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徐鸿儒,提起白莲教,对于京城的百姓来说也许是陌生的,甚至连审阅过要犯卷宗的各部堂官、内阁辅臣,都对其不甚了了,一句“妖言惑众”就此带过。
然而对于郑大成来说,那却是有如噩梦一般的存在。
自他请缨去往山东,便开始收集有关白莲教的情报,这徐鸿儒便是首当其冲的调查目标。直到后来亲自押解此人入京,最后将其斩首。可以说,郑大成对此人已是知之甚详,但越是了解也越是畏惧。
这徐鸿儒给郑大成留下的最深印象,就是诡异邪恶。且不说这徐鸿儒率领下的,疯狂嗜血的白莲教徒。单就这妖人的邪术,就是让人胆寒无比。
据反贼军中的内线禀报:徐鸿儒每攻克一座城池,就要寻来活人修炼邪术。被抓来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据说还有一次,竟将一作寿的古稀老翁给抓了去。老翁的子侄倾尽财帛赎救,结果只换回了老翁的尸首。而那尸首,竟已变得骨瘦如柴,比之骷髅不过是多了一张人皮而已。
而徐鸿儒炼出来的邪术,也是相当厉害。郑大成就曾亲眼看到过一桩奇事:有位武艺高超的彭督司,与白莲教的两个女娃,在战阵上大战了三日三夜,最后力竭而亡。
后来才得知,那两个女娃都是徐鸿儒以纸片所化,而她们坐下宝马良驹,也不过都是普通的木凳。真可谓是假兵马战死真将军。
郑大成还听闻,这徐鸿儒有撒豆成兵之法。挥手之间便可招来兵甲无数,攻城掠地,所向披靡。
于是有的城池因惧怕反贼来攻,便在城墙之上泼上黑狗血、涂抹粪汁秽物,据说此类之物可以辟邪。更有甚者,聚集城中所有来月事的妓女,置于城墙之上,袒露外阴朝向反贼,期望以女人经血秽物破除妖术。
首创此法破敌之人无疑是一个天才,一个荒谬至极的天才。但也足见明军对白莲教妖术的畏惧,已深入骨髓。
然而令郑大成十分不解的是,这徐鸿儒既然有如此本领,又怎会被官军俘获?又一路颠簸,被押解来到京城?
他们锦衣卫查探到的消息是,徐鸿儒是因内讧才被俘的。好像是因为争抢什么闻香秘宝,最后竟被部下密谋活捉。
而关于这闻香秘宝,也颇有一段传奇。话说徐鸿儒的师父王森早年也为白莲教徒,机缘巧合下窃得了教中圣物。
为防止同门追查,他便脱离白莲教,另立了一个新的教派,对外慌称路遇仙狐,断尾赠香的奇事。从而以香立教,是为“闻香教”。而那本是白莲教的圣物也一起变成了“闻香秘宝”。
王森死后,其徒徐宏儒得到了这“闻香秘宝”,最终也因此一统白莲教。
当日徐鸿儒被困,部下候王、魏七等人见大势已去,便在深夜发动兵变,企图将宝物据为己有。
然而就在刚刚抓到徐鸿儒及其亲信之时,却接到了官军突然攻城的消息。当夜,城内因内讧军心不稳,眼见城池不保,候、魏二人索性开城投了官军。
徐鸿儒入狱后,遭到连翻酷刑,但他却始终沉默不言,拒不招认秘宝下落。
而侯、魏二人,皆对这“闻香秘宝”之事,知之不详。只是曾听徐鸿儒无意间透露过口风,说是这秘宝原来应有三件,而他却只得到了其中的两件。并言道,他的一身术法本领皆是学自其中一轴古卷。
如今徐鸿儒已死,这“闻香秘宝”之事,恐怕也将成为不解之谜。
眼见北镇抚司在望,郑大成不由得暂时收起了思绪。
待众锦衣卫远去,吕子颜对随行的两名侍卫说道:“二位兄台且先回住所,吕琛有些要事料理,一个时辰便回。”
那两名侍卫躬身应诺,转身行去。不是他们不想跟随保护,而是不敢违逆这位吕公子的命令。
他二人本是巡抚赵颜的近身侍卫,临行之时巡抚大人亲自叮嘱,一定要保护好吕公子周全,但同时又叮嘱,对于吕公子的吩咐不得有丝毫违逆。
这前后矛盾的叮嘱确实让这二人犯了难,就像此次吕公子不让他二人同行,但若是这文弱书生出了意外,教他二人如何回山东复命?
所以二人早有商定,一旦遇此情形,便由一人暗中跟随保护。当下一人先回住所,而这次轮到跟随保护的人,则在房舍之间稍作停留,便又回到原地,跟上了吕子颜。
此人名叫庞龙,一身武功出自崆峒,尤善轻功跟踪之术。他一路远远跟着吕子颜,发现这吕公子先是在城中七扭八拐地绕了一大圈,然后朝着西市而去。
庞龙甚是惊诧,既然要去西市,为何又要饶了这么一个大圈子?莫不是事涉机密,想要摆脱跟踪的尾巴?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是更加小心的潜藏自己的行径,同时一颗极度好奇的心,也慢慢膨胀了起来。
进入西市后,吕子颜一路徐行,最后进了西市法场。
庞龙隐身于法场牌楼一角,偷眼向里看去,只见吕子颜驻马于一排高杆之前,仔细打量着高杆之上挂着的一排人头。那些人头皆是蓬头垢面,在午时的阳光下显得狰狞可怖。
庞龙不禁暗中腹诽,这吕公子也是真有兴致,这大冷天的不在千户大人府中烤火吃茶,偏要到这晦气的地方欣赏死人的脑袋。
他虽然心中腹诽,但也曾多次听巡抚大人提及,这吕公子虽然年轻,却绝非等闲之辈。
而今日这吕公子,先是在那郑千户面前,提及徐鸿儒未死之事,而后又只身一人来到法场,如此行事想来必有深意。
庞龙一边暗自琢磨,一边远远看到进入法场内的吕子颜下了马。然后在那一排尚余有斑斑血迹的行刑桩前,慢慢踱起步来。
这行刑桩多为木制,是斩首所要用到的一种刑具。行刑之时,将死囚按在行刑桩上,手起刀落,一条人命就此了结。
相传还有一种斩首方法,就是在法场挖下半人深的土坑,行刑之时将死囚置于坑中,仅余肩膀以上露在地面。行刑时,刽子手则自后斩其颈部。
庞龙收回视线,搓了搓被寒风吹得有些麻木的双手,又紧了紧衣服,心道:看这吕公子不紧不慢的架势,八成还得待上些时候,此时若是来上一壶烧酒就好了。
就在他将目光再次转向法场时,立刻惊地跳了起来。法场之中哪里还有那吕公子的踪影,庞龙再也顾不得隐藏身形,展开身法向法场里面冲去。
冬日里萧瑟的法场空无一人,跟昨日午间人山人海的场面比较,真有恍若隔世之感。庞龙一边疾行一边不住得眺望,很快便已到了行刑台。
然而,任由呼吸急促的庞龙再怎样寻找,依旧不见那吕子颜的半点影子,只有一匹马独自立于寒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