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着凤梧宫恢弘气派,一走进便觉春意料峭。
“沈小姐,太后此刻正在殿内等着您。”这位绿衣宫人一见到我便知晓我的身份。
“有劳姑姑带路。”这位宫女年纪稍长,虽然肌肤仍白皙,但几缕细小的纹路已悄悄蔓延在她的眼下。在宫中,这个年纪的宫女大多出宫了,还留着的便都是心腹了。
不同于殿外春意袭人,殿内一派幽深静寂。只有两个宫人一左一右站在屏风两侧,就像两尊美人雕塑纹丝不动,和着屏风上西施浣纱的绝美图景,只觉得许多个美人面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不禁有些头晕目眩。
殿内有股说不上来的香味,似是沉水香又像是夹杂着某种花香。大殿里稀疏地摆放着几盆百合,但那花香却不似百合清香。
不待我细想那香味源自何物,屏风后就走出来一个人。
“你来了。”
一个身着华贵宫装的女子缓缓由屏风后莲步轻移而出。说她风华绝代也不为过,洁白如玉髓的面庞上镶嵌着灿若星辰的眸子,只是那秋瞳缺了些生气,多了几分沉寂。鼻子如刀削般挺立,如玫瑰花瓣一般的娇嫩红唇给她徒增了几分少女气息。如果不是如瀑青丝间斑驳的雪色,谁能相信眼前的女子是年逾四十的靖北国太后?
我郑重地跪下行礼:“臣女沈云今见过太后,太后万福。”
“起来吧。”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并不似她的明媚颜色。
“多谢太后抬爱臣女。”我起身后再次俯身拜谢道。
“你救了哀家的孙儿,长宁郡主的殊荣自是你应得的。”她伸出手虚扶了我一把,锋利的护甲轻轻划过我袖口青色竹叶,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太后恩德,臣女感激不尽。”
她点了点头,似是对我的识趣很满意。
“哀家见了你,便想起你的母亲,你和她很像。”她突然说道。
我不敢避过她的打量,只得赔笑:“太后说的是,臣女自幼未养在相府,如今归来许多人都说臣女生的像母亲。”
我不是相府的血脉,自然不可能像丞相夫人,不过太后这样说,我也只能顺着她的话罢了。毕竟忤逆太后可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太后并未接话,空气突然沉寂。
过了许久,她才幽声道:“哀家近日总是头痛欲裂,身边的宫人笨手笨脚,你来替哀家按摩一下。”
她的目光定在我身上,一双美眸透着威严。
我刚想说自己并不通晓按摩之术,但触及到她不容拒绝的眼神便只能应声说“是”。
她缓缓地挪到榻上,轻轻闭上双眼,她身侧的香炉里有几束白雾袅袅而出,幽香阵阵。
我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手指在她太阳穴处轻揉,不敢发出一言半语。这位太后深沉难测,万一说错话惹她生气,小命不保可怎么是好,我还是少说话罢!
殿外传来几声乌鸦啼叫,更添几分肃杀死寂。我悄悄看了一眼,她美目紧闭,白皙修长的脖颈挂着一串红玉珠,衬得她雍容华贵。暗红宫装上没有一丝褶皱,上面绣着的凤鸟活灵活现,似要一跃云霄之上。
“你很怕哀家?”她突然睁开眼,美眸流转地斜睨道。
“太后娘娘凤仪天下,臣女心生敬畏。”你喜怒不形于色,又是掌握生杀大权的太后,我当然怕了。
“听闻你十六岁前一直养在外面,如今归来可还习惯?”
“谢太后关怀。最初不甚习惯,不过府中诸人对臣女极好,便渐渐习惯自如了。”
“也是,许多不习惯的事情到最后都会慢慢习惯。”她轻喃。
我一时间想不出该如何接话,她却自顾自说道:“还记得哀家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最喜欢玩乐,后来进了宫,每日晨昏定省,与高墙红瓦为伴,这几十年倒也习惯了。”
“臣女也最喜自由自在,不过父亲总说女儿家不宜抛头露面。”突然想起那个迂腐的沈丞相,便暗暗吐槽了一句。
她脸上表情一僵,不似先前般镇定闲适,但很快又敛起神色,但是她紧握的手掌还是清晰地落进我的视线。
“你的父亲是靖北国的肱骨之臣,说的话自然都是有道理的。”她的双眼突然转向屏风,似是在望向那美人面,又似乎在透着那屏风看着其他物件。
“多谢太后称赞,能为国效力也是父亲的殊荣。”
她突然按住我的手指:“今日便到这儿吧。”她站起身,轻抚了一下宫袍:“你伺候的哀家很舒服,往后便常来凤梧宫为哀家按摩吧。”
我愣了一下,随即应声“是。”
我总觉着太后只是想寻个借口时常召我入宫,但是又说不上为何。
在宫门落锁前,我须得离宫回府。但由于天色已晚,太后便传旨许我在听雪轩留宿一晚。
听雪轩极为雅致,听带路的宫人说是已故的柔宁公主生前居住的地方。柔宁公主是太后的幼女,自幼体弱多病,七岁时就夭折了。
我环视四周,屋内陈设简易,几乎找不到一丝灰尘,想必每日都有人洒扫。我不禁感叹太后思忆亡女之情切。
我正摆弄着茶几上的青瓷杯时,院子里传来说话声。我起身出去,便看见慕容泽站在门口向里张望。
我向他招招手唤他过来,他便轻轻挪步往我走来。
我伸出手摸摸他红扑扑的小脸,噙着笑意问道:“七殿下怎么来了?”
他似乎有些不适应这种亲昵,僵硬地别过脸道:“皇祖母说你救了我,我理应来向你道谢。”
我抿嘴一笑:“原来是奉太后懿旨,那你自己便没有想来道谢的想法吗?”
“当然有!”他立刻辩解道:“你救了我,我自是感激不已。只是之前没有机会当面道谢罢了!”
“外面风大,七殿下还是进来道谢比较妥当。”我狡黠冲他眨眼。
他点了点头,跟着我进了屋子。
“你叫我进来可是有话对我说?”他一进来便开口问我。
我略带诧异,没想到这孩子还挺机灵。
“我只是好奇,你堂堂七皇子,怎么会落水许久而无人营救?”
“我可以相信你吗?”他清亮的眼瞳里倒映着我的身影。
看见我郑重地点头,他这才咬牙说出实情:“我看见了推我入水的人,是黎贵妃宫里的太监三福。”
“那你还告诉其他人了吗?”
“我只告诉了紫茯,她让我不要告诉其他人。”
泽儿很是信任这个紫茯,我有必要找个时机探探她的底了。
“为何没有告诉皇上和太后?”
“父皇恨母妃,也不喜欢我,我已经许久未见过他了。皇祖母……她忙着诵经念佛,没有空闲追查此事。”他垂下小脑袋不再说话。
我轻轻地扶着他的肩,他缓缓抬起头,眼里是还未散去的迷惘与无助。
“你的母妃在天上一定希望你平安喜乐,你也要好好活着,这样她才能安心。”
他蓦地放声大哭,我将他揽在怀抱里,轻轻拍着他以示安抚。
他的恸哭也让我红了眼眶,我极力忍住泪,将他紧紧揽着。
他终是哭累了,声音有些嘶哑:“母妃死了,再也没有母妃了……”
“我会护着你。”
他泪眼朦胧地望着我,小小的脑袋从我怀里钻出来,一脸认真地问道:“真的吗?”
我失笑:“自然。”
他破涕为笑,我哑然失笑。殿内一片祥和安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