紧这个半个月的时间。

“孤,允了。”

流水起身离开。看着月色下的俏丽身影,秋夜一澈叹了一口气。

门口传来三娘的声音。

“什么事?”殿内传来一个慵懒且不耐烦的声音,“她还在休息。”

“这是刚刚收到的一封信。”如今三娘掌管长生楼所有的信息,今早,有人送来了一封神秘的信。

“放在门口。”

三娘将信放在门口,缓缓退下。

“十五,你还真能睡啊。”莲绛低头在十五脸上啄了一口,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拆开了信。是流水写的信,看样子,流水是有动静了。

他回身,碧色双眸温和地看向熟睡的十五,看了好一会儿,才出了门。

莲绛刚走到拐角处,看到风尽抱着药箱站在长廊的尽头,双眼隔着面纱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你白天不是不出来吗?”莲绛走了过去,负手立于风尽身前。

他命人将风尽从圣湖中放出来后,风尽一度畏光,别说白天出来了,就算晚上有明亮的灯火,风尽也会百般不适。此时风尽虽然出来了,却是站在阴暗处。

“燕城亦今日也需要换一次血。”

莲绛眯起漂亮的双眸,“风尽,你最好不要再搞什么鬼把戏,否则,我可以一辈子把你关在圣湖下面,直到你想清楚为止。”

风尽垂眸,没有答话。

莲绛从他身边走过,道:“暮王爷很挂念你?”

风尽手指下意识地抱紧了药箱,面纱下的脸浮起一丝讥笑,冷冷吐出两个字:挂念?

随后,他走进了十五的寝殿。

殿内的青铜炉点着安神的香,围着帷幔的床榻上,十五沉沉睡着,白皙的面容透着几分安宁,长发整整齐齐地铺开,被子也盖得严严实实。看样子,莲绛走时还小心翼翼地替她整理了一番。

风尽坐在十五身边,伸出手抚过她面颊,“十五,抱歉了……这就是命运。”

他叹了一口气,目光扫过四周,最后落在一个小盒子上。

他走过去打开盒子,看到两只红色的瓶子放在里面。他激动地打开,双手立即兴奋得发抖:是莲绛的鲜血。那是莲绛为了给十五解毒而留下的鲜血。

风尽替换了两个瓶子,又回身看了看熟睡的十五,转身离开。

流水找到了挂着狼头的地方,却惊讶地发现这是一家酒楼。她迟疑片刻,还是上了楼。敲了敲门,屋子里传来了散漫慵懒的声调,“进来。”

不是十五?流水怔了片刻,走了进去,却看到是那晚那个穿着白色衣服,戴着面纱,却遮不住一身清华高贵气质的男子。

男子此时斜靠在座位上,一手捧着一个镶嵌着宝石的骷髅头,一手把玩着一只翠绿色的玉杯。那双手纤白如玉,修长的手指没有一丝皱纹,指甲更是在玉杯的衬托下泛着莹润粉白的光泽,宛如出水珍珠。虽不见面容,但凭这双手,就可知其倾国倾城。

十五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自己变成了一条鱼,落在了装满酒的鱼缸里,怎么游都游不出去,直到精疲力竭。又总觉得有人在后面追赶自己,不断地啃食自己,分离剖开自己的身体。可偏偏她醉得毫无反抗之力。

最终,十五在一阵暖人脾胃的香气中睁开眼睛。

“哎哟,你可真能睡啊,猪看到了你,都得向你跪拜。”一道揶揄但却温柔的笑声传来,十五被说话的那个人扶起来,然后清淡的茶水灌入口中。茶水温热,带着一股茉莉和柑橘的味道,瞬间让她清醒。

她抬起头,对上一身白衣、头戴面纱的他。瞬间,她就缓不过神来了。

“愣着干吗?这水是漱口的,赶紧吐掉。”他拿出精致的痰盂。十五这才反应过来,将水吐了出去,对方又喂了她几次,直到满意为止。

嘴里是阵阵清香,她茫然地望着他,他则一边扶着她一边贴心地将靠枕放在后背,让她坐得舒适些。

“饿不饿?”做完这一切,他小声地问。

十五点了点头,他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转身走了出去。

屋子里没有他的身影,十五这才缓过来神来,然后狠狠掐了一下手背,顿时疼得哎哟一声!疼得厉害,果然是不是做梦。

然而,自己周身干净,头发也没有一丝气味,哪里像是醉酒后的狼狈样子啊。可她明明记得进入酒楼了,只不过后面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我果然酒品不好,以后千万不能再喝酒了。”她叹了一口气,听到门被推开,忙坐直身子脸上又露出往日那般亘古漠然的神情。瞥到那人靠近,十五只觉得莫名其妙地呼吸急促,脑子混乱不堪,手指也下意识地绞着被角。

“哎,终于知道你为何爱吃阳春面了。”

“啊?”看到眼前刚出锅的阳春面,十五抬眼看向他,发现他的黑纱上竟然有些面粉。难道他刚刚出去,是给她做阳春面去了?

“因为你经常喝醉啊,阳春面刚好给醉酒的人吃。”说着,把面碗放在她手心里。

看她一副呆愣的表情,他忍不住道:“我帮你清理酒后残局难道你还要我伺候你吃面?”

十五一听,面上绯红,她都不敢问那晚喝醉后发生什么了事情,只得埋头挑面要吃。

“就说你是猪呢!先喝汤!”

“咦?”

“你空腹了几日,先喝点汤暖胃。”虽然他声音不耐烦又嫌弃的,却是那么温柔。

十五埋着头,乖乖地喝了一口,可是汤刚到嘴里,胸口某个地方却已经暖了起来。不知是不是面汤的热气熏得,她总觉得眼眶有点烫,也有点热。浑身虽不自在,但是又觉得……一切都很美好。

身边的人替她披上一件外衣,又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她吃面。那灼热目光在身上扫来扫去,十五悄悄侧身,试图避开他的目光。可那人完全不知好歹,紧紧盯着她,面纱下的一双碧色眼瞳流转着餍足的溢彩。

“好了,我出去走走。小心你的脸都要藏在碗里了。”某个人笑嘻嘻地起身,走向门口却仍不往地回头看,她是在害羞吧?

他一走,十五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好多,大口大口地吃起面来。

这人做面的手艺还真不错,明明是素面,可吃起来又香又有劲道。填满了胃,她全身都通畅起来。十五打算下床,却觉得浑身又酸又疼,绝对是剧烈运动的后遗症。

正在踌躇,门又被推开,那人抱着一个小小的炭炉冲了进来。

“外面又下雪了呀!”他兴奋地一手接过她手里的空碗,一手将那个小炭炉放在她手心里,“这两日又得很冷。”那暖炉飘出的淡淡清香,是他身上的味道。

将碗放到桌上,他走过来扶住她,“你宿醉了三日,该起来活动一下。”

“大人……”十五艰难道,“我身上疼。”

“啊……咳咳……”莲绛目光扫过十五腰腹,顿时脸烧得绯红,一双媚眼也像做了坏事乖乖地垂下,咬着唇,道:“估计是你躺得太久了。我扶你起来吧。”

“谢谢。”十五被罪魁祸首扶着坐在床边小炕上,炕上铺着厚厚的褥子,中间放着张喝茶的小几。

十五刚坐下,莲绛走过去,将窗户支起了一点,刚好能看到院中盛开的梅花和飘落的小雪。他出来一只小炉放在小几上,动作极其优雅地煮起茶来,水汽氤氲。几朵红梅夹着雪花从窗外飘了进来,他伸手接住,干脆一起放进茶水里煮。

十五盘坐在小榻上,披着他拿来的外套,长发垂在身侧,一手抱着小炭炉,一手托着腮凝目看着他煮茶的样子。

手指还是那样的美,宛如白玉雕成,手指灵动翻飞,让那茶杯在水中滚动,而另一只手不停地换水洗茶。

她生平没有什么风雅爱好,小时候师父亲自教授她剑术,她就饮酒练剑,余下的时间便是坐在花下看书。这类煮茶的高雅事,还是第一次见到,特别是又是在这样的人面前,能看到他亲自动手,不免觉得时光美好得让人不敢相信。

正在发呆,他抬眸,将杯子递给她,轻语道:“时光静好,与君语。”

十五只觉得心窝滚烫,伸出手,恭敬地将杯子接过,小心地抿了一口,香气怡人,余下的竟然舍不得喝了,“细水长流,与君同。”

他亦小抿了一口,隔着面纱深情地望着她。

十五心中踌躇不安,不知所措地握着杯子看向窗外飘雪落红。

莲绛随着她看向窗外,地上已经一层银白,几朵梅花落在地上。

“繁华落尽,与君老。”若时光就停在此刻,该多好。

中间茶壶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两人都没有说,静静看着窗外精致,好似,时间真的在这一刻停止了。

“那个……”

“那个……”

两人同时回头看向对方,亦同时开口。

十五终究忍不住一笑,道:“大人,你先说吧。”

莲绛放下手中的杯子,笑道:“我已经让流水将假名册交给了秋夜一澈,想必很快那边会出现内乱。”

“你做了一本假名册?”十五惊讶看着他,“可是,那名册是原本是薛尚书做的,字迹怎么办?秋夜一澈那般心思缜密可不好糊弄。”

“模仿字迹这种事,怎么可能难得倒我。”

“也对。”十五点点头。

“你要说什么?”

“那个……”十五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那日我喝醉,有没有做出什么比较……不正常的事情?”

“不正常啊?”他笑得诡异,夸张道:“你砸了快三百个碗,踢翻了桌子,打烂了窗户,还把店小二从二楼扔下去,然后呢……”十五瞪大双眼,面无血色。

“当然了……然后那你差点把我……”说着,他低头,做出一副娇羞状态。

“等等!”十五从榻上跳了起来,“我……”

“算了……”他叹了一口气,示意十五坐好,“不过就是吃点亏而已。”

这哪里是吃亏?这简直就是要人命。

十五抖了抖,只觉得全身冰凉,脸色苍白,口干舌燥,拿起杯子试图压惊。

“你怎么吓成这样?”他勾唇妩媚一笑,没想到一向淡漠的十五也会一惊一乍,模样可爱,“你只是吐了我一身。”

“噗。”十五一口茶全喷在他脸上,忙不迭地上前要擦。

“你别擦了。”他阻止道:“如果你要真心道歉,就帮我绣一个香囊。”

“这……大人,你让我杀人可以,可是绣香囊?”

“怎么?我把醉醺醺的你从长安街头背回来,还给你收拾各种残局,都不足以让你给我绣一个香囊?”

十五听他这么说,又深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敢多言。只得默默地拿出了之前三娘留下的篮子,拿出一块黑色的丝绒布,开始一针一线地缝起来。

三娘进入殿内时,就看到莲绛正双手托腮,像个小媳妇儿一样地望着十五。

对面的十五盘腿坐在榻上,手里拿着针线在缝什么东西,时不时地抬头有些不满但是又只能忍气吞声的瞪身前之人一眼。

他俩人中间的小几上,茶水翻滚,水汽氤氲,而窗外,落梅夹着雪花儿不时飘进来。

“呀,十五你小心点,可别扎着手了。”

十五顿了一下手,“你不一惊一乍的,我就不会扎着手。”

“哦。”他笑嘻嘻地应了一声,看着身前专注的她,“十五,给我绣朵花呗?”

十五眉毛跳动了一下,“我觉得杀人比绣花可容易多了,不如,我出去替您杀十个人。”

“哎……十五你太暴力了……”他说着,不禁倾身靠近十五,“你不会家暴吧?”

“什么是家暴?”十五看着手里快完工的香囊,问道。

“老婆打老公称为家暴。”

十五的手险些被针扎到。她抬起眼,冷冷地扫过那面纱,“我觉得打人不好。”

“我也觉得……”他开心地笑了笑,顿觉松了一口气。

可耳边却响起了十五阴森森的声音,“不如直接杀了好,省事。”

莲绛险些将下巴砸在小几上,不敢再说话了,只得乖乖闭上了嘴。

看到他这副样子,十五眼底泛起温和的笑,手中却更认真地缝着。

三娘默默退下,刚到转弯处,却看得到一人穿着白衣隐在暗处。

“风尽……”她声音一颤,回头又看向十五的寝殿,恍惚明白了什么。

风尽却视若未闻,身影像幽灵一样站在暗处,微微仰起头似乎也在看天空簌簌而下的雪。

见他不说话,三娘心里明白了,风尽是真的从圣湖地下放出来了,但却似乎变了一个人。

三娘垂首,悄然离开。

待三娘离开后,风尽抬头看向寝殿,这儿隔着梅花,还是能看到一个女子坐在窗前认真地做事。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雪。”他叹了一声,语气里似有无奈和苦涩,又看向十五那女子,风尽黯然垂下眸子转身来开。

夜深,外面的风像是鬼哭狼嚎般肆掠,谁都没有想到一场小雪,竟然如此寒冷。

腐朽的味道伴着腥臭味充斥在空气里,而偌大屋子里,却只有一盏夜明珠,隐隐可见桌子前面坐着一个男子。男子长发披肩,面容憔悴无色,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如今布满血丝,正盯着面前的一个土罐。

土罐子里有无数条发丝大小的小蛇,明明是冬日,可这些小蛇却钻来钻去。男子将夜明珠放在陶罐上方,那些小蛇慌忙后退。

“传说中的蔓蛇花遇光会肆意游走,可是为何这些蔓蛇种子却这么怕光?”风尽喃喃自语,然后拿出从十五寝殿里偷来的瓶子打开,将其中一瓶的鲜血到进罐子里。

几乎瞬间,那些蛇骚动起来,纷纷涌向陶罐壁上的鲜血,不一会儿,在风尽惊骇的目光中,其中一条吃到血的蛇慢慢变大,它的身体花藤一样长开出分支,长出叶子,甚至能看到隐隐蓝色的花朵隐在叶子间,几欲盛开。

风尽小心翼翼避开那条蔓蛇,将一只硕大的老鼠扔过去。

全身长满叶子的蛇如闪电飞快地缠住老鼠,瞬间将其吞入腹中,而蛇的身上亦开出了第一朵蓝色的蔓蛇花。

风尽全身颤抖,不禁喃喃自语,“蓝禾说得没错,蔓蛇花才是这世间最强大的邪恶之物。”

他抽出一把剑,将那条蔓蛇斩成几段,那蛇在地上扭曲挣扎。然而,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那几条残断的身体竟重新生长,然后变成了另外几条蔓蛇。

“啊……”风尽颤抖着,简直不敢呼吸,眼底血丝涌出,脸疯狂扭曲起来,“我……我也可以变得无比强大,得到像他一样强大的力量,”他狂喜地扬起手臂,发出可怕而压抑的笑声。可很快,他的笑声越来越小,而脸上疯狂笑意从惊骇变得无措,接着变得失望,最后变得痛苦和绝望。

地上那几条蔓蛇,扭曲了一阵后,慢慢不再动了,如秋后的花藤凋谢干枯,最后,直接变成了干瘪的花藤。

“怎么回事?”他伸手去抓那些蔓蛇,可手刚碰到它们,它们竟然变成了灰尘,从指缝间消散。

“不会的。”他又拿出另一瓶鲜血倒在里面,吃了莲绛鲜血的蛇又开始长大,身体变成藤蔓,恐怖邪气。可片刻后,也死去了。

“蓝禾说,蔓蛇花是世界上最恐怖阴邪的东西,至今无人养出来,除非要用魔鬼的鲜血。只有魔鬼的鲜血才能让它生长,给它最强大和可怕的力量。”他跪在地上,看着陶罐里不多的蔓蛇花种,不知所措,“莲绛,明明就是魔鬼啊。”

“不……”他捂住头细想,“莲绛是半魔人,这蔓蛇之所以养不活,难道是因为他体内的人血?”只有把莲绛彻底变成魔鬼,才能养出极致邪恶的蔓蛇花?

