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投弹的训练进行了补训后,神枪连又转入射击训练。
让大伙意想不到的是,在很多士兵一提“枪”就怕的情况下,王麻子却对枪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缠着班长春虎问有没有射击要领,有什么窍门。连队图书室里有关于射击方面的书,他反复看、反复琢磨,把关键的部分记在军事笔记本上,有空就学,记下来的反复看,力求尽快地消化掉。
本子很快记满了,他又去找王大勇要,王大勇觉得邪门,哪有这么用功的兵,说:“王麻子,你把本子拿来我看看。”
王麻子急忙跑回班里取出了笔记本递给王大勇。王大勇翻开笔记本一看,枪械原理和个人的学习体会歪歪扭扭记了满满一本,这让王大勇激动不已,好兵,好苗子呀,王大勇在内心里感叹。但表面上风平浪静故作沉稳,看来这茬新兵说不定真能出那一两个神枪手,世上无难事,只需有心人,就凭王麻子这股子钻劲,八九不离十了。
王大勇想着想着,突然嘴里哼起了《神枪连连歌》:当兵就要当神枪手,神枪手,为什么神,神在心中有责任。喜悦之心突然又溢于言表,这让王麻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王大勇又鼓励王麻子一番,又给王麻子发了一个新的笔记本,接着又翻箱倒柜找了几本射击方面的书,从中找了一些射击原理,画上横杠做上记号,要王麻子重点背记。
晚上,王大勇把王麻子、老憨和杜小鲁三人叫到会议室,总结讲评了三人射击考核情况,针对白天射击练习挑了一堆毛病,主要是技术练得还不到家,心理素质不过硬。王大勇告诉他们,打枪如做人,一定要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练。
一天出完早操,春虎专门给王麻子、老憨、杜小鲁三个开了小课,详细地讲解了握枪的姿势,枪与身体的协调度,瞄准技巧等小常识。接连两天,又给他们讲解了枪的结构原理,各部主要机件的名称和用途,枪械的战斗性能,分解结合,保养和故障排除等。杜小鲁悟性高,理解能力强,一点就透,很快就能上手了,老憨听得一知半解,不懂的地方就自己琢磨,没过几天,也渐渐地步入轨道,而王麻子,比量来比量去,始终抓不住要领。
春虎默默地观察着这三个人,注意到王麻子身手不错,但没找到技巧,倔强的他又是满脑子自尊,只是自己瞎琢磨,蛮练,而不懂得虚心向别人请教。
半个月过去了,王麻子仍进不了十环,看到杜小鲁和老憨一天天进步,王麻子垂头丧气地躺在地上。春虎过来坐在旁边:“怎么了麻子,哪里不明白,我教你。”
“唉,班长,你说我怎么这么笨,连个枪都摆弄不明白。”
“麻子,枪是什么?”
“枪?枪就是枪呗!”
“不,枪是你的伙伴,枪就是你的手,你要把枪当成你身体的一部分,只有做到人枪合一,你才会把枪法运用到极致。你身体太不协调了,打枪不光是一个体力活而且还是技术活。首先,胳膊得有劲,如果拿枪的手都是抖的,又怎么能打好枪呢,所以你首先要把臂力练好。枪是人人都能打响,但绝不是人人都能够打好的。除了把枪的灵魂和你自己合为一体外,还要考虑外界因素,子弹速度,目标距离,弹头到达固定距离所需时间,风向,风速,空气湿度,光影与热能所造成的影像位移等都要考虑进去,但最主要的还是你的基本功,握枪、瞄准、击发是相互联系和相互影响着的动作,稳固的握枪、正确一致的瞄准,均匀正直的击发,三者之间的正确结合,是准确射击的关键。来,你站起来。”
春虎看着王麻子一脸不解的表情,起身捡起一片树叶,扔了出去:“看,子弹和树叶一样,并不是你指定哪里它就一定要落到哪里,因为有风,懂吗?”
王麻子挠挠头:“班长,打枪要这么多学问啊,可是我不懂计算,怎么办?”
“不懂没关系,慢慢学,凡事都有个规律,你可以从练习中慢慢摸索,时间久了自然就变成了你的经验。炊事班长陈阳,文化水平比你还低,但枪打得就是准,都是他多年苦练的结果。万丈高楼平地起,只要你肯下功夫,没有攻不破的难关。”
“知道了班长,我会努力!”
