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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情之诅咒

“莲绛……你醒醒啊!”

她用力的摇晃着他,可他仍旧闭着眼睛,细长的睫毛或许是因为忆境中的痛苦而被汗水打湿,犹如落水的蝴蝶,轻颤挣扎,可偏偏他却不醒。

香尽,命绝!

十五紧张地看着旁边的香,那香就要燃尽。

绝望再度涌上心头,她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看着沐色一点点在死去的情景。

那种悲怆绝望和无能为力。

“莲绛,你醒过来好吗?那是别人的忆境……”可是任由怎么喊,他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也要看到莲绛在自己身前死去?

黑白的世界里,那一抹红,触目惊心。

卷发少年盘腿坐在藤蔓花下面,把玩着手里的雕刀。

那红衣女子就坐在他身后的石凳上,手里拿着一把梳子,一遍遍到的梳理他卷曲的长发。

飞花如雪飘落,女子一边替他梳头一边拂开他发间的花瓣。

“沐色,我过两日要去长安。”

她满脸笑容地说道,眼底洋溢着莲绛不曾见过的幸福和满足。

“胭脂,你要带上我吗?”

“不能啊。我要去寻人。”

“胭脂你要去找谁?”

“找一个叫……”她顿住,因为少年突然回头盯着她。

两人沉默半晌,她叹了一口气,安慰道:“别怕,我不会离开你的。”

卷发少年将头伏在她膝盖上,语气悲伤却坚定,“胭脂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来,坐好我替你梳头,顺便还有一个木簪给你。”

莲绛想要靠近,也想坐在那藤蔓下面,也想伏在她身边。

可是,这忆境之中的沐色却突然抬头看向莲绛这方。

对方模糊的脸因为胭脂浓的存在而渐渐清晰其来,莲绛看到一双泛着淡淡紫色的眼眸,波光潋滟却妖邪无比。

那双眼睛警惕地看着莲绛所在的方向,那么一瞬,莲绛清晰的感到一个无形的结界挡在他身前,他过不去了。的,他被沐色留在记忆力的执念困住了。

好可怕的执念。

更可怕的是,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数道无形的丝线钻入身体,扣住他每一处经脉。

“十五。”莲绛大声呼喊,可是,沐色的执念太强大了,身在他忆境,他根本控制不了。

可无论怎样喊,那个穿着红的女子都听不到,甚至没有抬头。

她就那么认真的替他梳理长发,而沐色像慵懒的猫一样趴在她膝盖上,半垂着眼眸,偶尔抬眸看向他,似警惕似警告。

沐色每看他一眼,他就感觉到,那道道银丝要切开他身体。

血沫一点点的涌出,滴落在袍子上,那些沉睡的金番莲兴奋的苏醒,可是,却又瞬间被忆境里某种可怕的东西震慑住。

他眼睛开始模糊起来,感觉身体在剧痛中在消散,模糊的视线里看到红衣女子将一只簪子别在了沐色发髻里。

他终于出不去这个忆境,反而惊动了沐色,对方竟然将他困住了。

“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们没有相遇?”

他多想,十五也这样笑容明媚的寻他而来,悄然的跟在他身后三个月,然后含笑凝望着他。

手指已经开始出现僵硬,身体部分已经麻木,意识越来越淡。

“莲绛……”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急切的声音破空而来,“莲绛,你给我醒醒。”

“莲绛。”

那声音带着一股沉稳的力量,他听到体内‘蹦’的细响,似有银丝崩断。

是十五的声音……他吃力睁开眼看向院中,胭脂浓似乎也突然抬头看向这儿。

那目光似穿越时空,遥远而迷茫。

刺骨疼痛传来,胭脂雾霭的目光之后,那双泛着淡紫色诡异光芒的双眼亦冷冷盯着他。

那么一刻,莲绛想起了死在沐色傀儡术之下的那些男子。

“莲绛!莲绛……”

香马上燃尽了,赶来的风尽此时也白了脸,眼底写着不曾见过的惊慌。

他跟着十五唤莲绛,可对方冰冷的身体已经僵硬,鼻息间的气息也随着要的香越来越微弱。

“颜碧瞳!”

十五破声喊出这个名字,可是,莲绛仍旧没有反应。

“碧萝那女人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风尽看着莲绛左手的口子,不禁大惊失色。

十五捂住胸口,告诫自己不能慌,不能慌。

“是一把扇子的忆境。”

她想起了碧萝走时丢下的话,十五忙扭头看向地上,果然在香炉便看到了那把人皮扇。

粉白的扇面,嬉戏的彩蝶,胭脂红的朱砂。

双手颤抖的捧起,十五觉得心口被人用到挖了一次又一次。

“沐色……”

她将扇子贴在脸上,绝望而无助。

这把她在棺木中几乎日夜都会梦到的扇子。

“殿下没有气息了。”

风尽失声传来,十五浑身一抖,盯着手里的扇子,唇齿里混合着血,她痛苦的闭上眼睛,道:“对不起。”

随即将扇子放在了香的最后一点火星上面,一股异样邪气的香气传来,那扇子遇火焚烧。

黄色的火焰像魔鬼的芯子一样瞬间吞噬整个扇面,两只嬉戏的粉蝶变成灰烬,唯有那抹朱砂痣似不甘的挣扎在火光中,坚持到最后。

她头晕目眩,沐色因她而死,她却还要在沐色死后毁灭他的东西。

“呵呵呵……”她跌坐在地上,开始恨自己。

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殿下。”

风尽声音很轻,看样子莲绛醒了。

十五没有回头去看他,只是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而门被撞开,另外几个人也同时冲了进来。

是消失了很久冷和安蓝郡主。

“殿下……”

“颜哥哥。”

看到风尽怀里面色苍白,脖子上手腕全是血的莲绛,安蓝和冷满心震惊。

可莲绛浑然不知自己的伤,反而醒来之后目光一直落在地上的那个女子身上。

十五艰难的蹲下去,双手将那烧得漆黑扇柄捧在手心。

那不是扇柄,那是沐色的小指骨。

当年陷于回字阵法,她武功全废,形同废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沐色受折磨。

皮被剖了下来,他左手指被切掉,就因为碧萝说从未见过那么美丽的手,要用它来做扇柄。

而碧萝为了羞辱她,待人都秋夜一澈和防风离开之后,将沐色放了下来。

沐色就那样鲜血淋漓的爬了过来,然后紧紧握着她的手,他漂亮的眼睛望着她:胭脂活下去。随即将最后一点内力悄然灌入她体内,护住她不死。

此时的十五,小心翼翼地将手指骨捧在手心,动作很慢,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都要小心呵护。

那骨头烧得滚烫她去浑然不在意,只是单薄的身体因为难言的痛苦在颤抖。

众人不知道十五手里东西,但是莲绛认得。

十五扯下一缕青丝穿过骨头,将其戴在脖子上,然后摇晃着站起来,麻木地一步步往外走。

“你去哪里?”身后传来了莲绛冷厉的声音。

十五仿若未闻,直径走到门口,她的面前满地尸体,各个狰狞恐怖,仿佛一个修罗场。

而自己,满身鲜血……一路杀来,为了什么?

为了身后的莲绛,还是为了手心里这被自己亲手烧掉的骨头?

“呵呵呵呵……”十五发出自嘲的笑声。

她在棺木中待了八年,八年日夜煎熬,难道为了今日?为了一场不属于她的感情,然后毁掉自己的复仇信念?甚至,毁掉自己这一生平尽全力权力都要保护的东西?

为什么会这样?

她跨过尸体。

“你给我回来!”莲绛声音暴怒而起。

轰!十五持剑的手往后一挥,莲绛身侧披风屏风被她挥出的恐怖剑气切成两半。

四下无声,他们目光交汇,瞬间电光火石。她盯着莲绛的眼底,写着愤怒和恨。那目光,像钝刀一样将莲绛凌迟。莲绛推开身边的风尽和安蓝,摇晃着站起来,目光绞着十五,想要知道她此时所谓的愤怒和恨到底为何?

“你是要杀我吗?!”他质问。

十五握紧手里的剑,却垂眸看着脚下的尸体。

她怎么会杀莲绛呢?

她为了救莲绛,将自己前半生想守护的东西都毁了。

唇边勾起苦涩,她剑尖抵着地面用力一沉,剑反弹的力量将整个身子送入空中,她沉默展臂急速掠走。

见她要走,他长袖挥动,屋子里的纱幔如蛟龙飞出去,缠住了十五的脚踝。十五剑气一挥毫不迟疑的斩断那纱幔,而他趁机追上,将她拦在了房顶。

寒风凌厉,她中衣被鲜血染红,长发披散,那一瞬,他竟然想起了沐色忆境中的胭脂浓。

“你到底要怎样?”

莲绛望着房顶的女子,忍不住靠近质问。

“不要过来!”

哪知他刚刚举步,她突然大喝,持剑指着他。

“我过来了怎样?你杀我?”

他笑得惨淡,唇边血沫未干,却毫不影响他的倾世容颜。

“莲绛。”十五声音轻颤,亦同样地看着他好,黑瞳里燃着决裂,“你不要逼我。”

他往前夸一步,直接将心脏抵着月光,扬起天鹅般的脖颈,笑得凄美,“刺过来,最好将这颗心都毁掉了。只有这颗该死的心死了,我才不会缠着你。”

说着,伸出双手握着剑刃欲抵着自己的胸膛。

十五握着剑的手开始发抖,鲜血从他胸口溢出,沿着雪白的剑身蜿蜒而下,滴落在房顶的积雪上,如点点落梅。

心死了?心死了也罢!

十五咬牙,剑尖往左边稍微一偏,刺进去一寸。

他漂亮的眼瞳直直的绞着她,满是伤心,“才一寸,继续!”

莲绛话音刚落,他眼前突然一花,只看到十五迎面而来,随即有钝痛穿身,那剑真的穿过心脏。

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的跪在地上,她一手握剑,一手扶着他。

“好。”

他抬起碧色双眸,笑容凄艳,“刺得真好!”

“南岭第一次拔出月光,是为了救我。长安拔剑指我,却也只是威胁我。可这一次,你终究伤我。”

十五蹲下身子,左手掌心捂住莲绛胸口,黑瞳幽深盯着他——摄魂术在眼底暗自流动。

“十五……”他望着竟在咫尺的女子,她面上尽是鲜血,一双黑瞳冷漠幽深,“我好痛。”

十五暗自收起剑,左手悄然灌注真气在他伤口,道:“大人,小的无福承受您的厚爱。”

在他摄魂术中,他真的看到了十五的剑穿过他心脏,狠绝欲取他性命。

“就因如此,你要置我于死地?”

“不。因为大人险些会毁了十五活着的信念。”

信念?她活着的信念?

他垂眸,终于发现了那挂在她脖子上的那截骨头。

“沐色是你活着的信念?”

“是。”

她沉声,随即手用力点了他昏穴。

心头的伤,仍旧只有一寸,血被止住了。

“大人,你的人生这么长,何必挂念我这等卑微不堪的人。”她叹了一口气,满是鲜血的手握着他柔顺的青丝,轻轻一挽,顺势将那枚属于他的木簪插入他青丝中。

这属于他的东西,事隔九年之后,历经各种生死,终于还给他了。

因为伤了沐色,哪怕心中有怨恨,那也是对自己。

无路如何,她没办法下手伤他,因此只得对他使用摄魂术。

十五将他平放在了房顶上,转身消失在夜空中。

“颜哥哥……”

发现十五已经用内力封住了莲绛的伤口,防止他大量失血。

“真是狠的女人。”风尽望着十五消失的方向。

十五提着剑一路狂奔,身形一起一落,不留下一点风声,她速度非常快,如刀寒风切割脸带着难言剧痛,好似这样才能让她彻底的清醒。

待她停下来时,竟然越过城墙来到了长安城外。

白雪茫茫,在夜色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耳边风声猎猎,犹如恶鬼哭嚎。

目光放远,看到前方林子似有火光,十五盯了半晌才注意到那是一间破庙,拂指用力扣住剑尖,月光发出一阵嗡鸣钻入腰间,然后慢慢朝那破庙走去。

一间不足十方的破屋,东南角几乎被雪压垮,露出几节年生已久的断木残壁,门口挂在块破布,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隔着破布,十五看着火堆旁边坐着两个人,两人皆穿着黑色的大毡,不知道为何,十五习惯了黑暗,却偏偏无法看清那两人容貌,好似那火堆形成了一道绚丽的墙,挡住她凝神观察的目光。

寒风凌厉,似有雪在飞舞,火光中的黑袍人抬起一双碧色眼眸看着风雪中走来的人。

那人手持一把长剑,衣衫被鲜血染红,风太大,发丝路过她脸庞,无法看清容颜,唯独一双亘古无波的双眼透着凌厉寒气淡淡看来,如破夜而来的修罗。

风雪夜归人。

哪怕千年后,这双眼睛,他都无法忘记。

十五站在门口,沉默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虽然房屋破败,但到底挡风遮雪,寻了一个角落贴墙坐下,十五闭目养息。

出于生的本能,她进屋的那一刻,就感觉到了浓烈肃杀之气,但是,那杀气并非冲她而来。

果然,外面风声如鬼哭狼嚎,竟带着几分凄厉。

“啪!”

一条黑色的鞭子宛如重斧一般瞬间将那门劈成两截,然后攻向了火堆前的两个人。

可鞭子却在空中突然反弹回去,像是被无形的东西挡着,同时,十五也听到了物体破裂的声音。像是琉璃杯子因为某种强力,而被震开一条裂缝。

残破的墙上同时出现了五个蒙面银袍人,漫天而下黑鞭子噼里啪啦攻击而来,最后合成一道黑光,斩向那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似是再也忍不住,拔地而起,手里多了两把宛如月牙的弯刀,反攻向那几个持鞭子的人。那人身形灵巧速度非常快,如流星穿梭对手之间。

血腥味传来,十五虽然闭着眼睛,但听着风声也能辨听出他的身法和招式。

持鞭子人个个身手不凡,很快,那那黑衣人就落了下风,可是火堆前的另一个人依旧未动,身形宛如雕塑有一种超脱红尘的冷定。

十五干脆翻身躺下,闭目而睡。她实在太累了。

“唔。”黑衣人发出一声痛呼,跪在地上,却拼命挡在了黑袍之人身前。

鲜血溅开,其中几滴落在十五面上,她干脆翻身背对着那几人,打算睡个好觉。

这一瞬间,那几个黑衣人才发现角落里竟然躺着一个长发凌乱浑身是鲜血的人,看不清其中面容,只看到其十分不耐烦地翻身。他们面色阴沉——竟然没有发现这个人的存在。

见他们迟疑,倒在血泊中的黑衣人又再度攻击,顺势吼道:“尊者,您先走,卑职拦住他们。”

“去哪里。你身为尊者,竟敢违抗角皇后命令自私来到大洲。”说完,那鞭子冰雹落下,本就残破寺庙顿时裂开,十五那方的墙直接倒塌。

十五终于忍不住坐了起来,没想到,她一动,那几个身着银袍的人大喝道:“汝敢窃听我国机密。”那鞭子如闪电凌厉朝十五抽来。

六条鞭子形成凌厉的网,只要近身,十五就会被鞭子撕成粉碎。

十五拔地而起,瞬间向后掠去,但是,她刚刚解毒,身形竟然慢了半拍。

那领头人的鞭尾风扫过十五脖子,刚好切断十五几缕青丝,脖子上的东西应声而落,十五垂眸发现落在地上的是沐色的指骨。

那几个银袍瞪大了双眼,根本没有料到地上那个浑身是血的人,竟然避开了他们的长鞭。

几人面面相觑,那宛如冰雕的黑袍人也缓缓抬头看向蹲在地上的十五。

持鞭几人暗自交换眼神,蓄力欲再次发起致命攻击,而就在这时,地上满身血污的人突然抬起头来,那凌乱的头发下,一双如亘古之水阴森而冷厉的眼眸,让人望而毛骨悚然。

几人从未曾见过有人的眼观如此恐怖的眼神,可偏这时,地上之人如鹤掠向空中,腰间一匹雪白的光破空劈来。

众人根本看不清其动作,只听到一声惨叫,随即口中喷出鲜血。

那人持剑稳稳站定,幽深的黑瞳冷扫众人,仿似修罗冷厉睥睨。

她身前,一个银袍持鞭人被从头劈成两半,鲜血融了一地。

而离尸体稍近的领头人,只觉得眉眼一阵剧痛,抬手一抹,十五的剑竟在他脸上切了一道口子。

他盯着十五许久,回头看着地上的至今微动的黑袍人道:“尊者,你勾结外族杀我族人,角皇后和神明绝不会原谅你。”说完,他做了一个手势,后退向暗处,消失不见。

“无耻,那角皇后怎么能同神明相提并论。”

黑衣男子爬起来,旁边的黑袍人突然动了动手,他忙上前将其扶起来。

此时火光微动,十五发现那黑袍人杵着一根类似龙骨做的拐杖,他抬头看向十五,声音轻缓,“谢谢姑娘相救。”

大大的毡帽下面,露出一双忧郁的蓝色眼眸,如深海之水,亦看不见底,却光芒流转。

那一剑用足了七成功力,十五低咳了一声,发现手心伤口再度裂开。

这一身伤败尚秋水所赐!