想到此,风尽颓然地坐在地上。

这几日,碧萝没有唤流水,亦没有让她去请秋夜一澈,整日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只有防风默默守在门口,偶尔进去送些珍珠粉和食物,而每次开门,流水都能无意中闻到一股淫靡的味道。她立在暗处,眼神陡然雪亮。

她虽入桃花门,知道门内有专门的师父教她们用身体如何去勾引男人,以便更容易地完成任务。可是,桃花门却有一种极致媚术,但是因为太过隐晦,九年前的门主禁止再用此方法。

九年前,门主是胭脂浓。她教人暗器、毒杀,但反对桃花门女子用身体服侍男人,作为刺杀手段。九年前,桃花门还有一个杀手,媚术惊人,那人便是碧萝。

胭脂浓死后,碧萝掌握桃花门,不再亲自接受刺杀任务。更何况,那时的碧萝已是秋夜一澈的女人,因此,精通“媚术”的碧萝算是金盆洗手了。

如今,碧萝要重新练媚术吗?

流水心里隐隐不安,摸向怀里名册,看样子,她得自己找机会碰到秋夜一澈。一旦碧萝再度练好媚术,那她要取代其做门主,可就难上加难了。

黄色的帐子里,一个赤裸的女人盘腿坐在榻上,她皮肤光滑如玉,身体风韵,酥胸隐有汗渍,看起来犹如凝结在花瓣上露珠,分外动人。她长发垂在肩上,手臂缓缓展开,上半身像蛇一样轻盈前倾,丰乳泛着诱人的光泽。只见她抬起眼眸,红唇轻启,吐出香舌。这女子正的碧萝。而榻的前方,一个男子被绑在椅子上,双眼惊骇却贪婪地看着碧萝,身体灼热,不断乞求,“求求你,给我……”

两人隔得很远,碧萝眼眸微微眯起,涂着丹蔻的手指缓缓伸向那人。

那男子不停地颤抖,眼底涌出血丝,似乎已经达到了欲望的巅峰,脸上也出现了极致愉悦的表情。见此,碧萝勾唇一笑,然后打了一个响指。

啪!清脆的响指划过那人的脑海,他陡然清醒,盯着碧萝,痛苦地尖叫一声,随即七窍流血,晕了过去。

碧萝裹起薄纱,踩着地毯款款走向那人,见他浑身仍在抖,还没有死。

碧萝阴沉着脸,然后抓起旁边的刀一下刺进那人的脖子,那人当场死亡。

“你这是太急了。”防风走进来,看到满地的鲜血,将养颜汤端给碧萝,“毕竟你有八年没有练过媚术了。”

“是我老了吗?”碧萝不甘地扑向铜镜,看着自己妙曼的身体和绝色的容颜,“若是以往,我一打响指,他就当场毙命。”

可是,这个人没死,而他还只是一个没有武功的仆人。

九年前,胭脂浓来到长安,接管了桃花门,并实行改革,本来以媚术闻名的桃花门,却要变成一个真正用毒和剑术杀人的门派。胭脂浓说,即便是杀手,也该有杀手的尊严,更何况还是女子。

女人的身体就是资本,凭什么不能用于杀人?碧萝一身极致媚术,得不到施展,到后来,她掌管桃花门,有什么事也用不着她出手了。却没想到,九年后,她要重修媚术……

想到此处,她眼底涌起一丝悲哀和怒意,而铜镜中人,因为怒意,眼角竟然出现了细纹。

她忙回身接过防风手里的燕窝,狼吞虎咽,“你快去再给我带几个人来。”

“你这样会……”防风将劝解的话吞了下去,转身将那具尸体拖了下去。

大雪纷飞,秋夜一澈立在皇陵中,浑身覆着雪,但他像是丝毫不觉得冷,手里提着一壶酒。也不知站了多久,他转身,却由于站得太久身体发麻而险些跌倒,有人闪身过来将他扶住。随即,一把白色的伞遮在了他的头上。他抬起头,看到一张清冷的脸。

对方见他抬头,有些惶恐地松开手,他站不稳,那女子不得已又扶住他,“王,您小心点。”

“你怎么在这里?”他这才发觉这个女子竟然是流水。

“今晚任务完成,却发现王不在南苑,属下急着来送名册。”

“名册拿到了?”他微微惊讶地看着流水,只见对方一身碧色衣衫,头发简单挽起,没有多余的配饰,却清丽脱俗。

看到她的脸上有一道血痕,手臂上还有几处刀伤。他微微眯着眼,道:“受伤了?”

流水撑着伞垂下头,轻声道:“卑职无碍。”说罢,用未撑伞的手恭敬地将名册拿了出来。

秋夜一澈接过,就着旁边的灯笼一看,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眼底闪过几丝阴狠。

名单上和他之前调查的一模一样,可却多了一些人,而这些人都誓言旦旦地要效忠于他。

“你看过内容?”

流水点点头,“在南岭王府看到的也是这个。”

他握紧名册,看着前方,“好,很好……”

接下来的几日,流水按照秋夜一澈的吩咐,去探查那几名官员,果然在他们的屋子里发现了几份密奏。有一份举报秋夜一澈在江南走私私盐,甚至挪用赈灾物质。还有说他在南岭一带走私军火,勾结南疆。

对发誓要效忠自己,却暗地里举报他的官员,秋夜一澈拿到“证据”后,自然没有放过他们。可尚秋水却借口病重不再出现,把所有事情都交给了流水和其他几个门人。而流水做事冷静沉稳,连续做了几次漂亮的任务之后,明一也觉得这个女子渐渐露出光芒。

几个官员被刺杀的消息传开来,朝野一片惶恐。

“喏。”软榻上,十五将手指里的香囊丢给了对面的人,“绣好了。”

莲绛小心地将香囊拿在手里,上面用银丝绣了一个骷髅头。他本要求十五绣花,但太有难度了,十五怎么都不同意。无奈,他提出绣骷髅头,却还是被十五一口拒绝。于是,他将她在酒楼砸碗、吐了一地的事情又说了一遍,十五无奈,只得答应。

可她根本不会绣骷髅,倒是莲绛想个办法,用朱砂画了一个骷髅,十五照着描绣就好,可这样也用了好几天时间。

这几日,她就坐在窗前认真绣着,他就托着腮望着她,时不时叽叽喳喳地说上几句。比如——

“小心手指啊。”“啊,真是笨哪,又扎到手了。”然后整个人像猴子一样跳起来非要给十五涂药,顺带摸几把。

或者,“十五,我们谈谈你刺绣的心得吧。”

于是,在十五看来明明可以一天做完的事情,却偏偏在他的搅和下用了好几天才绣好。

“不错,十五手艺真好。”他笑嘻嘻地说,然后从食盒里面端出阳春面,“这是我亲手做的,犒劳你。”

“这……大人……”十五怔怔地看着那面,“今天还吃面?”这已经是她第七天吃面了,哪怕再爱吃,但是餐餐吃,也会疯掉。自从她说喜欢吃面后,不……自从她醉酒醒来后,他顿顿都亲自下厨给她做阳春面。

“你自己说喜欢的啊?”面纱下面的美眸愣愣地凝视着十五,明明是她说喜欢吃阳春面的。

“可是大人,天天吃也会腻啊。”

“哦……”他垂下眸子,语气有一丝失落,“那十五喜欢一个人,也有一天会腻吗?”

十五觉得有些胸闷气短,心中暗道:这似乎是根本不搭边的事情嘛。

“怎么不说话?”他抬起头来,看到十五已经拿起筷子默默地吃面,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

直到盯着十五将面吃完了,他才开开心心地拿着香囊走了。他走到门口时,十五忍不住说:“大人,我自小就喜欢剑术,可从未觉得会腻,甚至会离开它。”

“吃个面而已,你都能想到剑术?”他哼了一声,转身出门。

莲绛小心地将那些梅花放入香囊里,坐在走廊栏杆上,放在鼻子下闻了又闻。

梅花香气已不算浓郁,可那股淡淡香气,却留在了心底。他似乎又看到十五捧着落花站在他身前的样子。

风尽从暗处走来,坐在莲绛身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大人,可别忘了蓝禾的诅咒。”

“蓝禾死前给了你什么,让你如此信他有能力诅咒我。”他回眸冷冷看着风尽,然后抬起左手,漂亮白皙的五指微微曲起。瞬间,他那如玉的手心里突然多了一团火焰,火红如血,宛如盛开的红莲。

“红莲业火!”风尽声音颤抖,充满寒意。

传言,碧业炼火是忘川河边的孤魂,因为无法遗忘前世,过不了奈何桥,便成日游荡在河边,寻寻觅觅。那样的灵魂,一般都带着前世的眷恋、痛苦、不舍和执念。

而红莲业火则是忘川河底那些被受煎熬的恶灵所炼化出来的,那些灵魂多半因生前作恶多端,杀戮一生,背负一身血债又带着着无法释怀的仇恨和怨念,燃烧时如鲜血沸腾。

莲绛靠在柱子上,长发曳地,姿态优雅且慵懒,清冷的双眸在红莲业火的照耀下变成了诡异的深碧色,宛如夜幕中的魔鬼。他红唇一勾,充满媚惑地将手中的火往空中一抛,火光呼啸而去,在空中化成数百只蝙蝠,刺耳地尖叫着朝风尽扑来。

风尽慌忙捂住脸,跌倒在地。

片刻后他却安然无恙,他紧张地放下手,发现莲绛还坐在栏杆上正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香囊。而周围根本没有什么红莲业火,也没有什么蝙蝠,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难道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喘了一口气,忽听莲绛轻笑道:“如今,你是信我,还是信蓝禾?”

风尽如遭雷击!原来刚刚看到的是真的。

想起红莲业火燃烧时,莲绛那双被魔性吞噬后的碧色眼眸,他只觉凉意瞬间蔓延全身。

“那又如何?”他强作镇定地看着莲绛,“十五不会喜欢你!”

莲绛阴森回头,风尽却并不怕他,“你觉得一个没有心的女人,她会爱上你吗?”

纤细的手指顿时握紧手里的香囊,风尽已坐在莲绛旁边,“她没有心,你早就知道了。若非这样,你怎么不以真实身份面对他,却要处处假扮我。”他的话仿如戳中了莲绛的痛处。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莲绛的性格,他太懂了。那样高傲的男子,如今却不得不掩饰自己的身份,若非爱得太深,怎么会把自己看得如此卑微。

见莲绛沉默不说话,风尽唇边勾起一丝笑,“其实,不过就是心的事情。天下的事情都难不倒你,难道这个就能难倒你?”

莲绛回头看着风尽,半晌道:“我不知道你和蓝禾做过什么交易,给了你什么邪恶的玩意儿。但是,就如你刚刚那句话,这天下事难不倒我。你敢为非作歹,我就有能力将你永远关在圣湖下。”

风尽咬牙起身,狠狠地盯着莲绛,咆哮道:“我能为什么非作什么歹,我所有的执念,不过就是想打败你。”

“外公一生肆意风流,为人洒脱崇尚自由和不羁,更无心追求权力。他毕生愿望不过亦希望你快乐一生。可你,却偏偏生了执念,难道你不怕他失望?”暮王爷老年得子,就风尽一个儿子,从某种血缘上,莲绛还应唤小他四岁的风尽一声舅舅。

风尽闻莲绛一番话,脸色更加灰白,最终转身离开,只丢下一句,“她没有心,你替她寻回来。”

寻回来?

莲绛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香囊,突然想起了长安街上,那个一身邪气的老太婆。

十五这几日同样烦躁不安,因为酒醒之后就发现莲绛给她的那条丝帕竟然不在了。她又不敢问对方,只得忍了下来,可偏偏,总觉得胸口少了点什么。

这么多天,他只说要她绣香囊,对那丝帕的事情,一句也没提。

十五翻遍了整个寝殿,也没有见到丝帕的影子。

尚秋水刚开始进入刑部,心里并不害怕,因为她清楚碧萝失利,且刚又小产,桃花门正是最需要她的时候。

可是万万没想到,她进入了刑部之后,王那边根本没有任何消息。而防风每天都会拖来几具鲜血淋漓的尸体丢在她被关押的地方,已经整整十天了,别说没人来看她,连吃的东西都很少。更恐怖的是,整个刑部,都传来彻夜的惨叫和哭嚎。身边的尸体也越来越多,鲜血铺在脚下,即便曾经杀人如麻,可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尚秋水也渐渐觉得精神几近崩溃。

这天看到防风拖着两具尸体进来时,她再也忍受不了了,爬过去抓住防风的裤腿,“防风,让我见见碧萝……”

“你不恨碧萝?”防风将死状狰狞的尸体丢在她旁边,阴森森地问。

她当然恨,但是现在有比恨更重要的,“告诉碧萝我愿意和她合作,绝对不忤逆她。”

防风眼底燃起一丝杀意,正欲出手,背后却传来一个妩媚至极的声音,“哟,秋水,你真的想通了?”

