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淅淅沥沥的雨一直没有停歇的趋势,侍女上前来将他们刚刚用过的茶具收了下去,又有侍女同时在一旁将黑白子摆好。
傅霖臻边起身走过去边说:“你找过明辰了。”
他这肯定的语气也不并是在询问,傅霖珅起身走在另一边坐下道:“我也并未说什么,难道是堂兄前几日过来时,对皇兄说了什么?”
“你既然未说什么,明辰又能有什么说的。”傅霖臻抬眼笑看了傅霖珅一眼,问,“手谈一局?”
“棋局已经摆好,皇兄不都打算好了么。”傅霖珅拿过白子率先落下一子,边等着傅霖臻落子边道,“皇兄既然已经想到了我对堂兄说过什么,定也会知道我说的那些本就是事实,我并没有夸大。”
不紧不慢地拿起黑子落下,傅霖臻才笑笑道:“方才你不还说未对明辰说过什么,我即便是想了,不也只是多想么。”
“以皇兄的才智,在看到堂兄拿那个人的消息过来时,定也已经知道了原因。”傅霖珅有些窘迫,又略有些着恼地道,“我知晓自己那日是有些冲动了,可兄长你能否不要再这般说话了!”
先没有忙着回傅霖珅的话,傅霖臻看似是依旧悠闲地地落下了一子,局面却已经能看出傅霖珅那方陷入了困境,傅霖臻收回手后,看见傅霖珅微蹙了下眉,但只是稍作了下思考就已经又有一子落下,傅霖臻重又抬起手边落下新的一子边淡淡道:“看来你的棋艺并无长进呀。”
说话间此局结果已出。
傅霖臻抬眼问道:“再来一局吗?”
对于他输了这件事,傅霖珅没有什么意外或是不服气的意思,目光落在手中的棋子上,边往回收边道:“皇兄意不在对弈,不管下几局又有何不同,还不如我们直接来谈。”
“你行事还是一如既往的冲动。”傅霖臻极轻地叹了口气,“今日这天气也做不成什么事,你就不能将它当作是一件消遣事么。”
“皇兄知晓的,在心中有事未解决的时候,我做不到将它抛在一旁,一心做其他事。”傅霖珅这句话并没有故意气傅霖臻的成分在,当然他这种情况也不会是对所有人,只有在自己可以信任的人面前,他的心里才压不住事儿。
“既然是事实,你以为明辰他会想不明白?”抬头看了傅霖珅一眼,傅霖臻接着开口道,“还有,你让他将查到的消息拿过来交给我,你以为他会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他只是不想直接挑破,让局面难堪。”
傅霖珅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问道:“那万一堂兄他是真的没有认清,当下皇族与世家之间的关系呢?”
“皇家与世家,自先祖立朝时便都是一直存在的,你以为二者现在是怎样的关系!”傅霖臻语气淡淡道,“你说他未认清,为何不说是自己想的太过严重了。”
“皇兄,你怎么也不明白呢……”
“我从不觉得明辰他会做出不利于皇族之事。”傅霖臻没再让傅霖珅接着说下去,打断他道,“他心中定然有他自己的想法和主意,你日后莫要再这般行事了,不然只会惹得他不悦。”
“我知道你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这件事我只是顺带提一下,没有责问你的意思,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略顿了一会儿,给时间让傅霖珅将他的思绪整理了一下,傅霖臻才开口问道,“语姑娘遇刺这件事,查的如何了?”
傅霖珅被打断之后就没有再说话,但却并不是因为傅霖臻的几句话心里不痛快,而是在听了傅霖臻的点拨后,自己在心里将他在这件事上的做法认真想了想,抬起头的时候刚好听见了这句问话,傅霖珅摇了下头道:“丝毫没有头绪。”
“皇城之中、天子脚下,竟然会出了这样的事情还查不出来……”傅霖珅说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抬头看向傅霖臻道,“遇刺这种事,她不会以为是我们派人干的,所以才查不出来吧?”
