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切莫为了这贱婢动气，下贱之人怎配得您训导？”
“你是谁？”华服女子眯起双眼打量我，她一双狭长凤眼盯得我有些发怵。
“大胆！见了黎贵妃娘娘还不跪下行礼！”她身后一粉衣宫人喝道。
我立马跪下行礼。一双手抬到头顶，脊背将要折断似的。
许是见了如此郑重其事的礼数，黎贵妃只让我跪了半刻钟就起身了。
我颇为费劲地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脸上不忘摆上谄媚的笑：“贵妃娘娘果然如我母亲所说，生的国色天香，我方才一路过来见到不少娘娘，就数您生的最貌美！”
女子嘛，最喜欢别人夸她美貌如花。
黎贵妃果然捂嘴笑道：“小嘴还挺甜！你是哪家的小姐？”此刻，她脸上晴空万里，阴霾一扫而空。
“回贵妃娘娘的话，臣女名沈云今，沈丞相是我爹爹。”
她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阴狠之色渐渐从眼底氤氲开来。她细细地摆弄指甲，而后轻轻抚着袖口上的赤色凤翎花纹，鲜红的蔻丹像极了凝固的鲜血。
“原来是刚刚封了长宁郡主的沈小姐。”黎贵妃突然皮笑肉不笑地来了这么一句，凉亭的空气似乎瞬间凝结了。
我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一个激灵，立刻又跪倒在地：“臣女不才，怎及得娘娘凤颜天姿。臣女平日虽养在深闺中，但时常听到家中姨娘嬷嬷们对各位娘娘赞不绝口，尤其是对黎贵妃娘娘您，今日有幸得见您真容，实在令臣女欣喜不已。”
“朕倒想听听沈府嬷嬷姨娘是如何赞颂黎贵妃的？”
慕容辉不知何时竟来了，身后跟着三五个宫人。慕容玥也赫然在列，他嘴角含着笑，如瀑长发用一根白玉簪子别起，颀长身形立在凉亭中引得不少宫人偷看。他见了我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并未言语。
“母妃。”慕容玥上前一步对黎贵妃行礼，但黎贵妃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臣妾见过陛下。”黎贵妃伸出手抚了一下鬓发，带着得体的笑容行礼。
“臣女见过陛下，陛下万福！”我不敢起身，膝盖上虽已有些刺痛，但只能暂且跪着。
“方才朕问你的话你还未回答，朕倒是很想听一听。”
我这才敢抬起头来回话：“回陛下，沈府的姨娘嬷嬷们时常对贵妃娘娘赞不绝口，说贵妃娘娘不仅国色天香，而且温柔端庄，自从贵妃娘娘协理六宫，宫中一片祥和安宁，这都是贵妃娘娘驭下有方。由此可见，贵妃娘娘待合宫诸人自是极为宽宥的，臣女的母亲执掌相府中馈无不仿效贵妃娘娘，还时常叮嘱臣女贵妃娘娘乃女子表率，臣女也需多学习贵妃娘娘的温厚端庄。”
“黎贵妃协理六宫，确是辛苦了。传朕旨意，封黎贵妃为皇贵妃。让礼部择吉日行册封礼！”
黎贵妃颇为动容，立刻拜谢：“多谢陛下。”
“朕突然想起皇贵妃宫中的梨花酿甚是香醇，今日便去永春殿。”
黎贵妃露出娇笑，亲昵揽着慕容辉，半截雪白藕臂在日光下格外旖旎。
蜷缩在凉亭边青石路上的身影抓住了慕容辉的眼睛，他扬声问：“何人跪在那里？”
黎贵妃不着痕迹地剜了那宫人一眼，随即换上柔弱模样：“陛下有所不知，这是个犯下大错的宫人，合该乱棍打死！她的旧主华妃薨逝，臣妾便将她遣去凤梧宫照看泽儿，谁知她当值时，竟连泽儿夜里梦魇受凉都不知，如此玩忽职守，致使泽儿身体受损，其罪行实不可饶恕！”