尚秋水抓住铁栏,“碧萝,我想清楚了,我们还按照原来的约定……我们联合除掉胭脂浓。”

碧萝走过来蹲在尚秋水身前伸手勾起她下巴,笑得极其残忍,“对王来说,桃花门所有人都只是他杀人的工具,你尚秋水不过是其中之一。而我,是他十年的女人。”她在警告尚秋水不要将自己看得太高。

尚秋水没有反驳,因为碧萝说得没错,她先前太高估自己的价值了。

“放心好了,我也会替你好好照顾沐色的。”碧萝俯身,对尚秋水耳语道。

尚秋水浑身颤抖,她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自己被关起来,沐色必然会落在碧萝手里。

“知道了。”尚秋水跪在地上。

碧萝笑着将牢门打开,将她扶了起来,“我们认识多年,亲如姐妹,这些客套就不用了。你随我出来,现今,又有一个不识好歹的人企图蹬鼻子上脸了。”

临近除夕,桃花门任务繁多,流水任务越发漂亮,渐渐露出锋芒。

自从受到长生楼的重创,碧萝惨遭羞辱毁容,最后失去门主之位,桃花门就一直气势低迷,流水成功漂亮地完成任务的事恰在此时鼓舞了桃花门人。为抛砖引玉,秋夜一澈直接将流水提到了天杀,并且让她拥有了自己的别院。

而流水的晋升,第一次让碧萝感到了威胁。如预料中那般,流水收到了碧萝的传召。

北苑凉亭,碧萝姿容焕发,全然不见当日的消瘦和枯槁,反而因重新修炼媚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淫靡的气息。

流水恭谨地跪在地上,提醒自己不要抬头被碧萝浑身的媚气所迷惑,“流水参见贤妃。”

“听说流水最近大放异彩呢。”碧萝勾人的眼眸看来,流水拼命垂下头。

流水当然知道,那些被防风拖出来的尸体,死得多么狰狞恐怖。据说,碧萝的媚术建立在“欲望”上,除非你无欲无望,否则就会深陷她媚术,至死才能解脱。

“流水绝无异心,还请贤妃明鉴。”

“那流水你如何向我证明你的心呢?”碧萝涂着丹蔻的手指勾起一缕头发,冷笑着看着地上的流水。

“流水入桃花门多年,是贤妃一手扶持,甘愿为贤妃赴汤蹈火。”

“听说长生楼的人,用蛊虫控制人,因此那些人才不敢造次……”

流水大惊失色,果然看到尚秋水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只盒子,里面翻滚着一只可怕的血虫。流水是南疆人,她自然懂得这蛊虫的可怕。

“据说长生楼用的便是这种蛊虫。”

碧萝声音阴森森传来,流水抬起头,看了那蛊虫一眼,主动咬破手指伸向蛊虫。蛊虫见血,瞬间钻入流水身体。

十五对她说过:忍!

因接近除夕,爱热闹的小鱼儿也嚷着要包饺子。

三娘听了自然欢喜,干脆准备了食材,说晚上到十五的寝殿包饺子。然而刚到中午,十五就看到了流水放的烟花。

十五与莲绛赶到相约的地点,就见流水面色苍白地跪在地上,浑身冰凉不住地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十五抬头看着旁边的莲绛,莲绛依旧穿着白衣戴着面纱站在旁边,道:“是中了蛊毒。”

十五脸色阴沉,秋夜一澈为控制桃花门人,给所有人都下了寒毒,若再加上一只蛊虫,怕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碧萝练就了极致媚术……”流水说,疼得吐出一口黑血。

“有办法取出来吗?”十五问莲绛。

“有,但是会很痛!”莲绛轻声回答,流水身上只是常见蛊毒,三日内蛊虫只要没有进入心脏都可以取出来。

十五回头看向莲绛,他平淡地说:“你在屋子外面等我。”

十五出门后,将门合上。

雕花炉子里点着熏香,流水只觉得那蛊虫在体内四处游走,啃咬着她骨头,疼得几乎昏厥。她几乎要失去意识,朦胧中,她看到一双极其美的手。

那手指秀美干净,冰凉地贴上她的脖子上的动脉,随即那个地方传来一阵灼热……而且身体里游走的蛊虫则像受到召唤一样,往她脖子的方向钻。

“啊!”流水害怕地尖叫。

“闭嘴!”他的声音轻而冷,带着不可忤逆的霸气。

流水咬紧牙齿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而身前人带着一身凛然的压迫气息,她害怕得垂下眼眸,可看到那如玉素手时,她又忍不住悄然抬头想看看面纱下那神秘容颜,该是如何倾国倾城,否则怎会生得世间难寻的柔荑。

一丝风轻拂面纱,那一瞬,流水看到一双碧色的眼眸。

莲绛起身,那纤白的手指上,一条红色的蛊虫痛苦地扭动,转瞬又钻入他指尖消失不见。

“你?”流水反应过来,瞬间大骇。

这天下,怕只有一人有这么一双深碧色眼眸,如钻石般光芒耀眼却又冰冷入心,叫人望而生畏、心生寒意,那就是南疆月重宫祭司——莲绛。

他转身,只丢下一句,“你若让十五失望,本宫定以胜过此番十倍的痛苦回敬于你。”

“是。”流水垂下眼眸。

这时传来十五担忧的声音,“怎么样?”

“没事了。”虽然简单的三个字,却饱含了温柔与笃定,似在安抚她的焦虑。

这祭司……是喜欢十五的吧?

替流水取出蛊虫后,莲绛坐在马车里一直没有说话,也不知是他心情不好,还是太累。

十五也没敢开口,脑子里在想碧萝的媚术。其实早知道碧萝擅长媚术,但自己并没有见识过她的媚术。

“为什么替她取出蛊虫?能控制她,不是更好?”莲绛冷不丁问道。

“控制其身体,不能控制其心……那一切都是徒劳。”

十五看着莲绛,试探地问:“所以,刚刚你因为这个生气?”

“生气?谁说我生气了?”他疑惑地看着她。

“你刚刚没有说话。”

面纱下的脸勾起一抹笑,他隔着面纱凝望她,“十五已经开始在乎我的情绪了吗?”

原来她开始在乎了,若非在乎,怎么会因为他不说话便担忧他生气呢?

还记得那次长安看雪,她说在棺中八年早脱离了红尘,不懂得去揣度别人的心思。而今……她将头扭向窗外,神色依旧木讷,可偏偏耳根绯红。

他刚才只是在想,如何将十五体内的蛊虫取出来。十五中的蛊毒和别人不一样,是心蛊。

然而,十五没有心,那蛊虫便会钻入脑中,更何况,蛊虫只会寻找寄宿体,一旦脱离了她的身体,就会钻入他体内。

刚刚流水体内只是一般的蛊虫,入他体内反而会被他带着魔性的血吞噬。

可是十五的不同,那是南疆百年蛊虫。

他甘愿为她承受蚀骨钻心之痛,然而,如果那个蛊虫真的在大脑里寄宿,被他强行引出来,她可能会……

回到皇宫,小鱼儿听说十五回来了,赶紧扑了过来,一下抱住十五,“爹爹,三娘说今天包饺子呢。”

“好。”十五摸了摸他的头,道:“进屋吧,外面冷。”

小家伙扬起漂亮的脸,一下看到了十五身边的陌生人,顿时警惕地皱起了眉头,但还是很有礼貌地道:“请问你是?”

“这是风大人。”十五忙介绍。

“啊……你就是那个天天跟在我爹爹后面的人。我告诉你,除了我娘,谁也不能靠近我爹爹。”小鱼儿跑到十五身前,用身体挡开了莲绛。

十五一阵尴尬,只得牵着小鱼儿往殿内走。小青从小鱼儿脖子里钻出来,朝着莲绛吐出凶狠的芯子,以示警告。

莲绛看着小青那耀武扬威的样子,伸出白皙的手指,对着脖子向它做了一个咔嚓的动作。

啪!小青两眼一翻,吓得摔倒在雪地里。

“咦……”小鱼儿忙将吓傻了的小青捧起来。十五无奈地回头,看到莲绛正站在院中,周身沐着日光,黑色的面纱下却带着狡黠的笑意。哎,又恢复本性,连一条小蛇都不放过了。

殿内宫女门已经把食材都准备好了,三娘正在擀面皮,旁边还有几个包的奇形怪状的饺子,想必是出自小鱼儿之手。十五净了手,将面皮摊在手心,放上馅儿,按照三娘的方法捏成半月形。

莲绛在旁边看了许久,似乎也忍不住,净手挽起袖子露出白玉纤纤的手指。十五看着那手,愣了片刻,轻声道:“你还是休息吧。”往日没见过他做面,但是看这么一双漂亮的手要跟着做这种粗杂的事情,总觉得……于心不忍。

小鱼儿看这个人一下窜到爹爹身边,马上凑过来,硬要挤在两人中间。

莲绛也不急,手指灵巧翻动,随即一只活灵活现的鱼出现在手心上。

“哇,你真厉害。”

“你站那边去,我再给你捏个虾!”

小鱼儿果然屁颠颠屁让位,莲绛忙贴着十五站好。十五只觉得头大,小孩儿果然很容易被收买。

很快,碟子上就摆满了奇珍异兽,这哪里是饺子,简直就是怪形动物园。

十五看着那些怪异的东西,又看到他白莹莹的手指正捏着一根筷子似的长形玩意儿,好奇地问:“你这是在捏面条?”

“不是。”他望着她,温柔笑道:“我在做一条没有脑袋的蛇,待会儿煮来吃了。”

刚刚苏醒的小青一听,整个蛇身再度僵硬,然后吧唧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三娘有些同情地看着小青,无奈摇头,端起盘子,“这些玩意儿看样子得煮很久。”说完拽着小鱼儿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十五忍不住道:“你就不能捏一个正常玩意儿啊?”

“能啊。”说着他又低头鼓捣起来。

他手指宛如蝴蝶般快速翻飞,看得十五不禁失神,只片刻,他将手里的东西捧给了十五。

“骷髅头?”

十五声音一颤,那骷髅头有巴掌大小,还放上了两颗黑豆作为黑漆漆的眼眶,看起来又丑又傻。

“像不像你?”他凑过来小声补上一句,“又蠢又呆!”

十五气得脸部抽筋,瞪了他几眼,低下头开始捏手里的东西。

他不禁凝眉一看,见十五将一团面搓成圆形球形,然后在葱花、胡椒等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滚了一圈,最后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他眨着漂亮的眼睛,看着那奇怪的东西,“你该不会捏的是我吧?”

“是的。”十五勾唇一笑,然后补上一句,“浑蛋!”

“你……”这女人竟然敢骂他浑蛋。

“十五真是心灵手巧。”他手里抓了一把面粉,然后慢慢地靠近,用极其魅惑的声音道:“如果我不浑蛋点,实在有负十五一片好心。”说着,手里面粉直接朝十五砸过去。

十五刚好站在门口,一看面粉来袭,本能地后掠几步退到了门口的石阶上,然后抓起冬青树上的一捧雪,毫不犹豫地回击过去。

那团雪直中莲绛肩头,莲绛身形一闪,瞬间蹿出屋跃上了房顶,脚下一踢,雪如细雨纷飞扑面而来。

十五自是不甘示弱,手掌一拂,掌风带起雪飞快地袭向莲绛。

一时间漫天飞雪,惹得宫女发出阵阵惊呼声。

莲绛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拂袖截住全部飞雪,在手心搓成雪球掷向十五,然后飞身往向杏林院躲去。

然而刚追到杏林,他竟然消失不见了,十五站在杏树下,伸手掰断一条枝杈握在手中,警惕地看向四周。

正在这时,一道风声从身后掠来,十五本能一掌。

旁边的杏花发出颤抖,随即,树枝上厚重的积蓄簌簌落下,而十五本就站在树下,就眼睁睁看着一树的雪落在了身上。

“上当了。”

十五脑子里只有这三个字,果然,莲绛得意洋洋地从前面一棵树后面走了出来。

“这才叫浑蛋啊。”

虽然戴着面纱,可她却能清晰地看到那笑得媚眼如丝的双眸。

十五也不恼怒,也没有拂开周身的雪,只是慢慢地朝他走过去。

“你干什么?”看到十五一声不吭地走来,莲绛突然莫名紧张起来。

而十五却没有回答,直接将莲绛逼得后背贴着杏树,然后抬起手臂放在他身侧,将他禁锢在杏树下。

周围分外寂静,甚至能听到风吹过、雪落在地上的声音。

她浑身覆着雪,只露出一双黝黑的大眼睛,清澈的眼底,却映出他的影子。

他心一动,平静地看着她,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却能感觉到暧昧流转,渐渐地,他感觉到灼热爬上面颊,全身像火一样燃烧,而眼前的她,明明狼狈,却依旧分外动人。

终究忍不住向她伸出手,却在瞬间捕捉到她亘古不变的眼中闪过的一丝狡黠。

她撑在杏树上的掌心一用力,积压在树枝上的雪轰然落下,同时砸在两人身上。莲绛瞬间变成了一个雪人。

她得意地笑道:“我可不浑蛋。”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她脸上露出漂亮的梨涡,眉目色彩溢出,明媚得动人。适才他僵在半空中的手,一下捧着她的脸,在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顺势将她压在了树干上,微风袭来,撩起他面纱的一角,他顺势吻了下去。黑色的面纱遮住了脸的上半部分,十五只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唇上却滚烫的温柔。他吻得很深,捧着她不让她反抗,而她,片刻的空白之后,却又茫然无措。那明明能推开他的手,却紧握成拳头,放在他胸前不知所措。他辗转反复地吻着她,感觉到她快窒息时,稍微松开片刻,然后又温柔眷恋地继续。

雪偶尔飘落,那胸前的手慢慢放开,竟不受控制地抓着他胸前的衣襟,仿似溺水之人不肯放弃的救命稻草。

情已深,情不自禁。

天边烟花发出呼啸冲上天空,发出耀眼的光芒,林子里雪花簌簌而下。

十五顿时清醒,垂头看着地上的雪道:“该回去了。”

“好。”他乖乖应声,和她并肩而行。

“十五……”他慢慢靠近,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对方挣脱了一下,却被他硬生生拽在手心。

“怎么了,大人?”

“我衣服刚刚划破了,晚上,你替我补。”

“嗯,好。”

夜色降临,风尽找到莲绛时,他正翻箱倒柜把所有衣服都拔了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

风尽站在暗处,不禁问道。

莲绛在屋子里找了一圈,然后对风尽说:“剪刀呢?”

风尽从药箱里翻出来扔给了他,他接过,竟然坐在地上开始剪衣服。

他不是剪一件,而是把所有衣服都剪了,这件是袖子剪一刀,那件是领口划一刀。

“疯子!”风尽眯眼看了一会儿,转身出了房间。

小鱼儿正在御膳房玩得不亦乐乎,非要将那些鱼啊虾的全都煮下去。

十五回寝殿换了一身衣服,去厨房帮鱼儿,又想着刚刚那人也是一身湿透,便另外煮了一碗送了过去。

长廊上绵延铺开的灯笼,将冬日的皇宫沉浸在一片喜庆中,皇上病情好转,原本气氛压抑的皇宫亦喜庆起来。

十五走得极快,生怕碗里的饺子凉了,刚到转角,对面的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道寂静的语声。

“十五是在找我,还是找祭司大人呢?”

十五步子一顿,循声看去,黑暗中风尽靠墙而立,宛如鬼魅,若非仔细看根本看不到他身影。她虽然和风尽只相处了三个月,了解得不是很深,可还是能觉察出到,此时的风尽,和三个月前已判若两人。

他慢慢走过来,看着十五碗里的饺子,道:“哦,我也的确饿了。”

“这不是给你的。”

“不是给我的?”他没有戴面纱,苍白的脸泛着病态的青色,可一双眼瞳却流淌诡异光芒,薄唇更似笑非笑,“看样子,果然是送给祭司大人的了。”

十五冷睨着他,没有说话。

“十五,你喜欢莲绛吧。”见十五不语,风尽突然凑过来,低声道。

十五目光狠戾落在他脸上,他却毫不在意,继续道:“若非这样,你明知道他不是我,可为何不拆穿他呢?”

