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程非还在拟定宏宇的战略计划,如他之前所思量的,宏宇需要调整步伐,尤其是在土地与资金的流转及拿地和开发规划上要做出重大改变。可宏宇虽然是父亲的公司,他这个毫无建树的外行人想要推动变革谈何容易。
三季度结束,中国地产仍是红火之时,此时停止捂盘,加快项目流转,对早已习惯躺着数钱地产公司来说简直天方夜谭。程非就存量项目约谈了几个项目经理,强制性的下达多项调整指令,下面慢慢有了他年纪轻轻却过分保守、毫无魄力的质疑声音,就连一向维护他的李润福也被迫对他提点一二。
“如果爸爸在就好了”,程非常常这么想却无处吐露自己的心声,也许男人的成熟永远从默默承担责任开始。
秦芷桑周末两天异常温顺,买菜、做饭、洗碗,该做的家务一样不落,好像遗忘了那个晚上的对话,连同那个热烈的吻。
还没到6点下班,程非稍作收拾,提包离开,门口拿着菜单正准备询问今晚餐食的秘书一脸疑惑。
打开门,玄关地毯上安静的躺着她的一双鞋,他不禁松了口气,但随即看见门厅立着的行李箱,提起的拉杆暗示着主人已收拾妥当。
即便是有所准备,恼怒以及失望还是沉重的堵在心口。
听见门口动静,秦芷桑快步走出来,手中正拿着一把雨伞,看见他有些吃惊。
程非回来的路上,外面已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的周一通常很忙碌,不到7点出现在西苑,足以处于她计划之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她问:“你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早么?”程非的视线在她与行李箱之间来回扫过,如此情景之刺眼,让他忍不住讥讽:“可惜还是没有你早。这么快就都收拾好了,怕是准备两天了吧?”
秦芷桑在他咄咄逼人的审视下,不自在的别开脸,话却没有落于下风:“过两天妈妈要做手术了,去美国前我打算先搬到邱岳莹那里住,不想再打扰你。”
程非扯着嘴角冷哼:“你想的倒是周到,和我商量了么?”
他死死的盯着她,仿佛一定要从她身上看出一点心虚才满意。
“程非,我们不适合,你逼我也没用!”秦芷桑鼓足勇气,强迫自己抬眼正视他,却出乎意料的从他眼中看见了受伤,顷刻间手不受控制的颤抖,只能靠努力握紧雨伞掩饰。
她再次验证了深陷囹圄之人所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太在乎。
程非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顾不得那么多了,退无可退的境地只能寄希望于孤注一掷的反戈一击,他不敢想这一步走出去会有怎样的后果,但他不能接受再次束手无策的放弃。
他绕过她走进餐厅,独自在里侧坐下,面无表情的说:“我有话和你说,你先坐下。”
秦芷桑短暂犹豫,挪动步子,走到他对面,拉开椅子刚坐下就听见他说:“我们的事,我告诉爸爸了。”
“你说什么?”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甚至还来不及表现愤怒。
“我已经告诉爸爸了,我们的关系”,程非一字一句的重复。
“你疯了吧!你怎么可以告诉叔叔,那妈妈。。。”,秦芷桑蓦地站了起来,恨恨的盯着他,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她真希望他就此消失,管他是她的谁。
“我就是疯了,才让任你这么折磨我”,程非的音量明显提高,直直的回视她,片刻又低下头,无力的说:“放心,我让爸爸不要告诉阿姨,说你会自己和她说。”
秦芷桑再次重重的坐回椅子上,她看见外面华灯四起,明明还下着雨,可西苑亮着灯的一户户人家,熙熙攘攘的热闹,让人不禁好奇里面的人现在在做什么,又是怎样的心境。
程非知道断了她的后路,她会恨他,但如果现在不逼她,那自己也会不甘。
寂静的空间里客厅时钟滴答滴答,不近人情的走过每一分每一秒,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与事停下脚步,最终凝成了岁月。
晚上,到了与沈加茹约定的视频时间,秦芷桑拿着平板发呆却迟迟不愿拨号,她想直接联系程劲谦告诉他那只是个意外,但是那天晚上是个意外?还是四年前也是个意外?她不知道程非与程劲谦到底说了多少,但她却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法向他开口,没有办法看着他的眼睛若无其事的说出那句话。
程非显然看透她的心思,拿自己手机拨通了与沈加茹的视频通话,推到她面前。沈加茹状态很不错,结束化疗后身体已有所恢复,又有人在身边悉心照顾,已然胖了一圈,面色红润。他将自己的脑袋挤进画面,热情的和她打招呼询问她的身体和手术准备情况,闲扯了几句,听到秦芷桑冷冷的说:“你先回避一下,我自己会和妈妈说。”
程非识趣的和沈加茹约了下次再聊,起身前看了她一眼便上楼去了,同样带走的还有她的行李箱。
他知道这样做会激怒她,但既然已经做到这个份上,就更不能畏缩。
和沈加茹坦白倒比秦芷桑预想的要容易许多,除了最初开口的艰涩,后面的话就像水到渠成般自然。
妈妈的反应与她想象不同,沉默良久后她问她是否真的喜欢他,秦芷桑低头不语,她无法信口否认,但也不能无所顾忌的承认。沈加茹看着女儿的反应,反而笑了,责备自己太疏忽,没有发现原来她的桑桑早就已经长大,偷偷的藏起了秘密。
“桑桑,你知道不管怎么样,妈妈都不可能陪你一辈子。程非是个好孩子,如果你真的决定了,就不要再顾虑别人,你是大人了,妈妈不会也不能干预你的决定。”
秦芷桑别开脸去,不想让妈妈看见自己泛红的双眼。
挂了视频电话,她感到无比疲惫。时钟已指向9点,现在出发去邱岳莹家还不算太晚。
找了一圈,秦芷桑发现自己的行李箱不见了,想也不想的敲开了程非的房门。
“你把我箱子放哪去了?”开门见山,冷若冰霜的态度好像多说一句都无法忍受。
程非早已恢复平静,理所当然的无视她的问题,只问:“阿姨怎么说?”