是啊,尚秋水虽然差点被她弄死,但是,她怎么能轻易放过尚秋水。

想到此处,十五收起剑,转身就走。

黑袍之人拦住十五,“姑娘,我叫月夕。姑娘……”

“月夕尊者,你从哪儿来就该回哪儿去。”

十五并未回头,直接走开。十五从未听说过尊者的称呼,如今大洲最主要的几个国家是大燕,大泱,靠南的南疆和临近回楼的西岐,以及临近东海的慕氏,可这几国里,无尊者的称呼。

相比,看其穿着应该不是大洲之人。

十五抬头看着白雾霭霭的天边,明明早晨,却有一抹血红,似乎,整个大洲亦要变天。

破庙内,那个叫月夕的男子杵着龙骨拐杖,一双蓝色眼眸深深凝望着十五离开的背影。

许久,旁边的黑衣侍从道:“尊者,她的影子好奇怪。”

蓝色眼眸流光转动,他低头对侍从道:“你速回昆仑北冥。”

侍从领命,随即蹲下身子,整个人竟变成一头眉心血红,通体雪白的狼掠了出去。

流水找到十五时,看到十五满身是血,披头散发地坐在南宫后院的池子里,远远看去,她犹如血池里爬出的恶鬼。

她安静地坐在那儿,盯着湖面,无声无息,似一顿冰雕可浑身都透着一股血腥残暴的杀气。

脑子里浮现出尚秋水被十五揪着头发砸向冰面的情景,流水打了一个寒战。

“尚秋水怎样了?”

“碧萝将她送到防风那里了。”

流水小心翼翼回答。

“哼。”

许久,湖边的十五轻笑了一声,随即回头,流水吓得后退一步。

眼前的十五,竟然有一张和自己一摸一眼的脸。

“十五,您?”

流水惊讶地看着十五,却见递来另一张面具:那是十五的脸。

她恍然大悟,十五竟然要用自己的身份进入睿亲王府。

“碧萝和尚秋水都嫌自己活得太安逸了。”

十五伸手过来,取下流水的佩剑背在背上,懒懒开口。

“十五您要去杀她们。”

她眼底凝视着一抹残忍冷酷的笑,“那太便宜她们了。”

流水不敢多问,只是低头看着手里那张面具,心中既然是期待又是紧张。

少女一手持剑,一手拎着酒壶,跷着二郎腿坐在房顶上,冷扫下面一群对她垂涎三尺的男人。

“想碰我,就得问姑娘手里这把剑。”她手腕一转,那剑如流光破开,撕裂了漫天的黄沙,而剑尖所指的人群中轰然一条沟壑。

众人吓得纷纷逃散,少女扬起漂亮的脖子,将坛子里的酒一仰而尽,动作恣意风流,却那么赏心悦目。

待少女放下酒坛,发现还有一人立在了沟壑。那人身着缎袍,长发如墨,身形风姿卓越。

她微微眯眼,卷长的睫毛交织眼底的审视,最后融成一抹明媚的笑漾开至唇边。

秋夜一澈沉浸在这个梦里,他无法醒来,只希望时光定格在这个画面,可是漫天黄沙突然咆哮开来,想要将人都卷进去,他艰难地站稳然后抬眼开去,发现天空阴沉,黑云似铅,从远处滚滚而来似随时都会压垮苍穹。

而在那云端出,一个人款款而来,长发湿漉漉地落在肩上,猩红的血沿着发尾流下,将她一身衣衫尽数染红,她每走一步,就在那黄沙下留着血印。她迎风而来,一双黑瞳不见当日明媚只有令人恐惧的怨毒阴森,犹如地狱血池里爬出的来的恶灵。

“啊!”

在极度的恐慌中,秋夜一澈终于睁开眼了眼睛,他这才发现自己全身是汗。

在床上就这样睁眼沉默了许久,他起身,走出了房间,明一见他醒来大吃一惊,却又看到他满脸布霜,只得默默跟在他后面。他走走停停,像是漫无目的,最后竟再度停在了南苑,可半晌,像是故意在避开什么,他飞快转身离开。

却恰好碰到了路过的防风。

“睿亲王。”看到秋夜一澈醒来,防风亦是微微一愣,然后恭谨行礼。

“碧萝呢?!”

“贤妃已经休息了。”防风低头,抱紧手里的盒子。

“你手里是什么?”

“贤妃命小的取的筋络断续膏。”

“断续膏?”秋夜一澈眼神一沉,语气激动,“尚秋水在哪里!”

防风将头埋得更低,没有回答。

“你不说孤也知道在哪里!”

这断续膏让他想起了尚秋水,那个竟然敢对胭脂浓下手的尚秋水。

秋夜一澈摔袖离开,防风一下站不稳,险些跌倒,起身时忙拉住明一的手,用可怜巴巴的语气道:“明一大人,可发生什么要紧事了?”

明一面色惨白,看着远去的秋夜一澈,回身厌恶地盯着防风,“八年前舒池竟欺骗王说胭脂王妃死了,当年我去要大泱要回王妃遗体,却碧萝将我拦住。这其中蹊跷,我虽无证据,但是,必是你和碧萝在捣鬼。防风,人在做天在看,你们终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

在回王府的路上,明一脑子就一直在梳理当年发生的事情。

当年胭脂王妃染病,明一赶到大泱,恰好遇到了从南疆赶来的碧萝,两人一起前往舒池王府,可前脚刚到已经听到王府哭声——胭脂王妃毙了。明一正要讨回胭脂王府遗体送回大燕,却与舒池起了冲突,恰在这时,秋夜一澈突感风寒的加急信到达大泱。

明一不得已赶回王府,留着碧萝在大泱,可谁知道秋夜一澈病了几日,为了怕他病情加重明一未敢将此事告知秋夜一澈。

待他病情好转,已经是一月之后,胭脂王妃尸已成灰。

秋夜一澈大醉怒烧了蔷薇院,从此无人再敢提胭脂浓这个名字。

此事无从追究。

今日三娘和燕城亦同时证明十五就是胭脂浓,那说明当年舒池故意隐阻扰明一讨回尸体,更巧合的是,碧萝路过大泱,身体一向健朗的秋夜一澈却恰在那个时候重病不起。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如今想来,却疑点重重,可奈何明一没有任何证据。

“既说报应,那舒池和睿亲王都脱不了干系。胭脂可是在舒池手里出的事,但真正的罪魁祸首可是亲自将胭脂送出去的睿亲王。”

防风冷笑,眉间一扫平日的温和儒雅,却莫名多了一股恨意。

明一握紧拳头盯了防风许久,转身就走。

尚秋水正躺在床上,门突然被撞开,她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睛,整个人就狠狠拖在地上。

她吃痛抬起头,看到秋夜一澈浑身杀气的俯瞰着她。

“王!”

尚秋水声音一抖。

“孤只是让你杀风尽,谁准许你动容月夫人了?!”

“属下……属下没有。”

“没有?”

沥血剑嗡然出鞘,落在尚秋水脖子上。

“属下只是奉命演奏合欢,意打算迷惑众人,再让流水出手。”

“那风尽毫发无损,容月夫人毒蛊怎么发作了?”

“属下真的不知。”

尚秋水自然不敢说实话,除非她不想活了。

“请王责罚流水吧!”

恰在尚秋水力图狡辩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秋夜一澈回头,看到流水走了进来,然后跪在旁边,“是流水当时愚钝被两条蛇惊了神。都是流水的错。”

流水一开口,又再度将矛头暗自指向了尚秋水。

秋夜一澈面色更加阴沉,“谁你让召唤蛇出来的?”血沿着剑锋蜿蜒而下,沥血剑闻血发出兴奋的嗡鸣声。

“我……”

尚秋水哑然,却不知道如何解释那蛇根本就是不是她召唤出来的。

然而整个桃花门都知道她笛音能控蛇引蛊。

“看到蛇出现,属下误以为计划改变,不敢擅自行动,以至于任务失败,还请睿亲王责罚流水。”

尚秋水回头狠狠盯着流水,自然也发现了流水将此时全部都推到她身上。

流水一见,忙低下头不敢再说。

这一切全落在秋夜一澈眼里,本就对尚秋水不断失误深感失望,却没想到她竟然擅自做主,公然违抗他命令。

“来人,将她拖入刑部。”

尚秋水一听,倒突然不害怕了,因为,碧萝必然会来救她。

当然,此时的流水自然不是流水,而是十五。

看着尚秋水的表情,十五突然明白了什么。

刑部是防风的管辖,而防风听命于碧萝,如此一来,那刑部反而成了尚秋水的保护地了。

冷眼扫过尚秋水,十五自是不会让她得逞。

“王。”

十五挡在尚秋水身前,道:“长生楼与燕城亦达成同盟处处与桃花门为敌,那长生楼出手诡异,其主莲绛又会各种阴邪蛊毒之术。如今整个桃花门,只有尚秋水懂得苗蛊之道。若没有她,整个桃花门……”

说到这里,十五故意停住,假装不敢再说下去。

“哼!”秋夜一澈铁青的脸上更多了一丝杀气,“你意思就是孤的桃花门没有她尚秋水就会垮掉吗?”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尚秋水是桃花门资历最老的天杀,若她去了刑部,必然引起桃花门内各种非议。”

秋夜一澈面色愈加阴寒,“资历最老,就敢违背孤的旨意!若她升为神杀……”

秋夜一澈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想起了什么,勃然大怒,几乎歇斯底里,“明一,把尚秋水拖下去五马分尸。”

门口的防风和明一陡然一惊,却瞬间明白了什么。

桃花门唯一的神杀,八年前的沐色,就是违抗秋夜一澈,最终被活活折磨而死。

而尚秋水,当年就是沐色地看护人。

“王。”

这一下尚秋水抖如筛糠,忙爬过去求饶,万万没有料到秋夜一澈会突然改变主意要赐她一死。

“流水,把她给孤拖下去。”秋夜一澈厌恶的后退几步。

十五领命俯身抓起尚秋水,用内力耳语,“尚秋水,对不住了。这是贤妃的意思。”

哭着求饶的尚秋水回头盯着十五假扮的流水。

“宫中消息说胭脂浓熬不过今晚,贤妃说你任务完成了。”

抖如筛糠的尚秋水眼底当即布满血丝,恍然大悟。

胭脂浓一死,那么她尚秋水的确毫无利用价值。而自己又知道碧萝的秘密,她当然不会让自己活着。

几乎是咬牙切齿,尚秋水蹦出几个字,“她想我死,没门。”

十五却冷然一笑。

当年她之所以这么相信尚秋水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不仅是因为尚秋水是沐色地看护,更多是因为尚秋水当年和碧萝的确不合。

碧萝性格霸道,处处要强,而尚秋水自视天杀身份十分清高,两人暗中相斗无数次。

可十五万万没想到的是,最后这两个水火不容的人竟然达成了共识。

好在流水曾向十五透露,前些日子尚秋水就被碧萝关在了刑部。这意思,她们两个仍旧有间隙。

而十五要做的就是,继续挑拨。

尚秋水一把推开十五,猛地跪在地上,“是碧萝让属下这么做的!一切全是碧萝的意思。”

十五站在旁边,眼底闪过一丝不可见的笑意,冷冷看着尚秋水像狗一样爬到秋夜一澈身前。

“的确是我的主意!”

恰在这个时候,一道柔美的语声接了过来。

众人回头,看着碧萝款款地走了过,她走到十五身边,传音道:“让她禁声。”

十五上前,伸手点着了尚秋水的哑穴,看到碧萝走到秋夜一澈身前恭敬的跪下,柔声道:“我这么做,有我的原因。”

秋夜一澈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垂首而立的十五身上,“你且将她带如刑部。”

十五将满是不甘和怨恨的尚秋水带了出去。

对秋夜一澈来说,尚秋水只是一把杀人的工具,可有可无。可碧萝还有一个身份:贤妃。

秋夜一澈城府极深,这些年来,近身的女子始终只有碧萝一个。可以想象他对碧萝的信任和依赖。

因此,尚秋水不足以也没有能力扳倒碧萝,说不定还真被碧萝杀掉。

今日十五的目的,是要尚秋水和碧萝彻底决裂!

十五拽着尚秋水刚走几步,防风竟然快步走在前头,“跟我来。”

他声音很轻,灰色的衣衫显得身体单薄,十五跟着他走了几步,才发现原来刑部入口换了。

阴暗而晦涩,浓烈的腐朽味道扑鼻而来,内部结构和九年前一样,没有丝毫的改变。

防风拿出钥匙,打开一个铁门,十五将解开尚秋水的穴道将她丢了进去。

“放我出去,碧萝不得好死!”

尚秋水像疯子一样扑上来,双手仅仅的抓着铁牢,眼底几乎要喷出血来。

看着她满头的血,看样子伤口又裂开了。

“防风大人,睿亲王只是说将她关在此处,若是出了事,我们谁也脱不了干系。”

防风垂首站在暗处,神色无法看清,“是,她不会有事的。”说着,他打开钥匙走了进去,直接点了尚秋水的昏穴,重新替她包扎好头上的伤口。

只是,没有给尚秋水服用那筋脉断续膏。

“防风大人。桃花门人手紧缺,尚秋水这头上的伤口,几时能好?”

防风背对着十五整理药箱,听她这么问,反问:“流水你想尚秋水几时好?”

“我不懂医。”

十五抱着手臂站在暗处,此时,她脑子里倒是如何让尚秋水‘安然无恙’:

“此处潮湿阴暗,多留不宜。”

防风的警示声传来,十五当然懂他话中之意,虽然是刑部,但是并不是想来就能来的。

十五看了尚秋水几眼,这才转身出去。

到了门口,天已经微凉,十五看着碧萝的寝殿,烛火摇曳,透着暧昧的光。

“碧萝媚术日益渐长,但凡有欲望的男人都难以逃脱她的诱惑。”防风站在旁边的阴暗处,幽幽地说道。

“是吗?”十五回头扫了防风一眼,“那防风大人呢?”暗处的防风身体不经意地颤了一下。

十五半眯起眼,嘴角勾起淡淡笑意:这碧萝如今只能靠媚术留住秋夜一澈了吗?

“流水手受伤了?”

冷不丁的声音传来,十五这才发现防风竟然还没有离开。

“小伤,不劳防风大人费心。”

防风沉了片刻,“既是如此,那我便先去替贤妃做熏香了。”

熏香?

十五眼皮一跳,盯着防风离开的背影。

如果她没有记错,昨晚在青楼莲绛被困在碧萝编织的忆境时,身前就点着一支熏香。

“防风大人,等等。”

十五追了上去,微笑道:“如果防风大人不嫌弃麻烦,能否也替流水包扎一下。”

防风并未抬头看十五,晨光下,他面色显得过分苍白,甚至能看到皮肤下筋脉的纹络。

“那你随我来。”

十五跟在后面发现走路步子有些许有些凝滞,似乎有些不正常,恰此时,已经来了防风的小院。

院子很偏,放着许多箱子,各种草药毒药味道都扑面而来。

十五跟着进屋,当即了然,里面全是曼陀罗花——而其中一张桌子上,放了几根紫色熏香。

那熏香和莲绛身前的一模一样。

奇怪的,明明只有不到十根的熏香,却分开放在了两个盒子里。

“你坐。”

防风拿出一个干净的软垫放在椅子上示意十五坐。

十五坦然坐下,她倒不担心防风会对她用毒,要知道,当年防风的医术还是她亲自授予。

“伤得有点深。”他拿出棉花用酒精小心的替十五清理,道:“怕是要落下疤痕。”

“这点疤算得了什么。”十五目光这才落在防风身上,他低头坐在她身前,长发用青木簪挽起,几缕青丝垂落却让他看起来更加苍白消瘦,他五官线条比常人柔和,说话声音轻柔周身透着儒雅气质。

可谁知道,偏偏是这儒雅男子,手持短刀一寸寸将沐色的皮割了下来。她过去空有一双眼睛,却在濒临死亡时才看清身边人。一个是尚秋水一个是防风。

手心被包扎好,防风转身把两个装着香薰的盒子递给十五,“这两盒香,一盒你送到贤妃手里,一盒送到万宝楼。”

说着,又嘱咐了一句,“千万别送错了。”

万宝楼是碧萝最近训练媚术女子的地方。

“可这两盒熏香分明一样。”

防风从左边的盒子里里取出一只,“虽然都是曼陀罗迷魂香,但是,这是我昨天新研究出来的,加入了无色无味的麻服散亦协助那些新媚术门人。”

十五了然,“防风大人真不愧是贤妃最得力的帮手。”

伸手接过盒子,转身离开。

碧萝的媚术必须要先让人深知不清,然后制作幻境,但到底能达到她那种境界的人,恐无第二人。

她为了重新夺回门主之位,暗自训练新的媚术杀手,为了保证任务成功,才让防风新研究这种迷魂香。

防风走到门口,仿佛石雕站定,默默地望着十五离开的背影。

屋子里放着安神的百合,床榻上肤色如雪、面容倾城的人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深邃的双眸透着潋滟的碧色。

“你肯醒了。”

坐在旁边一边喝酒一边看书的闲适男子缓缓开口,看着榻上之人。

榻上的人一动未动,只是安静地盯着头上的帐子,许久再度闭上眼睛。

“你不用等了。”身着白袍的风尽似看出了他的心思,语气讥嘲,“这么多天,你伤都好了,她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你。”

“下去。”

莲绛冷声开口。

“别说看你……”

风尽闭嘴,因为莲绛突然起身,冷睨着他双瞳透着妖异的碧色,那是魔苏醒的预兆。

他施施然的退了出去。

“冷。”

莲绛靠着床上,抬手捂住胸口,“十五呢?”