“你管得太多了。”

“喜欢却不敢说,难道十五除了没有心,还有其他什么秘密?”

好似被戳到了痛处,十五顿觉被人掐住喉咙,竟瞬间疼得无法呼吸,那捧着碗的手亦颤抖起来。半晌,她默然看着前方抬步离去。

“这份情感十五不说也好,免得莲绛受一世煎熬。”杀气顿时掠来,风尽只看到一个青影如鬼魅冲来,随即他整个人被拽离地面,然后后背重重摔在墙上。

那一瞬,他几乎感觉到五脏六腑都要被这女人撞碎。好狠的女人!

待他回过气来,十五已经掐着他脖子,双眼充血地盯着他,“风尽,你有话就说完!”

看着面前凶狠如恶鬼的女子,他强扯出一抹笑,“你作为秋夜一澈的曾经的女人,应该记得蓝禾吧?”

十五微微眯眼,示意他说下去。

“蓝禾在月重宫三十余年,却因为皇室的牵制,直到十年前才成为祭司。可是,五年前,莲绛到了南疆,却将蓝禾关在了圣湖下面。蓝禾是什么人,你比我们都清楚。”他喘了口气,“被莲绛关押五年之后,他逃脱无望,于是,选择了自尽。”

十五眼底掠过一丝震惊。

她虽然不懂法术,但是却知道,像蓝禾之中学阴毒之术的人,早就被恶灵缠身。除非永生不死,一旦死亡,那些怨灵就会在地狱寻找到他,为了复仇而想方设法地吞噬他。

自杀身亡的人,传言死后灵魂不但无法渡过忘川河,还会被囚禁于河底不得逃脱,日日被下面的恶灵啃食。次日又恢复原样,再度啃食,如此反复。

“他为了什么?”

宁肯承受永生痛苦,都要选择自杀,蓝禾目的是什么?

“呵呵呵呵……”风尽发出诡异阴森的笑容,“蓝禾用尽自己的鲜血发了一个诅咒:莲绛将同他父亲一样为情所困,而他月圆之日遇到的那个女人,将会把他变得人鬼不如。”

这一下,十五如遭雷击,她震惊地盯着风尽,大脑一片空白。

看到她的神色,风尽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唇边的血,“莲绛出生高贵,二十多年来生清心寡欲。可是,他偏偏遇到了你……他现在的样子,你也看到了。”

“风尽,这便是当日你要我去任务的目的?”

十五盯着风尽。

因为当初她提前一个月已经遇到了莲绛,可没想到风尽却机关算尽,竟是为了替蓝禾应验这个诅咒。

“莲绛真的养了一条毒蛇在身边,被反咬一口。”

“那又如何?即便没有我,这个血咒莲绛始终都躲不掉。但是莲绛却毫不在意蓝禾的诅咒。”他目光落在十五的心脏处,“你一个没有心的女人能在棺材中呆八年不死,你应该比我们任何人都清楚,那诅咒的后果会怎样?锟。”

风尽来到大燕,已得知了十五是当年的胭脂浓。

但是,一个正常的女人,没有心脏,不可能这样活着。

小鱼儿虽然没有心,但是,莲绛却在他身体里放了一只蛊虫。

可十五没有,十五的蛊虫是毒蛊。

胭脂浓师承何处无人知晓?

胭脂浓,父母是谁,无人知晓。

意思是,他们虽然知道了十五的真实身份,却不知道胭脂浓的真实身份。

她——还是一个谜!

十五脚步踉跄地回到了寝殿,默默地坐在铜镜前,屋子里一片漆黑,可她却能早就适应了黑暗。脑子里一遍遍回响起风尽说的那些话。

她自然懂得风尽是在警告她。

蓝禾以沉痛的代价,用自己的鲜血,对莲绛下了情咒。

不管那晚遇到的是不是她,只要莲绛陷入“情”,就会万劫不复。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十五觉得浑身冰凉,刺骨寒意从骨髓里蔓延开来,然后全都交汇到了心口的位置。

让她不能呼吸,不能喘气。

“莲绛……”

她轻声唤道这个名字。

他就像一点火星,悄然落入她心口,然后开始慢慢地发光发热,带着丝丝暖意融化她身体每一处刺骨寒意,然后又开始燃烧,灼热她,最后吞噬她。

当她发现时,自己也……

十五低下头,将脸埋在手心里,只希望,醒来,醒来后……还是在漆黑的棺材里。

“十五……”

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一声十五,载着满心期待和喜悦。

十五浑身一颤,回头看向门口,但见月光下一个纤长的身影立在那儿,外面寒风萧瑟,几乎能看见他随风而动的长发。

“十五……”

“大人,小的休息了。”

“你声音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小的今天太困了。”

“哦。”

门口半晌才传来他的声音,带着难言的失望,然后转身离去。

十五看着那背影消失,只觉得胸口被钝刀所刺,偏偏那刀又不拔出来,她只得咬着牙隐忍这份属于自己的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站起来,慢慢走到门口,双手放在门框上。

手指一点点在门上的描摹他方才的身形……

窗户吱呀一声作响,外面寒风猎猎,呼啸传入耳中,十五把着门的手一颤,最后咬牙打开门。

惨淡的月光落在院中,冬青和腊梅在风中摇摇晃动,门口的几盏灯笼滚落在地上,似乎预示着明天又将一场大雪。

而他……不在。

十五垂眸,正欲退去回去,一盏灯突然晃到眼前。

“十五,我在这里。”

他摘掉了面纱,仍旧是风尽的容颜,可一双眸子却漂亮得惊人,睫毛卷长宛如蝶翼,面皮下的脖子白皙如雪,无论那个角度看去,都是令人惊叹的完美。他抱着一大堆衣服,另一只手提着一盏有点破的灯笼,“刚刚灯笼掉了,我去捡灯笼去了。”

他的语气像是一个慌忙在为自己解释,希望不要得到差评的学生。

长发披肩,上面缀着一朵梅花,许是刚刚拾灯笼时沾到的。

见十五没有说话,他踮起脚尖将灯笼挂在她门口。

“我好冷。”他眨着睫眸,可怜兮兮地看着十五,“刚刚在走廊上站了好久。”

站了足足一个时辰。

十五顿觉鼻子难言酸疼,终究是不忍,“你进来吧。”

他马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抱着衣服就跟着十五进去,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不等十五反应过来,他就所有衣服全都放到榻上,又自觉把屋子里的灯点上。

“你头发没有干,先把自己的头发擦干。”十五找来丝帕,递给了他,哪知道,他双手一摊,十指纤纤竟然裹着纱布。

“你手怎么了?”

他偷偷看了一眼那些衣服,才不说是被剪刀划了几道小口子,不过倒是虚张声势的包扎了一下,然后又故意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来看她。

“你帮我擦吧,我沾不得水。”

十五无奈替他擦拭起来。

“你头发这么湿,是沐浴了?”

“没有。”他指着衣服,“衣服都坏了,只有你补好了我才能沐浴。”说着回头用漂亮眼睛看着十五,“待会儿我就在十五这儿沐浴吧。”

“别动。”

十五忍不住扯了一把他头发,却面色绯红。

“外面这么冷。你刚刚怎么不回去?”

冰冷语气里全是责备。

“十五说了要给我补衣服啊。”

“明天也可以。”

“没有衣服穿,全坏了。”

十五哪里不知道他这点小心思,可想到他提着灯笼站在她面前的样子,她却无法拒绝。

明明可以拒绝的,明明可以远离他的,但是,却总是甩不开。

莲绛,你要我怎么办啊!

十五叹了一口气,道:“头发干了。”

然后拿出针线,开始坐下来补衣服。

这剪刀的痕迹也太明显了吧。

这人……

“没有好的衣服了?”

“全在这里了呢。”他托着下巴,一脸无辜地说道,神色可怜兮兮的。

“还有几日合欢宴,难道你也要穿烂衣服?”

“那又怎样?十五缝补的衣服,再破烂我也穿。”

“明天……”十五垂下眸子,细心地缝补其中的一件,“我陪你去买一件吧。”

夜深人静,十五看着窗外,比眉还细月牙隐入云端,转瞬不见,而身前的人已经趴在小几上睡着,如墨的长发似流水倾泻下来。

他枕在臂弯上,额头光洁漂亮,眼睫宁静……十五放下手里的衣服,取下那日他送的白狐披风小心替他盖住。

临近新月,他便会提前虚弱,整日闹过不停精神甚好的他此时也略显疲惫,可唇边却挂着浅浅的笑容。

虽不及真容那样风华绝代,却足以让人注目良久,不忍将视线移开。

“你也真是傻。”十五望着他,心中默念,“明知道蓝禾那种人阴邪歹毒,你为何偏偏要去招惹他。”

可蓝禾已死,那诅咒永远都解不了,除非莲绛无欲无爱。

而他明知道诅咒,却偏偏留在她身边。

次日,外面响起阵阵鞭炮声,十五这才醒来,却发现怀里抱着一个东西,顺手一抹,如缎丝滑,放在眼前一看。

莲绛的头发。

再低头,发现他们两个就着那榻就睡着了,而且姿势十分怪异,中间的小几被挤到了最边上,她侧身而躺,而莲绛——像一只猫一样将头埋在她怀里。

而自己的手,明显在醒来之前,一直搂着他的腰。

另一只手,被他压着!

十五悄然动了动身体,打算把手抽出来,可身边的人反而靠得更近,顺带嘟囔了一句,“别闹,再睡会儿。”

风尽的话在脑海中一遍遍响起。

十五深吸了一口气,握住他滚烫的手指,在他耳边轻声唤道:“风尽……”

睡熟的人陡然转醒,抬眸怔怔地望着她。

“风尽,快起来。”她微微一笑,“说了今天要陪你买衣服的。”

“你叫我什么?”他声音有些嘶哑地询问。

十五放了他的手,捧着他的脸俯身主动吻了下去。

轻轻地落在他漂亮的唇上,舌尖滑过那美人裂,然后一路轻吻过脸颊,最后落在他耳边,“风尽,该起来了。”

这一瞬,他浑身僵直,猛地坐起来,眼底带着不可遏制的愤怒盯着她,“你再喊一声我的名字?”那眼底,涌起的绝望悲痛,是那样熟悉。仿似多年前的自己!多年前的自己,就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秋夜一澈。最后,相见时,前尘往事如烟飘散,而她已波澜不惊。

莲绛,心,痛了,就会死。心死无情,蓝禾再阴毒的诅咒都威胁不到你。

她捧着他的脸,目光温柔地描摹他的眉眼,黑色的眼瞳里,流淌着深情的光芒。她垂眸,再度凑到他唇边,“风尽。”

“我是风尽……”他苍凉地苦笑一声,整个人都因为这个名字而跌入深渊。

风尽……风尽?她竟然当他是风尽?

哈哈哈……应该的,她的确应该视他为风尽!

替她煮面的是风尽,陪她喝酒的是风尽,陪她梅林落雪的是风尽,一起包饺子的是风尽,在杏林里与她亲吻的是风尽!

而她,第一次主动吻他,喊的都是风尽。她没错!

十五竭力抑制嘴里的苦涩,“怎么了?”

“你喜欢我吗?”他紧紧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问。

十五眉目含笑,脸上露出少有的温柔和妩媚,“难道说风大人就不喜欢我了?”

“喜欢!”

他如实地回答,却觉得自身跌入冰窖。

“我也是。”

许久,十五迎上他审视而冷厉的目光,从容冷静回答。

我也是。

“好……”

他扶着旁边的小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艰难地朝门口走去。

十五顿觉胸口裂开,却强忍着没有再去看他。

身子突然一轻,他竟然折身回来,将她丢到床上。十五被摔得措手不及,抬头见他面色如霜地俯瞰着自己,凤目里泛起几缕恨意,“我想知道,你到底多喜欢我。”

她当然懂他话里的意思。十五直起身子,伸手主动解开他的衣衫,手心一落滑过最后落在那枚朱砂上。传言朱砂是上世心爱之人所留下的心头血。

莲绛,你这里朱砂,是谁的心头血?

她闭上眼睛,轻轻地吻了下去。

帷幔晃动,她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的取悦他,而他早就情欲焚身,可一双深邃的眼眸却依旧冷厉无波,只是深深地盯着她。那眼神,似要将她看穿,似要看到她灵魂深处。

她浑身颤抖,难以承受地闭上眼睛。

“看着我。”他冷声命令,深度进入。

她只得睁开眼睛,迎上他目光,接受他的审视。而他每一次深入,都带来难以承受的疼痛,而且汇聚于胸口,让她险些晕过去。可他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没有一丝温柔,只有无法满足的需求,似乎只有两人结合得难以挪动,他才能真正靠近她。

“喊我的名字。”他抵着她,霸道地命令。

身体早就被汇聚的痛切成碎片,她艰难呼吸,抬手放在他胸前那粒朱砂上,道:“风尽。”

“唔!”难以承受的疯狂肆意而来,十五浑身一颤,无力地倒下。

睁开眼时,人已经离开了,空气里却依旧有浓烈的奢靡气味……十五闭上眼睛,将自己全身都蜷缩起来。

她这一生最不想伤害的就是他,偏偏命运要逼着她这么做。这种谎言何尝不是双刃剑,伤人,更伤己。

许久,她才有力气起身,走到铜镜前,发现肩上、脖子上全是红色痕迹,每一处都触目惊心,像是烙铁留下的痕迹。十五慢慢穿上衣服,又找来一条紫色貂领才将那些痕迹遮住。

此后两日,他都再也没有出现,似乎又真的消失了。

流水送来消息说,三日之后的合欢宴,碧萝将会出席,怕是来者不善。

十五来到那家酒楼,一回身,明明繁华的长安街却空无一人。

以往出宫,他总是跟随其后,她自是知道,却从未拆穿他。

这是一个两人都守着的秘密。而这次他真的没有跟来。

刚进去,店小二一下认出了十五,又看她独身一人偏偏又冷着张脸,当即吓白了脸,却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去问:“夫人,您夫君呢?”

“我夫君?”十五茫然望着店小二。

“就是那天穿白衣服,然后还送碗让您砸的那个。”

“他说他是我夫君?”

声音微微颤抖,十五紧张地盯着小二。

店小二被她看得莫名其奥妙,“他是这么说的。难道不是?”

夫君……夫君……

十五在脑子里反反复复念叨这个词,踉跄着退了出去。

店小二见她走了,如送走瘟神般大大松了一口气。

十五回到了寝宫,她搬入宫中就住景德宫,燕城亦知道她背景因此除去几个日常起居的宫女,整个景德宫几乎无人。

而立在院中那人,身穿白色流纹白衣,一双桃花眼泛着诡异的光芒。

“莲绛呢?”十五走近冷声询问。

“刚吐了几口血。”风尽轻描淡写地回答。

“他在哪儿?”