春虎从王麻子的脸上看到了重新燃起的斗志。
王麻子疯了,这是从那天以后战友们对他的评价。
每天,连长王大勇带着士兵们晨跑结束后,王麻子一个人仍在跑,跑到筋疲力尽为止。休息一会儿,又拚命地练俯卧撑,练到人趴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为止。从此再也看不到王麻子正常地走路,而是每次双手都比比画画,练习掏枪的动作,然后东指西指,一会儿蹲马步,一会儿又溜墙根,一会儿又走着走着突然倒在地上打滚,翻跟头,自己跟自己演着捉鬼子游戏。吃完饭,王麻子又跑到龙虎山上去,什么也不做,闭上眼睛静静地站在那里。一会儿又突然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远方。老憨和杜小鲁这几天吓坏了,追过来问,但王麻子什么也不说,也不让他们说话,仍旧直挺挺地站着,其实王麻子是在用他的身体与大自然说话,他在感受风向、风速、湿度与温度。但杜小鲁、老憨并不知道,担心他会不会因为学不好打枪受挫,精神受到刺激?或者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想家了?可又问不出话来,无奈,二人只好默默地守在他的旁边,以防意外的发生。
就这么看着,还是出事了,这一夜,王麻子失踪了。
半夜,杜小鲁起来上厕所,回来一看,王麻子的被窝是空的,杜小鲁急忙推醒老憨:“老憨,老憨,王麻子不见了。”
老憨腾的一下坐起来:“不好,坏了,快走!”
二人急忙套上衣服,消失在夜色里。
喊了半天,没有回应,突然,老憨停了下来,拉住杜小鲁叫他不要动:“嘘——你听!”
“砰……沙沙……砰……沙沙……”
杜小鲁和老憨蹲下来,慢慢地向声音方向移动,渐渐地看到前面的草丛里,王麻子朝着前面的树,抛去一块石头,跑过去,然后再回来,再抛去一块石头,再跑过去……
突然,王麻子大喊:“找到了,找到了。”吓了老憨和杜小鲁一大跳,二人一跃而起,拉住兴奋的王麻子,异口同声:“你找到什么了?”
“我,我找到了空气的感觉!”
“空气的感觉?”
“对啊,空气的感觉,现在,风速,湿度,我用身体就可以测量到哎。班长说,风速,湿度对子弹的落点都有影响,我不会计算,就来找感觉,今天终于有感觉了。来来来,你俩也来试试。”
也许是性格使然,打小就爱学本事,王麻子枪上吊砖瞄准、端枪呼吸击发,空闲时间就一个字,练!春虎查看了几回挺满意。旁人也有眼红的,尤其是老憨、杜小鲁,他们也跟着练,可没两天情况就变了,他俩站在一边静观王麻子练,到后来出门进门都没人答理王麻子了。
在王麻子的带领下,老憨、杜小鲁专找坚硬的沙石地,挽起袖子练卧姿、卷起裤腿练跪姿、挂上砖头练立姿,举石练臂力,走路练呼吸,伸手练测距,出门“三五枪”。墙上、树上、电线杆上都是他们的射击靶。不管在营区还是在野外,集体行动还是单独外出,也不分时间季节,天天练“三五枪”活动。阵雨天练完后地上留下一趟趟足印,晴天练完后地上印上一排排汗迹。王麻子勉励自己说:“一天不练,手生脚慢;两天不练,回生一半;三天不练,心烦意乱。”两个月下来,三人用于“三五枪”活动的时间,接近于正课预习时间。他们的膝盖、两肘都有一层厚厚的老茧,右肩窝处都有顶枪托的痕迹。两个月后三人纷纷荣登训练龙虎榜。
短短半年的时间,他们的射击水准便已经赶超了那些老兵,王麻子心里有些得意忘形。当晚,三个人特地向春虎请了假,跑到山下村庄里喝得酩酊大醉。
当王麻子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王大勇、春虎、老憨、杜小鲁,八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王麻子挣扎着坐起身来,感觉头痛得快要炸开,又重重地倒了下去,迷迷糊糊地还要睡。
“老憨,去给我弄盆凉水,把他给我弄精神喽!”王大勇怒吼着,透过衣服,可以看到王大勇的心脏剧烈地起伏着。
老憨端来水盆,王大勇抢过来,将满盆凉水一股脑泼到了王麻子头上,然后扯着膀子将脸盆摔出去好远。
王麻子激灵一下蹦了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抖落着衣服上的水哇哇乱叫。
春虎、老憨、杜小鲁规规矩矩地立正站在那里,谁也没敢动弹,大气都不敢喘,余光怯生生地看着王大勇。
“王麻子!”王大勇这一吼声音有点大,吓得在场的人一哆嗦。
王麻子以这一激一吓,彻底地清醒了,看到王大勇的表情和大家的状态,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从床上蹦了起来,立刻打了个立正:“到!”
