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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建军节那天,王大勇作了激情洋溢的讲话:“同志们,都说军队是一个大熔炉,可究竟为什么这么说,大家还不是很理解。这句话,除了说明受过军队锻炼的人,能逐渐变得坚强、优秀之外,我想,它还有另外一个含义,那就是说,既然是熔炉,进去的,可能是铁,也可能是木头,也可能是土疙瘩。但是有一点,铁会被烧成铁水,而去掉杂质,木头可能被烧化,变成灰尘,土可能烧来烧去,终归还是土,但是这个熔炉出来的,就只能是钢!”

所有人都静静地体会着王大勇所说的话,王麻子木然地站在那里,脑海里一阵翻腾:我王麻子到底是铁,还是木头和土呢?王麻子掰着手指头,在心里合计着,我一没有文化,二没有专长,三没有过硬的军事本领,合计来合计去,王麻子还是将自己归类为土比较合适。再说,自己打小就和泥土打交道,砌泥墙、打泥仗、玩泥球,自己压根儿就是个土命!

但王麻子又在内心深处还有那么股犟劲,也不知道自己的一系列表现是对还是错,他蒙眬的思想里,还不想认命,只是感觉自己应该按照自己的理想去做。“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一点王麻子有自信,从当兵后,他也确实是这么努力的,也吃了不少苦。他总感觉人活一辈子,就应该活出个人样来,什么事情就应该都争个第一,至于为什么要争这个第一,他还真是没有仔细想过。

但就在三个月后的一天,就在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训练场上,一枚“山寨”手榴弹,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道。

那天,正好是军长要下部队检查神枪连自制的模拟爆破器材,王麻子作为连队选派的演示人员之一被选中。

一听是军长亲自来检查观摩,王麻子心里倍儿乐,精神头十足。

“演示科目讲究的是标准、到位、统一,这次的演示作业,军、师各级领导对此非常重视,军长亲自带队,大家要认真面对,要把这项工作当作一场战斗演习来完成。能不能做到?”王大勇在选拔出来的“尖兵”队伍前来回巡视着,边说边检查武器装备。

“保证完成任务!”

王麻子站在队伍的前面,自信十足,他演示的科目是:自制模拟手榴弹投掷。这是他的长项,这种演示,小事一桩,王麻子心里正得意着。

翻爬滚投,王麻子将自己平时训练的技巧自如地运用到演练中,几枚手榴弹投出去,准确地击中目标,随着观礼台上的首长拍手称快,实弹投掷开始了。王麻子右手拿起手榴弹,快速跑到掩体前扑倒,这时的王麻子俨然进入了战斗状态,在他的眼前,是一群不断疯狂进攻的敌人:“我要消灭你们!”这是王麻子内心呐喊的声音,“还我河山,还我安宁!”王麻子举起了正义之手,再一次拉动了这次演习准备的自制模拟手榴弹的拉火环。

突然,一阵沉闷的炸声在阵地响开。

王麻子刚刚投出的手榴弹提前在身边爆炸,“嘭”的一声巨响过后,王麻子吃惊地望着举在半空中的右手,手榴弹不见了!在这一瞬间,王麻子清清楚楚地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向自己的面门飞来,王麻子下意识地急忙躲闪,那个尖利的物体带着热焰高速擦着左眼角划过,随后,王麻子感到从左眼和右手传来撕心裂肺般烧灼的痛。王麻子本能地用左手护住头部,抵挡散落下来的碎片。

“怎么回事?”观礼台上的首长们顿时都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王大勇赶忙举起望远镜,此时,和王麻子同一阵线的士兵们都争先恐后把自己手里的手榴弹掷出,只有王麻子的掩体处,一缕黑烟升腾,一堆沙石正在滑落。王大勇心里一揪。