“难道你想去看他?”风尽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十五,“难道你还想让他体内魔性苏醒?那日他回来,差点被魔吞噬。用了两日在得以控制。”

人鬼不如……

十五突然紧紧抱住风尽,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你根本不在乎莲绛的死活,可为何却要善意提醒我远离他?我虽然不知道你目的何在,但是如果莲绛有事,我不会放过你!”

她一字一句说得非常清晰,字字带着浓烈的杀气。

这不是警告!而是誓言!

“我在乎莲绛的死活。”他亦反手将她抱在怀里,声音却难得一份认真,“莲绛死了,我这一辈子追求都再无意义。”

“最好如此!”

许久,风尽松开了她,低笑道:“你可以放开我了,他已经走了。”

十五收回手,看向走廊的尽头,莲绛果然离开了。

他打量着她的侧脸,这张脸,是他亲手挑选的,清秀纯良,谈不上美貌甚至比起她原本的容颜,犹若尘埃。

可偏偏,这张脸下的傲骨去如罂粟一样吸引着莲绛。

“我原本真以为你无心便无情。可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要在乎莲绛。”

十五目光落回他脸上,眼底充满厌恶。

“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如此亲昵拥抱吧。”风尽笑容逾深。

“那又怎样?”

“难道你不感谢我配合你演一出戏来骗莲绛?”刚刚莲绛突然出现,若非他,怎么能演得天衣无缝。

“如何感谢你?杀你的时候,给你痛快?”

“你真的不讨喜。”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体内仍旧留有淤血,“难怪八年前秋夜一澈会舍你而要碧萝。也不知道莲绛到底喜欢你哪点。”

“因为,莲绛不像你们那样庸俗。”她毫不手软地还击。

他一愣,到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呆愣的女子何时变得口齿伶俐起来。

“还有,离我远点。”她丢下一句,满脸厌恶地离开。

风尽瞪着十五的背影,只觉得这女人,真的让人讨厌。

和几月前在长生楼一样,应该是比之前还令人厌烦。

胸口莫名其妙堵得慌,风尽回到自己的别院,却看到莲绛穿着黑袍坐在走廊上,袍子上绣着金色的地涌番莲,看起来妖邪而诡异。

他懒懒地靠在柱子上,左手骷髅头,右手荧光。

那光如萤火半大小,泛着绿色的光泽,随即在他把玩中慢慢变大,而光芒亦炽烈起来,仿似天幕里坠落的月亮。

风尽看得正入神,莲绛突然回头,那碧色的眼底折射出可怕的杀意,随即他右手往前一推。

那荧光竟然化成光波,如浪奔涌像风尽。

风尽掠身后退,在那凌厉光波要近身之时,莲绛张开的手指突然收起,那光随着他动作,竟然回收而去,最后化成点点萤火,又消失在了他手里。

自己毫发无损!

风尽竭力保持镇定,抬步往前走,震惊地发现,那光波所过的地方,所有植物甚至于石雕都被横切成两段。

如果莲绛刚刚没有收手,自己已经被那光拦腰斩断了!

“你再用我的身份接近她,或则碰她,我绝不再顾及血脉亲情。”莲张冰冷地警告道。

“你的身份?莲绛,我才是风尽。”

在催动了魔性之后,整双眼睛都成诡异的深碧色,莲绛低头看着手里的骷髅头,“从今日起,我才是风尽。”霸道的语气,不容丝毫忤逆。

风尽默然不语,哪知莲绛突然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悠长的走廊里,他长发披肩,面容妖媚,黑袍肆意,金色地涌金莲张扬,在衬着那双诡异纯碧色双眸,此时的他,如忘川河河底破水而出的魔鬼,阴森恐怖。

他停到身前,目光扫过风尽苍白泛青的脸,冷冷道:“你要什么?”

“嗯?”

“替我换上你的脸。你要什么?”

“你……”风尽心底涌出一丝害意,声音几乎在颤抖,“你要换脸?”

“从今以后,我做风尽,你做莲绛。”

“你真疯了吗?”

风尽出生之日便认得莲绛,甚至忆事以来,第一个能记住的便是眼前这张风华绝代脸。

可如今,他为了一个女人,竟要求换脸,竟真的要一辈子生活在别人的皮囊下。

“人鬼不如,这不是当日你安排十五出现在我面前,希望我得到的诅咒?怎么,害怕了?”

他眼瞳依旧一片碧色,却沉淀着百年沧桑。

风尽一时哑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但是,他想要的,此时莲绛还给不起。

“换脸的话,至少三个月你见不到那个女人,难道,你希望三个月不见她?”

莲绛悲凉地看向十五寝宫所在方向,三月?哪怕三日他都坚持不了,明明告诫自己不要去看她,可还是忍不住,忍不住刚刚又去偷偷找她。

风尽心中暗叹,莲绛,为了一个无心的女人,你竟然甘愿下作到这个地步么。

为情医生所困,情,果然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十五坐在桌子前,看着手里月光,一遍遍擦拭。

这月光是师父最心爱之物,可为何会变成锁链,随她入棺?

而为何,她明明在大燕,醒来的时候,竟然是南疆坟场?

这些都只是巧合?月光荡漾着冷噤的光,将十五的脸照得苍白阴森,这是她重新入世后,第一次思考除了如何复仇之外的其他问题?

可显然的,以上问题,谁能给她答案。

十五收起剑,脑子闪过一个灰色的身影:防风。

十五推门而出,整个人僵在门口,手下意识地扶住门框。

他到底还是来了……青丝凌乱,虽然戴着面纱,仍难掩憔悴,整个人立在走廊下,浑身都透着颓废和萧索。他就那样怔怔地看着她,不言不语。

而十五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他这个样子,怕又是同那晚一样,在外面站了很久。

“怎么还不去睡?刚刚不说累了吗?”

她艰难的扯出一丝笑容。

他唇边苦涩一动,走到她跟前,仅半步之遥。

可是,她的半步,是他的天涯。

“抱抱我……”他声音无力而悲伤,甚至带了几分乞求,“像刚刚那样,抱我。”

十五想起刚刚她回来碰到风尽,两人合伙演的那场戏,他果然都看在了眼底。

可都这样了,莲绛,你为何都不知难而退。

你方不知,这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便是情爱二字。

“抱我。”

他声音很轻,如溺水者的呼救。

十五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上前伸手将他抱住,两人的身体贴在了一起。

他周身冰凉,十五手臂稍稍用力,尽量给他温暖。

可十五却比谁都清楚,她能给他一时,却不能给他一世。

“原来……是这样的。”他自嘲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十五刚刚就是这样抱风尽的——眷恋而温暖。

他身体僵直在那儿,任由她抱着,灯笼在风中摇曳,将两个人倒影在地上的身形拉得很长。

十五看着那影子,眼瞳一缩。

不知道是因为他们靠得太近,还是因为角度的问题,看起来,像一个兀自而立的孤单身影。

他们其中一人,似乎没有影子?

正在十五疑惑之际,他已经放开她转身消失在走廊里。

十五腰中月光森然出鞘,腾空回身一斩,一条沟轰然而现,扬起的尘埃迷了她的双眼。

半跪在地上,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她第一次在复仇之路开始迷茫。

合欢宴意为团圆宴,亦就是如今的除夕,守在长安的亲王今日都会携带家眷入宫,而如今在京都的只有秋夜一澈还有那逍遥王爷,不过,前几日燕城亦说一直守在大漠一带的七王爷奉命回京,已于昨晚到达长安。

琼楼水榭台上,歌伶门正在唱歌,丝竹笙笙,一片喜庆。

逍遥王,七王爷早早到落座,随即是睿亲王府的家眷。

今日的秋夜一澈穿着宝蓝色的华服,腰间陪着当年送给胭脂浓那块碧玉,长发如墨,气宇轩昂质,不管何时,他身上都不见丝毫狼狈,一身皇族凛然气质。

而他身后跟着的是雍容华贵的碧萝,今日的碧萝盛装出席,容貌艳丽,丝毫没有流产后的病态,反而举手投足都带着勾人的妖娆。

她杏眼轻扫,款款坐在秋夜一澈身边。

秋夜一澈身后还站着另一个女子,身穿白色衣裙,眉目清丽的流水,另一个则是淡妆点缀,容貌略显苍白的尚秋水。

皇权明争暗斗,可家宴上,一群人毫无芥蒂的侃侃而谈。

正相谈甚欢,不远处传来一个爽朗声音,“睿亲王真的好艳福啊,身边何时多了两个这么漂亮的女子。”

众人循声音看去,看着燕城亦身穿银白色金丝流云华服走过来,他面色已不见当然的苍白,一双眼底透着精锐完全没有重病多年的迹象。

他走出来的瞬间,四下悄然无声。这可以算得上是燕城亦上次昏迷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侃侃而谈的秋夜一澈震惊地看着燕城亦,旁边碧萝面色顿时铁青,连尚秋水都出现了几丝慌乱。

碧萝和尚秋水完全不知十五偷盗百味草还有风尽来到大燕皇宫之事,因为看到燕城亦活生生地出现,表情都如活见鬼。

秋夜一澈虽然有心理准备,看到容光焕发的燕城亦也大吃一惊,有些反应不过来。

“皇上,您看,您都把睿亲王给吓着了。”

一个清丽声音轻柔传来,众人反应过来时,发现燕城亦旁边身后已经走来一个女子。

看到那女子,逍遥王下意识地捂住裤裆,面色警惕,而秋夜一澈眉间的震惊在落在出来的那女子身上时,瞬间变成了恍惚。

那女子身着白色披风,戴着紫色名贵貂领,眉目十分清秀,皮肤透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她缓缓而来,周身透着一股孤远而朦胧的气质。

那人正是十五,她身后跟着三娘和小鱼儿。

合欢宴中几位王爷都带了各自的正妃侧妃,女眷们都带着几分挑剔的目光打量这个传说中有几分神似当年胭脂王妃的女子。

可见十五眉目清秀配不上倾国倾城之色时,都露出不屑笑容。

那隐含的笑容在女眷中纷纷传染开,甚至有人开始低语讨论起来,声音不大,可场上人人可见。

十五站在场中,双眼缓缓扫过众人,那漆黑的双瞳却似天神一般带着俯瞰人世的睥睨,冷厉而寒冷。刹那间,众女眷的笑容在她冷漠的眉眼中凝固,纷纷垂下头,竟不敢再抬头观望。连那台上的丝竹笙歌都慢慢安静下来,整个琼楼台一片死寂。

“参见皇上,容月夫人。”

刚回京的七王爷到底先反应过来,众人忙慌跪在地上,秋夜一澈倾身碧萝亦带着不甘的神情跪下,叩拜声此起彼伏。

十五仍旧俯瞰跪下的众人,眉眼淡漠疏离,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她才转头含笑看着燕城亦,“皇上,既是家宴,这些礼仪免了吧。”

“皇后说得对。”燕城亦点头笑着对众人道:“都起来吧。”

天寒地冻,合欢宴又设在琼楼太处,好几个嘲笑十五的女眷若非旁人扶住几乎站不起来。心中哪里不知道,刚才跪罚是在警告她们方才的不敬。

众人站在座位上,待燕城亦和十五落座之后,才敢坐下。

“四弟,你府中何时新纳了侧妃,怎么也不和朕说说?”

燕城亦看着秋夜一澈身后的流水和尚秋水,笑着询问。

他话刚刚落,碧萝立马就变了脸色。本来今日是家宴席,尚秋水出现是她故意安排来刺激十五,可没想到出门时,竟然看到流水也在秋夜一澈身边。

上次给流水中蛊毒,却到底是被秋夜一澈知道,碧萝被责骂一番,只得隐忍让流水入宫。

可一听燕城亦这话,她心里就当即就像打翻了醋坛。

更让她不满的是十五的表情。

十五明明看到了尚秋水,可是,却没有碧萝预想的那样震惊,反而挂着一副孤高在上的姿态。

在碧萝看来,尚秋水的出现按理应该让十五马上疯掉。

“皇上您说笑了,她们两位都是王府的歌姬,特此带来为合欢宴助兴的。”

碧萝接口,却时刻观察十五的表情览。

“贤妃想的还真是周到。前些日子听说贤妃身子不适,今日看来起色似乎恢复了很多。”

十五抬眸,目光却落在碧萝的小腹上。

碧萝只觉得腹部剧痛,想及无辜死去的孩子,心中恨意翻滚,恨不得此时就将十五碎尸万段。

“有劳容月夫人记挂了。”

“若是哪里不适,贤妃尽管开口,南宫世家医承百年,定为能贤妃分忧解难。”

“听说近日宫中来了一名鬼医,名为风尽,不知在何处?”

风尽入宫之后,秋夜一澈曾多次拜访却无果,最终燕城亦决定在让他出现在合欢宴上。

秋夜一澈看着十五,插话问道。

“哟,睿亲王倒是挂念我?”

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宫女引领下,那人身穿黑色绣地涌金番莲,青丝如墨肆意的披泄在腰间,合着那些番莲,不见其容颜,却已感到所来之人气质狂魅张扬。

是一张清俊的容颜,可一双黑色的眼眸却说不尽的幽森,那比女子还卷翘的睫毛又透着几分妖媚和诡异。

他目光扫过碧萝,落在秋夜一澈面上,冷哼,“那日你我在宫中初次见面,竟把险些把我推入太液池。我这人呢,向来就记仇,所以啊,你想我替你那贤妃治不孕不育啊,没门!”

他口气十分狂傲,说罢,拂袖直接坐在了十五身边的座位上。

这下,四周都出现了死寂般的尴尬,那碧萝浑身直抖,险些没有控制住冲过来。

家宴女眷胜多,一听这话,都纷纷将目光投向碧萝。

众人都知道上次落水,容月夫人感染风寒卧病几日,而碧萝不幸流产。至于她不孕之事,除王府众人,自是无人知晓。

偏偏他这么一说,恐怕明日整个长安都会传开来——贤妃终生不孕。

再一次将这个过门就没有安生的贤妃推上风口浪尖。

秋夜一澈面色阴郁,“风大人我们并无渊源,我何故推你入太液池。”

“我还想知道呢。”他用颇不耐烦的口气打断秋夜一澈。

“这其中恐怕是有些误会。”燕城亦笑着调解,他口气并无责怪之意,秋夜一澈到底贵为臣子也得忍了下来。

心中却疑惑地打量着莲绛,总觉得这人说话的口气似乎在哪里听过。

莲绛冷哼几声,低头逗弄小鱼儿,秋夜一澈不禁地看向十五,发现她出现之后,就未曾看过他一样。

那日她抽了他两耳光之后,这么长的时间,都未曾有任何照面和交集。

失落带着焦虑莫名涌上心头,他强忍着要收回目光却发现十五突然转头看向旁边的黑袍男子。

那目光十分柔和,那成日抿着的唇也挂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那柔和的目光让秋夜一澈愣住,一时间,九年前那些片段涌入脑海。

是的,曾经的睿亲王府,胭脂浓就曾用这个眼神望着自己。

恰此时男子抬头,十五将目光落在别处,然后抬手将的发丝撩在耳后,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

那是胭脂浓的习惯动作!

