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一片祥和,我的思绪却早已飞到了数年前。在暗影阁的日子,是刻骨铭心的。已经记不清多少次,我梦见自己和疏寒在暗崖间寻毒草,跟在他身后学习如何将猎物一招毙命。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已经那样依赖他,也未曾意识到他竟像长在了我脑子中一样……
我看着他娴熟地与殿内众人谈笑风生,不禁感慨万分,从前的疏寒寡言少语,从不轻易与人言语,我竟不知道他还有这样世故老成的一面。
他似是觉察到我的目光,对我报以淡然一笑。但那笑意,分明冷漠而又疏离。
我仿佛坠入了冰窟,周身森冷。他竟要如此疏远我?
“云今,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我回过神来,对上茵公主充满忧色的双眸,立刻敛了沉思笑答:“云今无碍,多谢茵姐姐挂怀。”
她似笑非笑,反倒指着那素衣雪裳:“方才我见你一直盯着安远侯,可是瞧上人家了?”
我怔了一下,立即摆手否认:“茵姐姐可是想错了,我只是觉得那位安远侯气宇非凡,多看了两眼罢了。”
她笑意更甚:“方才你与那位将军一前一后进出之间,我就去为你打听了一番,这安远侯可是尚未娶妻呢!”
我闻言自是羞红了脸,佯装嗔怒:“茵姐姐这般取笑我,我可要找个地洞钻进去才不会臊死!”
她抿唇敛了笑意,连声道:“好妹妹,是我错了,我不说了便是!”说罢还亲手为我剥了颗葡萄递到我跟前,我自是假意推辞一番最后点到即止将其咕噜吞下。
忽然间,殿内一片寂静。一位身着宦官服饰的中年男子缓缓步入大殿,他目不斜视,双手捧着一卷紫金色卷轴。
“太后有旨——”宦官环视一眼在座诸人,众人无一不跪下听旨。
“沈丞相之女沈云今救七皇子有功,为感其于皇室之功勋,特册封其为长宁郡主!”
我在宦官警示的眼神和茵公主的肢体提醒下诚惶诚恐地双手接下太后的懿旨。
这从天而降的郡主封号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只能先端出感恩戴德的模样。毕竟这是太后老人家对我的厚爱,总是要虚与委蛇的!
慕容辉起身后,殿内其他人才缓缓而起。他抚掌而笑:“太后都对沈小姐青眼有加,封了长宁郡主,沈小姐勿要忘记去凤梧宫谢恩!”
“臣女多谢陛下与太后厚爱,定不负恩泽。”我盈盈跪倒于慕容辉跟前,做出毕恭毕敬的样子。明黄龙袍几近垂地,我微眯双眼,敛起眸子里的仇恨。
他虚扶了我一把,只道:“一切都是长宁郡主自身的造化。”
虽说封了长宁郡主,但到底不是皇室中人,诸人对我的态度于先前并无区别。反倒是赵将军对我格外热络,一见我便眉开眼笑,他一笑那络腮胡子就在脸上上下跳动,甚是好笑。
“陛下,臣有一不情之请。”
殿内瞬间静了下来,众人皆屏息凝神看着赵将军。他行至大殿中央,满面笑意向慕容辉俯首作揖。
慕容辉扬眉道:“爱卿请讲。”
“臣的义子疏寒已年过双十,该是成家立业之时,臣斗胆请陛下为他赐桩美满姻缘,了了臣的心事。”
赵将军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各异。慕容辉不动声色地抚了一下袖口的褶皱,目光飞快扫过我与慕容茵。
“安远侯为我靖北立下战功,朕必要为他择得良配!不知安远侯可心有所属?你且说明是哪家千金,朕便为你二人赐婚。”
疏寒漫不经心地起身,手中仍是拿着酒樽,见慕容辉望向他,这才慢悠悠将酒樽置于案上。他并未有半分欣然或是慌张之色,反倒一派从容:“回陛下,微臣确有一心仪之人。”
疏寒话音未落,殿内诸人便有人止不住交头接耳猜测其心仪之人的身份。慕容辉更是兴趣盎然:“不知是哪家小姐有这般福气,竟让安远侯青眼有加?”
慕容茵一脸玩味地望向我:“待会儿云今若是心想事成可要好好谢谢我这金口玉言!”
殿内适婚女子仅慕容茵与我,一时间众人都纷纷打量着我二人。我恍然一惊,才发觉方才攥在手里的一颗紫葡萄已经烂的不成样子,汁液淌在我指缝间黏腻腻的。
赵将军满面春风地看了一眼疏寒,又对我眨了眨眼,笑嘻嘻道:“此人便是……”
“茵公主!臣心仪茵公主,还望陛下允准!”疏寒适时打断赵将军,一时间大殿一片死寂。
身畔的慕容茵脸色顿时惨白,络腮胡子也语塞,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而我,心中微涩,他要求娶的人原来是慕容茵,那我算什么呢?自始至终,我对他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的吧。
慕容辉发出爽朗笑声,挥了挥手示意赵将军二人入座。
“原来这般有福气的人是朕的茵儿!”他望向慕容茵,似是并未看见她的僵硬神色:“茵儿是朕最宠爱的长公主,安远侯年纪轻轻便为国立下战功,当真是桩好姻缘!”
我跟随诸人起身麻木地吐出“陛下英明”。天子金口已开,这桩婚事便已经是再无转圜的余地了。疏寒于我,终究是陌路人了。慕容茵会成为他的枕边人,而我或许早已被他从记忆里抹去了罢……
“父皇,儿臣……”慕容茵正欲起身,慕容辉含着笑意的眼神泛着森冷的寒光,落到旁人眼中是慈父的关怀娇宠,然而只有从我与慕容茵的角度才能清晰地看见其中暗含的警告意味。
慕容茵颓然的样子让我心生不忍。她是靖北国最尊贵的公主,但是却连选择心仪之人的权利都没有。因为,她有一个自私无情的父亲。生于皇室的她,一出生就注定是慕容辉巩固皇权的工具。只要能派上用场,即使要自己的女儿即刻去死,想必慕容辉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吧。公主之身,何其尊贵,又何其悲哀!
我虽预料到慕容辉必不会赐婚于疏寒与我,但未曾想到疏寒竟主动求娶慕容茵。慕容辉,惯于洞察局势、掌控人心,怎会让手握重兵的安远侯和百官之首的丞相结为姻亲。将慕容茵嫁与他,自然是慕容辉喜闻乐见的。如此一来,安远侯及其兵权可尽在他掌控之中。
国宴结束后,我便循着宫人的指示前往凤梧宫向太后谢恩。途经御花园时,看见一伙人簇拥在凉亭处。
我心下好奇,悄声走近探出头去看,只见一华服女子趾高气昂地在教训一个宫人。
“你这贱婢,竟敢勾引皇上!从前华妃得势时,你还有所依仗,如今她死了,本宫看看还有谁能护着你。今日,本宫便送你去与华妃那贱人团聚!”
她口中的“华妃”便是姐姐无疑了。掌心传来疼痛,我低头一看那里已经多了几个深红的指甲印。姐姐已经殁了,可这些人还不肯放过与她有关的人,哪怕是曾经洒扫侍奉的宫人也要被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