“一班长!快去看看!”王大勇知道出事了。

“是!”春虎急忙向王麻子的阵地方向跑去。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王麻子发现眼角多了一道浓浓的血痕。王麻子一阵眩晕,感觉前面一片模糊,便使劲晃了晃脑袋,伸手去揉眼睛,却沾了一手的血。王麻子又晃了晃脑袋,定了定神,用力挤了挤眼睛,能够看得清一些了,他抬起自己痛得钻心的右手,才发现,已经血肉模糊,看不到伤在哪里。

身边其他士兵的手榴弹准确地落到投掷区陆续炸响,王麻子重新爬起来,又取出一颗手榴弹,拧开保险盖,拔出拉火环,用力投掷出去,手榴弹在指定的地点,炸起了一朵蘑菇云。

“王麻子,怎么回事?你怎么样?”这时,春虎已经跑到了王麻子的掩体,看到王麻子满头都是豆粒大的汗珠,黑漆漆的脸上到处都是血迹,滴着血的右手不停地颤抖。

“班长,我没事……”王麻子痛得脸有些抽动。

春虎大吃一惊,赶紧扶起王麻子:“你赶快下去,这里我替你顶着!”

“班长,没事,我真的没事,连长不是说过,真正的军人,就一定要完成任务,轻伤不下火线,要发扬不畏牺牲,勇于作战的军人气节,流血流汗不流泪才是男儿的真本色,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我能行。”

“别废话了!别磨叽了!”

春虎感受到王麻子的身子在发抖,想拽着他撤下去,可是王麻子用力地推开他,快速向下一个目标点跑去,鲜血,一滴滴跌落在干裂的土地上。

“报告连长,手榴弹故障,提前炸了,王麻子脸部及右手受伤,伤势程度暂不清楚,拒绝撤离。”因为,演示场地规定禁止非演练人员逗留,春虎无奈,只得用对讲机边向王大勇汇报,边走下阵地。

“胡闹!”王大勇急得直跺脚,拿起望远镜寻找王麻子的身影。其他首长也纷纷举起了望远镜。

接连又拿下两个目标后,王麻子感到心脏开始一阵阵刺痛,眼前越来越模糊,腿越来越无力,“不行,还有最后一个目标,我不能倒下!坚持就是胜利!”王麻子边跑边告诫着自己,眼看就要到最后一个掩体,王麻子一阵眩晕,脚下一绊,跌倒在地:“起来,王麻子,你一定要给我起来!”王麻子一边喊着向自己下达口令,一边用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坚持到了最后一个目标,王麻子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颤抖着拿起手榴弹,努力让自己稳定,看清目标,王麻子拼尽全身的力气,甩出最后一枚手榴弹,命中。王麻子的沾满血水尘土的脸上,展出了一丝苦苦的笑意。

“快!马上上去两人把他给我抬下来!”王大勇在望远镜中一直盯着王麻子来回穿梭的身影,他知道这小子犟脾气上来,谁也拉不下来,心疼得强忍到最后一声爆炸,王大勇看到王麻子痛得脸都变了形,忍不住大声吼了起来。

“终于完成任务了。”王麻子翻了个身,松了口气,本想起身和其他士兵一起集合归队,但刚刚站立,便一个踉跄,重重地倒下,不省人事。

病床上,苏醒后的王麻子嘴角抽动了两下,感觉到被纱布层层缠着的左眼窝处传来阵阵钻心的痛,右手被包扎到了肘部,左手被人紧紧地握着。

这时,众人手忙脚乱地把王麻子扶起拿枕头靠在背上,王麻子浑身哆嗦,脸上紫青色,伤口的血还在轻微地往外渗。

春虎马上又从水房里打来一大盆子热水,用毛巾投热了以后在王麻子额头上敷。边敷边安慰道:“麻子呀麻子,咱这是何苦呢,咋就这么不小心?”