难道她,她喜欢那男子?

这个可怕的想法涌上,秋夜一澈只觉得大脑微微眩晕,这些天,他已经说服自己胭脂浓已经死了,回来的那个是复仇的十五。

甚至时刻提醒着她是来毁灭秋夜氏族的……

思量间,宫女门就开始上菜布酒。

“皇上,这位姑娘来自南疆,善于歌舞,不如让她来替大家助兴。”

碧萝含笑指着身后的尚秋水,十五正低头替小鱼儿夹糕点,一听碧萝的话,筷子顿时用力。

待那白玉糕放在小鱼儿碟子里时,已经散落成粉。

莲绛抬眸看向十五,她下颚紧绷,神情冷淡,正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尚秋水冷幽幽地瞟了一眼十五,然后从容地站在前方的亭子里,然后拿出一支白色的雕花笛子。

“骨笛。”十五在心里惊呼了一声,目光扫过秋夜一澈,看到流水看了一眼旁边的莲绛。

看样子尚秋水果然有备而来,而目的很可能是风尽,好在今晚来的是莲绛。

“小女子特献上一曲合欢应景吧,”她持着笛子吹奏起来,那笛声悠扬低婉,如夜莺清唱3唱。

在座的人瞬间被曲子所吸引,浑然不知那曲子被下了蛊音开始迷惑众人的神智,十五敛住心神时刻警惕他们对莲绛下手。

果然那曲子陡然升了一个调子,变得尖锐粗噶,那瞬间,十五一下扶住前方的台子。

“尚秋水。”

她盯着水榭里的女子,而对方亦冷眼看着自己,曲调越发急促,带着浓浓的杀意。

十五万万没有料到尚秋水竟突然改变主意,竟然改奏蛊引意图当着众人的面催醒十五体内的蛊虫。

尚秋水的要杀自己。

这么恨我?十五盯着尚秋水试图用内力压制蛊虫,这么多天来,她没有去找尚秋水算账,对方却找上门来置他于死地。

蛊虫开始在体内苏醒,鲜血翻滚堵在喉咙,十五身体剧烈颤抖摇摇欲坠。

其他人都沉浸在笛子优美的曲子里,只有十五能听出那杀意和感受到体内喧嚣的痛苦。

但是,她没有机会阻止尚秋水!她更不能唐突的冲上去打断她演奏。

正在这时,耳边是小鱼儿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众人大惊,只见小鱼儿身后突然跑出来一条白色的巨大蟒蛇和一条吐着猩红芯子的小青蛇。

“她是妖女,召唤蛇!”小鱼儿尖叫指着尚秋水!

“有人要刺杀太子。”

三娘大声唤道。

其他女眷一看蛇出现,发出凄厉尖叫,周围当即乱成一团。

就是这个机会!

十五如闪电掠起,腰间月光森然刺向尚秋水,尚秋水根本没有料到如此完美吸引的演奏会被人小鱼儿搅和,因此十五的攻击,她完全始料未及毫无准备。

等尚秋水反应过来时,只看到一双怨念的阴森黑瞳逼面而来,那月光带着凛冽杀气刺了过来。

她手中笛子本能一档,十五的剑切过她手腕!

剧痛从手腕上传来,尚秋水手里蛊笛掉落,整个人都被近身的可怕杀气逼得跪在地上。

同时,她突然被人揪着头发扯了起来,随即整个头被拧着撞向了旁边朱红的柱子。

头颅几乎裂开,尚秋水嘴里翻滚着鲜血,眉眼处同样被血染红。

“尚秋水!”

阴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尚秋水半跪在地上吃力抬起鲜血淋漓的拖,对上了一双如魔鬼般恐怖的猩红眼眸,“你为什么还活着?”

是的,在这一瞬,十五体内所有的仇恨都伴着蛊虫的喧嚣醒了过来!

她整个人完全失去了控制,就想将尚秋水碎尸万段,问她为什么。

她低头看着水榭旁边结冰的池子,揪着尚秋水的头,往那厚厚的冰上用力一撞。

完了!尚秋水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心里万般不甘,但是却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纵然当年跟随胭脂浓,甚至看到她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像魔鬼一样血腥恐怖的十五。

轰!一声巨响,那冰被十五用尚秋水的头生生撞了一个洞。

尚秋水两眼一黑。

而这时,整个琼楼太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十五疯狂残忍的行径吓得呆愣在原地。

那尚秋水像破布人偶一样被十五塞在冰里,周围全是鲜血,几乎将整个冰面染红。

无人敢上前劝阻,十五曾在大殿上险些一剑废了逍遥王的事情早就传开,众人都知此女子身手不凡,却不知道,竟然这般狠辣。

莲绛抱着手臂满眼宠溺地看着十五。

尚秋水出场看十五那个眼神,莲绛就猜到她要做什么。

当她迷惑众人打算转杀十五时,莲绛毫不犹豫的召唤出了小白。

若要杀尚秋水,对他来说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但是,他清楚十五需要的什么?十五,这个礼物,你可喜欢?

“你该死!”

十五声音肆意,拧着尚秋水的头又撞向一边的冰。

“不好……,十五疯了。”

看到十五眼底冲血,三娘抬头提醒莲绛。

“她喜欢就好。”

莲绛微微一笑,倒是旁边的秋夜一澈见尚秋水实在熬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去,拉起十五,顺势将半死不活的尚秋水从冰池里拽出来丢向碧萝。

“大胆妖女,竟然刺杀太子,蛊惑容月夫人。”

他这一呵斥,才将众人从那血腥中的一幕中反应过来,禁军马上带走尚秋水,流水紧跟其后。

“全都退下。”

燕城亦冷声呵斥,整个琼楼台顿时冷噤下来,逍遥王见势不妙赶紧离开,其他几个王爷自是会看眼色转身带着家眷散去。

尚秋水没死,十五当然不甘挣扎要上去,可碧萝却一下挡在了她前面,然后拿出一把扇子摇晃起来。

那是一把泛着粉色荧光的扇子,上面用画着几朵娇艳的牡丹,几只粉蝶游玩其上,而扇子的下方,有一枚红色的朱砂。

沐色。

那是沐色的皮,是被防风生生切下来的皮所做的扇子。

唔!

十五感觉整个人都被生生切成碎片,鲜血从喉头涌出,然后‘噗’的一声,全然喷在了秋夜一澈身上。

秋夜一澈愣在原地,只看到十五捂住喉咙,瞪着殷红的双瞳,痛苦地往地上滑。

唯有碧萝,依旧微笑的摇着手里的扇子,然后带着胜利的姿势,优雅离开。

“十五。”

莲绛将十五抱在怀里,她身体在抖得厉害,眼眶鲜血溢出……却死死盯着碧萝离开的方向,然后伸出手想要将她抓住。

她发不出声音,一张嘴,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唇边涌出,瞬间染红了紫色的貂领。

可是她眼底竟是不甘,挣扎着要脱离莲绛的手臂,手扣住水榭抬旁边的栏杆,生生将其捏断,那碎杂当即刺入她手心。

“爹爹,你是不是又疼了?”

“唔……”

她喉咙颤抖,发出破哑粗噶的声音。

小鱼儿一下跪在十五身前,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试图掰开十五的手,将刺入她手心的尖锐木扎取出来。

莲绛起身,将十五抱着怀里,大步的离开。

燕城亦跟随其后,而整个水榭楼台,及剩下了满身血污的秋夜一澈和逍遥王了。

脸上的血已经变成冰凉,秋夜一澈这才从十五痛苦的神色中反应过来,然后飞快地追上去,却被一把剑挡住了去路。

挡住的人正是唐三娘。

“胭脂……胭脂她怎么了?”

秋夜一澈声音语无伦次,脑子里是刚刚十五倒在地上浑身抽搐那痛苦的样子。

“呵呵呵……”三娘恨不得将剑刺入秋夜一澈心口,“睿亲王,她落得这个地步,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

“你什么意思?”

“看到了吧……”三娘眼中泪水滚落,“这才是真正的十五,这个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被折磨得不像人的女子,就是当年风华绝代的胭脂浓,你睿亲王的胭脂王妃。”

秋夜一澈悲喜交加,体内的血当即燃烧起来。

喜的是,他的直觉从来都没有错。

胭脂果然没有死。

而这个为了复仇回来的十五,真的是胭脂浓。

这个答案,终于得到了肯定。

可悲的是,为什么她刚刚会突然发作到底,口吐鲜血。

“你们长生楼到底对她做了什么?”秋夜一澈怒视三娘。

“长生楼对她做了什么?比起你秋夜一澈做的,长生楼就算把她千刀万剐了都算不得什么。”

“孤不曾做害她之事。”他沉了片刻,回答。

“哈哈哈……把她毁容毒哑,封入棺材活埋八年还不算害她?”三娘声音发抖,“这个都不算害,你还打算怎么折磨她!”

秋夜一澈惊骇地盯着三娘,“什么毁容毒哑……你说什么?什么八年?”

“虚伪。”

“三娘!”

三娘回头看到燕城亦走了出来,她收起剑抬步离开。

秋夜一澈欲拦住三娘,燕城亦跨步而出挡住了秋夜一澈,随即看向不远处的几百御林军,冷声道:“四弟,你该回去了。”

秋夜一澈盯着燕城亦,满脸血污。

秋夜一澈目光扫过周围,燕城亦微微抬起下颚,众随躬身退下留下两人站在池子旁边。

“你早就知道她是胭脂。”秋夜一澈盯着燕城亦,“刚刚你也听到了,我要去见她。”

“她曾经是。”

燕城亦对视上秋夜一澈的目光“或许朕曾经无法保护自己的女人,但是,朕却绝不会做将其毁灭的事情。”

他话一针见血,秋夜一澈踉跄后退一步,却说不出来了。

“如今的容月夫人虽然身体欠佳,但是却过得比从前好。”燕城亦坦然地看着秋夜一澈。

这样的目光,不是告诫,不警示,而是真如兄长般亲切告诉他一个真相。

犹如小时候,两人看书,燕城亦坐在他旁边耐心解答那般。

这样的目光让秋夜一澈无处遁形,甚至无法避开。

他大脑一片混乱。

在权力上,他向来冷静隐忍,局势都能透彻掌控,更懂得权衡利弊。

可偏偏在胭脂浓这个事情上,他不想去深究。

比如碧萝,与其说是他的女人,不如说是他需要的女人,或者是他不可缺少的盟友或者臂膀。

他深知碧萝善妒,做事毒辣,然而,对他来说,碧萝不会损害他丝毫利益,因此,只要她不超过底线,他向来纵容。

但是胭脂浓不同,不同在哪里,他从未去想过。

他只知道,她喜欢蔷薇时,他替她种满园蔷薇。

他只知道,洞房花烛夜,她拔剑直指他,并不要他碰她时,他亦尊重了她。

但凡女人需要的东西,他都满足她,甚至从来不强迫她。

可她非但不知足,却反而变本加厉的开始和他作对,公然帮助南宫世家,甚至带着沐色私奔,最后竟然在先帝面前上奏他意图谋权篡位。

沐色是他此生最满意的杀手,是最完美的杀人利器,可因为她,他不得已毁掉沐色。

他渐渐厌恶她……厌恶到不想看到她。

到后面,舒池看中她,他顺手做了人情。

可当她离开后,他又后悔,觉得既然是他女人就应该百分之百服从留在自己身边,甚至开始想办法从舒池哪里将她夺回来,可后面,她死了。

而这种念头在八年期间如魔鬼似的疯狂暗自滋长。

“她既是胭脂浓,就该回到我身边。”

许久,他终于吐出内心最想说的一句话。

“是吗?”

燕城亦声音又淡漠了几分,招手换来了远处的太监,低语了几句。

很快,太监送来一盆清澈的水,恭敬将那金盆放在了秋夜一澈手里,随即躬身退下。

燕城亦将那绣着七色彩莲的宫灯放在盆子上方,清澈的水在柔和的灯火中将那七彩莲倒影得光彩迷离。

燕城亦指着那金盆里的倒影,“你以为当年的胭脂浓便是这水中花,在你怀里。可有一天,你发现,她是天上月,你要得到她,就需要放下你手里的金盆。”说着,他用力一掀,秋夜一澈盆子里的水尽数洒落,将那彩莲宫灯淋得通透面目全非。

那一瞬,秋夜一澈握着金盆,怔怔地看着燕城亦手里烂掉的宫灯。

“你想要,却要不起!于是,你最终选择了手里的金盆,并毁掉了那天上月!”燕城亦将宫灯烂掉的部分撤掉,道:“可你要清楚,哪怕复原,这也不是原来的宫灯了。”

一针见血,秋夜一澈踉跄后退几步,几乎跌进了旁边的冰池,手里的金盆哐当落地,整个人像被抽魂魄般,不知所措。

情深入魔,即便秋夜一澈这等冷静的人也身陷迷途。这样的人,一旦找不到出路,无人指点,往往就会失去心智,陷入魔障。

“朕不是想点醒你。朕只是不想你再毁她一次。”

若秋夜一澈陷入情困,对燕城亦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因此,他的提醒,也是点到为止,并未透彻地说出另一个真相:秋夜一澈想爱,却爱不起。

“明一。”

燕城亦冷声道:“睿亲王身子不适,你好生护他回府,朕允他此月不用早朝。”

明一忙上前刚扶住秋夜一澈,发现他身体冰凉,犹如跌入冰窖。

当夜,睿亲王感染风寒,体热不起,陷入了梦魇。

得知这个消息燕城亦摇头冷笑:运筹帷幄的天之骄子秋夜一澈用了九年时间都看不清自己的心。

风尽赶来时,看到床上的十五亦吓了一跳。

七窍流血,身上的衣服亦满身是血,右手手心更是血肉模糊。她虽然被点穴,可却狰狞着脸,眼底涌出痛苦和不甘。

眼前女子,俨然一副疯癫状态。

而莲绛则坐在她身边,抱着她的头,一遍遍抚摸她的脸庞,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她怎么会这样?”

“看到尚秋水了。”

莲绛轻声回答,可是,这个答案他自己都怀疑。

他去琼楼台时,十五一脸安静地坐在那儿了,而且尚秋水也站在不远处,很显然,他们到打过正面了。

“难道是碧萝?”

三娘小声道“大冬天的,碧萝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在那儿摇摇晃晃的。”

“扇子?”