到底,还是问出这个名字。那晚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在做梦,梦到梅林落雪,十五在舞剑,那个梦很美,美得他不肯醒过来。

“三娘送来消息说十五回去之后,就一直关在寝殿内,谁也不肯见。”

整整十日,十日,她未曾来看过他一眼。

他还固执的想着,只要他不起,终究会惹得她一丝怜悯和同情。却不想,一切都是奢侈。

莲绛嘴边溢出一抹苦涩,那晚十五怨恨的眼神和话,反复在他脑海中想起。

她说:你毁了我活着的信念。

她说:沐色就是我的信念。

“呵呵呵……”他发出绝望的笑声,那声音逐渐变大,最后多出一丝疯狂。

屋子里琉璃灯随着他笑声开始晃动,冷望向窗外,那一瞬,他看到明月挂空的夜幕突然黑云翻滚,而披在莲绛身上那见袍子上的金番莲似乎也活了过来,正缓慢的吐出花蕊。

而他的脸,在晃动的琉璃灯光下也变得妩媚妖冶。

“殿下。”冷不安的大喊。

笑声戛然而止,莲绛披衣而起,赤脚走过波斯地毯,身子慵懒坐在了梨花榻上,纤白的手指勾起一杯酒仰头喝下。

酒杯碾碎成粉,他看着吓得面色苍白的冷,道“本宫兴致大好,想听故事。”

“故事?”冷大松一口气,此时的莲绛面色清冷如雪,碧色双眸溶溶清清,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尚秋水在何处?”

“据说睿亲王醒了之后,险些把她杀掉,最终关入了刑部。”

“哦,看样子,她暂时没法讲故事了。”莲绛挑眉,语气颇为失望,沉默了半晌,“桃花门是不是还有一个叫弱水的?”

“是。”

“把她带来。”

“但是,她经脉被……被毁掉,据说回来就疯疯癫癫,被丢在了别院。”

莲绛又抿了一口酒,雪白的脸上泛起妖娆的酡红,嗓音慵懒,“经脉断了,就让风尽替她接好。疯疯癫癫,就让她清醒。”

冷一怔,不敢反驳,只得退下去安排。

十五安静地站在走廊暗处,冬日的天边出现了难言的晦涩,夜幕即将来临。

这些天来,她一直不曾回宫,不过流水带来消息说风大人已经搬出了皇宫。

至于搬到了哪里,十五没有过问。

已经两天了,碧萝还在秋夜一澈的房间里。

明一来了几次,看着紧紧闭着的门,脸色十分难堪。十五自然明白,这两日可算得上夜夜春暖帐。那碧萝估计要将秋夜一澈消磨得干净了。

身后的门缓缓打开,浓烈的香气扑鼻而来,碧萝身着薄纱面带春色地走了出来。

看到明一,露出妩媚而高傲的笑容。

明一皱了皱眉头,道:“王最近梦魇,身体刚好,贤妃若真关心王的身体,不如每日送些安神药。”

“怎么?”碧萝挑眉,“本王妃同王就寝还要你来管吗?”

明一脸色铁青,瞪了碧萝几眼,转身走了进去,十五凝神,隔着屏风隐约看到秋夜一澈仍旧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动静。

碧萝得意地看着明一的背影,随即目光落在十五扮作的流水身上,眼神顿时阴狠下来,“尚秋水那个贱人呢?”

“在刑房。”

“走!”

碧萝快速朝刑房方向走去。她身上香气太浓,跟在后面的十五不禁皱了皱鼻子,刚转弯,十五听到碧萝身上发出一声脆响,她不禁凝眉去听。是铃铛的声音。

恰在这时,防风从对面走来,手里端着血燕窝,含笑看着碧萝,“你这怒气冲冲的是要去哪里?”

“我要割掉尚秋水那女人的舌头!”

“你看看你……”防风担忧地看着碧萝的脸,“苍白无色,尚秋水那儿有我,你先去休息。”

“那贱人敢反我!”

碧萝咬牙切齿,面带杀意。

防风低头抿了一口血燕递给碧萝,“那日王刚刚苏醒正值气头和怒吼中才说出要治尚秋水,可到底门内缺人,尚秋水又是唯一懂五毒之人,若你真动了她,到时候王追究起来,怕也会迁怒你。”

“她不死我心里憋着一口气!”

“我有办法让她慢慢变成无用之人……这样的事情,不用脏你手。”防风的口气满是宠溺。

碧萝含笑接过燕窝,抬手时,那手腕上露出一副铃铛手串。

十五敛眸!那是当年她的手串,记得被秋夜一澈放在了南苑书房的暗格里,怎么在碧萝手腕上?

记得她才接受桃花门时,便听防风说过极致的媚术需借用媒介制造出幻境和执念强力的忆境。

就比如碧萝的功力根本没法困得住莲绛,但是莲绛还是险些死掉。

碧萝当时借用的媒介就是沐色做的人皮扇。

难道说碧萝用当年自己的铃铛给秋夜一澈制作幻境?

“我有些乏了。”碧萝将碗递回给防风,却回头冷眼看着十五,“这几日万宝楼那边你盯着点。”

几日?十五看着碧萝,发现她面容虽然看似艳丽,可眼底泛青,底气不足,甚至有些虚火。

看样子碧萝是要闭关休息几日了。

碧萝裹紧披风快步前行,可那步履却明显的虚浮,一道目光静静落在自己身上,十五侧身看去,是端着空碗的防风。

见十五看来,防风则将目光落在碧萝离开的方向,似自言自语,“这些日子,贤妃越发容易动怒上火了。”

十五抿唇,审视地看着防风,眼底有了些迷惑。

刚刚防风那席话是在故意保住尚秋水。

若此时的碧萝去找尚秋水,对方必死无疑。可是,防风为何要保护尚秋水?

十五松了一口气,尚秋水不死,接下来才有好戏看呢。

“流水。”

不远传来了明一的声音,防风见他,退到暗处。

“明一大人。”

“随我来吧。”

穿过几个庭院,明一却将十五带到了东苑。

在十五的印象中,东苑长年封锁任何人不得入内,据悉这是秋夜一澈母妃当年圣宠一时的秋贵妃居住过的地方。

明一站在东苑门口,示意十五进去。

十五迟疑了片刻,默然走了进去,此时夜幕落下来,晦涩的夜空只有几颗繁星,零散挂在半圆的月亮周围,九曲回廊,屋檐下挂则几盏白色灯笼,让这个院子更添几分凄凉和孤寂。

而灰白的月光下,秋夜一澈披着银色绣流纹长袍站在屋檐下,他长发披肩,衣袍半散露出解释完美的胸膛。

印象中的秋夜一澈做事穿衣向来一丝不苟,却极少穿得这般肆意风流的姿态。

他双手负在身后,凝视前方,侧脸在月光中更加深邃完美,可却透着落寞气息。

十五站在远处,寻着他目光看去,发现对面走廊上吊着一串东西,随风摇曳发出清脆的声音——风铃。

十五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得安静地站着。心中却寻思刚刚碧萝出来时,他明明在昏睡,怎么突然醒了过来?再看他此时的样子,倒没有丝毫中了媚术的疲倦和无神状态。

脑子里百转千回,却见他突然回头,十五忙假装恭谨地垂下头。

三娘曾说流水气质形态相像,瞒过自负的碧萝容易,瞒过向来多疑的秋夜一澈怕是有点困难。

“你过来。”他低沉沙哑的嗓音传来,十五眼皮一跳,却垂首默默地走过去。

“你来桃花门多少年了?”

难道是试探自己?

“快六年。”

“六年……”

秋夜一澈喃喃重复,又抬头看着远处的风铃。十五顿时松一口气,秋夜一澈若是对一个人或事表示怀疑,他的目光带着阴寒的锋芒锁定你,让你无处遁形。

看样子,他没有怀疑自己。

“这个好看吗?”

秋夜一澈将手心展开在十五面前,是一串古朴却异域风情的铃铛手串。

十五震惊地看着秋夜一澈的手心,脑子里有片刻的混乱,“好看。”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九年前曾戴过的手链,一串在碧萝手上,一串在秋夜一澈这儿。

“孤也觉得好看。”秋夜一澈低头看着手心里的东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半晌却又握紧,神色痛苦。

十五不知道他到底要搞什么鬼,寻思中找一个借口退下,却忽听喃喃自语,“曾经有一个女子,她很喜欢这个手链。成日戴着,哪怕是沐浴更衣时也不会取下来。”

秋夜一澈突然顿住,似乎又看到了胭脂浓当年一身红衣缓缓走来,而如玉的手腕上就戴着这两窜造型独特的铃铛手串。

“她平生不爱金银玉器,却偏偏独爱着手链。”说着,他举在空中轻轻地摇了一下,那清脆的声音传入耳朵里,而身边女子安静而立,那么片刻,秋夜一澈竟有片刻错觉,是胭脂浓回来了。

身前的女子,微微颔首,看着地上似在陷入深思。

早第一次看到流水时,是碧萝选婚服那日,流水穿着红色衣衫进来,也因此,他内心很讨厌流水。

可尽管讨厌,那有些些怯弱害怕他的女子身上却总有一股胭脂浓的影子,那影子很淡,淡得难以发觉。

可此时的女子虽然低垂着眉眼,却浑身有一股冷意。

胭脂,秋夜一澈心中一动,伸手将身前女子一下拥入怀里。

十五根本就没有料定会这样,只得用力挣脱,“王!”

清冷的声音传来,一个王如冷水铺面,秋夜一澈豁然清醒,瞬间推开十五。

“如果王没事,那卑职下去了。”

“等等。”秋夜一澈似想起原本找流水来的真正目的,“你说你来桃花门六年了?”

“是。”

“如今尚秋水在刑部,天杀之位却只有你。你要记住,谁是你的主人。”

十五蹙眉,不明他话中之意,又听得秋夜一澈道:“如今贤妃不再是门主,亦不会再插手门内事情。但凡门中事宜,你只需要向孤报告。”

原来,秋夜一澈是在提醒流水:不该再听命于碧萝,而他真正的主人是秋夜一澈。

“是。”

“调集桃花门暗探,寻找舒池下落。”说完,将一个册子递给十五。

十五浑身战栗,竟然半晌不过来:舒池!舒池!

“是。”秋夜一澈要背着碧萝调查舒池?十五浑身血液都在燃烧,有点浑浑噩噩地走出了东苑。

她回到大燕之后,就试图让三娘调查舒池的消息,三娘却说八年前舒池欲夺位,没想到秋夜一澈临阵倒戈,竟然把舒池逼得从城楼跳下自尽。

自己心心念念的仇人死了,可不是死在自己手里,虽然高兴却十分不痛快。

今日秋夜一澈让她暗自去调查舒池,难道说舒池没有死?

“好!”十五握紧拳头,“没死,就好!没死的话我掘地三尺都要将你挖出来!”

虽然事隔了八年,但是对桃花门暗探调查能力,十五十二分相信。

带十五扮作的流水走了之后,明一进去,看到秋夜一澈还盯着那手链喃喃出神。

“宫中有什么消息?”

明一垂头,道:“燕城亦重病把守,不允许任何人探望。”

秋夜一澈顿觉呼吸一滞,脑子里反反复是十五那晚倒下去的身影,至今还没法忘记她血的味道。但是,他却害怕!害怕去皇宫看到她……

他清楚自己在逃避燕城亦指责他亲手毁灭胭脂浓的这个事实。

他始终不愿意承认,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此事的十五。

他不敢亲自问:那八年棺木是真的吗?你的脸为什么换了,原来的脸呢?是被人毁了吗?为什么声音变了?

他怕得到答案。

他又怨恨,为什么,当初她要那么倔强,为什么不能和碧萝一样,不能和其他女子一样,安安静静做他的女人,做胭脂王妃。

偏偏要和他作对!

“唔!”

钝痛从胸口传来,手里铃铛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他慌忙将其拾起放在胸口,试图遏制那蔓延到骨髓的痛。

“王。”明一上前扶住秋夜一澈听到他说:

“孤已经命流水调集调集暗探去寻找舒池了,你不妨去协助她。”

“为什么是流水?”

“因为流水六年前才进入桃花门。”

六年前?明一震惊地看着秋夜一澈,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目前流水是天杀级别里唯一一个没有插手当年事情的人!

明一疑惑,桃花门虽然是杀手组织,它的暗探调查却几乎网络了整个大洲最健全的信息。

出动暗探,哪怕是几百年的事情,也很容易调查出来。

难道说,王也开始怀疑碧萝和尚秋水等人了?所以才提醒流水她的真正主人的秋夜一澈,而非碧萝。

明一握紧拳头,心中却澎湃万千:人在做,天在看,真相马上要浮出水面了。

夜深人静,可此时流水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因为,她今晚刚刚去见了十五。

秋夜一澈让十五调集暗探调查舒池。

暗探是桃花门最重要的组织,至此,“流水”已经彻底得到了秋夜一澈的信任。

报仇更近一步。

窗台人影晃动,流水心跳顿时停止跳动。他来了。

这几日,每到深夜都有一个人静静地立在窗前凝望着自己床榻的位置,夜风寒冷,对方青丝扶风,魅影叠叠。

他总是挟着月而来,踏露而去,第一晚流水很害怕,生怕是谁故意来监视自己,可连续几天她发现对方没有任何恶意。

前晚她从噩梦中醒来,发现外面飘着小雨,可自己却懒得起来,只是翻了个身。很快,那鬼魅般的身影再度出现,流水偷偷看去,发现鬼影伸出手轻轻地将那窗户合上——那是一双素白的手,虽然屋檐宫灯昏暗,可是流水却看得十分清楚。

那手纤白如玉,宛如柔荑,完美到了极致——几乎瞬间,流水险些被吓得丢了魂魄。

她认得那双手,这时间有如此漂亮的手,恐怕只有一人——祭司莲绛。

那个有着一双妖邪碧瞳的可怕男子,她脑子瞬间空白,可很快想起了莲绛替她取蛊虫那晚和十五温柔的对话。

是的,莲绛不是在看她,是在看十五。

此时莲绛出现,流水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只求自己快点睡去,然后睁眼就是天亮了。

可心中越是害怕,她就如何都睡不着,就在这时,窗前的人影消失了。流水正要大松一口气,背后突然一凛,她浑身僵直一动也不敢动。因为她清晰地感到有双眼睛正望着自己,近在咫尺。

黑暗中,那莹白素手温柔地落在她脸上,流水身体僵直如死尸,险些吓晕过去。

可是,没等她晕过去,那手已经如锐利的钳子掐住了她的脖子,逼得她睁开了眼睛。

“大人……”流水颤抖着声音,对生了一双阴森得几乎要吞噬人的恐怖眼瞳。

“十五呢?”莲绛声音含着杀意,手上已忍不住用力要把流水掐死。

“她一直睿亲王府。唔……”泪水从眼眶中滚落,流水觉得自己快死了。

“一直……一直?”

莲绛陡然松开流水,顿觉天旋地转,她不仅没有去看他,甚至根本就没有踏入这宫中一步。

十五,替沐色报仇的信念就让你如此疯狂么!

疯狂的竟然又要回到那个肮脏的地方,回到那个男人身边,甚至用流水的身份甘受碧萝和秋夜一澈的呵斥差遣吗?

莲绛跌跌撞撞的扶着墙走了出去,最后来到了小鱼儿的寝宫。

“娘……”小鱼儿被惊醒,揉了揉眼睛看着一脸绝望的莲绛,忙爬下床将他扶住,“娘,你看完爹爹回来了吗?爹爹怎么样了?”