王麻子想说但说不出话了,咬着牙,忍受着疲惫和伤口的剧烈疼痛,左眼被蒙上厚厚的纱布,唯独布满血丝的右眼,还在扑闪扑闪眨着,盯着上铺的木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门开了,王大勇和指导员赵强走了进来,众人连忙敬礼。

“军医来检查过了吗?”赵强让旁边的士兵再给王麻子加床被子,士兵又抱过来一床被子,盖在王麻子的身上。

“已经派人去叫了。”春虎急忙回答。

“麻子,麻子?你还好吧?”王大勇感觉握着的王麻子的左手动了动,急忙站起来,老憨、杜小鲁、春虎赶忙围了过来,关切的看着他,一起喊道:“麻子?”

“你们都来了?”

不一会儿,许医生提着药包匆匆走进病房。王麻子张了张嘴巴,咯出了一口鲜血,喉咙和肺都很疼,还是说不出话来。从被子底子伸出左手,艰难地朝王大勇摇了摇。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许医生给王麻子包扎时,王大勇抬起右手看了看,王麻子脸上还逞强地挤出一丝苦笑。

王麻子坚强地把脸扭向赵强,还朝赵强笑了笑,说:“连长,指导员,我这只手还没事,还能投弹!”王大勇、赵强顿时心像刀扎,眼圈都红了,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来。

王大勇和赵强两人合力扶着王麻子坐起,这时,许医生避开王麻子的视线,递给王大勇包扎前给王麻子拍的照片:左眼窝处一团黑乎乎的血肉模糊,捋起袖子的右手,手掌皮开肉绽,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

经验告诉王大勇,十指连心呀,那种疼是直冲脑门,疼到骨子里的。

赵强的脸一下子也苍白了,他惊恐地抓住王麻子的肩膀心酸地安慰道:“麻子,没事的,坚强点,你是好样的。”

王麻子的确伤得不轻,他试着想抬起右手臂,就疼得龇牙咧嘴地叫了起来。像王麻子这样的汉子,能让他疼得叫起来,那就不是一般的轻伤了。

因为是一次训练事故,王麻子的受伤就像是一次偷情。他真的以为,伤势很快就可以没事的。那天,连他自己都没看到自己是怎么受的伤,当时他还没把手榴弹从手中扔出,“嘣”的一声巨响就炸开了,身上的衣服瞬间被焰火掀破了一大块,当他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时候,鲜血顺着他的右手沿着大腿淌了下来。

第二天,他又被医生带进了一个封闭的房间,当时他躺在X光机里,没有被注射麻醉剂,几个医生看着显示器,徒手较正右手掌的整个部位。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人,绝对无法想象断开的骨头被人掰来掰去的,那种瞬间就刺破大脑的痛苦。王麻子就躺在那台X光机的平台上,整整被折腾了十几分钟,当时从他身上流下来的汗水,淌满了整个床。但是他没有哭,因为他的班长春虎就站在一边看着他,他根本就不敢哭,在他的意识里,泪水是一种最没有用的东西,它除了会让人的视线受阻,情绪激动而使判断力下降外,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他还清晰地记得那几个军医脸上的惊诧,以及春虎那几乎不会笑的脸上,露出的一丝淡淡的赞许。

那时候王麻子真的是有点得意了,也就是为了表彰王麻子的勇敢,当天下午,春虎特意给他买了一瓶计划外的酸梅汁,以及六分钱一块的奶片。

但是他右小拇指的断骨却没有接起来,据说是小拇指的全部神经断裂了,已经没有办法接好,必须截掉。

完了,王麻子的第一个念头。

王麻子痛得已经没有丝毫力气了,愣在那里,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咬着嘴唇,嘴唇上的鲜血渗了出来,茫然地回头看了看王大勇和春虎,又看了看指导员赵强,喃喃地说:“我没用了,我没用了,我投不成弹了……”

王大勇急忙安慰道:“麻子,别瞎想,没事的,能治好的!”