莲绛眯着眼眸,半晌道:“那是一把人皮扇。”

三娘和风尽都沉默不语,素来听闻那桃花门手段毒辣,可听到人皮扇几个字,也微微寒战起来。

风尽拿出药箱替十五包扎好,三娘又将热水送来然后退了下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十五,莲绛默默的替她清理脸上的血污,又找来赶紧的衣衫替她换掉。

夜深人静,他抱着她一动不动,直到她睡着。

第二日晚上,莲绛收到了流水的传书:沐色,年十七,桃花门唯一神杀,死后被剥皮做成了碧萝手中的人皮扇。

同时附上了碧萝的行踪,这几日碧萝欲图光复媚术,连日都去了青楼寻找新的目标,试图培养成媚术高手。

“沐色……”

看到这两个字,莲绛浑身冰凉。

她第一次蛊毒发作,他听到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沐色。

尚秋水躺在床上,右手经脉差点被切断,而头上直接被十五砸出两个血洞。

她根本没有想到十五如此凶残,竟然用她的头去撞那厚厚的冰层。

此时虽然醒了,但是她睁大着双眼,生怕一闭上眼睛就想起那恐怖的几幕。

碧萝坐在旁边,脚下烤着炭火,涂着丹蔻的手指轻轻地抚摸手里那面人皮扇子。

光滑的扇面,怕是世间女子都少有那样的皮肤了。

“呵呵呵……那女人倒在地上像狗一样抽搐。”她嘻嘻地笑了起来。

这些日子,丧子之痛,煽脸的羞辱,她想要十倍的还在十五身上。

想起那晚十五痛苦的样子,碧萝从来都没有过的畅快,眼底却依旧泛着不甘的光芒。

那个时候,她恨不得十五吐血而死。

永远都是命贱!

尚秋水没有说话,如死尸一样瞪着双眼。

她想不明白,八年前,胭脂浓明明死了,怎么又复活了。

复活之后,比以前还恐怖。

为什么,都八年了,一直都摆脱不了她!

碧萝见尚秋水那个样子,冷哼一声,摇着扇子起身离开,“无能。”

看着手里的扇子,碧萝第一次觉得,原来留着这个玩意还有如此多的好处,不禁仰头开怀大笑起来。

此时,到处都在传容月夫人在除夕之夜被南疆妖女蛊惑,已经疯掉了。

防风立在门口,听着碧萝刺耳的笑声,低头看着手里的燕窝汤冷灰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明的光,才推门进去。

看到防风,碧萝心情大好。

“该喝燕窝了。”

防风轻声说道。

碧萝回头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美艳无双,容光焕发,靓丽夺人……

“果然是极品燕窝。”

她温婉地笑了起来,“不知道烫不烫,防风你替我试试?”

防风用勺子喝了一口,“刚好。”

碧萝这才喝了下去。

自从碧萝流产之后,对周围所有人防反起来,所有饮食都由防风尝过她才会入口,生怕有人给她下毒。

喝完了燕窝,碧萝摇着扇子开心地走了出去,临走时不忘低声吩咐,“看着尚秋水,可别让她死了。”

尚秋水不能死,尚秋水可是比任何人都有用的棋子。

防风如木头一样站在原地,最后慢慢走向了尚秋水。

尚秋水看到他,下意识地往后躲,防风从旁边拿起银针,听到尚秋水颤抖着声音问:“你要做什么?”

“呵呵……”防风冷冷一笑,“我警告过你什么?让你不要招惹胭脂浓。”

目光扫到她额头上那伤口,防风记得尚秋水被送回来时,已经要死不活了,头颅几乎裂开,头发还被扯落了几把。

胭脂啊,你性格还是这么烈!

“你想杀我?”

“怎么会?”防风转动手里的银针。

既然胭脂都没有让你死,那我更应该让你活着,活着……活着才能比死更痛苦。

碧萝身着华贵披风,手持人皮扇站在凉台上,看向南苑——那里,灯火黑暗,唯有侍卫来回巡逻。

也不知道当时离宫之后,燕城亦和秋夜一澈发生了什么,他回府之后就陷入了梦魇,至今未醒。可太医却偏偏说他身体无碍。

自从他收回门主之位后,碧萝至今就彻底成为了‘闲’妃,不仅没法插手桃花门,甚至于单独见到秋夜一澈都少之又少。

手放在了凉台的柱子上,随即用力,身后一扇门悄然打开。

碧萝持着扇子走了进去,到了门口,她转动一个花瓶,随即屋子地板自动打开,露出一条黑暗的石阶。

她踩着石阶慢慢走下去,每走一步,墙上的油灯便自然点亮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来到一个优点像地窖地方。

地窖的一把雕花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身穿白色的衣衫,褐色卷发柔和的搭载肩头,露出一张清美到极致的脸庞,光洁漂亮的额头,淡漠的眉眼,半垂的睫毛,白得几乎透明的脸,鼻息下如花瓣的唇轻轻地抿起……

这是碧萝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打量着沐色。

十年前,她看到这个少年站在紫色花藤下时,周身透着邪气却神秘的气质,让人不敢靠近。而当年,只有两人能接近沐色,一是尚秋水,而是秋夜一澈。

“原来,你是一只魅。”

她来回看着沐色,这张脸,不管从哪个角度,都完美到了极致。

这样的美,哪怕是女人,连碧萝看在眼里也觉得嫉妒和羡慕。

若非前日尚秋水亲口说出来,碧萝绝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一种比魔鬼还可怕的东西:魅。

魅和那血蝙蝠一样,是由恶灵炼化而成,但是,被炼化的过程更加残忍和血腥,甚至可以说是阴邪才能让它成为人形。

但是,成为了人形的魅,没有思想没有情感,没有人心,它只遵从于主人的命令。

可是,八年前,她奉命将沐色抓回来时,是亲自看到防风当着秋夜一澈的面剖开了沐色的胸腔。

而那胸腔里:有一个跳跃的心。

那个时候沐色还在笑!

想到此景,恶寒涌上心头,碧萝打了一个冷战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尚秋水曾说沐色是不会‘死’的,那么会生吗?

碧萝上前一步,嘴里迸出几个字,“胭脂浓。”

可是,坐着的人,依旧如完美雕塑一动不动。

“胭脂浓!”

她再次重复这个名字,可烛火中这清美得让人窒息的脸,仍旧没有一点生气。

碧萝掏出匕首,割断沐色一缕长发,握在手中笑道:“待会儿看胭脂浓怎么像狗一样跪在我面前。”说完,转身离去。

她身形带起一阵风,扑灭墙上油灯,可就在那一瞬,少年的睫毛似乎动了下。

“唔!”十五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双瞳充血像随时都要裂开,而整个面部都因为疼痛而扭曲,青筋暴跳。

甚至可以看到一条蛊虫在她身体里肆意游走,然后窜入胸腔,却因为找不到心脏而疯狂乱窜,最后沿着十五的动脉钻入了脑子。

十五双手被摁住,她发狂地扭动。“血呢……”

莲绛大惊失色,将十五禁锢在怀里,“她箱子里,两个红色的瓶子。”

风尽面色微动,“你那血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为何不让她喝新鲜的?”

那瓶子早就被他调换,若此时喂食给十五,起不到控制蛊虫的作用,不仅会给是十五带来更大的痛苦更会让莲绛发现其中的异常。

莲绛低头看着十五痛苦的样子,碧色的眼眸猛地一沉,沉声吩咐风尽,“你将她双手摁住。”

风尽上前用力摁住十五,而莲绛则坐在她身边,将手指放在了十五太阳穴。

“你要做什么?”看到莲绛这个动作,风尽当即明白他要做什么,“你想把蛊虫引出来?”

莲绛抿唇不语,却神情坚定。

“你疯了才这么做,心蛊可是百年蛊虫,你以为像一般的蛊虫!”

“我不愿看到她这么痛下去。”

“心蛊如今已经寄宿在她大脑里,你若是非要逼出来,那蛊虫进入她身体之后的所有记忆,她可能……全部都会忘记!说不定她还会昏迷不醒。”

手指顿时一颤,他抬眸看着风尽,碧色眼底掠过难言的痛楚。这是他最害怕的事情。

在南疆的蛊虫里,还有一种用人脑饲养的蛊虫名为记忆蛊,这种蛊虫生长在尸体头颅里。一旦这种东西进入了活人的头颅,它便会啃食宿主大脑,直到对方失去所有的记忆。

十五没有心,按理说这个蛊虫应该死去,可是,它却每次发作时都进入了十五的大脑恋。

若是这样,长久很可能会变成记忆蛊。

“那怎么做?”

他精疲力竭的收回手,内心越加茫然。之前考虑替十五讲蛊虫引出来,而风尽所说的正是他所担心的。

他怕她失去记忆,也怕她会长久昏迷。

这两种结果他都不想要。

风尽将莲绛绝望之色尽收眼底,道:“替她找回心。”

“找回心?”

“是的。等她有心了,那蛊虫自然回到心脏,到那个时候你再引出来也不晚。”

风尽刚说完,十五突然抬起头狠狠地撞向床栏,鲜血从额头汩汩落下,莲绛忙咬破手腕,将鲜血滴入她唇中。

看着那殷红的血从他手腕滴落,风尽眼眸暗沉,悄然退了出去。

“十五,”莲绛将十五抱在怀里,轻轻地唤她的名字,“忍一忍,便不会疼了……”

若早知道此时,他宁肯自己被虫反噬,也不愿意她再承受丝毫之痛。

她若要什么,他便给她什么。

怀里的人没有任何动静,他才将她小心放置好,走了出去。

风尽抱着手臂看着莲绛离去,目光落在十五寝殿,暗自吐了一句:

竟然会喜欢这种粗暴的女人。

今日琼楼台发生的一切,他全部看在了眼里,那女人的样子比莲绛入魔时看起来更可怕。

她是他见过最残暴歹毒的女人,没有之一!

他抬手捂着胸口,肺部仍旧隐隐作痛。

屋子里青烟缭绕,曼陀罗熏香燃着半明半暗的光,层层纱幔的垂绕的贵妃榻靠着一个媚态万千的女子,正摇着一把莹白剔透的扇子闭目养神。

虽然是新年初始,许多外客流居青楼无法归家,笙歌舞蹈反而比起以往更热闹了。

她离开时睿亲王府时,秋夜一澈陷入梦魇还没有醒过来。

摇扇的动作缓缓凝滞,那含笑的眉眼下面亦多了一抹苦涩,碧萝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底凄楚。烈酒入喉,化成辛辣流进肺部,最后又形成妒火燃烧在杏眼中。

寒风袭来,碧萝半垂着眉眼,“那女人是不是来了?”

可半晌,门口暗卫没有回答,碧萝抬眼警惕看向门口,见那纱幔映着一个修长瑰丽的身影。

碧萝心里咯噔一跳,手中扇子灌注真气用力一甩,所有帷幔都自动收了起来,这一刻,看清来人容貌时,碧萝有片刻的窒息。

可很快,恐惧和害带着刺骨寒意奔向她四肢百骸,或让让她清醒。

门口立着一个身穿绣地涌番金莲黑袍的人,长发肆意齐腰,但是一个侧脸已美得分不清性别。

那比女人还美上几分的手托着一个镶嵌宝石的骷髅头,手指暧昧地抚摸着那骷髅眼眶中的宝石,姿态慵懒地依在门边,可周身杀气凛然流转。

轻抬眼眸,那卷翘的睫毛交织着波光潋滟的碧色眼眸。

纵然练就了极致媚术,碧萝自诩可以让人神魂颠倒,可比起眼前人,当下自行惭愧,黯然失色。

对方款款走近,就着她对面的白狐软榻坐了下去,姿态优雅。

明明两人位置平起平坐,却偏偏觉得那张脸,那潋滟双眼,如九天银河之首的天人那样冷厉俯瞰众生。

张扬的长袍在软榻上铺散开来,上面金色番金莲流动着诡异的色彩,在曼荼罗散发的青烟中,仿似活了过来正要攀爬出来。

地涌番金莲如同曼莎珠华一样,被称为地狱之花,曼莎珠华生长在忘川河边,意寓死亡。

可地涌番金莲却完全不同,它意寓生命的向往,但是阴邪的地方在于:那是恶灵对生命的向往。

“据说,地涌番金莲闻血便会从地狱中爬出,吸食人的鲜血和精魂。”

碧萝如遭雷击。他在警告她!

“颜碧瞳。”碧萝微微眯眼,看着身前气质高贵却邪气森森的男子,“你堂堂未来西岐的族长,多年来,未曾踏入西岐一步,却偏偏跑到南疆月重宫兴风作浪,你意欲为何?”

他碧色眼底毫无惊诧,纤白手指轻柔抚摸手中骷髅头,“你有资格过问我?”

碧萝睁大眼睛,她以为自己说出他真实身份时对方必然大吃一惊。

“你……”

他抬眼,碧色眼瞳有着银河那般的慑人光芒却又冷入人心,“就凭你是前圣女翡翠的侄女?家族的嫡长女,未来的圣女?”

“你早知道我身份,那就该客气点。”

碧萝双唇发白,竭力克制自己的震惊。原来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客气?”他耻笑道:“按照血统你或许该是圣女。但是,你配圣女两个字?十几年前不甘光明圣殿的寂寞偷跑出西岐,委身他人,当诛。”

西岐圣女,亦是未来祭司的妻子,将永生为西岐族长守候光明圣殿,直到老死。

“你族人将因你而耻辱,你逃离西岐时,就该在光明圣殿前放干自己鲜血,方能对得起族人。”

碧萝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后背冷汗滚落。

原以为这个从未进入西岐的男子根本不知内情,却没想他到对西岐的事情了如指掌。

他手指轻拂过那番金莲,那一刻,碧萝看到那花似乎又开出一朵。

“你呢?你和你父亲都是西岐的叛徒,这么多年对西岐做过什么?”“西岐对我们做过什么?”他红唇含笑,笑容带着森森邪气,“将我祖母活活烧死?将我母亲逼死在天山脚下?所以你们要我回报什么?守护西岐还是将西岐灭亡?”

碧萝骇然,无法接口。

“你从西岐圣殿逃跑出来,还进入了桃花门,想必一切都有景一燕背后操作支持,其目的是想引我父母出现!”他碧眸微眯,卷长睫毛遮住了那光芒冷冽的双瞳,“你可以转告她,我父亲根本不想见到她。”

二十多年前,颜碧瞳出生后其父亲放弃西岐族长之位,而野心勃勃的景一燕成为第一位女族长,却终究是无法忍受高处不胜寒的寂寞和孤独最终落入魔道。

而造就这一切便是让她一生念念不忘的颜绯色。

景一燕落入魔道来到大燕,让碧萝进入已被秋夜一澈掌控的桃花门,欲兴风作浪引消失二十多年的颜绯色出来。

可是,等到的却胭脂浓和南疆祭司莲绛。

“既如此,那你来做什么?”

“你明知故问?”

他转动手里的骷髅头,眼底碧光诡异流转,碧萝对上他目光,瞬间动弹不得!

摄魂术!

碧萝瞪大杏眼,是真的看到他黑袍上那金番莲徐徐张开花瓣,里面的猩红芯子像蛇一样扭动爬向自己。

皮肤上丝丝凉意,像数条小蛇攀附在皮肤上,耸人可怖。

“你不能杀我。”

情急之下,碧萝大声喊道:“你父亲负我族人,你若杀我,难道你不怕你父亲也跟着下地狱。”

“你父亲颜绯色负我姑姑翡翠一生,本该堕入地狱,可我姑姑去甘愿替他入地狱成为守灵人,看护那些欲图啃食你父亲的恶灵。你若杀我,你们对得起我姑姑么?”