这么多天来,小鱼儿都没有看到过十五。

“你爹爹……”莲绛看着小鱼儿,怎么也说不话来。

这几天来,他借看小鱼儿的借口偷偷半夜去看他,竟然才只知道这个女人那晚之后,再也没有回过皇宫。

十五,哪怕你忘记我,哪怕你不看我,哪怕你不要我。

可是,小鱼儿还在皇宫,难道,你都不回来看吗?

为了沐色,你伤我无妨!难道为了沐色,你疯狂到连小鱼儿都不要了吗?

小鱼儿是你花了十年生命,甚至甘愿承受三生诅咒救活的?

“娘,你哭了吗?”小鱼儿胖乎乎的手捧着莲绛绝美的脸,手指拂过他眼角,摸到他卷长的睫毛上有些湿润。

“没有,外面下雨了。”他苦笑摇头,“快去睡觉,别生病,否则你爹爹会心疼的。”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都不相信。待小鱼儿睡着之后,他迅速离开皇宫,来到风尽宫外的府邸。

那晚之后,他们全都搬出了宫,明知道风尽因为十五的事情对自己冷嘲热讽,可自己偏偏半夜偷偷跑去皇宫。

借口是看小鱼儿,可事实上呢?

“哟,这才刚入夜就回来了?”看着突然出现的莲绛,风尽赶紧将陶罐藏在桌子下面,强扯出一丝讥笑掩饰自己的慌乱,“怎么,今天没有守着天亮就回来了?”

莲绛冷眼扫过屋子,最后才落在风尽身上,“弱水呢?”

“差不多能清醒了。”

“送到本宫房里来。”他拂袖,雕花门轰然关上,震得整个屋子颤了几下。

风尽眯眼悄然走到门口,听到莲绛对冷吩咐,“今晚你且去对睿亲王府的‘流水’送个信,说弱水本宫带走了。”

待走廊无人,风尽推门出去看到冷一脸茫然。

“他要做什么?”风尽好奇的凑到冷面前。

“我也不知道。”冷摇头,“似乎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看他痛苦绝望眼神,想必又被十五伤了。”风尽微微一笑,“这下,怕是真的死心了。”

冷叹了一口气,转身朝睿亲王府赶去。流水向来只听命于十五,不属于长生楼一份子,因此向流水透露弱水去向,实在想不通莲绛的用意。

刑部设在地下,长年潮湿不说,到处都透着血腥和腐烂的气息,呻吟惨叫声不绝于耳,人间地狱。

十五站在隔着铁栏俯睨躺在冰冷石板上的尚秋水。

因为防风的几句话,更因为碧萝闭关恢复体力修炼媚术,这尚秋水才逃脱一死。

不过此时的她,看起来苍白瘦弱,虽然额头的伤看不出什么,但是她整个右手都无力搭载地上,看似伤口愈合,可已经残废。

似乎感到有人在看她,地上的女子赫然睁开眼,像疯子一样扑了上来,“碧萝呢,碧萝那个贱人呢!”

“碧萝来了,你还能活着骂她贱人。”

“流水,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可以给你蛊毒的解药。”尚秋水惨白的手指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十五黑色的衣襟。

“你这是在求我?”十五挑眉轻嘲。

地上的尚秋水一怔,不禁打量此时俯瞰着自己的女子,只见她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头发简单的梳成马尾,和往日一样秀丽的面容。可是在闪动的晦暗火光中,她修长的身形和孤高气质,好似一把破冰的古剑,透着让人生寒的冷意和锐利。

尚秋水抓着十五袖子的手惧怕地抖了一下,“你……能救我?”

十五轻笑,一枚黑貂形的令牌落在她手心。

尚秋水瞪大双眼,呆在原地片刻,然后死死抓住十五的衣袖,“我求你救我,你若救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十五的手里调令暗探的令牌,那块属于桃花门主才该拥有的令牌。

“求你……流水。”

眼底闪过一抹轻蔑,十五实在想不通八年前那么骄傲的尚秋水竟然会跪在地上,连声乞求。十五有些失望地蹲下来,近距离地打量着尚秋水的脸,“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怕死了?”

“我不是怕死!”尚秋水血丝双眼燃烧着炽烈的憎恶,“我是不甘!她碧萝凭什么处处都牵制我?她不过是一个没有能力被踹下来的桃花门主。”

她恨,恨!

恨胭脂浓,可此时比起来,她更恨碧萝。一次次地利用她,一次次地威胁她,最后竟然想除掉她以备后患。

“凭什么?”十五摇头苦笑,“凭她贤妃的身份。桃花门所有人对睿亲王来说,不过都是杀人的工具,可有可无。可是,女人呢?”

她顿了顿,目光锁着尚秋水苍白的脸,继续道:“秋夜氏家百年传承,直到秋夜一澈都是世代单传,而如今的贤妃不能生育。秋夜一澈虽然窥视皇位,可南宫家族正重新崛起,燕城亦身体好转,朝廷风云再变,他不敢轻举谋逆,所以广纳妃嫔充实后宫的。难道这期间,侧妃位置要一直悬空?他为秋夜世家夺权,难道就不为秋夜家的子嗣考虑?”

“你是提醒我……”

“我什么都没说。”十五将令牌放进怀里,似无意间提醒,“虽然几个月前是我亲自寻你出山,可最先提出的却是睿亲王。”

尚秋水如醍醐灌顶。

她对秋夜一澈来说,一直有价值,只是,她过于看高了自己的价值的同时又没有将自己的价值发挥到最大。

尚秋水脑子迅速转动,碧萝嫉妒多疑,就是因为自己和流水都太过接近睿亲王,才分别受罚。但是,如果悄然怀上了秋夜世家子嗣,那她碧萝还敢堂而皇之地动手?

“我知道你也恨碧萝,不敢受制于她。你若帮我,我会想办法替你取出蛊虫。”她声音已经多了一份自信。

“好啊。”将尚秋水那份自作聪明看在眼底,十五微微一笑,低声道:“明日王应该会召见你,至于碧萝,媚术耗尽内力,怕是要后日才能出关。”

门口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两人相视一笑,似达成了某种协议,十五转身离去。

“鹬蚌相争,渔翁在后。”十五微笑着走出去,到拐角时不禁回头冷睨了一眼此时满脸希望和雀跃的尚秋水。

尚秋水却尚不知,一场真正的毁灭正在十五的操作下向她袭来。

十五在门口看到了防风。他依然穿着灰色的长衫,将自己的身形隐在暗处。

“流水可知,弱水被人劫走了?”

十五愣住,“不知。”

“十天前发生的事情了。对方做的滴水不漏,直到今日我才发现。弱水虽然疯癫,但是,到底是桃花门人,若对方从她那里得到什么消息,睿亲王若是知道了,怕是谁都脱不了干系。”

十五瞳孔渐深,“流水”如今锋芒毕露如日中天,甚至暗地里的已经掌控了整个暗探组织。弱水虽然是一个废人,但是人若走丢,那必定是追究在‘流水’头上。

看样子,有人蓄意阻挠自己的计划!

“对方是谁?”防风既然来说,显然已经知道敌人了。

防风定定地望着十五,“长生楼。”话没有说完,眼前一身黑衣劲装的女子,已掠到暗空中,瞬间消失不见。

防风怔怔看着十五消失的地方,许久,端着盛着燕窝的碗朝碧萝北苑走去。

冷刚走到门口,突觉寒气逼面,正欲拔剑来人已经按住了他的手。速度快如闪电。

冷对上一张秀丽的脸,退开一步,“流水?”

“弱水可在?”

月色下,流水黑衣裹身,青丝飞扬,浑身英气十足声音却十分冷。

三娘说得没错,这流水果然和十五有几分相似。

“在殿下那儿。我正打算……”话还没有说完,眼前黑影清丽女子已经转身离开,快步入了内院。

十五背着流水的佩剑步快如御风,可她整个身子紧绷,看到那灯火明亮的屋子时,她步子戛然而止,手下意思放在胸口。衣服里,挂着沐色的小手指。那一瞬她下意识地将身子往暗处挪动。

弱水既然在长生楼,在秋夜一澈发现之前将她找回即可。可为何自己如此激动地跑来了?那小手指突然滚烫,十五咬牙终究转头离开。

“咦,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流水?”一个轻佻声音传来,十五回头,看到风尽抱着药箱走了过来,一双桃花眼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见十五微露怯弱之态,对方似笑非笑,“确有那么三分相似。”

正在这时,屋子里传来一阵娇笑,“谢谢殿下。”那声音宛若黄鹂清脆悦耳,却如针刺入十五耳中,她背脊瞬间绷直,看向莲绛的屋子。手顿时握紧——是弱水!

“是十五派你来的?”都知道流水只听命于十五,风尽挑眉质问。

十五颔首,算是默认。

“哼!她自己没脸来。”安蓝气呼呼地走了出来,“我哥哥对她这么好,她不接受也就罢了,却还要出剑伤人。真是一个没有良心的女人。”

“她本就没有心。”风尽接话,桃花眼却深深瞟了一眼十五,“既是让你来,那就是有事。随我进去。”

“风尽,你还真替那个女的医治?”

安蓝目前拦住风尽,嘟着嘴十分不满,“那女的没脸没皮的,看着哥哥的眼神,像看到什么似的,两眼放光,就差没有扑上去了。”

“那是你哥哥喜欢。”

“喜欢?”安蓝叉腰,“那女的这么丑,而且我哥哥明明喜欢的是十五。”

“还好,弱水据说有非常美妙的歌喉呢。那十五会什么?长得丑,还嗓音粗哑。你也看到了,你哥哥差点被她折磨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不过好在你哥哥是彻底死心了,如今能对其他女子感兴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说着,他的目光又落在十五脸上,而她表情淡漠,似根本没有认真听两人的对话。

“你们就没有一个正常的。”安蓝只得转身狠狠一脚踹上那柱子,却当即疼得红了眼睛。

“郡主,你没事吧?”追过来的冷小声地问道。

“没事啊!”安蓝冲冷吼道,操起拳头朝那柱子砸去,可到一半又收回来,砸在了冷的肩头,“这大燕一点都不好玩。我要回回楼。”

冷默默站在那里。

“也就冷能忍受得了她的孩子气。”风尽摇头。

十五看着走廊上的两个人,眼底不禁露出一丝笑意。虽说安蓝有些些孩子气,却她却是这群人中唯一率真毫无心机的人,能将所有情绪写在脸上。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毫无遮掩。

风尽推门而入,屏风后面传来银铃般的娇笑,十五步子微微一顿,还是跟着风尽走了进去。绕过屏风,一眼就看到莲绛身着黑色袍子姿态肆意风流的靠在梨花雕椅子上,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一个骷髅头,碧眸潋滟,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那少女穿着明黄色的衣服,戴着白色貂领,双手捧着一杯热茶,她肤色白皙,望着莲绛的双眼顾盼生媚。

十五眼底顿时闪过凌厉杀气,弱水!

此时的弱水面色红润,周身洋溢着活力和朝气,完全没有一点疯癫姿态。

在看到她捧着茶杯的手,十五双手紧握成拳。

几个月前,在南疆是十五亲手毁断弱水的筋脉,那筋脉寸寸截断,可如今看上去完好无损。有那么片刻,十五都有些怀疑眼前姿容娇美的女子,是不是弱水。

胸腔压抑得难受,连呼吸都不通畅了。十五后退一步,干脆站在屏风后,不再看里面的情景。

“弱水姑娘,我虽奉祭司大人的命令替你重接经脉,可如今你还是少动为妙。”风尽冷幽幽地开口,却暗自将“祭司”几个字咬得特别重,像是在刻意提醒某些人。

话音一落,风尽就感到一道冷厉目光扫了过来,他看过去,刚好对上了莲绛冰冷警告的目光。风尽收回目光,在放下药箱的时候,瞟向跟着进来立在屏风后的十五。

弱水一听风尽的话,面色绯红,道:“刚刚在听祭司大人说煮茶之道,就忍不住……”

“哦?难道说这茶是祭司大人亲自煮的……”听到这里,十五突然觉得嘴里莫名酸涩,干脆转身就走。

“流水。”十五刚转身,风尽怪里怪气地道:“莲绛大人就在这儿,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有人通知说关在别院的弱水无故失踪,既然她安然在大人这儿,我便回去复命。”明明用的是腹语,可喉咙又酸又涩,十五暗自咬牙。

“流水?”

屏风那头的弱水发出惊讶的声音,随即直接跑了出来,竟然一把拉住十五,“真的是你流水?”

“是。”十五默然甩开她的手。

“你什么时候……”弱水瞪大了眼睛,震惊地望着眼前一身劲装,面容冷漠清丽的女子。心中疑惑流水何时投靠了长生楼,可更让她疑惑的是,眼前的流水和印象中那个沉默且自卑的女子截然不同。

此时的流水宛如一把锋芒四射的利剑,单单这么一站,就觉得她气势凌人,有着让人畏惧的霸气。

“弱水恢复得很快,但也务必在睿亲王发现之前早些归位桃花门。”

哗啦。就在这时,风尽不知何时竟然把那屏风突然收了起来,那一瞬间,十五和对面的莲绛直直地打了一个照面。

十五想避开,却已完全不可能了。

这是半个多月来,两人第一次见面。

四目相对,他碧色眼眸深处似海,深邃不见底,却又毫无波澜,眉目间甚至带着一丝疏离和陌生。

十五亦平静望着他,黑色双瞳如亘古之水,亦没有一丝涟漪。她想不明白,为何莲绛要将弱水带来,为何要让风尽替她接筋脉、接骨。可是,很显然她没有资格过问。

屋子里的气氛在两人的长久凝视中,变得诡异和肃然,弱水感到前所未有的压抑,莫名恐惧涌上心头,她目光来回在两人脸上审视,企图看到什么端倪,可终究一无所获。

“参见大人。”十五颔首,恭敬地跪在地上。

不知为何,弱水大松一口气,然后紧张地看向正位上那面容妖魅、气势逼人的男子,再度心跳如鼓。

莲绛始终保持最开始的姿势,目光从屏风收起的瞬间,就未曾从十五身上移开,冰冷锐利的目光似要将她看个透彻。然而,又能看到什么呢?

依然冷漠倔强,她刚刚转身就走的态度,直接表明了她要远离他的立场。

他没有开口让她起来,就那样俯瞰着跪在地上她。

她身上没有一丝悲哀,一丝愤怒……他以为,当她看到完好的弱水时,她会大发雷霆,或者恼怒质问,可她都没有,却用转身、用沉默来回敬他!

风尽说得对,他真的等不到十五的转身!像在沐色的忆境里,不管他怎么喊,她都听不到。即使他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她也不会来探望。

“听说尚秋水被关进了刑部,如今的天杀,就只有你一人了。”终究是他打破两人的沉默以对,终究是他退让一步,希望两个人能说上话。

“是。”她跪在地上回答,屋子里又是一片寂静。

风尽站在角落,目光悄然落在十五倔强的背上。而就站在十五身边的弱水已是浑身冰凉,在这个冷寂的氛围中,她只感到无端恐惧涌上心头,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甚至不敢再抬头观察莲绛此时的表情。

旁边青铜炉子里的香寂灭,一个时辰过去了,可弱水却觉得漫长得仿佛过了一世,冷汗随着莫名惊惧打湿了衣服,而周围依然安静得吓人。

啪!旁边的茶杯突然砸在面前,弱水双腿一软,瘫跪在地上,“大人。”

“下去。”冰冷的声音几分嘶哑和疲惫传来。弱水抬头,却看到旁边跪了一个时辰的黑衣女子起身走了出去。弱水这才知道,原来刚刚莲绛的怒火不是冲自己,那一瞬间,弱水却也觉得自己仿似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可同时脑子里却惊讶刚刚莲绛那句话:流水成了桃花门的天杀?

这几个月时间,她竟然不知道,桃花门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也是,她醒来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正位上那宛如天人的绝色人儿,脑子里心里全是他一颦一笑。他问她什么,她就答什么,可现在陡然被吓得惊醒,自己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他到底问了什么,自己就像受到蛊惑一般身不由己。

“你起来。”

他嗓音慵懒,语调明明柔和可偏偏带着蚀骨冷意。

“谢大人。”弱水起身,恭谨地站立。

“刚刚你说到哪里了?进入桃花门遇到了妙水?”

弱水仿似又被引导,忘记了之前的害怕,目光痴迷地望着座位上的人,“是,那年妙水同我一起进入……”

“本宫乏了,你下去。”他突然打断她,垂眸看着手里的骷髅。

不知为何,弱水有些失望和难过,因为她感觉到了他身上一股无尽的悲伤。

十五坐在房顶上,手里握着那枚指骨,脑子里依然茫然,茫然到她这些天故意逃避不去过问长生楼的事情,甚至不再和三娘、冷联系,为的就是不想听到那个人的消息。可如今,脑子里反反复复是那双闪着妖异碧色的双眸。

就这样,她在房顶坐到了天亮,这时一只信鸽飞了过来,停在了十五的膝盖上。

次日晚,秋夜一澈果然如十五所料那般召唤尚秋水。

十五快步走向刑房,在院子刚好碰到了手捧燕窝的防风。

“贤妃近日可好?”