“不能说她不会这般想,但她也不一定就会这么想。”傅霖臻略想了一下道,“那个东西是什么无人确切的知晓,但关于它的传言却有许多,谁也料不到这次动手的人是希望得到什么,这些人本就未留下可供追查的线索,这种没有方向的情况下本就不好查,语姑娘她应该也清楚这些。”
“不过还是要尽快查清楚这件事是何人所为,免得被她小瞧了我们。”傅霖珅起了身,又在原处站定道,“皇兄最近本就事多,这件事你就不用费心了,我会处理好的。”
听声音屋外的雨势依旧未减小,隔了帘子的屋外在夹杂着的雨声听到了宫人一声模糊的‘殿下……’
不知道在这么大的雨时候又会有什么事儿,旁边的侍女抬头看向傅霖臻,见他轻点了下头即刻提步走向屋外,没过多久就回来禀告道:“启禀殿下,公主殿下求见,现下已在宫门外候着了。”
“苓曦能有什么事儿,竟然还特意来东宫。”傅霖珅疑惑地问了一句,暂时收住想要走的心思重新在一旁落了坐。
“许是连着几日的雨,她也觉得无聊。”傅霖臻边随口说了一句,边对等着去回话的侍女道,“请公主进来。”
傅苓曦进来后先将外面披着的染湿了的衣服递给了旁边的侍女,然后走到傅霖臻二人面前规矩地行了礼,等在一旁落座之后,开口道:“不知苓曦忽然前来,可有扰到二位皇兄商谈正事?”
“不妨事。”傅霖臻笑笑道:“我与霖珅也只是随意闲谈而已。”
他们和傅苓曦的关系说不上是好是坏,反正他们平时是不会有事没事就去找对方闲谈的,所以她今天冒雨前来的行为就显得让人有些意外,傅霖珅没有傅霖臻那么好的脾气和耐性,虽然他的语气并没有表现出不好,但在傅霖臻说完话后直接就问了:“你过来是有事还是……”
“今天向母后请安的时候,刚好聊到了语姑娘受伤的事。”傅苓曦笑笑继续道,“母后让我过来问问二位皇兄,可有意去探望语姑娘。”
如果是这件事的话,皇后直接派人过来问他们一声就可以了,哪里用得着让傅苓曦亲自过来一趟?
虽然傅霖臻和傅霖珅心中都有同样的疑惑,但傅霖臻还是先回答了傅苓曦:“我已经让人递了拜帖,明日便去。”
“递拜帖?”傅苓曦显然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答案,毕竟以傅霖臻储君的身份来说,去定国公府看她已经是恩典了,那儿还需要想别人一样递拜帖,傅苓曦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问了一下,“不知大皇兄是亲自前去……还是派人前往?”
傅霖臻闻言只是抬眼看向了傅苓曦,明明是没有什么压迫性的目光,一会儿之后傅苓曦心里却紧张了一下,正当她想再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傅霖臻已经移开了目光,带着笑意道:“语姑娘遇刺受伤,我自然是要亲自前往探望了。”
“皇兄果然想的周到。”傅苓曦微微颔首掩去了眼中的情绪道,“既然如此,那苓曦便不打扰二位皇兄,先回去了。”
“她竟然真的只是为了来传这一句话!”看着傅苓曦出了门,傅霖珅不解道,“不知道母后她是怎么想的。”
傅霖臻的目光落在在屋外停留了一会儿,才重新坐下开口道:“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母后告诉苓曦的,应该是让她找时间前去探望语姑娘。”
“可是……”话到嘴边又忽然止住,傅霖珅往前回想了一下他们说的话,半晌才既有些气,又有些难以理解地问道,“可是她哪儿来这么大的胆子,擅自篡改母后的意思?”