王麻子慢慢地坐直了身子,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目光呆滞,一会儿看看自己断掉的小拇指,一会儿揉揉右眼,脸色越来越难看,泪水不停地涌了出来。

王大勇想安慰他,但喉咙就像有块烙铁一样烧着他,他嚅动着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低沉的哀叹声。

王麻子抬头看了看王大勇和赵强,又看了看身边安慰他的战友,他咬了咬牙,突然起身下床向着西南的方向跪了下来,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泪水淌在脸上和鼻涕混在一起,但他也顾不得擦,哭着叫了一声:“爹、妈,我受伤了,我完了。”

王麻子实在是太悲哀了。

王大勇拍了拍王麻子,转身一拳顶到病房门外的墙上。

赵强一直都沉默着,没有再说话,转身,示意王大勇跟他出去,王大勇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王麻子,转身跟赵强出门。

门外,赵强双手抱胸,看着王大勇说道:“连长,这个王麻子还真是个有血性的兵,说心里话,我非常欣赏他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儿。综合他一贯的表现,虽然还不能算是个优秀的兵,但应该是一个具备好兵潜质的与众不同的兵。”

王大勇点点头,说道:“是啊,指导员,说实话,我对王麻子的看法,也有了一些改变,有些时候,这小子恨得我牙根痒痒,我恨不得上去踹他一脚!但有的时候,我总能看见他骨子里那股让人叹服的一面,这个时候,我又是十分地喜欢他。”

赵强继续说道:“是的。所谓‘人分九等,不一而同’,这兵,也不是只有一种,我之所以当初没有将王麻子踢出神枪连,也是出于这样的想法。对于像王麻子这样的兵,要有一个特殊的方式来带。要有一个原则,他本身的血性,不能磨灭,不但不能磨灭,还要使这种血性完全爆发出来。而对于因为他的野性造成的一些偏离的方面,还要及时矫正。所谓扬长避短,火候得恰到好处!”

王大勇若有所思,良久才解释道:“指导员,关于怎么带这群兵,我相信我有这个能力。至于怎么带,我会有办法的。我还是那句老话,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当然!连长,我完全配合你!”赵强正眼看着王大勇的眼神中透着坚定。

王大勇又走进病房,军医已经给王麻子打上点滴,王麻子已经睡着了,面色稍微好些,身体也不那么哆嗦了。

“许医生。”王大勇把军医叫到一边,悄声问道:“怎么样?严重吗?”

许医生说道:“没事,他出血过多,休息一些天就没事了。只是眼睛上的伤,很容易感染,我刚才给他重新包扎了一下,打了一针破伤风,输液里也加了消炎药。还有,这是我给他开的药,你回头派人去领一下,按时吃,有问题马上到急诊处找我。”

王大勇松了口气,笑着说道:“好的,许医生,真是谢谢你啦!”

许医生白了他一眼,说道:“你们这些带兵的,心也够毒的,怎么狠就怎么练!”

许医生说完,背起医务箱走了。

王大勇又看了看王麻子,嘴角带着一丝微笑,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已经有些温度了,这才放心。

过了一小会儿,王麻子忽然身体猛地震了一下,大吼一声:“不好!”

所有人吓了一大跳,王麻子又喃喃地说道:“不……不好……手榴弹没拉响!”

王大勇笑着示意大家他在说梦话,伸手把棉被又给王麻子往上提了提,王麻子身子一动,醒了,眼睛睁了一下又闭上,声音微弱,但很清楚:“连长,我的手榴弹没拉响?”

王大勇一阵心楚,安慰道:“没事,你睡吧,不关你的事。”

“嘿嘿!”王麻子睁开眼睛,说道:“连长,我把你气着了吧?”

王麻子突然觉着很渴,不知是口渴还是心渴,便去捉那床头柜上的暖瓶。“啪!”暖瓶落了。碎了,他才猛地惊醒:这右手怎么使劲儿也捉不住啊!被TNT强大冲击波斩断小拇指的手掌,仿佛连同整个胳膊一起僵死了。

王大勇看着王麻子一脸心事的样子,冲他说道:“麻子,别胡思乱想了,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把伤养好,再把身体恢复过来。”

王麻子心中顿生惭愧感,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惭愧,嘴上说:“放心吧,连长,我没事的!”