“除了脾气越发急躁,其他都很好。昨儿贤妃还说今晚要去看睿亲王,这会儿怕是在打扮。”

“防风大人辛苦了。”

十五微笑着看他离开,然后进入了刑房,看到尚秋水身穿白色长裙背向十五。

“秋水,王召见你了。”

“好。”尚秋水回头对着十五盈盈一笑,那一瞬,十五惊得后退一步。

“呀,是不是流水也被惊艳到了?”

此时的女子,身穿白衣,长发轻挽,一张容颜如冰雪艳丽,美如仙子。

十五的确被惊艳到了,“秋水,你的脸?”

尚秋水伸出左臂,那苍白的皮肤下可以看到一条紫色的蛊虫在里面游走,“这是苗疆最神秘的蛊虫之一,名为艳蛊,它只能存活一个时辰,但是这个时辰内你的容颜将会吸收日月精华,美到了极致。”说完,那蛊虫从她伤口处钻出来,她容颜即可恢复正常。

“但凡蛊虫,都有相应的代价。”

“是啊,有代价。”尚秋水叹息一口气,“代价便是,每用一次,我就会苍老五年。”

月上中天,安静的睿亲王府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坐在房顶的十五暗道:“碧萝这么快就来了吗?”

身形如惊鸿落下,看到防风端着空了的碗安静的立在被踹开的门前。

十五过去一看,看到一个容颜美丽到了极致的女人几乎赤裸着身体被面容扭曲的碧萝揪着头发拖到了门口。

空气里,是刺鼻浓烈的曼陀罗香,十五眯眼看去,青铜炉子里的香已经燃尽,而帐子里面,秋夜一澈静静地躺着,衣衫微微凌乱。

十五了然,看向地上被拖行的女子,那女子有些神志不清,但是所露出的肌肤透着酡红光泽,浑身上下都透着撩人的媚态,别说男人,此时女人看了都心跳嫉妒,难以拒绝。

艳蛊,艳蛊,据说这种蛊常用于南疆后宫的争宠。

碧萝气得浑身发抖,殷红的指甲将地上女子的衣服全都扒了个精光,琉璃光下,那妙曼的身体更加勾人。

“贱人!”碧萝气喘吁吁,眼底充满血丝,盯着地上的女子,“你竟然敢用曼陀罗香迷惑王,你就这么想爬上王的床,想取代我的位置?”

“贤妃。”看到碧萝妆容全花,发髻散开,门口的防风不禁唤了一声。

可他这一声,却偏偏带着莫名蛊惑,碧萝只觉得头脑眩晕,气血倒流,一下想起了九年前出现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桃花门主之位,甚至还要夺走秋夜一澈。

她浑身颤抖,一下看到防风手里的碗,抢过来狠狠砸在地上,然抓起一块尖锐的碎片,狠狠地划向地上女人的手臂。

“啊!”鲜血四溅,那瓷片像钝刀一样,几乎将女子整个左手剖开,那森森白骨露了出来,同时,一只紫色的蛊虫从血肉里爬出。碧萝一脚将蛊虫踩死,溅了一地的血。

而那娇艳妩媚的女子从剧痛中清醒过来,她的面容也恢复了原样,苍老枯槁。这是整整老了十岁的尚秋水。

“尚秋水。”碧萝蹲下身,揪着尚秋水的头发,声音尖锐,“果然是你这个贱人。为什么,你要和胭脂浓一样,盯着我的东西,想要抢我的东西?”

剧痛中的尚秋水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碧萝扭曲的样子,她忍不住一把一口血水吐在碧萝脸上。

碧萝像疯了一样给了她一耳光,尚秋水也不甘示弱,扭头一下咬住了碧萝的手。

“啊!”这一回,碧萝的惨叫几乎要刺破所有人的隔膜。

那尚秋水盯着碧萝,眼里燃烧着无尽的仇恨,最后牙齿用力一扯,生生将碧萝手背上的一块肉给咬了下来。

碧萝痛得几乎晕了过去,但是天生好胜让她反应过来,两个人鲜血淋淋的人就在地上翻滚扭打起来。

尚秋水双手几乎残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最后被摁在地上,却依旧咬扯掉了碧萝一大撮头发。

两人都像疯子一样,双眼充血,眼底都是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恨意。积蓄了八年的仇恨和嫉妒让两个人毫无理智可言。

周围无人上前劝阻,十五抱着手臂依在门框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明一也赶了回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也只是站在走廊处静静地看着衣衫不整的人,将一个几乎全裸的女人压在地上,两人全都是血,面色狰狞。

“唔!”

“你去死,你去死!”

最终,刚刚出关的碧萝占了上风,骑坐在尚秋水身上,一手揪着她头发,一手拿起碎片用力的朝她脸上划。

“啊!”

尚秋水尖叫声凄然传来,而碧萝根本就不手软,嘴里一边怒骂,手上动作更快。

那动作似乎娴熟,好似曾经也做过这样的事情。

十五抱着手臂,亘古的黑瞳冷厉看着这一幕,心道,这便是传说中的狗咬狗吧!

“贱人,让你抢我东西,让你抢我东西。”碧萝全身发抖,声音如恶鬼嘶吼,那眼神恨不得将尚秋水吞了下去,她一身雪白的衣服全部被染红。

地上的尚秋水毫无放抗之力,她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惨叫,而那张原本清丽的脸,被碧萝弄得面目全非,鲜血铺满一地,犹如修罗场。

“住手!”

就在碧萝发疯发癫的时候,屋子里面传来一个暴怒的声音。

那桌子旁边,秋夜一澈醒了过来,面若冰霜,他双眼此时用一种惊骇而震惊的眼神看着地上的碧萝。

尚秋水已经要死不活地躺在地上,衣不遮体,脸上的鲜血化作血衣染红了全身。

“王……”

碧萝浑身一抖,手里的碎片掉落在地上,然后指着尚秋水,“这个女人她用曼陀罗香你引诱你。”

“孤只是休息!”

注意到尚秋水不着衣物,秋夜一澈眼底怒意燃烧。

“她用蛊毒,用蛊虫……”

“还不将她们拉开。”

防风上前赶紧拉开碧萝,十五则捡起一件衣服搭在尚秋水身上,扶着她站起来。

也不知道怎么的,十五注意到防风在碧萝耳边说了什么,那碧萝浑身一颤,双眼露出恶鬼般的凶光,然后再度扑向了尚秋水。

“这个妖女迷惑你,要上你的床,你为什么不杀她?”

十五被她一推,踉跄退了几步,尚秋水无力跌倒在地上。

那碧萝看到了旁边的炭炉,竟然一把抢了过来,试图倒在尚秋水身上。

“贤妃,她的脸已经被你毁了。”

防风突然大喊,秋夜一澈似一怔,目光有些恍然地落在了尚秋水须血肉模糊的脸上。

刚刚醒来过来,他看到两个女人全是血,却没有注意两人伤得如何,只觉得碧萝发疯的样子实在可怕。

此时的尚秋水,面目全非,竟然是被碧萝划得稀烂,看上去惊悚恐怖,犹如腐烂的死尸。

他浑身冰凉,突然想起三娘的声音:她被你们毁容毒哑难道还不够?

这么多天一直逃避的问题再度涌上心头,他呼吸顿时停滞,然后跨步上去。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响彻了整个屋子,刹那间,连那尚秋水的尖叫都掩盖了过去,周遭死一样的寂静。

“你够了!”

秋夜一澈厌恶地看着被一耳光直接抽到地上的碧萝。

“为什么?王她勾引你!”

那一耳光扇得非常恨,殷红的血沫沿着碧萝嘴角溢出,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秋夜一澈,没想到他竟然给了她一耳光。

她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将手放在他面前:“住嘴!”秋夜一澈声音发抖,盯着碧萝的眼神里带着一份狠戾,“孤若真的要女人,用得找你管!把她们两个都拉下去!”

“王,王!”

防风扶着碧萝,用力将她往外拽,而十五扶着尚秋水跟着走了出去。

此时尚秋水突然睁开了眼睛,带着嘲讽的冷笑看向哭喊的碧萝。

碧萝一见尚秋水的眼神,又似疯了似的要挣脱防风扑上来,嘴里大声的喊道:“贱人,我要你不得好死。”

月上中天,整个睿亲王府虽然一片安静,可今晚发生的一幕,府中上下全都看在了眼里。

秋夜一澈回身一拳狠狠砸在了旁边的桌子上,怒道:“毫无礼仪之德。”

明一依旧没有说话,却知道,一个王妃大闯睿亲王府的寝殿,将同门虐待成这样,传出去,整个秋夜世家都没有脸面可言。

可不知道在怎么的,看到碧萝刚刚这样被拖下去,明一觉得莫名快意。

十五将尚秋水送回她自己房间,喂了一颗止血丹和护心丸给她,随即将一盏灯放在她身旁。整张脸全被划烂,她依旧瞪着一双血淋淋的眼睛,身体因为痛苦而不停地颤抖。

许久,她看着十五,发出呜呜的声音。

十五神色依旧淡漠,那双亘古般的幽深黑瞳至始至终都没有一丝波澜。

“呜呜……”她唇动了动,十五低头,听到她说:“快,快扶我起来。”

十五上前将她扶了起来,顺带又喂了她几粒血丹,护住尚秋水暂时无生命之忧。

“碧萝碧萝……碧萝。”她嘴里哆嗦,然后激动地看着床下,“你,快,快把那个箱子拿来。”十五走过去,在床下摸出一个古老的盒子,盒子上面雕刻着南疆独有的西番莲。

“打开,打开。”

她急忙催促,眼底有有着疯狂的兴奋,十五打开那箱子,一股诡异的味道传来,她忙抬手捂着鼻子,发现里面放着一样东西。是一个手心大小雕刻着骷髅头和西番莲鼎。

“快,将那个小鼎打开。”

十五不知道她要搞什么鬼,却还是依言将那小鼎打开,一瞬间,那鼎内一片绯红,像是一锅翻滚的血,看起来十分恶心阴邪。

是的,那的确是血。

尚秋水盯着那东西许久,那被十五快挑断经脉的抓起旁边的匕首,突然刺入自己胸口。

“你做什么?”

十五震惊地盯着尚秋水,谁料她眼底泛着疯狂的嗜血光芒,看着心头血沿着匕首滴落在那个小鼎内,“我要诅咒她碧萝不得好死,我蓝氏族人岂能让外人随便欺负的,所有欺负我们人,都要付出十倍相应的代价。”

眼底闪过一丝凛然,许久,她关上了那个鼎,眼底有抱负的快意。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尚秋水大惊,“藏起来。”

十五将盒子原封不动地放在了床下,身后的门突然被撞开,随即一条红绫飞了进来,瞬间缠住了尚秋水的脖子,将她整个人再度拖了出去。

红绫那头正是碧萝,她连衣衫都没有换,左手背被尚秋水咬掉的地方,依旧鲜血淋漓。

而此时她表情比先前还要狰狞,半边脸都是肿了的,秋夜一澈那一耳光用足了力气,许是将碧萝打得疯了,在这个节骨眼上,竟还要来折磨尚秋水。

尚秋水很快被带走,十五追过去,看到防风站在暗处,脸上有不明的笑意。

“贤妃如今是越来越容易动怒了啊。”他语气是在叹息,亦是在自言自语。

十五心生警惕,总觉得碧萝身上有些怪异,可一时间却又说不出来。

不过按照碧萝的性格,十五早就料定她会再来找尚秋水的麻烦,两个女人,明争暗斗九年,如今彻底决裂,不斗得你死我活,碧萝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今日她设这个局,就没有想过让尚秋水活着,但是,她的话没有问完之前,尚秋水不能死。

“下面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再插手了。”十五刚走一步,防风拦住了她。

“防风大人,什么叫做,再?”

防风垂眸,转身离去。

路上全是鲜血,十五外衣上面沾染了也不知道是尚秋水还是碧萝的鲜血,一个腥味传来,她干脆将外套脱掉,跟着碧萝进了刑部的最下层。

这是十五时隔八年第一次踏入这个魔鬼般的地方。

那一年,就是在这个挂满各种可怕刑具的地方,她和沐色阴阳相隔。

拾阶而下,阶梯上竟有几缕沾着血的头发,看那长度,似乎是碧萝的。

里面灯火通明,尚秋水被吊在了墙上,如当年的沐色那样。

不同的是,此时行刑的竟然是碧萝本人。

她拿着雪亮的刀,冷笑着盯着尚秋水,整个人因为疯癫激动,站着都有些摇摇晃晃。

“尚秋水,你想不到有今天吧?”她用刀挑起尚秋水的下巴,脸上全是得意的笑,“和我斗,永远都不会有好下场。你太自不量力了。”

“是吗?”尚秋水亦冷眼看着碧萝,眼底露出肆意的笑容,“你以为你赢了?”

“我当然赢了。你看你,像狗一样跪着,我会让你求着我,让我给你死得痛快。”她发生大笑,几乎眼泪都要笑了出来。

“你赢到什么了?”尚秋水盯着碧萝的脸,“门主之位?可惜,你是第一个被踹下门的桃花门主,也像狗一样被胭脂浓羞辱在地。”

碧萝笑容渐渐凝住,又听到那尚秋水嘲笑,“大燕贤妃?一只不会下蛋的木鸡?”

尚秋水刚说完,碧萝全身一抖,疯子一样扑了上去。

“你敢动我?”

一声厉呵斥,尚秋水眼底涌出血丝狠狠地盯着碧萝,“我对我自己下了诅咒,你碧萝动我一下,我的血就会像咒怨一样缠着你,让你日夜不得安宁。”

碧萝受伤动作一顿,似正的被呵斥,良久,她放生大笑,“你觉得我碧萝如今还畏惧什么?”说着,手里的刀扎进了尚秋水的胸口,那刀进去的瞬间,血竟然如水注一样正喷了碧萝一脸。

这一下,十五都怔住了,因为,刀扎入胸口不应出现血喷如柱的现象。

此时的碧萝也发现了诡异所在,握着刀的手亦下意识地颤抖。

看到她眼里的恐慌,尚秋水发出阴森森的小声,双瞳恶毒地盯着碧萝,“碧萝,想不想知道我对你下来什么诅咒?”

碧萝一个哆嗦。

“哈哈哈……这天下,恐怕连秋夜一澈都被蒙在了鼓里,所谓的贤妃可是一个十足的荡妇。媚术同样是禁忌之术,别人不知道,可我知道,凡是练了媚术的人,没半个月你至少需要一个男人,否则,周身焚烧难耐,像千万只蚂蚁啃噬骨肉。”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防风不能满足你,你私下你去找了多少男人?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你想着法去勾引沐色,差点被沐色杀死的事。”

说道这里,尚秋水眼底露出了十足的厌恶和憎恨,语气亦变得更加阴森,“所以我用自己的鲜血给你下了诅咒!让你这一辈子都碰不得男人。”说完,她再也抑制不住的疯狂大笑起来。

十五拳头越握越紧,却不知道碧萝当年竟然也盯上了沐色,想到尚秋水的诅咒,十五目光不禁看向暗处的防风,发现他依然垂着头,周身透着一股莫名悲凉之意。

“你去死。”碧萝终于从那血泊中反应了过来,拔出刀,疯狂一下下扎进尚秋水的胸口。

鲜血如泉涌起,喷得碧萝浑身都是,她越扎越凶,把尚秋水几乎扎成筛子,可尚秋水笑声却越来越大,“碧萝,你这一辈子什么都得不到哈哈哈。我会死不瞑目,我的双眼会留在这世上,看着你被秋夜一澈当狗当垃圾一样丢出来,看着你跪在地上求那些男人满足你,但是他们宁肯自杀都不会上你这个荡妇。同样的,你一辈子都休想碰沐色一下。”

“沐色?”十五想起了尚秋水父亲蓝禾对莲绛的诅咒。十五身子一晃。

尚秋水什么意思?是的,不能让她死了,她还有话要问尚秋水。

此时的碧萝已经将尚秋水全身都扎了许多血孔,十五抽出背后的剑,手用力一挥,凌厉剑气斩断了屋子里所有的蜡烛。

整个刑房一片黑暗,十五趁机一角踹开了碧萝,随即月光森人出现斩断吊着尚秋水的链子,脱下的外套将她裹好丢在背上。

十五一边奔跑,一边将内力护住尚秋水最后一点心脉,她跑得非常快,瞬间消失在了长安城内,最后落在了一处城外的河边。

河面结冰,寒风刮过旷野吹进林子,像是一曲悲怆的葬魂歌。

十五将尚秋水放在一块石头上,月色如银,尚秋水气若游丝,望着夜色天幕的眼底却仍旧燃烧着诡异的笑意。

目光扫过她全身的伤,十五坐在她身侧,像多年前那样。

她,沐色,尚秋水就经常坐在河边,看落日西下。

“秋水,你疼吗?”

