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离开故地,向京城繁华之地而去。回江州时一路疾行,归心似箭,离开时却莫名掠起愁云,一时有些复杂的情愫心内萦绕。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故土无旧识,归客无乡音。
不过好在有了一间自己的茶楼,总算有个落脚之地了。尽管掌柜前后阻拦问东问西,江城还是打个哈哈乐得及早上路了。
且去京城一乐。
小师叔曾说,江城哪哪都不错,是棵好苗子,就是见识少了点,没有烟火气。不如跟我去外面花花世界走一圈,保证还一个玲珑剔透的囫囵人回来。但小师叔的阴谋没有得逞,就被大师伯和师父轰出去了。小师叔一贯的云游四方,归来山里不过住上一两旬光景,就又没人了。于是乎小师叔教授的兵刃课业一直崎岖逶迤,莫说锻造什么神兵宝刃,就连挑选兵器,江城都难得的不计较。这是十分难得的能让江城凑合的一件事了。
这时节将是牡丹花的天下了。可惜了西京不是最好的赏花地。
许是有了自己的茶楼,江城有意无意之间逛了好几家茶楼,因孑然一身,往往去楼上茶室,或品茶或吃
一日正叫了酒菜,忽然听得外面喧哗异常,寻人一问,原来是一位表演戏法的来了,令厅里茶客们争相观看。
江城倚栏杆而立,倒要看他有什么本事。只闻鼓点紧密,咚咚之声不绝于耳,如急雨,如战令,中庭站着一位蒙脸的大汉,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随身背着一张硬弓,却不见有羽箭,只见他随着鼓点比划了几招,颇有声势。
忽然鼓声骤停,全场禁声,只见大汉一把解开面巾,露出一张油彩的大花脸来。鼓声一点,大汉微微低头,反手在面上一晃,抬头就换了一张靑面龇牙的鬼脸。鼓声再响,大汉伸开双手面向茶客们,双手空空如也,合并在脸前,未曾挨上,瞬间抬手,又换了一张白面敷粉的俏书生装扮。神奇的是,连他此刻的身姿恍然间都颀长消瘦了。如此来回换了七八次脸谱,引得场外喝彩连连。
“我乃泉州拔面罐!啊呀~呀呀呀~”
“还拔火罐呢。”江城一笑,要转身离去。
正在大家纷纷打赏之时,却听得那大汉说道:“但求美酒惹人醉,不爱金来不爱银。”
江城驻足一看,只见不少酒坛摆上来,这厮仰头咕咚咕咚开始喝,几坛下去,个个见底了,脸谱人竟毫无反应。有点意思了,难不成还有乾坤袋不成?或许是个什么妖物?
江城翻身落地,想看个究竟。那脸谱大汉转头看了一眼江城,但觉眼前少年俊美非凡,光彩照人。而后对人群作揖,今日赚足了酒满了正准备退场。江城不自觉伸手摸了这大汉背着的弓背,触手微凉,材质非同一般。这瞬间忽然一道白光,眼前的大汉消失不见,江城手中却多了一把流光溢彩的酒壶。彩旗纷纷扬落地,人群中一阵惊呼。
江城一笑,“怪不得如此贪杯,原来竟是个盛酒的器物。”
“呦,有收获嘛!”
抬头一看,只见栏前倚着一位白衣公子,正叼着一根草茎冲他眨眼呢。
“主人。”
江城正上楼时忽冒出来这么一句,吓了一跳,差点把酒壶扔了。
“主人,别怕,就是我,我是拔面罐。”
“你你你,你是何方妖孽?”
“主人,我不是妖孽。”
“我不是你主人。”
“谁令我现行,我就认谁做主人。”
“我就摸了一下你的尾巴而已。”
“你令我现形,你就是我的主人,生同桌死同穴。”
“啊?”又差点扔地上。
回三楼茶室,江城赶紧把酒壶放下。倒杯茶安抚自己。
“师兄,你怎么来了?”
“哼,叶江城啊叶江城,你就下山一趟,都置了宅子开了茶楼了!早把我们忘九霄云外了吧。是不是不打算回玉峰山的破山洞了。”白衣少年翘着腿坐在榻上,口含紫英云片糕,指着江城摇头。
“哪有啊师兄,我这不正打算回去呢吗,你就来了。正巧,师兄,给你个好玩意。”江城推了推桌上的酒壶。
“不行!我不要他!”
酒壶抗议挣扎。却早被白衣少年拿起来细细观摩,只见壶身分八面,蛋清底色,金边镶嵌,每一面上都有一副小画。一条青色小龙,尾部做成壶把,龙头正是壶嘴。沉甸甸的似乎盛满了酒。
“竟是个器物。”这师兄满是好奇,说罢仰头喝酒,倒了两次却倒不出酒来。晃了晃沉甸甸,有轻微的水声。再倒一次还是一滴不流。掀开壶盖,酒香四溢,却见里面的酒似乎凝固了一般,可轻微晃动,却不肯流动。
“哼,跟我耍花招。”
“人家好不容易卖艺换来的酒,还没品出味呢。”
“可不是,几大坛咕咚咕咚跟饮牛似的,能喝出味来吗?再说你一个酒壶品什么酒啊?”