她忍无可忍,“与你无关!我箱子呢?”
程非倒很有耐心,慢条斯理的反问:“怎么与我无关?你们难道谈论的不是我?”
秦芷桑痛恨他这种一切皆落于掌控的笃定,反唇相讥:“那你爸爸怎么说?”
这个问题出乎意料,程非眼中茫然一闪而过,却被秦芷桑清晰的捕捉到。
她沉默的盯着他,眼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难以置信、震惊、羞愧与愤怒,直到他展现出掩饰不住的心虚。
秦芷桑像怒不可遏的豹子,转身就冲向楼梯。
她真的太蠢了,怎么会因为他的一句不清不楚话的就乱了方寸?程非心思缜密,懂得步步为营,对达成目的从来就有清晰的计划,早不说晚不说,又怎么会在这个节点如此冲动?她真是高看了自己的影响力,像傻子一样去剖白心迹,如此轻浮,程劲谦会怎么看待她?她又将妈妈至于如何尴尬与惭愧的境地?
怒火在心中嘶吼,却灼痛双目,让她忍不住眼眶湿润。
“秦芷桑”,程非一刻不敢停的追上来,在楼梯口拉住她,“冷静点,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这个样子!”
“你给我放开!”她在怒吼中拼了命的挣扎。
程非哪敢放开,抓着她的两只手都使了全力,力道之大,无论她如何使劲都无法挣脱。
这本就是他无计可施下想到的法子,哪里来得及提前部署,也管不了方法是否卑劣,为的是断了她全身而退的念想。爸爸那里他一会儿再负荆请罪,但现在他肯定不能放她就这么走了。他了解她,一个人不知道会怎么胡思乱想,做出什么决绝的事情来。
秦芷桑眼见他们力量如此悬殊,两手挣脱不得,情急之下抬腿就去踢他,哪知道程非早有防备,敏捷的躲开了,她却因为失重整个人往悬空的楼梯倒去。
“小心!”程非在她的惊呼声中用力拽回她。
秦芷桑只觉得视线中天花板在转,反作用力让她重重的撞到一个怀里,随着这个身体的一下剧烈震动,她几乎又被弹开。
程非的后腰重重的撞在楼梯凸起的扶手上,发出一声痛呼,随即弓起身子,用手抚住重创之处。
她失去了钳制,纠结的站在他面前,脸上泪痕已干,紧绷的肌肤如同她僵硬的站姿。
良久,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却最终没有离开。
“很疼么?你试试看能不能动?”秦芷桑略弯腰询问,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的姿势甚至每一块肌肉都呈现出很痛苦的状态,而这个状态让她恐惧。
程非脸上表情狰狞,嘴角却诡异的慢慢勾起,瑟索的声音只有无助,“是不是我掉下去你心里就好过了?”他身体好像在尝试挪动,但只发出沉痛的哼声。
“动一下更疼么?”她哪还会计较他语气里的讥讽,焦急的问:“是不是伤到了骨头?我去打120。”
程非拉住她,深锁眉头,慢慢的直起身子,“120来了,你准备怎么说?家暴么?”
“你。。。”,她惊怒的看着他,转身就要走,却甩不开他的手。
“秦芷桑,我真的受伤了,而且很疼,不信你可以自己看。”
上周五的晚上,他撞在茶几上那下不算轻,这两天下背部的淤青已变得乌紫,这次两个人的重量叠加在一起,只会更严重。
秦芷桑没有进一步动作,但态度依旧没有软下来。
程非把她拉到身前,迫她面对自己,语重心长的问:“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们生活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我怎么可能会伤害你?”
“但你骗我!你算计我!”她忍不住争辩。
“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爸爸,可如果不是你要走,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秦芷桑,你冷静想想,我真的是在算计你么?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我同样没有退路。你这么聪明,难道看不出来这是我的决心么?”
“程非,我讨厌你掌控一切的样子!”
程非忍着腰背疼痛,俯下身子,平视她,“你不是讨厌我掌控一切,你是害怕被依托于他人的感情掌控自己的情绪和生活。我也曾害怕过,相信我,逃避这种感觉并没有用,我伤害了你,但这也让我自己很不好过。”
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戒备与修饰,让她可以一眼看穿他心底的脆弱。他无所顾忌的呈上一颗柔软的心,如果她愿意可以轻易的刺伤他,惩罚他的欺骗,可她真的忍心么?
秦芷桑撇嘴讽刺:“你不总说我蠢么?什么时候又聪明了?”
程非反应了一会儿放松的笑了,“这个算我错,我道歉。但我们说好了,这件事就这么扯平了,你不要搬出去也不要揪着不放?”
秦芷桑无奈的点头:“我的箱子都被你藏起来了,我搬去哪里?”
还能怎么样?妈妈也知道了,她气也撒过了,不得不承认程非说服了她。面对他的坦诚她不可能不感动。
“我暂时替你保管着,看你表现。”
程非用身体上的一记重击挽回一颗心,当剧烈的疼痛由末梢神经迅速传导至大脑时,他的内心反而有了绝处逢生的希望。他是一个精于计算的人,所以知道这是一笔非常合算的买卖。
情感的需求本就是双向的,秦芷桑妥协背后的含义让他喜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