正沉浸在报复快感中的尚秋水浑身颤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随即,震惊而吃力的扭头看着身边的黑衣女子。

对方面容秀丽,可眉间有着流水原本没有的孤高,浑身都透着逼人的凛冽气息檐。

正此时,对方扭头看了过来,那是一双漆黑的眼眸,比夜还黑,比墨还浓。

似乎看到了自己眼底的惊恐和疑惑,对方将手放在耳后,一点点的撕开,露出了一张噩梦般的脸。

这是一张清秀纯良的脸,可尚秋水却瞪大双眼,嘴里吐出一口鲜血,“胭脂浓……”

“是你!”尚秋水眼睛越瞪越大,眼球险些爆裂,“今晚是你的计谋是不是?”

十五没说话,只是盯着她,听得她大叫,“秋夜一澈召见我,刚问了舒池的事情,我暗自用力蛊毒,他却说他头晕疲乏,我浑身也燥热难耐,但是……他根本没有碰到我,我们失去了知觉!”

“是的。我在他房间里点了有麻服散的曼陀罗香。秋夜一澈早就对曼陀罗中毒,一闻那香气就会疲软无力,至于你,虽然动情想要献身却吸入了麻服散。”

尚秋水恍然明白了什么,“你一开始就设局了,让我和碧萝决裂……胭脂浓,你目的真的达到了。碧萝说得没错,你就是回来索命的鬼。既如此,何必又要救我?”

十五托着她的背部,内力源源不断的注入护住她最后几缕气息,双瞳盯着尚秋水,“秋水,告诉我,这多年为什么你还活着!”这是十五做梦都想问的问题。

“就这个问题么。呵呵……如你所见,我现在快死了啊。”尚秋水绝望地笑道。

“回答我的问题!”声音冷冽霸道。

尚秋水抬眼看着十五,打量着眼前这张脸,如实道:“因为我恨你。”

“为什么?”十五摇头,眼底有了些茫然,“为什么你为恨我?碧萝恨我,因为秋夜一澈,因为那桃花门主。可你尚秋水为了什么?”

“为什么?你竟然到现在都还没有想到?”尚秋水盯着十五,眼底燃烧着憎恶,声音也陡然激动起来,“因为沐色!因为你抢走了沐色。”

此时,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伸出手,一下抓住十五的衣领,那双愤怒的双眼噙着泪水,“胭脂浓,你知道我们为何落到这个地步吗?都是因为你!”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凭什么介入我们的生活,你凭什么要毁了我们的幸福。我们落到这个地步,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她泪水滚滚而下,揪着十五衣襟的手还在发抖,“而你,毁了这一切,凭什么还要来复仇,为什么啊。”

“……我不懂……什么叫做毁了你们的幸福?”

“呵呵呵呵……”尚秋水目光看着远方的,像似陷入了某种回忆,“我是蓝禾的私生女,可是无人知道我的身份,我从记事起就住在月重宫幽暗的地下室,那里是蓝禾练习阴邪之术的地方。有一天,他很兴奋地说,他将要创造出世界上最强大最完美的东西,那个时候他身后飘着一个类似人形的血影。”

“那便是传说中的鬼降,每个新月,他都会带着那个血淋淋的鬼降出去吞噬人,月复月,年复年,到第三年,我已经学会了召唤那鬼降出去杀人吃人,吞噬人。因为我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小孩儿,我只能躲在地下室,没有人和我玩,只而那个鬼降是我唯一的同伴。我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带着它出去,看它吃人。”

她顿了一下,泪水像断线的珍珠,眼底的仇恨散去,代之以幸福的笑意,“到我十七岁那年,我再度去召唤鬼降时,发现蓝河把它关在了血池里,那鲜血里面全是极恶的怨灵和恶鬼,而鬼降就在里面痛苦挣扎。”

“蓝河说,这是炼化,如果炼化成功,鬼降将变成世上最完美的造物。如果失败,它就会被其他恶灵吞噬。整整七天七夜,我连眼睛都没有眨,一边哭一边盯着那血池,当最后一丝涟漪归于平静时,我真的看到了所谓的最完美。”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人,褐色的卷发,淡紫色的琉璃双眸,如雪的肌肤,他就像妖灵一样站在血池里,美得夺人心魂。”泪水依然滚落,流淌过伤口,她浑然不知道疼痛,“它是世界上最完美的魅,不伤不老,不死不灭。后面,蓝禾为了当上祭司,掌控整个月重宫,竟然将沐色送给了秋夜一澈。”

“于是,我偷了蓝禾的东西,逃出了月重宫甘愿进入桃花门,并且成为了沐色地看护。我一辈子的心愿就是守着他。”

说到这里,她目光如刀地回落在十五脸上,手用力而颤抖,“可为什么,你要来?你身份不明,我和碧萝召集了所有暗探,都查不到你真实身份和来历,那秋夜一澈却把你宠上天,你要什么给你什么,还让你做了桃花门主。你都有秋夜一澈了,他都要去你为王妃,可为什么,你还要抢走沐色。沐色是我的,你为什么要抢走我的东西。”

“我守了他十年,而你呢?你不仅抢走我的沐色,还蛊惑他,企图带着他走。”

“沐色不是谁的!”十五厉声接口,一字一顿道:“沐色是他自己的。他想成为一人,一个正常人。”

“人?”尚秋水尖叫,“它是魅!它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人,可是你,却用了妖术,把它变得有了心,有了情,有了欲!它是一个不生不死的魅啊,它怎么能拥有这些东西呢!”

“为什么不能拥有?”十五声音一颤,“沐色渴望看到太阳是什么颜色,他想知道什么花香,什么是冷暖。不能!不能!”

尚秋水尖叫着打断十五,抓着她的衣服更加用力,鲜血从她嘴里不断地涌出,“这些都是你胭脂浓抢别人东西的借口!”

“所以你不惜和碧萝联手,杀了我,甚至毁灭沐色吗?你不是在乎沐色吗?那你为什么要毁掉他。你们真是疯子,得不到就要毁灭。对沐色剖皮,碎骨,挖他的心,折磨他到死。”说道这里,十五浑身也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她内力全都送给了尚秋水,自己发出来的腹语虚弱而无力。

“那你呢?你不是在乎沐色吗?为什么它死了,你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

这一下,十五突然抬起头,眼底杀气凝聚,整个人陡然冰冷,另一只手掐着尚秋水的脖子,“我在棺材里熬了八年,八年日日夜夜,就是为了回来替沐色报仇。碧萝,秋夜一澈,防风,尚秋水,舒池,我全都会让你们不得好死。我都要剖你们的皮,挖你们的心,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只有这样,我方能才沐色痛苦的死亡中得到解脱。”

头上女子越说越激动,那双眼睛,被复仇的怨念吞噬,连眼白都成了黑色,犹如恶鬼。几滴红色的血液,从她眼眶中滴落在尚秋水的脸上。

尚秋水呆呆地望着十五,这是相识九年来,第一次看到这个女子如此激动。

九年前,她给自己的感觉总是孤高冷漠,周身有一种让人不可靠近的缥缈,似乎她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风刮过狂野,如恶鬼咆哮,许久,两人相视无语。

“既然如此,那我问你,你到底多在乎沐色?”尚秋水恢复了平静,用严肃而认真的眼神望着十五。

“沐色就是我活着的信念。”女子坚定地回答,语气没有一丝迟疑。

尚秋水抓着十五已经的手一抖,似乎摸到什么东西,拿出来一看:一截小骨指。

她认得,那是沐色的手指骨头。

从未有过的情绪涌上心头,尚秋水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女子,那个九年前艳绝天下如今却平凡如路人的女子。

手缓缓放在十五胸口,尚秋水眼里不但没有惊讶,反而有一丝了然,“你果然如我所料,你没有心,你活不了多久了。”

“一年,但是足够有时间复仇了,足够让你们痛苦不欲生,生死不能。”

“呵呵呵呵呵呵呵……”尚秋水手指亲昵的摸着沐色的手指骨,盯着十五的目光更加严肃,“我最后问你两个问题。”

“你说。”

“为了沐色,你敢舍命吗?”

“如果能让那个沐色活,我现在就死。”

“好,很好。那你爱沐色吗?”

“……”这一下,十五怔住了,她脑子里瞬间浮出了另一张风华绝代的脸和那双深情望着她的湛碧色双眸。

“哈哈哈哈哈……”看到她的迟疑,尚秋水放声大笑,眼底射出阴森诡异的光芒,旋即,她手指抵着十五的心口,十五只觉得顿疼,便听到尚秋水用低沉的语气发誓,“我愿以我两世轮回换取你性命,以此来护以沐色安危。若你敢伤害沐色,背叛沐色,爱上沐色以外的任何人,你都会受到诅咒,而你所爱之人……”说道这里,她盯着十五的眼神越发的阴邪,却故意不讲最后几个字说出来。

“尚秋水,你要做什么,你给我停下来!”

“呵呵呵……”尚秋水肆意笑起来,“我已经对你下了诅咒,让你永远不能背叛和离开沐色,不能爱上沐色以外的任何人。哈哈哈哈……你挑拨我和碧萝至死,我用两世轮回延续性命,再给你一个诅咒,就算我们这一辈子谁都不欠谁了,哈哈哈……”

她发声大笑几声,手慢慢滑落,嘴里吐出最后一口鲜血,再无气息。

“尚秋水,你给我醒过来。”十五再次输入内力企图护住她心脉,“我不要你那该死的诅咒,你给我醒过来。”可是无论十五怎样喊,尚秋水已经毫无气息。

她瞪大着双眼,面目全非的脸上污血凝结在一起,唯有一抹高深诡异的笑留在唇边。

尚秋水就这么死了。

临近天亮时,皇城周边狂狂风大作,树枝嘎吱作响,冰冷的雪渣夹在风中刮来,不是的撩起尚秋水的头发,露出那诡异的笑容。

十五屈单膝而坐,双眼盯着前方,身上沾着雪渣却因为自己的身体比那雪还冷,那雪渣竟一时化不开。

“姑娘,不如让我帮你测一挂吧?”

十五侧头,看到一把龙骨拐杖。

黑色的袍子在狂风中,不沾风雪,似独立与这个世界。

“你还没有走?”

目光上移开,落在了那双湛蓝色的双眸上,十五蹙眉冷声质问。

“我是来寻人的。”

他看着十五,声音低沉而悲凉,“寻不到所找的人,月夕无颜回去。”

“既如此,月夕大人为何在此浪费时间。”

十五起身,将尚秋水的尸体抱在怀里,开始一步一步往回走。

而那个叫月夕的人就默默地跟在后面,他行动不便,有只脚似是破的,显然十分吃力。

没走多久,寒风再度咆哮起来,月亮突然没入云端,整个旷野出现了片刻的晦暗,同时,一道熟悉的鞭风破空而来,劈向她身后的月夕。

十五本能地将身体隐在一棵树后。

鞭子落在了月夕头上,发出一声物体相撞的巨响,然后反弹回去,这一下十五终于看清了,月夕周身有一道荧光,形成一堵无形的墙护住他周围。

可尽管如此,杵着龙骨拐杖的月夕仍虚弱地后退几步,可他的双眼却望着十五,眼中有警示提醒她快点离开。

十五抱着尚秋水的尸体在鞭风溅起的瞬间躲在了暗处,已经看到林子深处多了一辆银色的马车。

马车四周站着四个身材妙曼面容绝色,手持乌黑鞭子的粉衣妙龄女子,马车装潢精致,四边雕花镶嵌宝石,垂下的纱幔上绣着不曾见过的花,很显然,马车里的那位人应该十分爱美。“月夕尊者,你身份真是尊贵无比啊,我命人请你不回,难道还要圣母皇后亲自来请你吗?”

那声音不男不女,语调带着几分讥嘲,十五全身豁然紧绷起来,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是北冥国的事,就不劳公子池这个外人插手了。”月夕淡然开口。

“住口。”其中一个女子发出尖锐的声音,“公子池可是流着北冥皇室血统的高贵皇子,你虽尊者,却也不得这般羞辱。”

“皇室血统?”月夕蓝色眼眸如平静的海,“敢问,公子池您的血,能打开地宫大门?您身上有一半血或许是继承了角皇后,但是另一半血怕是大洲汉人……”

没等月夕将话说完,那马车帐子内突然飞出几道冰凌,只听到啪的一声,月夕身形荧光破碎,另外几道追随来的冰冷则直奔月夕胸口。

没等月夕将话说完,那马车帐子内突然飞出几道冰凌,只听到啪的一声,月夕身形荧光破碎,另外几道追随来的冰冷则直奔月夕胸口。

一道剑气准确快捷地斩断冰凌,将其化成碎渣飘落在月夕身前。

“谁!”粉衣侍女怒喝,“竟敢对公子池不敬!”

十五一手拿着流水的青峰剑,一手扛着尚秋水的尸体,缓缓冲暗处走出来。

看到十五,几个侍女纷纷一怔,又见她肩上那具血肉模糊,脸都被化成肉酱的尸体,纷纷吓得后退一步。

十五微微一笑,目光落在了那银色马车上,眼底燃烧搜捕猎物的那种兴奋,“马车里坐的怕不是北冥国的公子池吧?而是大泱太监舒池吧!嫂。”

这一下,四条鞭子连带马车里的冰凌同时向十五攻击过来,十五将尚秋水的尸体丢向月夕,道了声,“看好!”手中青锋剑如蛟龙升天,荡起凌厉清辉,挡住几个侍女的鞭子,然而,马车里的人冰凌快如飞针,竟然十五无影遁形,一招落定之后,十五脸上有了几道血痕。

十五丢下青锋剑,右手往腰间一抚,清冷月光森然出现,荡着秋水般的光芒将她眼睛照得雪亮。

不管里面的人是谁,却十五从棺材中爬出来遇到的第二对手。

“你手中可是月光?”马车里那个半男半女的尖锐声音传来。

“是不是,你试了就知道。”

说着,十五身形化成闪电,带着十分攻势和雷霆般的剑气,攻向了马车。

“轰!”

马车四分五裂,几个侍女被无形剑气弹出几丈之远,而马车里飞出一个蓝色的身影。

那人轻轻避开了十五的攻势,背对十五站在远处的一块石头上,他长发飞舞,姿态婀娜。

“不错,剑法可真快。”

那人发出刺耳的笑声,随即回身看着十五,是一张和月夕一样戴着面纱的脸,不同的是,对方的红色面纱还绣着玫瑰,而露出的那双眼睛旁边还勾着红色花钿。

他一手勾着头发,一手做兰花指,细眼勾勾地打量十五,“虽快,却上伤不了我。”

那个兰花指,十五永远都忘记不了,正是她要找的舒池。

但是唯一让她不解的是,出动了全部暗探,搜集来的信息是舒池未死,但是,这八年前去做了什么,去了哪里,一无所获。

“你快走,你不是他对手。”

月夕放好尚秋水的尸体,杵着龙骨拐杖吃力地走过来。

“哼,到底还是尊者识时务”公子池妩媚一笑,兰花指小心的摸了摸那花钿,不屑地看着十五道:“哪怕你手中是月光,但你这等凡夫俗子,怎么能伤得了本公子。”

他声音和八年前一样半男半女,可口气却比原来狂傲了不知多少倍。

目光落在他那面纱上,十五眯眼。

印象中的舒池相当爱美,甚至到了一种病态的疯狂地步,他每天都会花一半的时间都是坐在镜子前自我欣赏他那张脸,甚至为了美容养颜,不惜用童男童女的鲜血沐浴。

更变态的是,但凡他看上比他还美的人,他就会嫉妒,憎恨,甚至想尽办法毁灭。

变态程度,恐怕连那碧萝都望尘莫及。

只是,那么自恋的人,怎么会戴上面纱掩饰自己的‘美?’

“啧啧……”十五咂嘴一笑,“舒太监容貌闭月羞花,怎么,今儿去藏起来了,难道说,被毁容了?”

话一落,石头上的人十五被人戳中了脊梁骨,瞪着猩红的双瞳,怒视着十五。

“都说舒太监沉鱼落雁,不如,让我看看!”言罢,十五如蝴蝶穿花拂柳,根本不然他有任何反应机会,剑化成道道水波层层叠叠铺天而去。

舒池双手都并作兰花指,灌注真气往前一推,挡住十五的剑气。

一丝狡黠从十五眼底闪过,她剑尖网上一挑,那些剑气从地下窜向天空。

舒池衣襟飞舞,面纱连带发丝往天上冲,那一刻,他真实的容颜露了出来。

一张脸分成两半,右边完美漂亮,左边却像匍匐着一条巨大的红色蜈蚣——那是一条几乎要竖切过左眼的伤疤,狰狞恐怖。

“啧啧……”

十五无比痛快的摇头,“哟,美丽的舒太监大美人也有今天?”