“华霄宫的人？”慕容辉走近她，伸出食指勾起她的面庞，一张清丽小脸格外惹人爱怜。
“朕认得你，你是昔年伺候华妃的紫茯。”
慕容辉的手指在紫茯下巴上摩挲了许久才作罢，一旁的皇贵妃暗叫不好，立刻道：“陛下，紫茯玩忽职守，理应受罚。”
慕容辉似是被打断了兴致，恹恹道：“怎么贵妃对宫人竟如此苛刻，莫非传言不真？”
慕容辉对她的称呼又变成“贵妃”让她捏了一把冷汗，我自心底暗自冷笑，转瞬扮作天真模样道：“陛下，皇贵妃娘娘为人温和宽容，想必是过于忧心七殿下的身体，这才格外严厉些。”
慕容辉冷哼一声：“是吗？朕怎么听说贵妃已经许久未曾去过太后宫中了，泽儿养在太后宫中，你协理六宫，也需多去看顾，一应吃穿用度需打点好。眼下皇后身子见好了，你若觉着协理六宫力不从心，朕便叫皇后重新执掌六宫，也免得你做事失了分寸，寒了朕与太后的心！”
我有些疑惑，这紫茯不过是一个宫人，皇贵妃竟如此不依不饶，除非此人对她有极大的威胁或是知道太多。
皇贵妃听了慕容辉的话两腿一软，一旁的宫人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她双眼含泪道：“陛下，臣妾知错，还请陛下宽宥臣妾的疏忽。”
“父皇，儿臣每每进宫请安，见母妃无不为合宫之事操持打点，还请父皇念在母妃辛劳宽宥其疏忽。”慕容玥温润的声音在凉亭中格外清澈。
慕容辉稍稍平复怒色：“皇贵妃日后需谨言慎行。”
皇贵妃不敢再多言，只低眉顺眼道：“是。”
“传朕旨意，宫人紫茯即日册封为懿贵人，赐居华霄宫。”
华霄宫，曾是姐姐的寝宫。我极力压下内心的恨意，一言不发地立在一旁。
“奴婢谢陛下隆恩。”紫茯伏身谢恩，其他人附和着“恭贺陛下与懿贵人”，一片其乐融融。
我借口要去向太后请安，便先行一步。
我走在靖北宫庭内，心里仇恨之火猛烈地燃烧着。慕容辉娶了姐姐却让她死于非命，就连姐姐唯一的血脉在这宫中也举步维艰。如今，他竟将姐姐曾经的宫人赐住于华霄宫，让姐姐再次成为他人话柄，其心不可谓不毒。
“沈小姐。”
听得身后有人唤我，我转身便看见慕容玥走来，乌发玉颜、朱唇皓齿。
“殿下。”我微微颔首。
“方才我在凉亭捡到一件东西，似乎是沈小姐的。”他展开如玉手掌，一枚铜钱般大小的青玉佩静静地躺在他手心，泛着青白光泽。
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腰间，果然平日里随身佩戴的玉佩不知所踪。
我伸出手，将青玉佩轻轻地从他掌心拿起，赠我玉佩的人已成陌路，玉佩能失而复得，那故人会否重拾？
“多谢殿下，只是赠臣女玉佩之人已经不在，旧物重拾只是触景伤情罢了。”我一抬眼触及他清澈的目光，不禁内心一动。我甚少在宫中见过如此澄澈的眸子，身为皇子的慕容玥却有着极为清透纯澈的双眼，一眼望进尽是芳华。
“即使故人不再，有旧物为引，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我轻叹一声，慕容玥自然不会明白我此刻的心情。从前，这玉佩是我对疏寒的追忆，如今却是难言的怅然。
“多谢殿下。臣女还要去凤梧宫谢恩，先行告退。”
在走到一处假山后，我轻轻松开手，似是丢掉了千金负累，青玉在阳光下灼灼耀目，我不忍再看一眼，脚步加快地向凤梧宫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