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歌一家面对一大桌子平时见不到的鸡鸭鱼肉,却无一个吃得下。杏歌嚎嚎大哭,被父亲拉着要向江城下跪。江城忙按住了。
“杏歌不要哭了。今日也算为你姐姐申了冤,理应高兴。至于王二平,我没有杀他,并非我不敢,一则恩师有命不愿违背,二则他若死了,你们一家境况难以估计。”
“我都明白,我明白恩公的一片苦心。”父女二人犹自在哭。内室的杏歌母亲也在嘤嘤哭泣。
王二平在草棚油灯下写自己的罪状。直到写得令江城满意才可以。
王员外回家,完成自己允诺的事情。
翌日江城晚起,只见太阳高照,一切如未发生过一般。
“杏歌,你们这里什么东西最好吃,去给我买一些,我路上吃。”
“曾家烧鸡。公子,你要走?”
“今日必须走。去买吧。”
杏歌眼里许多不舍,还是跑着出去了。
临走杏歌娘叫了江城,说有一事相求。
“我要我芸儿离开王家。哪怕孤坟一座,绝不做王家的鬼。”
江城忽然知道杨家姑娘们性情传承自谁了。
“好!我答应。”
王二平在屋外,等着递第十几次修改的罪状书。还小心翼翼打听神医。
江城脑中却忆起早些年的一幕,小小的他将臆想中的药丸子喂给躺地上休息的袁师兄、白师兄,随后拦住背着药篓的二师兄,说,此二人中了剧毒,听闻你有神医之称,可敢一试?
二师兄放下药篓,装作慌张跑去号脉,地上的师兄们憋着笑,偶尔抬眼皮看看小师弟得意的神情。
你可知我下的什么毒?
不知不知。二师兄背着药篓不想陪玩了。
七叶百花毒。九天断肠丹。你可能救?
玉峰仙山第一大魔王下的毒,小生哪敢救!告辞!二师兄就这样潇洒走了。空余江城的风中凌乱。
听见了吧,你们没救了!也只能求求我了。
求你啥。白师兄吐出来含了半天的果子核,蹿上树继续仰着,求你这个大魔王有什么用,果子核都不去掉。
江城嘴角含笑,王二平以为这次过关了。
“请问神医?”
“写得什么狗屁。我说你写!”
“罪人王二平,祖籍王家庄。先妻杨小芸美丽贤良,吾却得陇望蜀,拈花惹草,吃喝嫖赌无恶不作。趁大嫂生日与家父生日,以红翡玉石骗小芸献寿,又偷将玉石换做石头。而后借机污蔑先妻小芸,殴打致病,更丧心病狂,在小芸饭里下砒霜。未等毒发,急逼迫小芸还巨资,小芸为保全娘家,苦苦哀求,最终被逼迫上吊而亡。后吾禽兽不如,来岳家生事,夺良田、抢耕牛、砸器皿、略钱财,气病岳母,殴打泰山,逼迫岳家小妹卖身为奴。
如此禽兽恶性,理应斩杀。今吾父将王家庄及城东城南良田千亩、白银万两、黄金百两之资,唤吾狗命苟延残喘。今后在王家庄忏悔安身,抄清静经十万遍,夜跪先妻经前诵经十万遍。白日帮岳家劳作,终年不得休。今后与杨家人安危一体,若杨家有任何闪失,神仙真人取我狗命。
王二平某年某月某日书。”
“抄十遍,每日劳作回来,人群中大路上都念念。”
江城一路南去,心中感慨万千。曾家烧鸡倒真是美味,热吃有热吃的鲜美,凉吃有凉吃的风味。直到这过去许多日,江城还念念不忘。
江州城的山茶花真是美好,虽花期稍有错过,却还有不少花儿在枝头争艳。江城抱着一捧花球,仰在客栈窗前,细细嗅着花香。
若是白师兄在就好了,准会煞风景地说,这么好的茶花,不拿去做糕饼,居然在这里当球玩,浪费!浪费!
怀揣巨资,必要想办法花出去才好。若回山被师父知晓,可得紧张这一身皮了。就算被那白师兄云师兄知道,也得天天来蹦跶。
睡足了三日,起身去街上溜达。可巧有座茶楼正在关张大吉,正愁买主。江城一看,三层的茶楼,后面带个不大不小的院子,一两排厢房,一口水井,倒也齐全。一眼觉得有缘,爽快买下了。
简单修葺一番,在三楼寻了一间不错的屋子,就辞了客栈住进自家茶楼里。每日指挥着前前后后收拾修缮,并将后院栽了花木,挖深了水井,造了一两处亭台,还布了一个小小的莲花鱼池。从前学来的本事,此时倒轻而易举画图布景,连门窗的式样并檐牙角蹲坐的小神兽都一一吩咐清楚。特意将后厨清整阔开,请了城里口碑极好的灶神师傅,新修两口大灶几口小灶。
“厨房屋顶角请五彩的狻猊兽上檐牙。务必准时!”瞧着神采奕奕的狻猊兽蹲在烟火气之上,江城开心一笑。
白日去城里各处闲逛,这茶楼也一点一点,按着江城心中的模样布置起来。
江城访到原来茶楼掌柜老李头,兼几个得力伙计,放手交给他们就出去游玩了。
不知看了几处的山,游了几处的水,尝遍了江州城中美食。临近返程,还是忍不住去了一座旧宅。那座宅院两进两出,都是山城寻常布置,花木、连廊、小亭子,还有一片兰花。江城坐在屋檐上,看着这家人进进出出,热热闹闹,自己也生出几分欢喜。看了一阵,江城回到茶楼喝酒。
东家,咱们茶楼眼看就收拾停当了,您看哪天开业啊?
