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伯看了一眼手上还冒着热气的红枣糕,又看着渐行渐远地齐素颜,又担心又困惑。因被夫人娇惯,大小姐自幼刁蛮,便是嫁人了,也时不时地回娘家,每次回来,总免不得要欺负二小姐一番,二小姐素来心肠好又脾气软,吴伯免不得担心。
吴伯之所以困惑,是因为自从一个月前被夫人体罚晕过去后,二小姐好像又不太一样了,气势更强了,眼神更坚定了,整个人好像都锋利了一些,不过心肠还是一样好的。
吴伯摇了摇头,只觉的不能听二小姐的,便悄悄跟了过去。若是大小姐再欺负二小姐,他至少还能帮衬一把不是?
齐素颜回到房间时,齐轻语正从她的榻上翻着什么,浑然没有注意到齐素颜的到来。齐素颜轻咳了一声,齐轻语这才惊慌起身,在看到来人的瞬间,拍了拍胸口,并不拿齐素颜当回事。
“我当是谁,原来是小贱蹄子啊!怎么?与男人野混完,舍得回来了?”齐轻语顺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慢慢喝了起来。
“你孝敬孝敬我,我今日便不把你偷偷溜出府、与男人私会的事说出去!你知道的,我不像你这小贱人,我这嘴可是很严的!”
上一世便是如此。
因齐素颜的母亲出身青楼,齐轻语从来瞧不上她,每次遇到,免不得要奚落凌辱几句。她每每气不过想要反击时,母亲总要她忍耐,时间久了,连忍耐似乎也成了习惯,以致于她出嫁前,母亲为她攒下的嫁妆,竟背齐轻语连偷带抢,夺去了大半。
想到过去所受的屈辱,齐素颜便觉得心中有团火焰在燃烧,她不回应,只是走到齐轻语面前,一把将她拉起,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啪!
清脆而响亮!
这一巴掌,齐素颜用了十足的力道,以致于收回手时,手掌还在阵阵发麻。然而,奇异地是,随着巴掌声响起,她心中的怒火竟泄了大半,心中只剩下快慰。
是的,这一世,就算拼尽全力,她也由不得任何人轻辱作践。
不同于齐素颜的快慰,齐轻语显然已经被打懵了。
她愣怔许久,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她从小欺负到大的庶女,那个就算气到浑身颤抖仍会冲她挤出讨好笑脸的妹妹,居然敢直接冲过来,掌掴于她!
“你竟敢打我?”齐轻语目呲欲裂。
“不敢相信?”齐素颜坦然地点了点头,反手在她的左脸上又扇了一掌,“这下够真实么?可以相信了么?”
“我杀了你!”齐轻语疯了一样地朝齐素颜扑了过去,两人顺势扭打在一起,浑然不顾形象,一时之间竟难分伯仲。
就在两人打得头发凌乱,衣衫不整之时,齐伯忽然出现,一边喊着“两位小姐这是干什么,小姐们别打了,再打夫人要来了,”一边紧紧抓住齐轻语的胳膊,将她往一边拉,就这个功夫,齐素颜趁机又踹了齐轻语几脚。
齐伯早已在外边听墙角多时,眼见向来柔弱的二小姐居然敢掌掴大小姐,他的惊讶不亚于齐轻语,如今见二人打了起来,齐伯唯恐再打下去,年幼的二小姐会吃亏,这才出面劝架。
齐轻语被拉着坐到一旁,仍然气得直喘粗气,她到底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齐素颜也很狼狈,头皮也疼,脸也疼,身上也疼,可是气势是万万不能输的。她随手理了理头发,又将衣衫整理了一番,再看向齐轻语时,神色凶狠,“齐轻语,你听好了,以后你骂我一次,我打你一次!”
“我不在乎名声,也不怕你和你娘的报复,有本事,你们就放马过来!”
有容乃大,无欲则刚。上一世,她和母亲就是担心的事太多了,担心闺中声誉受损,不好嫁人,担心得罪嫡母,日子会不好过,担心父亲知道,左右为难。可是,便是她们处处委曲求全,日子也并没有好过。
“齐素颜,你就不怕娘扒了你的皮吗?我让娘扣了你的月钱,不给你饭吃,让你穷死、饿死!对了,我还要把你今日与野男人鬼混的事告诉爹,爹一定会打死你!”齐轻语恶狠狠道。一直以来,齐轻语并没有什么本事,她所仰仗的不过是大夫人和她嫡女的身份而已。
“齐伯,你去把娘叫来,你快去!你让娘好好看看这个贱……好好看看她!她是要造反啊!”