“王麻子,上了个龙虎榜就给你折腾成这样?你神气什么?你有什么可得意的?啊?”王大勇咬牙切齿,王麻子看到了王大勇额头上的青筋和眼里的血丝,不明白连长为啥发这么大火。王大勇看王麻子呆呆地瞪着他,冲过来指住王麻子的鼻子吼道:“你瞅瞅你那个熊样,还让老憨和杜小鲁给你抬回来,你丢不丢人,啊?”王大勇是真动了怒,一声比一声高地责问着。“神枪手靠的不是百米冲刺,而是马拉松,不在于你起步时跑得有多快,而在于你能坚持跑多远。在连队取得了这么点小小的成绩,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啊?你知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这次比赛,班长,排长,连长都不允许参加,否则的话,你算个屁啊!啊?就你那点小伎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神枪手吗?啊?你今天要是有刘晓明一半的功夫我都不待说你的,毛还没长全呢,喝上酒了,庆上功了?还给我喝这奶奶样回来,全连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王大勇咽了口唾沫,扭头发现竟忘了旁边还站着三个:“你、你、还有你,春虎,谁给你那么大的权力放他们出去喝酒,出了事谁负责?你们几个,今天都给我听着,我记上你们一笔,瞧我怎么收拾你们。”
王大勇说完,扭头朝门外走去,顺脚把刚刚摔出去的脸盆狠狠地踢到了墙上,瘪得不成形。
丢下的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不敢动地方。
晚上点名时,队列中王麻子突然显得塌胸佝背、垂头丧气、焉不啦叽。与其他战士军姿挺拔、声音洪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春虎看在眼里,这是王麻子对上午挨批的所谓“冷水”打击的抵触,不冒失,不过火,却以一种柔柔的方式震撼着你,影响着你,让你去品尝挑衅和警告的味道。
这令王大勇非常恼火,他想选王麻子是选错了对象,作为一连之长,王大勇带兵已有十多个年头,什么样的好兵、孬兵、刺头兵没见过。王大勇强压抑住内心波涛汹涌的情绪,表面仍波澜不惊地给王麻子下达了一个任务,全连所有的枪械由王麻子一人负责擦拭,两天时间内完成。
被王大勇批了一顿后,王麻子两天都没好心情,王大勇交给他擦拭连队枪器的任务时,王麻子还没从挨批的阴影里走出来。
整整两天,王麻子躲在军械库里没日没夜地忙活着。等军械员要检查验收枪械时,王麻子发现其中的一支枪,枪管内壁里有几块米粒般大小的锈斑,王麻子赶紧躲到炊事班的小库房里又埋头擦了起来。沾着枪油,锈斑很快就被擦掉了,可欣喜之余那几块斑迹却怎么也擦不掉。正无计可施,老憨正从库房门外经过,王麻子像见了救命稻草似的,一把将老憨拽了进来,要老憨帮忙想办法,老憨顺手递给他一块砂纸,转身走了。王麻子如获至宝,真是雪中送炭!用砂纸三下五除二就将斑迹打掉。悬着的心里一下子放了下来,等凑近窗外的亮光眯眼往枪管里一看,眼睛一黑差点没昏过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枪管内壁全是被砂纸摩擦的划痕。
王麻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赶紧采取补救措施,将布条绑在通条上沾上枪油,伸进枪管里拼命地蹭,大汗淋漓地忙活着,不知怎么手一哆嗦又把枪油壶打翻在了裤裆上,枪油顿时在裤裆口自上而下油了一大片。此时,王大勇、赵强带领几个军械员正在门口等待验收枪支,王麻子急得浑身的筋骨都瘫软了。
像猎物逃不过好猎手一样,王麻子被王大勇斥责着走出了库房,在众目睽睽之下王麻子丢尽了脸。接着全连就盛传王麻子被吓尿了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