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很长很长,周殒懒洋洋地趴在齐期背上,一边吸着冰凉凉的果汁一边用手挡着太阳抱怨天气太热。
差点没把齐期给气死。
他顶着毒辣的日头累死累活地背着这祖宗,手里还提着个包袱——虽然包袱里的东西主要是齐期的,周殒离开十年,本就没什么东西剩下,结果这小没良心的还敢和抱怨!?妈的欺人太甚!
但齐期就是有滔天的怒意面对周殒犹滴着血的食指都平息了下来。他认识周殒这么多年,对他那一点就炸的暴脾气再清楚不过,或许他把自己弄死后会后悔,但后悔有个屁用啊!他小命都玩完了。
但齐期不承认自己怂了,他管这叫热爱大好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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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行到山脚下,周殒突然用指甲在齐期肩上掐了一把,齐期疼得龇牙咧嘴,扭过头来瞪他:“干嘛?”
周殒平静的说:“停。”
他利索地从齐期身上跳下来,那只黑乌鸦仍是稳稳的停在他肩上。周殒抚了抚它的羽毛,然后在血液刚凝固的指尖上又咬了一口,蘸着殷红的血迹在阿思身上画了一个诡异的图腾。
然后齐期目瞪口呆地发现,那只黑乌鸦的身体迅速涨大了几十倍,漆黑的羽毛舒展开来,像一块丝绒的幕布,一双灯笼似的鸟眼正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明明是一只飞禽,齐期却从它的眼睛里看出了些蔑视的情绪。
齐期:“……”
有其主必有其鸟。
他身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总不能和一只鸟计较,但周殒是怎么回事?
只见他悠然自得地迈开两条并不长的腿,坐在了阿思巨大的黑漆漆的鸟身上。
阿思王之藐视地低头看了齐期一眼,然后扑腾扑腾翅膀,起飞了。
齐期呆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挥舞着两条手臂大喊道:“周殒!周殒!你儿子还在这儿呢!”
作为一名出色的战士,周殒的听力无疑是很好的,他在高空邪魅一笑,齐期那句“你儿子”听得他十分受用。
罢了,自家儿子是糟心没错,但也不能不教而诛吧。
他在阿思耳畔轻轻说道:“我们下来,去接那个蠢货。”
“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乌鸦一双又大又亮的鸟眼望着他,并不乐意。
王之藐视,哼哼。
“阿思乖,”周殒对这只鸟真是格外有耐心,拍了拍它圆圆的脑袋,劝慰道,“下了山,咱们去吃肉。齐期请客。”
黑乌鸦这才不情不愿地展开翅膀,朝陆地俯冲下去。
留在原地的齐期心如死灰,被抛弃的委屈酸溜溜的涌上心头,他索性路也不赶了,一屁股坐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榕树下,挥汗如雨。
这时,头顶传来一声熟悉的凄厉的鸦叫,他抬头一看,巨大的乌鸦缓缓下降,落在因为干旱而开裂的地面上。面容稚嫩的男孩坐在鸟身上,微笑着朝他伸出手,“齐期,上来。”
——那一刻,齐期真的觉得自己看到了天使。
他那颗情窦初开的少年心按捺不住地怦怦跳了起来,像是有一颗危险而充满诱惑的种子正在破土而出,等待一个时机长成参天大树。
“周殒……”他在心里将这个名字默念一遍,然后把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了男孩白皙漂亮的手掌心里。心想,这一次抓紧了,以后就再也不会松开。
两人坐稳以后,阿思扑扇着翅膀缓缓起飞。它不敢一下子到达那样恐怖的高度,生怕齐期这没见过世面的凡人一惊一乍,吓着自己的亲亲主人。
事实上,这样的上升速度齐期也有点承受不住。他十八年的人生中第一次体验飞行,尽管在周殒面前他不想把自己表现得这么弱,但还是不由自主的面色惨白,双手紧紧揪着阿思身上的羽毛,这乌鸦疼得差点没扭过头来在他脸上狠狠啄上一口。
周殒皱着眉拍拍他的背,力度之大,齐期差点被拍得内脏出血。
“放轻松。想当年老子像你这么大时都已经继任大长老,威震血族了。你也算是我一手带大的,怎么就没耳濡目染我哪怕一点点的胆识呢?还是说人族都这么脆弱的吗?”
周殒性子素来大大咧咧的,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这番话有多伤齐期那颗小小少年的自尊心,后者悲愤地甩开他拍着自己背的手,“你少在给我这马后炮。我累死累活背着你走了这么久的路,现在你才告诉我还有乌鸦坐骑这种东西,周殒,这个账,咱们怎么算?”
周殒脸皮城墙厚:“我身体这么孱弱,哪来那么多血画符让阿思变大?再说了,你这做儿子的背一下老子我怎么了?你们人族不是有句话叫做‘百善孝为先’么。”
齐期气结:“……周殒,你还要不要脸了?我从小住在山崖上,字都认不全,哪知道什么叫‘百善孝为先’?也是,歪理谁扯得过你,我就问你一句,你不是说自己身体孱弱吗,那后来怎么又有血画符文了?耍我好玩儿呢。”
“这……”胡搅蛮缠的周殒平生第一次词穷,他总不可能告诉齐期,若不是自己被日头晒得眼冒金星,非让他背到镇上不可。
他自知理亏,轻咳了一声,假装漫不经心地转移话题:“你现在看到的其实就是阿思的本体。虽然它平日里贪玩,有点小孩子脾气,但也是正儿八经修炼几百年的乌鸦精,又经过我的点化,轻而易举可以摧毁一座县城。但像它这样的在真正的强者面前根本不够看你知道吗?我周殒到哪里都是横着走,族里族外想要我命的人不少,你既然想留在我身边,就得有自保的能力。”
齐期抿了抿唇,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和周殒之间的实力差距又何止一点半点。
“我知道的,”他垂头丧气的说道,眼底一片晦暗不明,“但是周殒,我向你保证,总有一天我会强大到可以保护你的地步,让你就同你所希望的那样,与天地同寿。”
周殒微笑着点点头,却没怎么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他骄傲一世,又何曾需要他人的保护,更何况齐期只是一个渺小的人族。
他的这份心意周殒还是很感动的:“嗯谢谢你啊,老子这些年没白疼你。但我当年因为一些事伤到了根本,虽然实力尚在,身体却日渐衰败,与天地同寿我是不敢妄想了,待撑过这万儿八千年,我将这世上祸害得差不多了,到时候身形俱灭,连把骨灰也没有呢。唔,不如我提前挖个小土坑,灰飞烟灭后就让阿思叼来几件我的几件旧衣服,用土随意在上面盖上一盖,也就算是个衣冠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