舒池终于再十五的嘲笑中反应过来,一摸自己的脸,发出无比凄厉的尖叫。

尖叫转化成怒吼,他盯着十五,手心里隐隐雪白的光,看上去宛如雪花。

十五蹙眉,她刚刚两剑都没有伤到舒池,如今他身上的敛气,看起来相当恐怖。

完全不像那个无能变态的舒池。

十五正在思索时,却发现自己的根本动弹不得,一低头,看见舒池脚下有一层冰速度蔓延开,那几个靠近舒池的侍女瞬间成了冰冻人。

而自己的脚已经陷入了冰层,刺骨寒气钻入骨头,那冰正爬上自己的小腿时,一截龙骨抵在了她背后,“你想办法走,坚持不了多久。”

月夕的声音十分虚弱。

为了防止他离开北冥,角皇后让十大护法对他施以诅咒,一旦他离开北冥,他就会变得虚弱不堪。

果然,月夕渐渐跪下,那冰层开始蔓延到了十五的身体,冰所过的地方像数以万计的针扎入皮肤,痛得人几乎昏厥过去。

“是你自己找死。”

舒池发出阴冷狠毒的笑声,这个时候十五发现他眼睛通体白色。

冰蔓延到了脖子,十五已经不能呼吸,她这才突然意识道舒池的厉害,可明显为时晚矣,死亡伴随着窒息的疼痛铺天盖地而来。

是真的要死了。

热开始模糊的意识里慢慢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有一双碧色的眼眸,仿佛收到了世界最温暖的阳光,正温和含笑地看着她。

“莲绛……”

冰满延到了唇边,马上要吞噬她整个头部,她闭上眼睛痛苦的溢出这个名字。

“你终于舍得唤我了?”

一个熟悉却梦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十五觉得心口钝痛难耐,却以为那是临死前的幻觉,不禁再轻呢喃的唤:“莲绛。”

声音刚吐出,唇上炙热传来,像火苗一样迅速从她唇边蔓延燃烧开来,那种炙热感和身体里的刺骨寒意相互碰撞,撞击,交织,让她在冰天雪地间豁然清醒,然后睁开眼睛身体依旧动弹的不得,可鼻息间却不是那阴寒刺鼻的血腥味,而且淡淡的香气,撩拨着她胸腔,神经。

眼前有东西挡住了视线,对方辗转贪恋的吻着她的唇,如扇的睫羽扫过她冰凉的脸,却带起点点绯红。

冰停留在了她脖子以下,可是,那蔓延的声音依旧在继续,随着舒池的怒吼,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十五看到周围的树木被冻成冰之后,开始裂开,然后碎成粉末。

那种在绝望之际看到他,听到他的欣喜如潮水般涌来——他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那样无声无息,天地无法阻扰的。

酸涩的鼻子化成莫名液体汇集在眼里,她满心感激,却在听到舒池狂怒的声音之后,陡然化成惧怕之意,因为她清晰的听到冰再度覆盖而来。

想要提醒眼前人快点离开,而对方像贪婪的孩子,捧着她的脸恨不得此刻将她吞下。

“唔。”她怒气冲冲的咬了他一口,嘴里侵着他那散发着独特异香的血,剧痛从唇上传来,他才放开了她,可完全不顾那伤口,一双碧色的眸子潋滟温情地望着她,满足的笑容从眼底漾开,绽开在整张颠倒众生的脸上。

那么美的脸,却偏偏挂着一副花痴的笑,真是暴殄天物。

“你。”十五瞪着眼睛,被他那样子气得说不话来,“都要死人了!”

“哦?”他挑起漂亮的眉眼看着她身上的冰,笑嘻嘻道:“死不了啦。”然后凑上来,又在她唇上啃咬亲热。

入夜,他就在重复做一个梦,梦中场景时常变化,可永远却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装扮成流水模样的十五。

一个是幻化成夜色是他,如幽灵一样站在远处默默地望着她。

梦里面,她要么通宵坐在睿亲王府房顶发呆,要么通宵点灯收集资料,几乎不与人说话。

可今晚,梦里面多了好多人,睿亲王府一片嘈杂,然后她扛着尚秋水飞奔离开。这么多天来,梦中的她,从不曾离开过他视线,因此,他又寻到了这里,竟刚好听到她在喊他。

这是……多久了。

莲绛,那是他的名字。

她没有喊大人,更没有唤风尽,而是莲绛。

她唇上的冰凉和自己的血性提醒着他,这不是做梦,可如此,他仍旧不放心,贪婪的再度吻上。

“唔!”

死不了才怪,十五用力的扭头挣脱开他红唇的追逐,大声吼道:“莲绛!”

舒池的冰如寒针刺骨,疼得十五哆嗦,虽然莲绛的手不断的传入内力入她体内,抵挡那寒气,但是也不知道现在的舒池变成了什么怪物,他再这么磨蹭下去迟早要死。

此时的那舒池双瞳发白,震惊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那个人。

那人穿着黑色绣地涌金番莲的袍子,但是一个背影看起来就绝代芳华,对方就那么大刺刺的冲进了他的攻击范围,直接站在冰层上,抱着那个长得面容平淡毫无特色的女人就亲了起来。

完全是无视了他的存在。

二十多年来,从来没人敢这般无视,敢在他面前做这等事情。

舒池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耻辱涌上心头。

手心再度聚集所有的内力,那盯着莲绛的眼底燃烧着熊熊的毁灭。

十五一下注意到了舒池那眼神,那眼神……当年舒池看自己就是这样眼神。

“小心。”

她大声嘶喊,可声音还在喉咙里,眼前一道雪白的光,那捧着她的脸,望着他一直痴笑的人瞬间变成了一座冰雕。

声音卡在喉咙里,像一把刀,将自己剖开。

十五大脑一片空白,怔怔地望着眼前困入冰中的人,透明的冰将他容颜衬得更加晶莹如雪,眉眼处美到了极致,而他仿似就被定格在了那一刻,望着她的双眼依然深情爱恋。

“莲……”

她双唇颤抖,窒息和剧痛瞬间席卷凝聚在心口。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

“不……,莲绛。”她突然想要抱他,可是,她身体也被冻成了冰雕,她只能无力地看着他,“莲绛。”

林子里传来女子凄厉的绝望的尖叫,十五仰起头狠狠地撞向他的冰雕,企图用头将他身上的冰层撞破。

“哗啦!”

冰层碎裂,一双手伸过来将她揽入怀中,戏谑的声音带着一丝狡黠,“不逗你了。”

十五浑身一怔,慌忙抬头,对上了那双碧波潋滟的双眸。

那卷长的睫毛上缀着冰碴,他深深地凝望着她,许久,低头眉心抵着她额头,声音满足而颤抖地传来,“我就知道,你喜欢我。只是你不愿说。”

莲绛,那一声声莲绛,直唤入他心底。像一只手,拉住他走出迷茫,又轻柔的拂走他内心的恐惧和无错。是啊,他怎这么傻,那晚被困在沐色忆境中时,也是她一声“莲绛”,将他唤醒。他早该想到的。

十五浑身抖得厉害,依旧在刚刚的惊吓中,完全说不出话来。

“我没事。”似乎感到了她的害怕,他一点点地吻着她因为受到惊吓而颤抖冰冷的唇,“十五这么喜欢我,我怎么舍得死。”

“就算我死,见你用头来撞冰,我便成鬼也要阻止你。”

说完,又完全不顾场景的轻吻着她双唇,点点吸吮。

“唔……”

他疼得捂住嘴,双眼泛着水光,可怜兮兮地望着十五,“你再咬,我就要破相了。”

这一次十五没说话,只是盯着她,整个脸犹如覆了万年冰霜,冷冽的吓人。

到这一刻,十五才彻底反应过来,莲绛根本就是在故意吓她。

“呜呜……真的破相……”莲绛突然闭上嘴,因为他发现看着他的眼神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十五生气了?

莲绛乖巧的垂下头,摆出一副小媳妇儿样。

可突然想起什么,清了清嗓子转身朝远处的舒池扬起下颚,以示自己的冷艳高贵,再微微眯眼亦示自己对他那小把戏的不屑,最后勾起被咬破的唇露一个颠倒众生的冷笑,慵懒的语调,道:“玩够了吗?”

忘记还有一个怪物没有处理!

十五嘴角一抽,完全被气得只能磨牙泄恨。

刚刚这么危险,他竟然只当玩。

那舒池呆若木鸡地站在石头上,头发翻飞,半边脸美若天仙,半边脸狰狞恐怖,此时的他根本还愣在冰魄被莲绛挣开的瞬间。

他原以为那个穿着张扬黑色袍子的人,定会必死无疑,谁知,对方缓缓回头,一双碧色眼眸带着几许不耐烦和不屑地看来。

舒池的心脏瞬间停止跳动。

那是一张用什么言语比喻的脸,像水晶一样剔透,像凝雪一样纯白,像上神鬼斧雕刻的完美杰作,这仿似天地聚集了极致的灵气,方生出了这么一个人儿,但是那双碧色的眼眸,淡淡扫来,已夺人魂魄。

世间怎么还能有这么完美的脸?

一个声音在舒池心里响起,他八年前已经毁掉了一个完美,怎么能还有?

当年那个女子,穿着一身火红衣衫,艳绝天下。而这个男子,一身黑袍,美得肆意邪魅,比女子还娇柔的容颜,却偏偏有一股狂傲张扬孀。

舒池咬着牙,下意识地侧身,露出自己那张美若天仙的侧脸,然后微微下颚,摆出最完美的姿势。

哪知,那双碧色的妖眸闪过一丝轻蔑,美人咧的清晰的红唇冷冷蹦出三个字,“丑八怪!”

“啊!煞。”

舒池浑身一抖,双眼蹦出鲜血地盯着莲绛,张开双臂,马上就要暴怒。

他怎么能容忍有人比他还美,怎么能容忍那种比他好看的人竟然当面骂他丑八怪,可是偏偏面对那双美到极致的脸,他狂傲的言辞都瞬间忘记了。

脑子只有一个声音:毁灭!像八年前毁灭胭脂浓那样。

看到舒池疯癫样子,莲绛嫌弃的皱眉头,对十五说:“相公,你若真死在这种丑八怪手下,我觉得好丢脸哦。”

十五有一种想将莲绛撕碎吞下去的冲动。

舒池此时双唇都气得发抖,面部扭曲得使那蜈蚣一样是伤疤看起来像活了过来,然后他暴喝一声,无数冰针如漫天雨丝飞向莲绛,恨不得将莲绛的脸刺成筛子才满意。

莲绛同样抬起双臂,脸上浮起一抹诡异的笑,旋即,他手心里燃烧着一片碧色的火,待那冰针飞来的瞬间,他手一扬,碧火幻化成一道绿色的火墙挡在了前方,诡异的美!

那些冰针遇火瞬间化成了水,宛如春日细雨飘落下来,那碧火又变成巴掌大小回到了手心,他眯眼露出一个纯洁且迷人的微笑,“要不要试试火烧屁股?”

十五暗自叹了一口气,刚刚还觉得他周身透着让人畏惧的泠然霸气,举手投足又无不露出那逼人的雍容高贵,可一开口,就掉了身价。

“碧火?你到底是什么人?”

舒池惊骇地盯着莲绛,脸色骤然发白。

莲绛吹灭了手心的碧火,略微红着脸指着身后的十五,“我是她的人。”

舒池看了一眼十五,瞬间在十五身上找到了存在感和自豪感,不禁竖起兰花指捋了捋刚刚打架时乱了头发,笑道:“你眼光真差,这么丑。”

十五的脸微微一黑。

“别捋你那破稻草了。”莲绛不屑地哼了一声,手一扬,地上那块面纱朝舒池飞了过去,“快把你脸上那只蜈蚣遮住吧,死人妖!”

“你说什么?”愤怒地指着莲绛,舒池尖叫道。

“我说你是死人妖!”莲绛毫不示弱地挽袖叉腰,摆出一副有本事你来和我干架的阵势,“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你是人妖他妈生的。”

“你……你……”

舒池兰花指发抖,字不成句,“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莲绛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人妖他妈生出来的长着了一张蜈蚣脸的,死,人,妖。”舒池愣了愣。

“还要我说第三遍?”

舒池如遭五雷轰顶,他人生受到的第一大挫败便是轻信了秋夜一澈,夺位失败。

而如今,受到的最大挫败,完全是这个面前这个人,不仅长得天怒人怨,竟然能打能骂!

舒池张开手臂,欲打算再攻击,却看到莲绛抬起那双纤白素手,手心里一团红莲形状的火。

“红莲业火。”

舒池面色苍白,盯着莲绛许久,手中剑往身前一斩,整个人后掠几步,飞快地逃离。

莲绛压根没有心情追他,收了手心里的火,转头看着仍旧困在冰里面的十五,这才发现她脸色冻得苍白。

舒池走后,那些冰缓缓裂开,莲绛忙脱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十五身上。

十五弯腰下,一手扛着尚秋水的尸体,一手把将昏迷的月夕扶了起来。

这一下,莲绛终于注意到了地上竟然还有一个黑袍人,虽然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但是身形一看就是男的!莲绛差点就暴跳如雷。

可看十五冷着脸,又怕她转身半个多月不理他,只得将那份怒火和醋意压在心里面。

虽然内心早吼了几百年:这个蒙面浑蛋是谁啊?

可咆哮的内容到了嘴边,还是化成了温柔且带着假惺惺的询问:“咦,这个人谁啊?”

十五有些吃力的扶着月夕的手臂,莲绛上前,“我来替你扶着。”却暗自一脚踩在月夕腿上,顺势狠狠碾了一下,隐约中,骨折声传来。

悠悠转醒的月夕,在剧痛中又晕了过去。

十五愣了一秒,那莲绛早就收回了脚,脸上露出非常担忧的神情,“呀,这个人晕了呢?”

蹙眉,十五看着地上的月夕有些为难,虽然不知道他到底何人。但是,很显然他很了解舒池,刚刚舒池那么一跑,她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看到十五为难的表情,莲绛干脆将月夕一脚踢得老远,“啊,十五你也不认识他吗?不认识算啦,我们走吧。”

“他是算命的。怕是有些问题要问他。”

十五抗着尚秋水身体,走过去弯腰又去扶月夕,哪知莲绛已经上前一步,拽着月夕的外袍,“那就带上吧。”口气虽然不高兴,却怎么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悔恨刚刚一脚怎么没有把整个人踹死。

哎,到底还是自己心太软了。

十五默默走在前方,面上虽然没有点表情,脑子却在莲绛出来的时候又混乱起来。

这些天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情绪,瞬间破堤涌出,让她茫然不知所措,她本来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莲绛。

因为一看到莲绛,她就会想起沐色,从而,那种前所未有的内疚感就会扑面而来,将她吞噬。

更重要的是,混乱的脑子里,此时多了一分怎么也化不开的愤怒。

这么危险的情况下,那莲绛竟然拿生死来开玩笑!

“十五。”

莲绛露出干净无邪又讨好的甜美笑容,“你刚刚为什么喊我的名字啊?”

十五懒得回答,扛着尚秋水的尸体继续往前面走。

“你不回答我也知道。”他眨了眨眼睛,在她耳边说:“你是想我了吧。”

十五还是没有说话,却觉得耳根微微发红,强忍着盯着前方。

“怎么不说话啊?”他挨着她,她往旁边靠,他又贴过去,“刚刚在那个人妖面前你还和我说了这么多,嘻嘻,你这么担心我。”

那个时候他也想知道,对她来说,自己到底重不重要。

因此故意在冰里面下他,看到她眼底的担忧和那拼了命的试图撞开冰时,他心里明白了。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

早料到她会沉默对他,他依然笑嘻嘻的完全不伤心她的冷漠。

他越是笑得这么坦然,十五就越难受,就越不知所措。

那天在房顶上,她给了他一剑,暗自在心里建了一道防墙,阻止一切关于他的东西进入自己的生活。

可他偏偏像甩不掉的牛皮糖黏着不放,偏偏自己还燃烧成活,将她内心的那道冰墙悄悄融化。

可是这么美好东西,她又不敢接受,因为怕被自己亲手毁掉。

也不知道,那尚秋水用自己两世的轮回换了一个怎样的诅咒。

“疯子。”

十五暗自骂了一句尚秋水和她那一样病态的父亲。

“你骂我吗?”耳边传来一个委屈的声音,十五气恼上,想也没想,回了一句,“没有。”

刚回完话,莲绛就兴奋地贴了上来,挽着十五的手臂,“十五你终于和我说话了。”

十五垂着头,强忍着将手抽回来,莲绛亦收回手,笑嘻嘻的道:“急不得,急不得。”

十五总觉得哪里不对,一回头,吓得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这么对他?”