“好!”王大勇一脸苦笑着说:“记住,要永远保持你这个不服输的性格!”

一个星期前,自己还是神枪连手榴弹投掷、步枪射击两个项目的佼佼者。王麻子依然清晰地记得入伍那天,当着连长王大勇的面,为了证明自己参军报国的决心,憋足了劲,逞能地做了100个俯卧撑。那天,他最后几个俯卧撑都是咬紧牙关硬撑着做完的,这种精神感动了王大勇。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在新兵连的几个月,这句话可是王麻子的座右铭。器械训练场上,他腿绑沙袋进行单双杠训练;手榴弹投远训练,他总是比别人多拿几枚弹;射击训练,为了把持枪基本动作练好,他主动在步枪上挂了块砖头提高难度。

正是凭着这股劲,一跃成了考核场上的“武状元”:手榴弹投远56米,步枪射击10发子弹发发命中目标……还是训练龙虎榜的标兵。

但这下不一样了,医院里白花花的病房墙壁上,死白一样的颜色宣告着:经军医诊断,他的右手小拇指从根部断裂,左眼视力只剩下了可怜巴巴的1.0。

战友们的安慰固然诚挚,却令他伤心。都这么说:安心养伤吧,往后,组织上会照顾的。

照顾。多温暖的词儿,可又像针一样扎人。

脚下的路,一下子窄了,短了。针鼻儿似的。能穿过去的只有两个字——复员——躺在残废证上过一辈子。

可是,他最怕的就是复员。

赣东北老家的村屯里谁人不知,王家那小子是个当兵迷。裤裆才缝死,就成天招呼着一帮“鬼蛋子”在庄稼地里杀来杀去的。踩倒了多少高粱秆,趟乱了多少大豆垅哟。

“穿军装的男子汉,才是真正的男子汉。”这是他念中学时说的,那时他才十五,连毛都没长齐。

在被送进手术室时,医生用绷带将王麻子的上身绑在了手术台上,王麻子感到很不适应,虽然他当时很沮丧,但是王麻子不喜欢肢体被人固定的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战士在战场上,把自己的枪交给了别人。

输液用的针,没有像平时一样刺进他手腕上的血管,而是在他的脚上找到了血管,把输液针慢慢推了进去,对王麻子来说,这真的是一种很奇特的体验。

紧接着是注射麻醉剂,只有20岁的王麻子,做的又是局部手术,所以医生给他注射了半量的局部麻醉剂。几分钟后,医生伸手掐了一下他的手臂,问他麻不麻,有什么感觉。

他回答说:“不麻!”

结果王麻子被注射了成人量1.5倍的局部麻醉,而他的回答仍然是:“不麻!”

十几分钟后,王麻子虽然已经感到眼皮发沉,但是王麻子仍然睁着自己的眼睛,保持了不必要的清醒。

面对这一幕,医生和护士们很吃惊,最后王麻子被注射了过量的麻醉剂才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真的,王麻子虽然睡着了,但是在睡着的情况下,王麻子似乎听清楚了他们三分之一的对话,甚至现在还能记得,手术工具放进托盘时发出的声响。王麻子更记得他们把他搬到了手推车上,把他送回病房时,手推车四个轮子,在地面上滚动时发出的声响。但是当时,他就是无法睁开自己的双眼,也无法思考,他的大脑就像是一块硬盘,只能被动地接受着一切外来的信息。这些信息中,有清晰的,也有模糊的。

就是这次“事故”,让王麻子失去了唯一有点特色的“强记忆力”。一个月后出院时,王麻子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力,比起一个月前,明显减弱了,原来看一遍就可以记住的射击原理,现在必须看上三遍,甚至是五遍。

王麻子想,也许和这次手术注射了太多的麻醉剂有关。

王麻子嘴皮上说,坚决不认被淘汰的命运,但心底里已经开始动摇。想想看吧,有谁敢要一个二等残疾的人拖连队的后腿,仅凭这一点,他就要被烙上“淘汰”的印记!