开业啊,初九吧。
东家,咱们每天何时开门,何时打烊,都经营哪些茶品?
之前都有哪些?一般的茶楼都有哪些品类?
茶楼一般分为三品,上等茶楼雅,或有弹琴,或有清歌,都是达官显贵簪缨客才来的,茶楼里除了各色茶水,还有各类糕点果品,乃至宴饮酒菜,无论客人点什么,只要能有的,都要给呈上去;中等茶楼,雅俗共赏,来客也多都是富贵人,茶楼里有说书的、唱曲的,也有一些精致酒菜备着,总之是嘈杂一些,忙乱一些;下等茶楼,多是大敞厅,来客人员嘈杂,多是平头百姓,闲了来喝碗热茶,听那一段书,听故友亲朋讲些见闻,消遣一番,供应也简单,除了茶水果品糕饼,再有几样能入口的饭食就行。东家,咱这家茶楼从前呢,差不多是中等。
那就先照旧吧。清净一点。只卖茶水糕果,不要酒菜。
东家,这,这样很难赚钱的。
那你先看着办吧,我还有事。
那几时开门几时打烊啊东家?
看心情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您老自己定夺吧。看心情吧。哦,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您老自行定夺吧。我若在的话,我自会吩咐。
江城出去喝酒,至晚方归。掌柜老李头递来了原先的菜单,还有几个备选的厨子、面点师傅及糕点铺子。
江城粗略一看,将所有牛、犬之类肉食全部划掉,勾来勾去烦了,就批了大字“仅供清茶糕果,无荤。”
掌柜犯了难,也不知这叶公子何种出身,顺手就买下这偌大一间茶楼,还将大权轻易交付。若说他不懂经营之道,偏把前厅后院布置得典雅清幽,各个房间也粗略规划了格局,去繁就简,洁净大方而不失贵气。原曾有的追逐时新、奢华的一切繁琐装饰一应撤去,倒把茶器茶水杯盏桌椅一概翻新,室内或只青竹几竿,或有松柏盆景,或有茶花海棠,连各房名号都拟好,交外头工匠去钳在香樟木上,以备挂在各房门。
如今这吩咐,也不知公子是诚心想开茶楼,还是不想好好开。掌柜只得依言,撤了所有荤腥,只留了一些时新果品和糕点在册。
茶楼筹备之中,离初九也越来越近了。
醉眼看花,朦胧度日,很是放浪松懈几日,江城内心罪恶感作祟,再不敢赖床,早早起来练功。不料李掌柜的又在门口蹲守,江城刚舒展完筋骨,推开门,就见他一脸愁容等在门口。倒把江城吓了一跳。
东家,咱们茶楼还没题名呢,大牌匾写字儿费时间,还要择吉日挂上去,张灯结彩,准备开张啊。
江城扶额一笑,倒忘了这茬了。回屋提笔一挥,几个大字就出来了,招呼掌柜的饭后取走,找人刻在楠木匾上即可。
转眼间初九将至,一切布置妥当。三月初九,艳阳和煦,茶楼张灯结彩,开张迎客。一应事项都由李掌柜张罗,江城仍在三楼,不曾出面。看着茶客纷纷嚷嚷,在下面两层进进出出,仿佛看一个陌生的世界。有点嘈杂,或许是新开业,人也过多了点,烟火气十足,却有些头疼,幸而三层没想好怎么布置,暂时避客。目光穿过南面栏杆,几间闭门的茶室,再往前便是茶楼的大招牌,上书“叶家茶楼”几个大字。
远在云峰之上的白沅泽等,没有了江城,忽觉寂寥无味,一面担忧,一面又怀念以往的热闹与意外频频,按奈不住,最后竟是片刻也不想等,要下山去寻江城回来。
“我过来给你们打个招呼,我要下山去寻江城小娃娃,你们有没有要捎东西的?”
“我这倒没什么捎的,当初给江城的暗器盒子里,有银票。”
白沅泽指着云师兄大叫一声,飞跳着出去了,可怜袁师兄还在收拢包裹,却没赶上信差!
将出山麓地带,远远看到一人骑马而来。白沅泽随手抓了一把柳叶,待人将近前,一把刷刷刷飞出去。
来人仿佛早有预料,稍减速坐稳,双手回旋,一面马鞭挡去,一面左手抓着了面前的几片飞叶。
“师兄,现身吧。”
“不错嘛,很有长进。”白沅泽拍拍手出来,拦下了马,摸着马头说,“这马不错,借我用用。”
来人下了马,缰绳马鞭交给师兄,“师兄要去寻小师妹吗?”
“寻什么师妹?我有哪门子的师妹?哥哥我要下山去玩。”白沅泽嚷嚷着上了马,不再搭话。
那人一身玄青色,冠带龙佩,长剑傍身。他无奈一笑,摇摇头,忽想起什么,对着白师兄身影说到:“她没去京城。”
“你见着他了?”白沅泽勒转马头。
“这么说小师弟真下山了?”那人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小恶魔正在山上等你呢!快自个去瞧吧。”白沅泽扬鞭策马,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