那莲绛手里握着一根龙骨做的拐杖,拐杖的一头勾着一件厚重的毛皮大毡,而月夕就被裹在里面,可怜兮兮的被一路拖行着走了一路。

莲绛摆摆手,漂亮的脸蛋儿露出无辜的表情,“这个毡子很厚啊,伤不了他啊。他这么重,我好辛苦啊。”

“他好像是哪个国身份很高贵的尊者。”

十五解释道,暗示莲绛不要对月夕太过粗暴。

“哪有怎样?”

他笑得颠倒众生,“被南疆大祭司亲,回楼世子,美貌无双的莲绛亲自拖着走,对他来说那是至高无上尊贵的荣耀。”

十五脸皮抽了抽,不敢反驳,只是有些同情地看了月夕一眼。

不过想起刚刚舒池差点被莲绛气疯来的样子,十五觉得,月夕应该还算幸运吧。

可惜的是,十五没有发现那条被莲绛狠狠踩骨折的腿。

十五继续往前走,莲绛趁机回头,用那拐杖狠狠敲像月夕的脑袋。

若北冥国子民知道最受人爱戴的尊者在大洲长安被人这般虐待,不知道不会不会越过昆仑来复仇?

“十五,你刚刚是不是生我气?”

“没有。”

看着已经走出几步的女子,莲绛拖着月夕飞快地跟上,凑过去邀功,“十五,你有没有发觉,我又救了你一命啊。”

“嗯。”她可还记得,莲绛说“你要死在舒池手里,我有些丢脸哦”。

不过,这倒让十五想起了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破了舒池冰的?”

莲绛颇为得意地指了指头上的月亮,“因为我是月神之子。”

十五撇了撇嘴,很显然不是满意他的答案,不过突然想起,月神之子这个称呼似乎也不无道理,因为莲绛只有在新月的时候才会出现虚弱。

这个问题十五猜对一半,莲绛自然也不敢告诉她,之所以能破了舒池是因为他如今体内的魔性彻底苏醒,只要有月光的存在,他就能召唤出碧火和红莲业火。好在,魔性尚在他控制范围。

许久,快靠近睿亲王府了,十五放慢了步子,低声道:“大人,下次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她毁掉沐色的遗物才从碧萝的媚术中将他救了回来,他却这么不爱惜,甚至拿生命开玩笑。

听出她话中隐含怒意,莲绛乖巧地垂下头,脸上却笑得跟朵花似的,知道她这是担心自己。

随即,他收起笑容,抬起头,碧色的双眸噙着一层氤氲的薄雾,望着十五,轻声道:“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了。”

正巧十五抬起头,刚好对上那雾蒙蒙的漂亮双眸,如扇的睫羽如受了惊吓的蝴蝶,在凄艳的脸上轻颤,贝齿委屈地轻咬红唇……

十五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只觉得暖流倒涌上笔筒,整个人有点眩晕。

“咦,十五,你流鼻血了。”

十五忙放下尚秋水的尸体,弯腰捂住鼻子,暗道:最近碰那曼陀罗太多,自己都上火了?

“最近碧萝用曼陀罗,有些厉害。”把流水的假脸皮带上,才能遮住脸上的尴尬,十五深吸了一口气,指着地上的莲绛,“小的实在不方便带着他,暂且求大人照看。小的这就带着尚秋水回去复命。”说着,急匆匆地走了,头都不敢抬。

还未曾见过十五这么慌乱的样子,莲绛微微蹙眉。随即,他看着十五的背影大喊道:“十五,我就知道你喜欢我。”

扛着尚秋水尸体的十五的差点栽倒在地,慌忙加快脚步,又听莲绛吼道:“我会等你说喜欢我。”

看到十五消失不见了,莲绛捧着脸蹲在地上傻笑,好半天才站起来。转身,突然发现地上躺了个东西,莲绛眸色渐冷,上去踹了一脚,拍拍手转身就走。刚走几步,他又突然回头,“十五不留无用之人。”看样子,留着他定是和那死人妖有关联。

想到十五要回来询问,莲绛捡起那拐杖,勾起月夕的一只脚拖走了他。

睿亲王府。

子时的风比先前更加的寒冷,冰渣卷着风窜入了大殿内,雕花台柱上的灯烛不停闪动,似随时都会熄。

身穿蓝色绣流云的俊美男子坐在高位上,深邃俊逸的面容在忽闪忽灭的光线中,也显得晦暗不明。

男子的下方,清冷的点钟放着一句盖着黑色单衣的尸体,那尸体面容血肉模糊,早就僵死了过去。尸体旁边,站着一个提醒消瘦却浑身透着冷意的女子。

明一隐在暗处,目光落在那尸体上,然后看向身穿男色袍子的秋夜一澈。

一个时辰前,十五扮作的流水带着尚秋水的尸体回到了睿亲王府,对方早就死去,胸腔被人用匕首扎成了筛子。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尸体放在大殿中,而秋夜一澈到现在,没有说一句话。

虽不言,却都知道是谁下的手!

“你下去休息吧。孀。”

许久,秋夜一澈疲惫的声音传来,那一刻,明一眼底露出了失望和不平之色——

王,不打算处置碧萝!

难道是因为碧萝的贤妃身份?然而,今晚闹得这么厉害,碧萝毫无妇德,根本无资格再任贤妃一职责,更何况,十五呈上来的证据,已经很明确地指明了当初的碧萝和舒池有关系汕。

也正是因为怀疑碧萝,王才连夜询问尚秋水。可如今,他竟然放任碧萝。明一十分不解,却又不敢开口。

十五只是垂着头,什么也没有说便转身离开。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是,十五还是微微有些失望。秋夜一澈竟然纵容碧萝到了这个地步。

“你等等。”秋夜一澈突然起身,随即目光扫过暗处的明一。

明一躬身退下。

“王,还有什么吩咐?”

十五立在门口,身形在风中,格外的消瘦,因为逆光,看不清她容颜,可越是这样,位上的秋夜一澈却越发觉得门口的女子,像宫中那位。

那一份骨子里的冷漠和孤傲,那一分处变不惊,那一份……他恋恋不忘的身形。

他艰难开口,似梦呓般地问:“你是不是在怪我?”

你是不是怪我?

说出这句话,他微觉头晕目眩。多年前的事情,他全都忘记了,一点都不想记起,因为害怕!

可,两次都看到她吐血倒在他眼前,而自己无能为力,甚至逃避似的不敢入宫去探望他。

胭脂,你怪我吗?

“卑职没有资格。”

她声音冰冷,语气却不吭不卑,若非属下两个字,秋夜一澈真的以为,那就是她了。

似属下两个字提醒了他,他再度坐在座位上,目光落在其他地方,“孤,自有处理。”

十五眼底泛起冷嘲,“但愿尚秋水死有所值,让我们这些为桃花门赴汤蹈火的人明白,原来,誓死效忠睿亲王,是无上荣耀。”

秋夜一澈震惊地看着门口的女子,她说话太大胆了,根本就是在质问他为何不处理碧萝。

甚至暗示,若不给一个合理交代,所有知道此事的人,必然心生凉意。

暗自抽了一口凉气,低头,摊开手心。

那是一串古铜色的铃铛手串,鼻息间似乎又有曼陀罗的香气,他无力地垂下头。

是啊,他离不开碧萝。

声音带着无尽的疲倦,他未抬头,“你下去吧。”

十五抬步离开,看到防风如鬼魅般站在转角,灰色的眼睛看着自己。

“哟,防风大人是来确认尚秋水是没死的吗?”

他脖子上还有一道伤痕,是十五为夺走尚秋水留下的。

既然当时出手,就已经做好了和碧萝彻底决裂的准备。

“难道这不是你希望的?”

他看着她,轻声,“难道不是你所希望的?”

十五微微一愣,又听到他说:“贤妃急火攻心,这两日怕是醒不来了。”说完,转身离去。

急火攻心?

十五蹙眉,疑惑地看着防风的背影。

之所以如初顺利的挑拨了碧萝和尚秋水,就是因为对碧萝了解之深。可正是因为如此,有一点她想不明白了,那碧萝虽然冲动,可是,明知道秋夜一澈才开始袒护尚秋水,那么按照她的性格,不应该背着被休掉的危险而再去折磨尚秋水。

碧萝扭曲的样子浮现在十五脑海里,怎么想来,都有点不正常。

那完全是一个疯子。

防风端着手里的燕窝,慢慢推门而入,往昔装潢奢侈的殿此时看上去格外的冷清,而一个女子正披头散发的把那些名贵的黄纱帐子一条条的撕得粉碎。

秋夜一澈虽然没有处置碧萝,却关了她禁闭,不许她踏出北苑一步。

看到防风进来,碧萝像疯妇一样扑上来,抓着防风的衣袖,“王呢?王在哪里?”

“别闹。”

他轻言哄到,“将燕窝喝了。”

“不喝,我要见王,他为什么要关我,明明是尚秋水那贱人的错。”

碧萝伸手打向那碗,防风侧身避开,“尚秋水已经死了。”

“死了……”碧萝片刻的恍惚,双手捂住头,似乎有些难受,“怎么就死了?”

“你忘记了,你把她扎死的。”

“对。那贱人该死。”碧萝突然醒过来,杏眼里要有未燃尽的怒意,“我早就想杀她了,她和胭脂浓一样该死。但是王为什么要生气……你个刚刚去请他了吗?”

“王没有见我。”

碧萝难过的后退几步,手腕上的铃铛叮叮作响,她举起手腕,那铃铛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芒,她咯咯笑了起来,“他会需要我的。他离不开我。”

“是啊,王需要你。”防风看到那铃铛手串,有些恍惚出身,后又抿了一口燕窝,“既是知道王需要你,那就将燕窝喝了。”

碧萝莹莹一笑,伸手接过,突然发现自己受伤的伤疤,“这尚秋水咬的。能好吗?”

防风深深一笑,“会。”

天杀级别以上的杀手,出门时,已经没有暗探跟随。

更何况,暗探如今全头听命于十五,因此,她去哪里,除了秋夜一澈无人再敢过问。

尚秋水一死,十五扮作的流水身份在桃花门地位无人可以撼动。碧萝虽然没有处死,却关了禁闭,哪怕秋夜一澈不说,众人都对最近光芒四射的‘流水’当成了门主,完全听命于她。

而十五,已经开始着手釜底抽薪。

“哟,这不是流水吗?”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十五抬头,看到风尽正坐在房顶上,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在自己身上打转儿。

头皮渐渐发麻,十五目光扫视一下周围,忙后退几步,暗叫:怎么又来到这里了。

“流水,你要走了吗?”风尽的眼睛跟火眼金睛似的,十五尴尬地立在原地,又听到他问道:“你主子十五可在这儿呢?”

流水怎么在这儿?

十五蹙眉,那风尽竟从房顶上跳了下来,凑过来在十五身上深深地嗅了嗅,“一身的血腥味,看样子,流水又杀了人吧。这味道可真浓啊,若小鱼儿闻到,那……”

小鱼儿竟出宫了?

十五不等风尽说完,已经化成一道风冲了进去,“在正院二楼哦。”

风尽声音轻悠悠传来,十五飞快来到二楼,便听到小鱼儿的声音传来,“娘,你还会叠什么?”

“千纸鹤和满天星。”

十五立在门口,悄悄的探头进去,看到一张软榻上,小鱼儿一脸好奇地盯着莲绛手里的纸被叠成各种花样儿,一旁,流水扮作的容月夫人正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中间放着小炭炉,流水小心地放了一块炭进去,然后又旁边盒子里取出一块香,放在旁边。

“这是什么香?”莲绛低着头,随口问道。

“这是荷香。”

“倒也清香。”说着,莲绛抬起一只手放在小鱼儿的额头上,声音十分温柔。

流水垂下眼眸,看见旁边的橘子,拿起小心的剥开,然后撕掉上面的经络,放在小碟子上,双手递给莲绛。

“大人,你喜欢吃的橘子。”

流水穿着白色貂领披风,望着莲绛的眉眼处虽然有一丝胆怯,可衣着素雅看起来十分养眼,三人围着炭火,小鱼儿一脸笑容,怎么看,都像是一家人。

十五闷闷的转身往走廊尽头走。

炉子里的炭发出噼啪一声响,流水举着的手开始颤抖,那莲绛依旧未抬头,低头给小鱼儿叠纸鹤,似根本没有听到她声音。

她睫毛轻颤,最终还是收回盘子,只是低头观察着这个容颜倾世,冷酷无情的男子。

是的,小鱼儿病了,嚷着一定要来看莲绛,不然她怎么有机会再见到他。

怎么能以“容月夫人”的身份坐在他对面,怎么能如此近距离的凝望着宛若天神却形似魔鬼的男子。

她在这里坐了两个小时,他从未曾抬头看她一眼,哪怕是目光扫过也不曾。

但是,流水知道,他今天心情应该很好。

“你可以下去了。”冷冽的声音带着一丝厌烦,流水慌忙跪下,不敢再看莲绛,却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莲绛竟然当着小鱼儿的面赶她走。

“爹爹,你怎么跪下了?”小鱼儿疑惑地看着流水。

“蠢鱼儿,你爹爹在外面呢。”他声音温暖,脸上带笑,竟与刚才的冷厉判若两人。

“啊?”小鱼儿瞪大了眼睛,将跪在地上的流水瞄了几眼,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这个爹爹怪怪的!那爹爹怎么不进来?”

莲绛目光扫过走廊那方,碧眸笑得妩媚如丝,“怕是偷吃了橘子,给酸到了呢。”

那冷漠的家伙,一定是吃醋了吧。

十五站在拐角,冷风吹面,但是怎么也吹不走那莫名其妙的酸涩感觉!

莲绛喜欢吃的橘子?

怎么她都不知道!他不是只爱吃糖葫芦么!什么时候喜欢吃橘子了?

“大冬天还让人亲手剥橘子,酸死你。”

走到拐角,十五又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袖子,果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这味道实在应该比不上什么荷香?

都大半夜了,他自己不睡便罢了,竟然还闹得小鱼儿都不睡,甚至连流水都带上。

十五回头,看着窗户倒影着的影子,有些焦躁地走来走去。

“流水,怎么不进去?”

那风尽像鬼一样的冒出来,十五生怕他再像那晚大喊大叫,只得低声解释,“我一身血腥,实在不敢贸然,更何况祭司大人和容月夫人也没有召见我。”

“那我帮你通传一下?”说着,风尽转身就要进去。

十五拉住风尽,眼底燃烧着点点怒火,“你够了。”

风尽一脸无辜,“流水姑娘,你这是何意。”

“你懂。”十五靠近他,顺势扣住他命脉,“风尽,你到底要怎样?你提醒我避开莲绛,却处处又想着法子把我忘他面前推!”

风尽是什么人,有着鬼斧神工的称号,十五的面皮怎么能瞒过他的眼睛。

他了然笑了起来,“没什么,我只是无聊罢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

反正,他就是不想要眼前这个女人快活。

这女人克制能力太强,上次他这般刁难,故意带她看弱水,甚至挑唆莲绛命她跪了一炷香功夫,她竟然都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走得那样理所当然,根本不听长生楼的命令,一个人在那睿亲王府过得风生水起。

他们一群人可是为她而来,而她不但没有任何感激之意,还一次次地打得他吐血!

“无聊?难道要我给你找点事情做?”十五手顿时握紧,风尽似听到了自己骨碎的声音,“喂,你废了我的手,对你没有好处。”

“那你说一个不废你手的理由?”她声音毫无温度,连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杀意。

风尽被她看得哆嗦,他当然清楚十五真的会捏碎他的手骨。

这种女人,连莲绛都她敢伤害的,她有什么做不出来!

“莲绛带回来那个人骨折了,没有我,就永远是个瘸子。”

他慌忙解释,十五这才放开了他,却警告,“收起你那些小把戏。像个男人点!”

“你说什么?”

风尽瞪着十五,像是遭到了莫大打击,声音都有一丝颤抖,“你说什么不像男人?”

“你……男人会搞这些无聊的把戏?专爱挑拨离间,又爱多管闲事,你比女人还八婆!”

风尽气得发抖,他盯着十五良久,握着剧痛的手腕,怒气冲冲的离开。

清净了!十五吐了一口气,她可没有冤枉风尽,当日他可是挑拨三娘,十五险些葬身火中。

对付这种永远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男人,唯一能做的,就是远离。

没多久,屋子灯灭了,莲绛和流水施施然离开,灯笼下,两个人的身形被拉得很长。

十五望着两个人的背影,有些发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悄然进屋,发现小鱼儿已经睡着了。

坐在床边,看着小鱼儿的脸,十五身后发现他小脸滚烫。

微微叹了口气,为了避开莲绛,她竟然二十多天没有回宫。

她趴在床弦边,终于睡意来袭,睡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屋子里有安神香,深睡香甜,这是二十多天来,第一次入睡。

偶尔梦中会浮现出尚秋水那张脸和死去时那邪恶的眼神,她微微发抖,就感觉到有一只手紧握着她,恐惧和担忧渐渐消散,她再次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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