金番莲转瞬消失,静伏于他黑袍上,唯留下蚀骨寒意警示着碧萝。

“我这次不杀你。”

他道,目光扫过碧萝手里的人皮扇。

碧萝大松一口气,轻摇了摇手里的扇子,道:“殿下要碧萝手里的这把扇子?”

他身子微微后扬,眉色多了丝不耐烦。

“这可是一把人皮扇。”

涂着丹蔻的手指轻轻抚摸扇面,最后落在那两只粉蝶上面,“做扇的师父说这一辈子都未曾见过这么好的皮肤,宛若凝雪。殿下今日为这把扇子而来,难道就不想知道这把扇子的故事?”

“你要说故事?”

“不。我不说。”碧萝起身从旁边雕花盒子里取出一炷香,放在中间的小香炉里,“我让殿下自己看。”

“曼陀罗香?难道你想用媚术制造的幻境来杀本宫?”

“呵呵呵……”碧萝将扇子放在了香炉旁边,“殿下在南疆多年,可曾听说但凡物体,都有属于它本身的记忆。而这个人皮扇,自然有属于它的记忆。所以,我虽然使用媚术,可是,却制造不出幻境,只能制造一个忆境。至于这个忆境能否困住殿下,就要看殿下自身是否陷入‘它’?”

碧萝内心很清楚,像莲绛这种比他父亲还可怕的人,她根本没有能力杀他,也没有能力做出媚术的幻境控制他。

但如果,他自甘堕落陷入其中,那么……眼前这炷香燃尽,他还不愿出来,或者被困住。香灭,命绝!

莲绛抬头看着自己手腕,那里还有十五在琼楼太发疯时,咬他留下的痕迹。

他想知道,这把人皮扇在十五心中的位置。

“点燃!”

碧萝凝定心神,将那曼陀罗香点燃。

青烟缭绕,很快,就弥漫了整个房间,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但莲绛还是能清晰地看到碧萝含笑地望着她,烟雾更浓,他抬手轻轻拨开,却看到的是一个黑白两色的街道。

河缇两岸,垂柳扶风,明知道那水清澈见底,那流水翠绿怏然,可偏偏这个世界就只有黑白。

街道上人来人往,所有人面无表情,哪怕明明听到有人嬉笑而过,但是这个世界里的人都是宛如雕塑,木讷机械行走。

随即,莲绛来到一处更胜热闹的地方,这里的女子容貌漂亮,许多女人不着一物地倒在男人怀里,耳朵里亦是他们颓靡的笑声。

他认得,这是寻欢作乐的青楼。

可是所有男女同样没有任何表情,双眼空洞,面色苍白,和死人无异。

这就是扇子的世界?寒冷,孤寂,充满了死气!

很快,他不知不觉地上了二楼,刚到拐角处,突然窜出一个黑影像。

莲绛本能地抬掌,可是……身子却虚弱得无法控制,而前面这个大汉已向自己伸出手。

莲绛大怒,只觉得厌恶后退,却发现那大汉牵住了另一个人。

那人穿着白色的衣服,微卷的长发宛若海藻般落在腰间,背影纤长秀美。

他自小生活在颜绯色身边,见惯了世间最漂亮的脸,可单是看到这个背影,他亦瞬间怔住。

难道这世界上还有比自己父亲,甚至比自己还美的人?

带着疑问和好奇,莲绛跟了进去,却看到不堪的一幕。

屋子里有五个彪形大汉,个个赤裸着身体,而他们的身边都伏着同样赤裸不着一物的娈童。

莲绛蹙眉生厌,原来这屋子里的男人,喜欢男色。

当卷发少年一站在门口,屋子里所有人都抬起头来,个个瞪大着眼睛,虽然在这个世界的角度看来毫无生气,但是莲绛竟然能感觉到他们的抽气和惊艳之声。

到底多美?

莲绛走到卷发少年打算一观阵容,整个人不禁呆住。

因为,他看到一张空白的脸……一张空白没有五官的脸。

他满心疑惑,难道说这个扇子主人,对自己的模样是模糊空白的?

那些娈童纷纷退到一边,几个彪形大汉同时朝卷发少年扑了过来。

可就在瞬间,缕缕银丝在空中掠过,少年站在原地,伸张的手臂,张开的五指里飞出一条条银丝。

那些银丝如闪电般穿透几人的身体,那么瞬间,原本扑向他们的大汉们,睁大着眼瞳,发出绝望的嚎叫。

少年漂亮的食指轻然一勾,一大汉猛然跪在地上,全身被一条银丝切成两半。因为这个世界一片黑白,那些浓稠的鲜血像墨汁一样铺散开来,流了一地。

少年如修罗般立在原地,白衣猎猎,卷发恣意翻飞,随即他小拇指又是一勾,那已经被切成两半大汉,再度被银丝横切,生生变成了四节。

“傀儡术?”莲绛微微变色,这竟是南疆失传了千年的傀儡术。

这少年……真可怕!

莲绛望着那少年,对方依然傲立,脚下鲜血如红绸铺开,尖叫四起他却丝毫不动容,漂亮的手指灵动,顷刻之间,几个大汉都切成了碎片。

那些肉块铺满了整个房间,虽是黑白世界,看过去也令人作呕,活脱脱一个屠宰场。

少年这才默默的收回手。

身后凌厉风声传来,莲绛回头看去,一只涂着剧毒的箭奔向卷发少年的身后。

同时一道森然剑气追随而来,明明比那箭慢了一步,却如流星赶月在半路将其截住。

啪!毒箭应声断成两截辁。

好快的剑!有人在暗自保护卷发少年。

不知为何,看到如此快的剑气,莲绛心中莫名紧张,因为,这剑太快,快得让人心惊,让他想起了那个剑术无双的青衣十五。

卷发少年回身看向四周,同莲绛一样没有看到任何人,弯腰将拿箭拾起看了紧握在手中然后离开。

少年雪白的衣衫满是血污,远远看去就像是落入了墨水之中,可他浑然不知道,缓缓离开走在毫无生气的人群中。

莲绛跟在后面,已经觉得索然无味。

这人皮扇主人的世界,就是一个死气沉沉,只有杀戮没有一点气息的世界。

浪费时间!

他正打算要离开,却看到少年站在河边,仰头盯着刺目的太阳看,而他身边已经站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在少年的世界里一身黑衣,面容亦是没有一丝表情,但是她却在说话。

“沐色,你任务完成了吗?”

莲绛凝眸,盯着那女子,一下想起了,那声音是尚秋水。

此时的尚秋水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她望着这个叫沐色的卷发少年,声音充满了关怀。

可沐色却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只是盯着那阳光,说了一句,“阳光到底是什么颜色?”

他声音很轻,宛如深山清泉,清澈好听。

沐色盯着太阳看了许久,握着那箭继续漫无目的行走,尚秋水跟在他身边,声音有些焦急,“沐色,你要去哪里?你任务完成了就该回去,苏州任务完成睿亲王已经下达新的任务。”

行走的步子豁然顿住,沐色回头看向尚秋水,因为他面容模糊不清,莲绛无法看到他神情。

可尚秋水却踉跄后退几步,那身形像是极度惊恐和惧怕。

就这样,尚秋水不敢再靠近沐色只是远远的保持一定距离跟在后面。

“无味!这样的忆境竟然这样执念的存在!”

莲绛有些想不通,沐色的记忆力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可为何,用他身体做的人皮扇却无法忘记这些记忆。

也在此时,沐色再次停了下来,突然回头。

莲绛自然也寻着他目光看去,可这一瞬,莲绛整个心都停滞了跳动。

黑白两色的世界里,麻木拥挤的人群中,出现了一抹红色。

起先那抹红色很淡,很淡,宛如画师作画时笔墨上不小心滴落在宣纸上的朱砂,可那点朱砂却渐渐清晰,然后越来越近。

那颜色,亦越来越红,宛如盛开的蔷薇,肆意张扬,更如女子唇上的胭脂,浓烈的震人心魄。

那是一个黑发红衣的女子,衣服鲜红如火,如墨长发曳地,耳边一朵蔷薇衬得她面容似雪清冷艳绝,寸寸印在心底。

她就那样立在人群中,一双眸子明亮璀璨好似聚集了银河所有的星光,那如花的唇瓣微微勾起,带着灿烂明艳的笑。

她就那样静静含笑立在天地之中,却整个黑白世界唯一的红色。

她,仿佛就是整个世界。

莲绛下意识地捂住胸口,整个人已经控制不住蹲在了地上,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困住身体,要将自己分离。

这个女子容颜绝世,单是微笑不语,却已倾国倾城。他没有见过这个女子,但是,他已经知道,这是谁了。

“你是谁?”

沐色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激动走了过去,一把拉住那女子的手。

女子并没有甩开他,依然含笑地看着他,目光柔和。

“我是不是见过你?”

沐色上下打量着女子,伸出手捧着女子的脸试探的触摸她的眉眼,“我觉得我见过你。”

“是吗?”

女子反手握住他,笑道:“你在哪里见过我?”

“我不知道。”

沐色似乎极其的开心,“你和他们都不同。你的眼睛好明亮,像太阳一样。你刚刚……看着我的样子真好看,你是在笑吗?”

“是啊,我在笑。”女子笑着眨了眨眼睛,“我跟了你快三个月,原是以为你不会说话呢。”

“我会说话啊,但是……”沐色语气带着茫然,“这些人都不说话的,他们没有表情像我雕刻的木头人。”

“你还会雕刻木头人啊?”女子笑道,目光落在满身血迹,“你衣服又脏了,我带你去换吧。”

“好。”

他就那样拽着她的手,目光不曾从她身上离开片刻,“你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

“胭脂浓。”

女子笑着答道。

“我叫沐色。”少年开心地自我介绍,然后腾出一只手抓起胭脂浓的袖子,“你衣服什么颜色?也很好看。”

“红色啊。”

“红色吗?原来,红色是这样的。”

莲绛依旧蹲在原地,有些呼吸不过来,他试着站起来,感觉到有什么的东西压在身上。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携手离去,好多次他伸出手,想要喊出十五的名字,可却一直无形的手掐着他喉咙,让他发不出一个字。

十五……十五,你能回头看我一眼吗?

十五,我在这里,你能看到我吗?

殷红的鲜血从唇边溢出,他碧色的双眸氤氲着她身影。

他明白了,这是沐色记忆中第一次遇到十五的样子,九年前,他们第一次相遇。

“十五……”

他起身追过去,可每走一步,有东西切入骨肉一寸,疼痛噬心。

他清楚至今陷入了沐色的忆境,可这一刻他不愿意退出,不愿意离开,他也想在九年前遇到十五。

遇到还能那样明媚笑容的十五。

屋子里点着安神香,床榻上的女子似感到某种无法抗拒的危险,突然睁开了漆黑的双眼。

“莲绛!”十五腾地坐起来,却险些因为身上的剧痛和头部因为失血而再度晕过去。

目光扫过周围,最后落在了一张白纸上。

字迹是流水的。

“他疯了吗?”十五来不及穿衣,下床奔了出去。

一种无法解释的强烈预感让她清醒过来,那是一种恐惧,混合着剧痛让她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恐惧,到底是在恐惧什么?她有点茫然不知所措。

手中月光如影刺入黑暗的屋子里,风尽下意识地后退,可是显然来不及了,那剑已经抵着他脖子了。

两人都习惯了黑暗,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可他却能看到她充血的双眼。

“你不是睡了吗?”

“莲绛在哪里?”

“不知道!”

“说!”

那薄如蝉翼的剑刃只要她手腕一压,他马上头身分离。

似也觉得事情不妙,风尽道:“一个时辰前,他置身离开了。”

“今晚是新月!你竟然让他离开!”

十五愤怒地盯了他一眼,收起剑,如惊鸿一个起落,消失在了院子里。

虽然受伤这么重,她身手依旧如当初那么敏捷。

“今晚新月?”

风尽捂住脖子,瞪着十五消失的地方,心中怒骂:这女人睡昏头了吧?

但是,莫名恐慌亦涌上心头,他沉思片刻,也跟着奔了出去!

十五奔到流水所说的地方时,外面的暗卫蜂拥而出拦住了十五。

手中剑如漫天细雨,她分花拂柳的前进,那些尸体一具具的倒下,可对方似早等待她的到来,去了一批又是一批。

生生要将她挡在外面,纱帘拂动,里面光影重浊,十五在血雨中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可如洪水般挡住自己的侍卫看来,定是有大事发生。

十五凝定看着前方,又是一批杀手。

这些人形成一道肉墙试图挡住她的去路!

她就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服,在风中却全然不觉得寒冷,目光扫过拦住的敌人,她手腕一沉,剑刃上的血蜿蜒落下。

“想死的,尽管拦着!”她幽幽说道,声音带着阴森森的杀气,随即身形暴起,如流星破天,带起一抹银白色的光。那光明亮刺目如闪电,瞬间刺痛众人双目!剑用力一抖,鲜血喷洒在门上。

两侧是侍卫身形全僵在远处,个个目露惊恐和不甘之色,随即一捂脖子,血柱冲天皆无声倒下。

唯有一个全身是血的女子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口,然后踹开了紧闭的房门。

屋子里曼陀罗的香气扑面而来,游走到全身,试图麻痹她神经。

十五右手一挥,月光带起凌厉剑气将所有窗户划破,冬日阴冷的风灌入,冲散屋子里淫靡味道。

烟雾散去,十五看到莲绛捂住胸口痛苦地靠在裘皮小榻上,他青丝凌乱,面色如雪唇边尽是血沫。

而碧萝正蹲在他身前,拿出一把匕首切开了莲绛手腕,鲜血流进她手里的瓶子里。

“碧萝!”

十五大喝一声,手中剑雷霆杀气刺了过去。

“嘘!”

碧萝藏好瓶子身形往侧边疾掠开,十五的剑灌注了真气眼看要刺向莲绛,不得已用力一挽,那剑趋势被抢行扭转狠狠的斩在了一旁的小矮几,而自己也被真气反噬,气血倒流差点晕过去。

“轰。”

小几上的东西轰然翻飞,碧萝一下接住一个青铜香炉,小心放在了莲绛身侧。

香炉上,只剩下不到半寸的香。

“这香一旦燃完,若他醒不来,那一辈子都醒不来了。”

碧萝勾唇妖娆一笑,顺势将莲绛腰间那黑色的香囊勾走。

“你用媚术给他制造了幻境?”

十五扔下剑,跪在莲绛身侧,发现他浑身冰冷,似陷入梦魇,血沫不断地从他唇边溢出,“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幻境?”

“呵呵呵呵……”

碧萝掩唇轻笑,眉飞色舞,“一把扇子的忆镜而已,是他自己不愿意出来。”

说完,握紧手里的瓶子从窗户跳了出去,十五亦不敢追赶,只得守在莲绛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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