“苓曦……”傅霖臻似乎是想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来,想了一会儿才道,“她应该是心气太高,不愿自己堂堂公主却要亲自去看望一个温家的姑娘,所以才想着来看看我们的意思,若是我们去,她便不必前去了吧。”
“皇兄说的真是太客气了。”这么一听傅霖珅是真的被气到了,语带嘲讽道,“她这不是‘心气高’,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位置,更是愚蠢。”
“你竟然还会想到这些。”傅霖臻听见傅霖珅的话,好笑道,“你不是也对语姑娘抱有敌意么。”
“我那是因为堂兄……”傅霖珅说着话声音渐低,过了一会儿又反驳道,“反正我是不会像她一样认不清自己。”
定国公、裕国公、安国公,是雎阳始立时便和雎阳先祖皇帝一起存在的,更是得皇上亲口说过‘世袭罔替’,最初的时候这三家的地位甚至一度在其他的傅姓皇族王爷之上,尤其是定国公府温氏,个世家更是以温氏为首,是真正的‘一人之下。’
虽然过了这么多年,雎阳朝中的格局发生了些变化,但温氏的地位却始终稳固,而且温家的世子之位现在还在温志忠头上,到了温俣璋这一辈,世子之位还没有被定下来,虽然说不出意外的话世子肯定会是温俣璋,但没有到最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所以即便傅霖珅因为傅明辰的关系对温语澜有些不满,但他也只是在傅明辰面前那样直白的说了出来,在面对温语澜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姿态,再说这次温语澜受伤,他们去看她本就是应有的礼数,连傅霖臻都没有觉得有损他的面子,傅苓曦她一个不是皇后所生的公主竟然会这么觉得。
即便是有人打着伞,外面的雨还是不可避免的染到了衣服上,傅苓曦回到自己房中便立即先换了衣服,身后侍女在帮她重新梳妆的时候不无担心的问道:“皇后不是说了让公主亲自前去定国公府吗?公主今日往东宫这一去,皇后殿下知道了会不会怪罪公主?”
“怪罪如何,不怪罪又能如何!”傅苓曦哼笑了一声道,“反正管是她,还是他们,待我一直都是那般,再说了,太子连拜帖都已经寄出去了,我又怎么好再说要去。”
侍女闻言噤了声专注着手上的动作没有再说话,傅苓曦却有些烦躁地挥了下手:“不必梳了,我去睡会儿。”
“是。”侍女应了一声,退后了几步转身去将床铺铺好,见傅苓曦已经过来了,脸上却又并不是想要休息的样子,试探着问道,“若是公主心中不快,不如告诉太子殿下一声,明日公主和太子殿下一同前去定国公府?”
“呵。”傅苓曦轻声地笑了一下,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温语澜是谁啊,受点伤便让皇室的皇子公主都亲自前往,我怕她受不起这样的福气。”
东宫这边,傅霖珅气过之后又觉得不值当,冷静下来问:“既然母后说是让她去,那皇兄还要亲自前去吗?”
“我不是都说过要去了。”傅霖臻挑眉笑了下,又道,“母后比你我都了解苓曦,她不一定是真的打算苓曦去,也许母后只是想告诉我们,还有让苓曦前去这一种方法。”
“万一这次是皇兄想错了,母后只是想用这种方法来告诉你,你亲自前往不合适呢!”
“母后从来不会干涉我的决定。”傅霖臻说着偏头看向傅霖珅问道,“明日可要一起?”
“不必。”傅霖珅摇了下头,还赶紧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皇兄你自己去便可,我怕去的人多了,语姑娘她会觉得惶恐,不利于她的伤势恢复。”
“刺客至今未被抓获,甚至都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我们本就有愧。”傅霖臻也没管傅霖珅那一副怕被强迫前去的样子,自顾地低声念了一句,又看向傅霖珅道,“再说,你又何必非要将这次当成是探望语姑娘,你也可以认为,我们是去寻友游乐啊。”
对于傅霖臻的后半句话,傅霖珅毫不客气地将眼睛转向了一旁,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才坐回去问道:“可是如果这样,反而让她认为皇兄你是因为心虚呢。”
“唉……”傅霖臻一边叹气一边摇了摇头,“你怎能将别人想的如此不友善。”
“皇兄知道我说的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就好。”傅霖珅起了身,这次是真的往门外走去,“明日我来找皇兄,一起去定国公府。”
密集的雨珠连成线,仿佛将外面织成了一片雨幕,看着雨滴落在地上,将地面上的落水又砸的扬了起来,傅霖臻低声喃喃了一句:“她还欠我一杯茶,可惜这次无法讨回来了。”
他们后面的那几句话,谁都没有真正的当真,可又谁都知道,那也是真的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