刽子手这一行大都是师徒相传,行里人皆自称为“手艺人”,而这做师傅的则被称之“姥姥”。至于为何叫这样古怪的名称,因为年代久远,又是口头相传,实已不可考。而行刑之时,大多都是由“姥姥”亲自操刀,其徒弟则在旁协助。
故老相传刽子手一生杀人不得过百,否则会被冤魂缠身、断子绝孙。所以尽管刽子手大多家境殷实,但在砍到第九十九颗人头的时候,便会自此封刀,转行去做其他职业。
但遍查这十八人,也未发现有人违反此禁忌。而且所谓的“冤魂缠身、断子绝孙”之言,其实也多是牵强附会、以讹传讹之言。
刽子手一般都是残忍好杀之辈,在这一行当做的久了,身上戾气也会越来越重,性格也会变得孤僻怪异。而在世人眼中,刽子手无疑是充满残忍和血腥的代表,所以很少有人愿意主动去接近他们。
而做刽子手的人,家中自然也很少会有家人女眷。连故旧亲朋、街坊邻里都会将其疏远的刽子手,自然也不会有哪个女人愿意接近,更不会有人愿意将女儿嫁给他。说不准这刽子手哪天发起飙来,就把枕边人当成死囚给砍了脑袋。
据说在后世的民国年间,由于进入了枪炮时代,所以刑场上的死囚多改用了枪决,而以砍头为生的刽子手们便逐渐转行做了屠户。话说当时便有这样一个由刽子手转行的屠户,由于实在是技痒难耐,于是便将一只活猪施以了凌迟之刑。结果还上了当时的报纸,轰动一时。
所以在平常人眼中,这既孤僻怪异的性格又没有女子为其延续香火之人,岂不正应了“冤魂缠身、断子绝孙”这八个字。
既然并无冤魂缠身之说,那又如何解释这十八具无头的尸体?
在对尸体堪验之后,锦衣卫千户郑大成确实犯了难。由于这些刽子手大多都是独居,而且居所也是在偏僻之地,所以无法找到一些其他的佐证。
这特殊的案子碰到了特殊的死者,当真是棘手的很。这让他不得不联想起,昨日法场之中发生的诡异之事。
昨日他回到位于京城的宅邸,也是一阵胡思乱想。为了以防万一,便在府宅中加了双倍的护卫。对于那做监斩官的孟大人,虽然他对此人的人品很是不屑,但还是按照上官的吩咐调了一队官军前去守卫。
在经过了平静的一夜之后,本以为万事大吉。却没想到,未到中午便有人来秉报,发现了刽子手的无头尸体。
在返回北镇抚司的路上,骑在马上的郑大成心情颇为沉重。直觉告诉他,此案定与那白莲教脱不了干系。但一夜之间犯下如此大案,又在这守卫森严的京畿重地,他们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况且那妖人徐鸿儒已死,白莲教又被官军围剿了个七七八八,仅剩的那点散兵游勇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郑大成敬畏鬼神,但并不相信这世间真有恶鬼索命之事。他曾反复询问那验尸的仵作,后者则一脸坚定的断定:被害之人都是死于子时左右。
最后那老仵作还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夜在子时,恶鬼出没。”
郑大成默念着那老仵作那最后的喃喃之语,心头愈发沉重。看得出连那个见惯死尸的老人,都相信是恶鬼作祟。
但郑大成宁可相信这是人祸,也不愿往鬼神上去想上半分。倘若真是恶鬼作祟,那下一个岂不是就会轮到他堂堂千户大人面西而跪,被摘走项上人头!
想着想着,他突然就有了一种错觉。感觉那老仵作的一双眼神似是在哪里见过,但一番左思右想,却又实在想不出,最后只得作罢。
郑大成正想着心事,忽听得身后一个柔和的声音传来:“不知大人对那神鬼之说,可有几分相信?”
郑大成回头看去,只见说话之人是一个儒巾白袍的年轻人,此时他正端坐马上,俊朗的面庞上挂着微笑。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在这严寒的冬日,此人却是手持一把夏日才会用到的折扇,却是有些不伦不类。
郑大成自是认得这个名叫吕子颜的年轻人,但这“子颜”二字是他的表字,他的名讳唤做吕琛。乃是经由山东巡抚赵颜举荐,加入的押解队伍,最后随同郑大成一起来到了京城。
此时郑大成见是这吕子颜开口,也不知心中是怒是厌,一时倒是激起了他的一股豪气,大笑言道:“圣人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子颜即是儒门弟子,莫非也相信这鬼神之说?”
他见吕子颜沉吟不语,便又续道:“郑某此生杀人无数,可至今也未见有恶鬼寻上门来。那徐贼虽也有些手段,但终是被某取了首级。”
他坐正身形,一边策马徐行一边继续说道:“这十七条人命案,想来也定是那白莲教余孽所为,待侦破此案,定要将这些反贼一网打尽。”
“若那徐鸿儒未死呢?”吕子颜仍旧一脸微笑地问道。
郑大成闻听此言,只觉的浑身汗毛一紧,立刻勒停了前行的马匹,转头盯着那吕子颜问道:“何出此言?”
却见那吕子颜一脸微笑地看着郑大成,过了片刻,才在马上略一躬身,说道:“此乃不过是学生戏谑之言,大人切勿当真。”
极度的恐惧往往就会转变成极度的愤怒,此时的郑大成一股恼怒之气直冲头顶。昨日法场之上头颅翻滚、谶语不断的情景,任谁见了都会落下阴影,说不害怕那定是假的,毕竟太过反常。况且那徐鸿儒又有邪名在先。
今日又有这诡异的凶杀案,十七名刽子手同时在夜里被摘走了脑袋。但凡只要是人,都会心生恐惧。
此时这吕子颜还拿此事开玩笑,即便那徐鸿儒如今已死,白莲教还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若那妖人没有死,他郑大成势必难逃那恶鬼噬心的诅咒。
此时的郑大成再也忍不住,冷哼一声:“吕公子真有闲情逸致。”
言罢不再理会吕子颜,一抖缰绳,纵马向北镇抚司而去。后面随行的众锦衣卫,也纷纷跑步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还好奇的转头,都想看看这位吕公子被奚落后的窘态。
但令他们失望的是,吕子颜却依旧微笑,目送他们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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