说罢手上一点灵光,按到青龙头上。
“主人救命啊!这个妖怪好暴力!”
“那是我师兄白沅泽,你以后就跟他混吧,白师兄可是很爱酒的。”
白沅泽笑笑,敲了敲酒壶,又要点到壶嘴上。
“仙人饶命!饶命!”
白沅泽满心欢喜喝着酒,江城问:“怎么叫拔面罐,这么难听的名字?”
“不是拔面罐!是八、八、七八的八,八面怪。”饶舌解释了半天,俩人听了都乐了,感情是应上了这八幅小画。
“师弟你给起个名吧,这名字真难听。”
“求主人赐名。”
“那就拔火罐吧。”
白沅泽的酒喷了数丈,江城的扇子都没挡住。而那酒壶仍在歇斯底里地吼着“不要!不要!”
“你区区一个酒壶,还这么叽叽歪歪的,真是啰嗦。那你自己说叫什么?”
“人家原名叫金边白釉双彩八面青龙酒樽,我是觉得不够霸气,配不上我,这才改的名。”
叶九与师兄相视一笑,不能自已。
“主人,请收我为徒!”
“收徒?不收。”
“为何?”
“成神成仙者,皆七窍生灵,从未见什么器物成仙的。”叶九倒是直白,白师兄在搔头。
“难道未听闻成大器之说吗?论人之成就,道法术器,若可成器,也算大有成就了。”
“先天之神器,各为神祗,未闻酒器成大器者。”
“主人自今日起,有神兵器物在身,有喝不完的美酒,岂不美哉?”这八面怪也不见外,化身成一青衣小少年,坐在桌边侃侃而谈。
“你有何用?变个鬼脸吓人吗?充其量只一酒鬼耳。”
那酒壶负气,怏怏而走。
“天地之大,何处不安乐?不必跟我啊。走吧。”
“卿不懂矣。”白沅泽遗憾叹息。
“师兄,可去收了它。”叶九见那酒壶出了房门,对白师兄说。
“他若不肯怎么办?”
“灌醉他呀。”
“哼,他那岂止海量,有美酒我宁愿自己喝。看着吧,又去祸害人间喽。”
“用来装梨花雪不错。”
“那还不如女儿红呢。”
“你们!你们太过分了!”那酒壶少年又回来,冲上前要抱叶九,口中嚷着“我就跟定你了!”,却被白师兄拎了后脖领子,灵光一点化成酒壶,被揣进怀里。
白师兄酒足饭饱之后,笑呵呵说道:“如今你这么阔了,给为兄点银子,咱们兄弟俩各去潇洒可好?”
“你把它卖了,自去潇洒吧。我该回山了。”
“当年心心念念下山,如今还这般守规矩了?”白师兄笑着扬长而去,手里还不忘抓着条鸡腿。
叶九念着江城的茶花已如愿瞧着了,却终究没有看到西京的牡丹,便备好行囊,准备起身北上。连日来他逛了许多闹市,给各位师父师伯们还有师兄们都备了礼物,雇了车提早出发了。他自己,却仍有几分怅然,不知为何,竟呆坐在茶楼雅间里,望着窗外,越发不想动。这边已是春光明媚,山里还很冷,连桃花都开的迟。他留恋这繁华世间,却更留恋山中岁月,还有自己的家。此次并未回家,很是遗憾,这春日光景看似绚烂繁华,却又最是短暂,匆匆流逝,来不及细品。
出城那日,叶九坐在黑风背上,慢慢晃去,夕阳将身影拉长,十多年的心愿如此达成,居然有那么一点点不够畅意。路旁草色茵茵,延绵到天际,真是一条好长的路啊。
正出神之际,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大喊“叶公子!”回头一看,茶馆伙计急匆匆奔来,递上一封信,说道:“叶公子,且慢走,有人求见。”
“什么人?”想到自己在京城无亲无故,怎么会有人想见他?
“小的也不知道,只是来人到处打听,有没有一位忻州来的叶公子,听描述正是您。掌柜原不想打扰,毕竟您也离店了,可是来人十分恳求,他衣着不凡,是个英俊书生,年纪比您大上两三岁的样子,掌柜的以为是您的故交朋友,所以才命我来送信。”
叶九打开信一看,只见信内写了他救下杏歌,破了小芸一案,万分敬仰,来信相求见面,求他救一位少女。少女危在旦夕,写信人十分着急,言辞恳切,令人动容。
信尾有一句话:“无论成败,必重金酬谢。”
叶九看到这,莞尔一笑。
莫不是受了杏歌一事启发,也想要拿钱买命?算一算日程极紧迫,马不停蹄奔回去,只在王家庄探一下杨家,再匆匆回山门都怕来不及。他笑着摇摇头,将信还给伙计,“信我看了,爱莫能助,告辞了!”
伙计一时懵了,又赶忙上前拉住马,恳求到:“叶公子,叶公子!只见一面可好?那谢公子日日来求掌柜的,已经连着三日了!连客栈、茶室都给您订好了!”
“谢谢他美意!我急着回去,不便久留。”说完缰绳一紧,黑风奔驰而去。徒留伙计跺着脚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