齐素颜耸了耸肩,你看,打架还是可以解决问题的。
她冲左右为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齐伯道,“齐伯,去叫吧!顺便把大姐夫也叫过来,让他看看,他一直贤惠的妻子是如何如泼妇一般,也让他知道,他的妻子是如何偷她妹妹的东西来贴补家用的。”
“文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知咱们这位举人老爷会不会介意他的妻子行这盗窃之事。”
“你不要含血喷人!你说我盗窃,可有凭证?”齐轻语分明慌了,眼神躲闪,声音却越发高昂。
齐素颜只觉好笑,她倚着门框,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齐轻语,“我娘为我准备的嫁妆,是列过清单的,很多东西还是爹送给我娘的,所以爹也知道。你头顶的那个玉兰钗就在这清单里,还有许多东西被你卖给了城北的思源当铺,想来随便查查,应该不难。”
“大姐,如何?你是想公了还是私了?”
这些证据,她早就准备了,当她已知晓一切并决定撕破脸开始,她就不能再打无准备之战。
齐轻语瞬间将头上被撕扯的摇摇欲坠的玉兰钗扯了下来,丢在桌子上,“齐伯,你先出去!”她吩咐道,在齐伯离去后,顺手带上了门。
齐轻语的夫君丁凌霄是典型的文人,有些迂腐和固执,但骨子里正直的,他曾因父亲试图花钱找人帮忙周旋他做官一事而与父亲争得面红耳赤,与薛平这种轻学术而苦心经营仕途的小人不可同日而语,所以齐素颜到底还是佩服他的。
齐轻语以夫为尊,虽在齐素颜面前嚣张跋扈,对待丁凌霄倒是十分贤惠,是以夫妻二人虽然清苦,倒也举案齐眉,她自然害怕齐素颜会戳穿她一直以来在丁凌霄面前的形象。
一番唇舌之争下来,齐轻语多少冷静了,她清楚的知道她的把柄被齐素颜握在手里,可多年来的张狂又让她一时之间放不下自尊,只能昂着头,生硬发问,“你待如何?”
齐素颜不屑于去做痛打落水狗之事,她勾起唇角,视线却是掩藏不住的锋利,“念在大姐与我这点没有用的血缘上,我自不会送你见官,你拿走的东西我就不收回了,但请大姐记得,别招惹我,否则,我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何种事来。”
许是齐素颜的模样有些骇人,齐轻语竟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
齐轻语终是狼狈离去,齐素颜不再管她,脚步声一远便回到床边,弯腰去取放在床底下的东西——是她做胭脂水粉的工具、材料和做好的成品,都还是完好的,显然齐轻语没有发现或者是发现了懒得理会。
齐素颜松了口气,开始收拾因两人打架而被弄得一团糟的屋子。
“二小姐,若是大小姐将今日之事告诉夫人,您这未出阁的日子便越发难捱了,您即将及笄,万一大夫人再掺和进您的婚事,许给你一门不理想的,怕是您这后半生都要耽误了。”屋子外,齐伯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分明不赞同她今日与齐轻语闹僵。
能被这样关怀,齐素颜只觉心中温暖,她边收拾边道,“齐伯以为我最近在忙何事?我就是在忙可以让自己变嚣张的资本呀。我不是一时意气,我只是不想再忍了。”
忽然回眸浅笑,齐素颜的眉眼间尽是自信,“娘曾叫我隐忍,是因为忍不需要资本,但嚣张需要!”
“二小姐,老爷和夫人喊您过去!”远远地,小厮丁当的声音忽然响起。
齐伯与齐素颜交换了一下眼神,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果然”两个字。
齐素颜赶到正房时,明灯高悬,整个屋子满满当当,父亲、大夫人、大哥、大姐以及大姐夫,一家人是该在的不该在的,全都在了。
这么大的阵仗!怎么着?这是因为她打了他们的心肝宝贝,所以一家人围在一起审判她?齐素颜下意识地看向齐轻语。
齐轻语顿时目光一闪,脱口道,“不必看我,我也是刚进来,不知他们找你所为何事。”
便是这一愣神的功夫,父亲齐民已经开了口,“发什么愣!还不快进来!你姐夫难得来一次,也不知道打招呼,一点规矩都没有。”父亲说得没错,齐轻语虽然常常往娘家跑,但丁凌霄忙于学业,倒是很少跟来的。
齐素颜唤了声“爹”和“大娘”后,便走到丁凌霄面前,低头行礼,“见过姐夫。”
“哎,好,好!”丁凌霄连声应道,“数月不见,小妹已长成大姑娘了。”
父亲“呵呵”笑着,接话道,“确实是大姑娘了,明年便及笄了,凌霄不是外人,我也就不兜圈子了,你认识的年轻人比我多,也大都是文人雅士,若是遇到合宜的,别忘了你小妹。”
齐素颜恍然大悟,这是开始张罗她的婚事了。