20岁的王麻子,突然间泪流满面。

他舍不得离开神枪连,他舍不得这里的一草一木,他舍不得这里朝夕相处的伙伴,他甚至舍不得那些对他们太过严厉的连长、班长,以及那些新兵战友和心爱的枪了。

王麻子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当初叶锋排长到他家接他入伍时的情景。

当叶锋排长给王麻子政治审查问及小时候的表现时,王麻子他爸爸赶紧插嘴道:“对对,五岁,不对,是四岁的时候,他就知道要枪。哎呀,解放军同志,你是不知道啊。他拿枪当宝贝似的,给他买了两把,白天玩儿,晚上睡觉放在枕头边上,你说,小时候都那样,这孩子还不该送他当兵?没准,他就是当兵的料,在部队还兴许就出息了。要不,在这个穷山沟,上不了大学,就得种地。”父亲并不老,才45岁。那片生他养他半生辗转其间的小山村局限了他。人要思维开阔,首先要走入更广阔的天地,和更多的人交往,加大信息量。而父亲喜欢守着几亩地过日子,不喜欢四处打工奔波的漂泊生活。而从叶锋排长身上,父亲看到了儿子的另一种人生,可以不重复他。当兵,那是全家人,包括爷爷奶奶的共识,让孩子出去闯一闯,当兵几年,弄好了入党,提干,上军校,一辈子当兵也不错。次一点,带张党票回来,也可以当村主任,村支书。也是出息,起码,娶媳妇不用愁,在全村人面前脸上有光了。

那天起王麻子把叶锋排长当作标杆,叶锋排长出了门,他就开始学他的举止言谈,学他坐在炕沿上挺直腰板,带着浓重的赣东北口音讲话,他觉得那声音很美,当兵就应该这样,来自五湖四海,汇集南腔北调,还有军营里蓬勃的朝气,干练严谨的作风,各种各样的真枪真炮都让他向往。

四岁时在心里埋下的理想种子,在20岁时发芽了。当兵就是王麻子的理想,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年,他也要当个像样的兵,当个好兵,当他穿上新军装,离开家乡的时候,他在心里反复念着,一定要当个好兵,不给父母丢脸。

王麻子的军旅生涯就这样开始了,谁也无法预料这生涯的长短。

接着,王麻子脑海里浮现起摇曳的火油灯下,父亲咂巴着老旱烟的身影,像是在品着大半辈子的酸甜苦辣。他本是个要强的江西老表,即使扛200斤的麻袋都不弯腰,可那个饥荒挨饿的年代却让他弯腰了。他不得不带着一家五口流落到北大荒。从此便坐下一块心病,盲流,盲流,就像吃官饭了档案袋里装进了不光彩的历史,他总觉得这两个字给王家祖宗抹了黑,时时不得安息。

“儿呀,到了部队,那就得干出个样来。可别给咱老祖宗丢脸了。”爹的话朴素而硬梆,就像他当年背负的行李卷。老百姓没有翻天覆地的宏愿,却也有自己庄稼苗一样的希望。是自己的苗儿,就不愿他矮人一截。

这话,连同那眼神儿,他一起凿在心里了。

可如今,还能干出个样儿吗?

他绝望了。把小镜子,牙具缸一股脑儿地扔出窗外。整天蒙着头在床上痛哭,只有泪,没有声,牙咬着枕巾,被单直抖。

往后的日子咋挨呢,他一下想到了烧酒。对,就天天喝酒:喝得二糊二糊的,就不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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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属于侠客的时代一去不复返,让我们一起见证江湖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